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的老百姓不仅穷,也大多不识字,也死笨,什么都学不会,什么都不想学。我给你讲两件事。有次我们落实上面的指示,到村里讲三个代表。我们六个人一进村,村民们就手指头点了数我们,然后说,不是说三个代表吗,怎么来了六个,那三个的饭由谁来管。还有,公路修通后,上面来了不少人和车,有越野车后面背了个轮胎,轮胎用袋子套着,围观的群众便指了袋子里套着的轮胎说,还是人家当官的有钱,出门带这么大的烙饼,还用汽车驮着,烙饼比我们的锅还大。
县领导20(6 )
这个乡长看起来蔫不唧,肚里却有不少幽默感,更有不少农民式的狡猾,属于那种有点见识又没有大见识,有点文化又没有大文化的乡下油滑干部。这种人往往自以为聪明有本事,有一肚子蔫主意,你说你的,他干他的,他不得罪你,也能应付你,你打他三棍子,也不一定能打出个响来。陈嫱想,这样不思改革不思进取混日子的油滑干部,土包子干部,明年乡镇干部换届选举时,一定要彻底换掉,换一批有改革进取精神的年轻人来干,改变一下得过且过的工作现状。
乡里要去买鸡招待陈嫱一行,杨得玉立即制止。他知道陈嫱咽不下乡里的饭,倒不是嫌乡里的饭不好,而是嫌不够卫生。陈嫱曾不好意思地偷偷和他说过,说她看到乡下大师傅那双黑呼呼的手和满指甲的污垢,嘴里的饭就没法下咽。来时,他便在车上放了许多东西,有一箱方便面,一箱饮料,一箱火腿肠烧鸡肉酱罐头等等。这样一来便不在乡里吃饭,也给乡里减少了许多麻烦和负担。杨得玉告诉乡长,陈县长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自带了吃的,乡里烧点开水就行,咱们一起吃方便面。
吃过方便面,陈嫱一行便上了路,决定到相邻的另一个乡看看,然后连夜返回县城。
刚出乡政府,就下起了雨夹雪。山路本身就不好走,山坡的雨水流到路上,更是泥泞难行。这一来司机更是提心吊胆,双手死死把了方向盘向前移动。往前开一段,路被水冲断了,一条深沟横在面前。司机下车准备搬石头垫路,杨得玉下车看看,觉得不能再冒险前行。万一滑下悬崖,就是不得了的大事。杨得玉果断决定返回五峰乡,晚上就在五峰乡住宿。
乡里还从没有县长来住过,五峰乡当然也没有旅店。书记的屋子干净点,便安排陈嫱睡在那里。安排杨得玉睡乡长的屋,杨得玉觉得不大合适。五峰乡地处两省交界,往南往西都是另一个省的高山牧场。不说这么大的山野可能有坏人野兽,就说乡政府,这么多人难保没有坏人流氓,万一哪个傻瓜晚上对陈嫱图谋不轨,那么破的木门,伸进一根筷子轻轻一拨,门就能拨开。干了坏事逃进山里,你连个凶手都无法抓住。杨得玉要求他和秘书都住在陈县长的隔壁,晚上轮流值班守夜。
乡长提出乡里派人值班,杨得玉小声说不可靠,万一值班的人起了坏心,那不更是引狼入室。
陈嫱的秘书三十出头,杨得玉对秘书说,你年轻瞌睡多,你守前半夜,我守后半夜,也不用出去看,就坐在屋里听着隔壁,有什么动静立即叫我。
因为还没有生火炉,屋子里正是最阴冷最难受的时节。被子是乡长的,白被里已经成了黑灰色,这还不算,轻轻一动,就有一股扑鼻的烟草和汗臭的混合味。
杨得玉知道书记的被子也好不到哪里,说不定比乡长的更差,不知陈嫱今晚如何盖这被子。杨得玉只脱去外衣,缩手缩脚睡了下来。
被冻醒,发现秘书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看看表,离天亮还有两个多小时。
乡里没有电,杨得玉便让屋里的油灯一直亮着。杨得玉起床让秘书睡了,便决定到屋外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天阴,整个山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但让你辨不清方向,感觉上下天地都成了一个整体,无法分辨。杨得玉提了顶门棍出来,仍感到有点害怕。轻轻将耳贴到门缝听,能够听到陈嫱那均匀的呼吸声。杨得玉放心了回来,刚坐下不久,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杨得玉吓一跳,急忙抓起看,是陈嫱打的。陈嫱说,我想起床,有点怕,你过来一下。
杨得玉跑出来。敲敲门,陈嫱才敢起来摸索了开了门。杨得玉借助手机的亮光找到火柴,点着了油灯。见陈嫱披了被子站在床前。陈嫱说太冷,把她冻醒了。
其实陈嫱是要小便。杨得玉只好领她来到外面。陈嫱想到院子外面去,杨得玉说,山里有野兽,就在院子里吧。
