昏沉中,忽觉身上疼痛,睁眼一看,只见四周黑漆漆的夜里绿光闪烁,细细一看,却是一群野狗,乍见“食物”坐起,吓得纷纷后退,口中发出“呜呜”的威吓声。梁萧伸手一摸胳膊,满是鲜血,再看父亲尸体,四分五裂,这一气非同小可,目光一闪,看到身边那柄宝剑,他一直带着,本想和萧千绝拼命,但跌落时丢在一旁,当下攥住。这时,一头大野狗呜了声,群狗顿时蜂拥而上。
“来得好!”梁萧咬牙跃起,长剑过去,一条野狗顿时拦腰两断,再伸脚,踢碎一个狗头,一时间,剑光霍霍,犬声乱吠,人狗斗成一团。梁萧出手矫捷,那剑又快得邪乎,过不留痕,六七个来回,他满身血肉模糊,狗尸也积了一堆。
那群野狗被血腥气一冲,大半丧胆,有的四处奔逃,有的则夹着尾巴求饶,但梁萧已经杀疯了心,施展轻功,遍地截杀,只听得汪汪乱叫,野狗惨嚎声响彻夜空……
明月中天,透过层云,拂照山冈,梁萧站在岗顶,用剑支着身躯,胸口急剧起伏,乱葬冈一片死寂,只听得粗重的喘声,好似阿修罗沉睡的鼻息。
这时,梁萧身后传来低低的“呜呜”声,他眼中寒光一闪,挥剑转身,却见一个毛茸茸的小狗正拖着一只大狗的尸体,“小杂毛!”他咬牙切齿,大步走上,长剑一挥,便要斫下,却见那小狗偏着头,眼中晶莹闪亮,梁萧顿时呆住。“它……它在哭……它在哭呢!”他心弦震颤,掉头看了看四周支离破碎,满地狼藉的狗尸,一阵风吹过,冲鼻的血腥扑面而来。“它们都是哑口畜生……我……我干么要杀光它们呀……我……”他好似挨了一拳,捂着胸口,跪在地上,抱住小狗,哭道:“对不住……呜呜……真对不住……呜呜……”他到这个时候,才有功夫放声大哭,但也说不清究竟为何而哭,只觉得天地间所有悲哀都向自己涌来,血气彭湃,不哭不快。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哭得迷迷糊糊,忽觉一个软绵绵的物事在脸上扫过。睁眼一看,却是那只小狗在舔自己的脸颊,不由伸手抚平它凌乱濡湿的茸毛,将它放下。提起宝剑,在地上个坑,将文靖的尸骸放入小坑。然后砍了块木头,草草刻了块碑,刻上父亲的名字。插在坟前。他想了想,又挖了个大坑,将野狗尸体埋在里面,也竖了块木板,但不知道该写啥,便让它白着。
对着文靖的墓呆了半晌,梁萧将外衣撕了半幅,裹住长剑,斜背着下了冈去,走了数十步,又掉过头来,看了看那块木碑,突听得“呜呜”之声,眼角一斜,那小狗蹑脚跟在不远处,见他回望,急忙后奔,躲在一褐色的大石后面,瞪着晶圆的眼珠子窥视。梁萧掉头走了十几步,猛地回头,见它又跟在后面,但这次四野空旷,小狗团团乱转,到处寻找藏身之处。
梁萧走上几步,将它抱起:“小东西,老跟着我干么?”那狗儿见他没有恶意,便在他怀里乱蹭,梁萧终究是小孩心性,被它蹭到痒处,忍不住格格笑道:“好了,好了,我带着你就是。”他向着父亲的陵墓看了最后一眼,跪下来,学着村里人清明时的模样,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抱起小狗,迈开步子,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
正是:
瑟瑟弱草弄秋风,貔貅十万与江绝,
暮云忽来雨满山,黄土一抔空对月。
宋度宗咸淳三年,梁文靖逝于襄樊道中,终年三十有一岁……
第四章 烟雨空蒙
梁萧第一遭离开爹娘,走在路上,茫然不辨东西,听得远处雄鸡清啼,便往发声处走去,遥遥见得炊烟四起,飘飘荡荡,浑然融入晨霭之中。再往前走,便看到一大片绵延无际的稻田,其时初春将尽,正值播种。想必是风调雨顺,日前播下的种子,已不耐等待,早早从乌油油的土壤中冒了头,承着点点朝露,绿芒闪闪,分外讨人喜爱。
忽听得人语声,只见三两个农夫扛着锄头,彼此说笑,往田里走去,其中一人望这边看来,乍见梁萧满身血污,不由失声惊叫,其他人掉头,也甚是吃惊,梁萧不知原由,上前两步,想问明路径,孰料那些农夫攥着锄头,一脸戒备,见他过来,便散成一个半圆,将他围住。这个打架的阵势,梁萧倒是认得,一个农夫拿着锄头来杵他,梁萧一把拽住,乘势拉翻,其他人见状,忙来帮手,梁萧年纪虽小,但谙熟拳理,出手不是这些寻常村夫可比,当下放开把式,来一个揪翻一个,下手极重,那些农夫发声惨叫,爬起就跑,边跑边喊:“妖怪,妖怪!”
