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老妈妈,您别难过。我们虽然不是吴海,可也和吴海一样,都是当年的红军,都是您的儿女。
陈鹤桥拉着老人的手:“老人家,现在咱红军有几百万啦。那时候吴海做4连指导员,现在咱有很多很多个4连,几千几万个吴海都回来了。您想叫吴海做啥,我们都能替您做。”
“不,俺啥也不要做,啥也不要……”老人呜咽着,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混浊的泪,半晌才憋过一口气来:“俺就要吴海回来……给俺报仇哇!……自从他走后,湾子里叫白匪民团闹惨啦,妇会的人叫那些禽兽们糟踏够了,又反绑着手投到池塘里啦!岭后松林里天天杀人,杀得没有数哇……吴海他爹也给砍死啦!我的眼珠子也叫畜牲们用竹筒子给……给拧掉啦……吴海!吴海!你要回来给娘、给你爹报仇啊……”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了,于乔和陈晓静的手颤抖着,攥紧那块血红的石头。
陈鹤桥用衣袖擦擦泪:“老妈妈,别哭了。这仇咱们一定替你报!我正有件事要问问您,如今咱红军回来了,为什么村上除了老老小小都跑光了呢?”
老人颤颤巍巍撩开衣襟,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若与共产党照面,杀绝满门!
“这是上个月,保长逼着家家户户写下的呀。我老了,又是个瞎子,还怕啥?我是拼死在家等俺吴海,要把冤仇给他说说呀!”
陈鹤桥搀着老人说:“做得对!老妈妈,您不用怕,咱队伍多得很,往后还要往这边开,说不定您的吴海还会来呢!”
老人的腰板突然直起来,拉过身边的小女孩说:“好孩子,快,快去,去岭后叫你妈、你叔、你婶他们快回来。你就说,红军不走啦!”
小女孩呆立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转身,像只小鹿朝山上跑去。
松林里回荡着银铃般的童音:
“红——军——不——走——啦——”
河南光山 北向店 1948年吕月31日
茅草小屋里黑漆漆的,大白天也得点灯。
部队进入北向店后,刘伯承、邓小平就在这里住宿、办公。
刘伯承走到哪里也离不开地图,有时甚至把看地图当成一种休息消遣,无论多么紧张疲劳,只要往地图前一站,他就能气沉丹田,进入一种“人定”状态。似乎他面对着的不是花花绿绿、点点线线的图形,而是一片活的凸起的天地;他全身心走进去,跨过山川江河,步人广阔平原,越过小桥关隘,在山山水水之间跋涉,从满头乌发直走到一顶银丝……此刻,他正手擎一盏如豆的油灯,伫立在“大别山区形势图”前,构想着部队的进一步展开。
邓小平刚刚签署了一项作战命令,打开收音机想听听敌人的动态。他怕影响刘伯承,便把音量调到最小。
收音机里国民党的电台正在广播近几天的战事:
“……本月下旬,国军10万官兵于息县汝河、淮河一带追阻围歼共军,激战数日,战况空前,毙伤共匪无数,缴获武器颇多。目前,国军正在节节进击,共匪已作分股逃窜。据可靠消息来源,此役中,国军曾击毙一名身材高大且戴眼镜之匪徒,经多方证实,此人必系共匪头目刘伯承无疑……”
“哈!邓政委。”刘伯承眼睛不好,耳朵却很灵。他放下油灯,回头对邓小平笑道:“我这是第几次被击毙喽?”
邓小平也笑了:“蒋介石是恨你不死哟!本来在晋东南、冀鲁豫,你已经是人家的心腹之患,如今又窜到大别山,跑到人家卧榻之旁,令他骨鲠在喉、芒刺在背,还要取其首级,他能不恨、不盼你死吗?”
“说的是哟!”刘伯承又举起油灯,视线回到地图,说:“你看,大别山纵横千里,西至平汉,东临津浦,北傍淮河,南靠长江,突出于武汉、南京之间,物产又丰富,地势又险要,堪称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而今开辟中原,解放全国,实现我军重大战略转折,正在此一举。蒋介石当然要拼上老命争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嘛。但是,我刘伯承不想死,我还要睁着一只眼睛,试看中原逐鹿,鹿死谁手!”
“大势所趋,国民党必败无疑!”
说话间,李达进来报告:“司令员,政委,部队已经集合完毕。”
刘伯承点点头:“好。邓政委,部队在等你作报告。走,一起去见见咱们的猎鹿人。”
三个人有说有笑刚到门口,房东老太婆端着半碗稀粥走过来。
老太婆白发苍苍,六七十岁的光景。她把半碗稀粥递给刘伯承,有些紧张地说:“家里穷,拿不出东西来,就喝口稀的吧。看,眼窝子都塌下去了。唉唉,这大把年纪还当兵哟!”