陈嫱不敢再往远走,只好就地蹲了。杨得玉模模糊糊能看到她一点身影,但撒尿的声音却那样响亮,虽然能感觉到她极力控制,但声音还是异常清晰,杨得玉几乎能够听出她在如何控制速度如何控制声音。杨得玉止不住心跳加剧,刚想蹲下看个究竟,她却站了起来。
回屋再睡,陈嫱连大衣都不脱。杨得玉笑了说,你没经验,穿得越多,盖了被子越冷,原因是被子和衣服之间有空隙,冷热气流在空隙层形成交流,所以更冷。把大衣脱掉,被子就比较贴身,再把大衣压在被子上面,就暖和多了。
按杨得玉的指导,陈嫱重新睡下。杨得玉给陈嫱塞紧被子,要走时,陈嫱突然变了声说,我怕,你坐下陪陪我。
杨得玉愣一下,感觉今晚要发生点什么。杨得玉浑身一阵激动,将椅子搬到她床前坐了,然后默默地注视着她。
县领导20(7 )
陈嫱说,你屋里一晚灯亮着,我知道你一夜没睡,一晚担心我,一直坐了为我守着。
她竟然认为他一晚没睡,杨得玉不由感到惭愧,觉得自己做得很是不够。杨得玉谦虚了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们也睡了一会儿。
陈嫱说,你别哄我,我一打电话你立即就接了,并且马上跑了过来,说明你就在门边坐着。
杨得玉说,这里地处交界,野兽也多,人也复杂,我不操心不行啊,如果出了事,不说没法交待,我也对不起你,对不起良心。
陈嫱的眼睛又有点湿润。沉默半天,她说,乡长说下面铺了两层狼皮,睡了不冷,害得我想想就怕,半夜才睡着。
女人说害怕,当然是要男人陪了睡。一股热流迅速弥漫了杨得玉的全身。他想说再不用害怕,我来陪你睡,又张不开口。想捏住她的手表示一下爱意,又有点胆怯。万一她没有这个意思怎么办?他决定再坐近一点看看她的反应。他再贴近一点,她一下有点不安。她轻声说,谢谢你,你还是回去睡吧。
杨得玉一下清醒过来。再给她掖掖被子,然后默默起身,默默出了门。
县领导21(1 )
滕柯文打来电话,要杨得玉到他办公室来一趟。杨得玉猜测,很可能是推举候选人的事,很可能情况不错,滕柯文要告诉他点什么,说不定要告诉他推举副县长的事没一点问题。杨得玉放下手里的工作,立即往县委赶。
滕柯文正和王副县长谈工作,杨得玉探头看看,转身来到党办主任古三和的办公室。在古三和对面坐了,杨得玉说,怎么样,没问题吧。
古三和笑笑,好像笑得有点不自然,想说什么又打住,然后说,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估计你没问题吧。
看古三和的表情,杨得玉感觉有点问题。也许这次古三和得票不多。杨得玉想安慰他几句,又觉得情况不明,便含糊了安慰说,无所谓,人活一辈子什么时候才有个够,能升就升,不能升拉倒,怎么活都是一辈子。
古三和一连声附和了说就是,然后笑了说,还是你老兄想得开,也难怪,你现在是肥差,官不大权大,当个副县长也未必有你现在实惠。我们就不同,清水衙门,不升一升还真没出路。
杨得玉说,你别得了便宜卖乖,我这破差事哪里是人干的,要不咱们换换。
王县长出来了,杨得玉急忙来到滕柯文的办公室。滕柯文让杨得玉将门关上。
杨得玉一下感觉到气氛的严肃。滕柯文说,有件事我和你商量一下。推举候选人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因为这次市里规定,新推举的副县长人选必须要交流到外县去,然后成为那个县的副县长候选人,参加正式选举。我有点舍不得你走,所以我找你来谈谈。你清楚,水库灌溉工程才刚刚开始,水库上马了,钱还没落实,水库的钱落实了,还得搞渠系配套,你走了,换别人搞我不放心。我的意思是这次你留下,留下帮助县里也算帮助我再干几年,等把县里的基础打好了,有机会再推举你。
太出乎意料了。杨得玉的头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怎么能够这样。干得好就不让升,那以后谁还会使劲干。杨得玉竭力压住自己的情绪,说,滕书记,我已经四十多岁了,四年一届,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机会不容易遇到,我怕再没机会,我还是想走。
滕柯文说,你的心情我理解,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大选是四年一届,但年年都有干部任免,年年都有干部升迁,机会随时都有,像我和陈县长,都是这两年任命的,怎么能说是四年一次。