梁萧莫名其妙打了一架,也敢奇怪,忽而一阵香味飘来,肚中顿时咕咕乱叫,掉头看去,只见地上有个瓦罐子,里面盛了些稻米饭,想必是方才的农夫丢下,他也不客气,抓起就吃,吃了几口,嘴里干渴,寻了一处水井,就着水桶喝了两口,只觉凉透心腹,颇是痛快。忽见水中一人,满脸血污交错,形容可怖,不由吃了一惊,转念间,觉出正是自己,不由忖道:“娘会帮我洗的……”想到这里,才醒悟已没有娘了,禁不住咿咿呀呀,哭了一阵。正要用水拭去血污,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就是他!”掉头一看,只见十来个农夫扛着家伙,跑了过来,他知道寡不敌众,跳起便跑。农夫在后猛追,路程一长,一群人脚程分出高低,梁萧瞅着那个跑得最快的,反过身来,一脚勾倒,两拳便将那人打得昏死。后来人大吃一惊,纷纷驻足,只看着他扬长而去。
“为什么除了爹娘,世上人都嫌弃我!都嫌弃我呀?”梁萧一边往前走,一边号啕大哭,只觉老天爷待自己万分不公,心中渐渐生出些愤世嫉俗的念头。
他顺着大路瞎走,渴了便喝溪水井水,饿了,只看哪里有酒家饭馆,便一头撞入,也不说话,抓了就吃,有人拦他抓他,便拳打足踢,若是人多,拿了饭食便跑,他武功甚是不弱,七八个壮汉,近不得身。有时一群人追他,反被他仗着脚力分散,引到僻静处,一个个揍得臭死。可说其言其行,人嫌鬼厌,浑然一个小泼皮行径。但越是被人憎恶,他越是变本加厉,好似天下人都亏欠了他。
虽然他四处生事,但停停走走,从不在同一个地方惹第二桩是非,早上在这个镇闹了个天翻地覆,晚上便去那个乡捣乱。虽然作恶不少,却从被人逮住尾巴。这样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这一日,到了一处城镇,他抱着狗儿在集市上东瞅西逛,看中酒家柜台上一只烧鸡,正要下手,忽听远处人声喧哗,转过去一看,却是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儿抓着一女子胳膊,伸手在她身上东摸西摸,一旁五个青衣奴才哈哈大笑。那女子长得颇为清秀,面红耳赤,哭得一脸眼泪鼻涕,旁人都只摇头,却无人上前。
梁萧看得有趣,心想:“这女人身上有什么好摸的?难不成有鸡腿么?”只听那公子放声大笑,硬拖着女子往酒楼上走,女子坠在地上,哭得更是伤心。梁萧只觉她神情似曾相识,一转念,想起了萧千绝抓走玉翎的情形,心口顿时发烫,一股子无名邪火直冲脑门,也不作声,红着眼悄悄掩上,摘下宝剑,冲着那公子哥儿屁股就是一剑,将他一条大腿硬生生卸了下来。
那家伙发出泼天惨叫,当时昏倒,一旁的众人惊得呆了,连那五个奴才也忘了动弹,眼睁睁看着那小子抱着狗儿溜出了人群,才反过神来,吼道:“抓住他,抓住他,他伤了衙内!他伤了衙内……”
五个人跟着梁萧后面狂赶,梁萧初时没放在心上,哪知后面追赶的人越来越来多,刚追出城,便听到后面传来纷乱的马蹄声,梁萧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只见十余匹快马,载着官兵,正向这边冲了过来,后面的大汉多到百余人。梁萧发足狂奔,但怎跑得过马匹,只觉对方越赶越近,马蹄声好似近在耳边,他着地翻出,反手一剑,将当先马匹前蹄斩断,那骑士落地,摔了个半死。后面官兵见状,马蹄一缓,纷纷伸手拔刀,梁萧乘机爬起又跑,忽听前方传来水声,跑出二十来步,看见一条长江,浩荡东去,想也不想,也不顾狗儿嗷嗷直叫,猛地跳了下去。
隐隐听得耳边水声哗哗,人呼马啸之声渐渐淡去,梁萧才冒出头来,只见明月如钩,落在江心,随波离散,甚是凄清,狗儿被他时起时伏,几乎憋死,甩着脑袋,只对着天上呼呼喘气。梁萧爬上岸,忖道:“今天当真倒霉,鸡没吃成,还被人赶到江里做了回王八!”忍不住给了自己一个嘴巴:“那个女的又不是你亲娘,你干嘛要帮她出头,以后再不许管这档子闲事了。”他又想起玉翎来,鼻子发酸,正想痛哭,忽听远处隐隐传来人声:“秦老弟,轮到你了!”