刘伯承好感动,接过半碗稀粥,说:“老大妈,我这也是叫人家给逼的哟。不打倒蒋介石,就没得我的活路。”
老太婆打量着刘伯承,昏花的眼睛里透着疑惑:“你们真的要打?真……”
邓小平说:“老人家,我们是当年的红军,现在又回来了。”
老太婆摇摇头,叹口气,翕动着干瘪的嘴唇,低声道:“唉,这次回来,千万莫再走了。”
“不走了。我这个l年纪的兵说话算数,不然就对不住您老人家!”刘伯承说着,把手里的碗还给老太婆:“不过,这碗稀粥还是您老人家留着吃吧,我们红军有纪律。”
老太婆的眼睛亮了一下,一边推让一边说:“红军的纪律我懂,我也闹过红!可你刚才说的话要是算数,就当着我老婆子的面,把这口粥喝下去。”
“既然如此,这粥我还真得喝。”
刘伯承双手捧碗,送到嘴边,稍停,仰脖,两口下去。
北向店东南角的打谷场上,已经集合了野战军指挥部200多名精英。这是野战军指挥部南下以来第一次如此规模的干部大会。
会场中央摆着一张临时跟老百姓借来的八仙桌,桌上有一把也是借来的茶壶和一个部队的搪瓷碗。到会干部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面容也修得整整齐齐。
新华分社社长李普提议,刘邓首长还没来,先请情报处长柴成文介绍一下敌情。柴成文正说得眉飞色舞,见刘邓李三人远远走来,立即刹住话头,带头鼓掌。
刘伯承摆摆手:“今天邓政委作报告,我也是听众。”
“那好,我来抛砖引玉。”邓小平径直走到八仙桌前,示意大家坐下。
战时讲话,邓小平从来不用讲稿,因而野战军指挥部也从不设专职秘书。
邓小平开宗明义:“同志们,我们已到了大别山,由黄河而到长江,完成了战略任务的第一步。”
掌声起,惊飞了在场院谷垛上憩息的麻雀。
天空蓝蓝的,偶尔飘过几片白云。自鲁西南作战以来,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下的邓小平似乎有些热了。他脱下灰军装,只着一件泛黄的短袖汗衫,又摘下帽子,露出了和所有的人一样的光头。经过长途跋涉,连日征战,他的面容明显消瘦了,两个眼窝深陷下去,颧骨更加凸出。
他喝了口水,接着说道:
“党中央说我们的行动是英勇的行动。英勇不英勇,还要看我们今后的行动。目前,我陈谢兵团已挺进陇海西线,向伏牛山前进。这样,便以大别山、伏牛山和鲁西南形成了一个犄角之势。在这种战略态势下,我们解放中原,把蒋介石逼退一条线,是有充分根据和条件的。
“其一,由于我们挺进大别山,陈谢兵团出现在陇海西线,加上陕北战场的攻势,蒋介石兵力不足更形捉襟见肘。现在尾追我们和我们周围的敌人总共有23个旅,不过15万人,其中一部是被我歼灭后再补充起来的,除此敌人要想从其它地方再抽调部队是万分困难的。另方面,当我跨越陇海铁路时,敌人错误地认为我们是被迫的行动,事前没有布置正面阻击,事后尾追又一直处于被动,这就是蒋介石战略上的失败,这就是蒋介石的致命弱点。他和咱们毛主席对奕,总是错误地估计形势,走臭棋!”
会场上荡起一片笑声。
“其二呢,再来看看中原。中原地区人口4500万,物产丰富,本来是蒋介石的重要‘兵库’和‘粮库’。我们到这里便夺取了敌人的供给,加强了自己,使敌人的困难骤增。
“其三,这个地区有我们长期革命的影响,人民受过革命的洗礼,内心拥护我们。但由于革命的四次转移,人民目前还暂时对我们采取观望态度,这是可以理解的。刚才,一位房东大娘就有这种担心,怕我们打不赢再走。咱们的毛主席也有担心。他说,挺进大别山有三种前途:一是付了代价站不住脚,退回来;二是付了代价站不稳,在周围兜圈子;三是付了代价,站稳了,开辟出巩固的中原根据地。同志们,我们应该争取第三种前途!”
邓小平最后说:“我们预计,半年之内,将是最困难的时期,也是最关键的时期。成败在此一举!”