滕柯文坚持让留下,感觉已经不是商量,看来已经定了。难怪古三和吞吞吐吐,看来人家早知道内情。看来古三和是被推举了,难怪他神色不对有点紧张鬼祟。难道是他们合谋好了挤兑他?他觉得滕书记不会这样做,滕书记确实是不想让他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这话当然没错,但滕书记你怎么又能保证你不走呢,如果你走了,你许的诺又怎么兑现,到时我去找谁。杨得玉急了,说,滕书记,我还是想走,如果我升了,我还可以要求调回来再给您当助手。
滕柯文沉思了看着他,半天才说,有些事也不完全由我,在这次民主推举中,你得票并不占优,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我只能对你说,那就是县里的情况你最熟悉,陈县长又年轻,我想让你多辅助她两年,待时机成熟,我们两个都会竭力保举你的。
得票并不占优,那就是说得票也差不多。得票当然只是个借口,想让我辅助陈嫱,才是真正的原因。一种被器重被信任的荣耀,让杨得玉心里宽慰了一点。
士为知己者死。杨得玉想点头答应,慷慨悲壮一回,但在这生死攸关时刻,理智地想想,还是不能放弃,放弃了,也许这辈子的官就到头了。副县长,容易吗?
全县一百多科级干部,有几个能有机会升到副县长。到手的副县长放弃,只有傻瓜才能干得出来。但不放弃就会使滕柯文不高兴,也许还会伤了滕书记的心。如果坚持下去能被推举走掉,滕柯文不高兴也罢了,如果走不掉,必然会失去信任,以后难以立足。杨得玉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滕柯文两眼看着他,犹犹豫豫已经使他失望了。必须立即做出回答。杨得玉带了哭音无力地说,滕书记,您信任我让我高兴,但我心里很乱,你能不能让我想想。
滕柯文说,好吧,你想好了告诉我一声。
走在路上,杨得玉几次撞到人身上,惹得路人以为他是个精神病人。右边有条小巷,那里安静没人,他决定到那里安静安静,好好想想对策。
仔细回忆滕柯文说的每一句话,感觉滕柯文并不是完全在征求他的意见,倒像是决定了说服他接受结果。滕柯文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仅仅是舍不得他走吗,感觉又不像。如果舍不得他走,就会早征求他的意见,甚至在一开始就阻止他。
但情况恰恰相反,那天在推举大会上,推举前滕柯文做了象征性的讲话,在讲话中,滕书记把他和其他几位的工作竭力赞美了一番,谁都能听出这就是滕书记代表县委的推举意思。近来哪里得罪滕书记了吗?绝对没有。想来想去,只能在陈县长身上找原因。那天在五峰乡,陈县长分明是被他感动了,那一刻,分明是对他有了意思,只是她的身份和地位不允许,她才强烈地克制了。很可能是陈县长舍不得他走,和滕柯文商量后,才决定把他留下来。
县领导21(2 )
如果是这样,事情也不难解决,和陈县长说说,说通陈县长,事情也就挽回了。问题是这件事是不是已经决定了,如果决定了,事情也很麻烦。他突然感觉他的消息太闭塞,好像别人都知道的事,就他一天忙于工作而不知道。他想问问别人,多了解一点情况再作决定。
公认最有希望的还有组织部长、党办主任、宣传部长、城关和三泉镇的党委书记,也许还有财政局长。组织部长不好意思问,他决定问问财政局长白向林。
打通白向林的手机,闲聊几句,然后巧妙地将话题转到推举上,问白向林知道不知道点儿内幕。白向林谨慎了问哪方面的内幕。杨得玉说,还能有哪方面的,这次县里推举,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消息不想告诉我。
白向林立即笑了说,你是领导身边的红人,你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
感觉和古三和刚才一样鬼鬼祟祟。难道别人都知道了什么,就他还蒙在鼓里?
一种受骗的感觉迅速涌遍全身。他感觉很可能是已经决定了。杨得玉简直蒙了。
妈的,还说舍不得让我走,既然舍不得我走,为什么不早和我说,为什么要瞒着我。他感到这里面有个大阴谋,这个阴谋现在将他罩得严严实实。
他决定立即找找陈嫱,问清楚为什么要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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