梁萧微微一惊,站起身来,穿过江边杂草,绕过一道山脊,走了数十步,只见一块平坝上坐着两人,遥遥相对,皆坐在暗处,面目模糊不清,二人间搁着一张巨大无比的方形石板,光滑平整,在月光下通体白亮,好似涂了层水银;其上曾被刀斧刻划,留下笔直的痕迹,纵横一十九道,梁萧认得清楚,分明是一方棋盘。上面已经搁了数枚浑圆的石子,黑白难辨,但观其大小,径过半尺,不论石质,少说也有二十斤重!
“难道……这……这二人在下棋么?”梁萧惊讶至极,只见东边那人微微抬手,身前飞起一子,稳稳落在棋盘上,渊渊有金石异响,震得梁萧双耳乱响,头晕眼花。
西边那人哈哈大笑,洪亮异常,好似黄钟大吕,只见他袖手一挥,棋子又快又急,凌空一镇,正好落在对方棋旁。梁萧本来已经捂住耳朵,但却不闻声息,定睛一看,那枚棋子竟然深深陷入石板,好似铸在上面一般。
“前辈绝世神通,当真让人叹为观止!”东方那人幽幽一叹:“若非家师遗命,晚辈万万不敢与您交手的。”挥袖间,又抛了一子,声音脆极,梁萧这回又忘了掩耳,只听得心头烦恶,暗暗诧异:“这响声好生古怪!”但连吃两次亏,他明白了:东边下棋必有异响,西边则没有声息。同时借着月光,隐约看清楚,东边的是黑子,西边的却是白子。
二人就这么有声无声,惊世骇俗地下了一百来子,梁萧不明棋理,全然不知谁输谁赢,正在纳闷,忽见东方黑子抛出,还在没落下,西方也一子飞出,后发先至,撞在黑子上,黑子落在一旁,顿时乱了方位。“前辈这是为何?”东边那人吃了一惊。要知方才黑子若顺利落下,白子大龙便入危境,但如此一来,白子长了出来,黑子势必陷入苦战。
西方那人笑道:“你若有能耐,便来撞我试试!”东方的顿时默然,明白事到如今,棋局已是图穷匕现,此后一子,便能锁定乾坤,其中胜负,实已不在棋艺之上,但如不认输,也只好硬撑到底了,当下挥出棋子,白棋立时又出,二棋相撞,石屑飞溅,双双四分五裂。
“好,这才对了!”西方那人摇头大笑,隐约见他头脑光光,似乎是个和尚。
梁萧一颗心随着二人出子怦怦直跳,虽然他不懂下棋,却也看出这棋到了紧要关头,二人不仅下棋斗智,也开始较量内力,以绝顶内功驾驭棋子,抢占有利方位。一时间,只见得空中棋子纷飞,越发迅急,初时相撞,都是碎裂,但到了后来,黑子撞上白子,白子分毫不损,而黑子尽皆粉碎,化作一团轻烟,弥漫在月色之中,经久不散。
梁萧看得眼都直了,忽听东边那人剧烈咳嗽起来,身形异常痛苦地蜷缩,仿佛一个虾米。“哦!”西方那人道:“原来你果真有病!”
东边那人喘息道:“略有小恙!”
西方那人道:“当年‘玄天尊’凭‘巨灵玄功’作恶多端,和尚也未脱金刚伏魔之性,故而以这‘千钧棋’逼他自废武功。没想到他竟耿耿于怀三十年,非要再见个高下,嘿!也没想到,他有你这么个弟子!你与你师父,全然不同!全然不同!哈哈,善哉善哉,驽马生得千里驹,野鸡抱出凤凰来!”他朗声大笑,飘飖而起,持着一支木棒,隐没在月色之中。
东边那人默然良久,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望梁萧这边看来。“你也看得差不多了吧!”
梁萧从草丛中钻出来,那人上前一步,浴于皎洁月光之中,只见他又高又瘦,面如淡金,三绺黑须飘飘荡荡,口角还挂着血丝。“唔!”他见梁萧只是个小孩,微感意外。随即望他笑笑:“这对弈谷少有人来,你怎么寻来了?”话没说完,又咳嗽起来。
梁萧乌溜溜的眼珠子只在他身上打转。最后落到他腰间一枚羊脂玉佩上,那玉佩形若牡丹,月光映照下,莹白殊绝,当真十分精致。梁萧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玉佩,心头有些痒痒,随口答道:“不能来么?”
那人没料到他答得如此生硬,全不似小孩口吻,愣了下道:“没谁拦你,自然能来!”他自知宿疾复发,内伤沉重,服了两颗丹药,转过身去,走了数步,忽觉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心头一惊:“怎伤到这个地步?”当下也顾不得梁萧在旁,匆匆坐下,闭目运功。
梁萧见他坐在地上,面若死灰,一动不动,知道他在疗伤,心想:“这人倒是胆大,娘说运功疗伤的时候最忌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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