场院谷垛上又落了麻雀,鸟儿们梳理着羽毛,忙忙碌碌啄食。它们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声音。
徐州 陆军总司令部 1947年8月29日
副官处处长以不易察觉的脚步轻轻走进总司令办公室。
顾祝同仰面靠在沙发上,漆黑的眉毛虬结成一团,粗重而不均匀的喘息大起大落。
副官处处长伺立片刻,轻声报告:“总司令,吴绍周来电,请示刘伯承部进入大别山后,吴部的行动方案。”
顾祝同很不耐烦,挥挥手,连眼睛也没睁开:“请示我干什么?让他等委员长的训示好了。”
“是。另外,山东庆祝光复慰劳团求见总司令。”
顾祝同的怒气终于爆发了,一拍沙发咆哮起来:“什么光复?什么慰劳团?一群混吃白喝的蠢虫!告诉他们,我谁也不见!”
顾祝同的心情糟透了。这位在党国堪称最有风度、最有修养的上将近日常发无名之火,动辄拍桌子训人,弄得总司令部上上下下一片肃杀。
他的心力真要俱瘁了。一个多月里,为了对付刘伯承,他亲赴羊山上空指挥作战,而后又往返奔波于商丘、郑州、徐州之间,先是煞费苦心揣摸共军真实动向,接着全力部署围追堵截。结果,还是让刘邓率部进了大别山。
顾祝同打从投军的那一天起就没这么窝囊过。北伐,他率领的第3师由广东、福建、江浙,一路打到南京,所向披靡,攻无不克。围剿共产党中央苏区,他任北路军总司令,率部步步为营,相继占领黎川、广昌、兴国、宁都,进而挺进瑞金,逼迫红军放弃根据地,开始逃遁般的长征。1941年,他在皖南略施小计,就把新四军整得几乎全军覆没。和共产党交手,他向来十分自信,可是这次……
顾祝同长叹,目光落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
红木桌上有一页纸,仿佛暮色中一张苍白的脸,纸上的一行行黑字如同白脸上暴凸的青筋。那是蒋介石两天前发给他的电报。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或是警示自己,或是怨恨对方,这纸电文始终躺在那里——
各部队行动,迟慢不前,娄(屡)失良机,任匪军
平安渡过淮河,进入大别山,此为我革命军人之最大耻
辱。各级司令官、部队长只知稳扎稳打,猬集一团,未
能区分数纵队,不敢超越迫击匪军,旬来无显著战果,
何能弭除匪患,挽救危亡兹特严令中诫:如再任匪军
逃遁而至平汉路以酉,各级部队长、指挥官决以纵匪、
祸国害民论罪。
顾祝同收回目光。论罪?若当真论罪,罪魁应首推主帅。君不见,主帅不明,累死三军!
这话不是他顾祝同的发明,连美国特使魏德迈也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这个意思。
当初,如果总裁不横加干涉,越级指挥,而完全按照他顾祝同的打法,一面追,一面堵,将一部兵力梯次调集于洪河、汝河、淮河一线做数番双方夹击,刘伯承、邓小平至少不会那么顺顺当当地进入大别山;弄得好,还很可能将共军歼灭于南下途中。可战场的军令指挥大权在总裁的手里,一兵一卒都要经他亲手调动。他顾祝同判定刘伯承有进军大别山的意图,总裁却说“共军北渡不成而南窜”;他顾祝同要求调兵堵截,总裁却板起面孔训示“调不调兵是我的事,追不追上是你的事”;他顾祝同刚把吴绍周的整编第85师车运确山向沙河布防,总裁却一个电令,吴绍周部又乘原车开返遂平……
一个月中,这类事情简直数不清。顾祝同想起“小诸葛”白崇禧的一句名言:“有人说蒋总司令是步兵指挥官,一直指挥到团、营、连……,其实,他应该是步枪指挥官。”
尽管顾祝同曾积极参与过蒋桂大战,与白崇禧存有芥蒂,但白健生对蒋介石的这个评价他深有同感。事情还不上如此,倘若总裁仅仅是干预战场倒也罢了,令他惴惴不安的是,每逢战场失利,龙颜必定迁怒于下面。前徐州“绥署”主任薛岳就是因此被撤职的;鲁西南战役后,第4兵团司令王仲廉又被革职解京法办;就在昨天,8月28日,连总裁最得意的心腹陈诚也因全国战事急转直下而被免去参谋总年职务,改任东北行辕主任。
顾祝同心事重重,往来踱步,不知不觉走到“中正”像前,与蒋介石打了个照面。
蒋介石正盯着他。
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令顾祝同不寒而栗。蒋介石近米屡屡对他训斥:“身为将帅,最忌优柔寡断,这是你的致命弱点。止因如此,你才追击不利!”“大将多疑,迁延误事!”“追不上刘伯承,个必给我写战报!”
那声音尖锐刺耳,像电锯剖解湿木,割得人心惊肉跳。
顾祝同面对面地看着蒋介石,他突然发现不久前见到的蒋介石与照片上的蒋介石相比明显地衰老了。月初,蒋介石坐镇郑州,召见顾祝同。蒋介石坐着,顾祝同站着,也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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