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世柔情:湄澜池_分节阅读 13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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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并不常见的一丝骄傲。他望着我的目光有隐约的渴求,我知道他只是在等我一句称赞。

    然而我夺下他的剑远远抛开,一掌打在他微笑的脸上。

    我看见他刹那凝固的表情,脸上慢慢肿起的指痕,忽然间我觉得筋疲力尽。

    我转身进了房门。

    ……

    很久以后他跟了进来。

    “对不起,大哥。”他低声说。

    我不能出声。

    他悄悄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大哥,如果你不许,我以后再也不练落叶长安剑。”

    我转头凝视着他,看见他单薄的身影仿佛要融入月光从此不复可见。猛然我将他大力搂住,仿佛只有如此抓紧,才能排解那几乎要清空我肺腑的恐惧和悲伤。

    “你要记住,”我狠狠地对他说,“在这世上,我只剩你一个。”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练过落叶长安剑。

    他也从未为此流露过一丝遗憾。他比从前更喜欢笑,即使我知道很少有事情会让他真正的快乐。

    也许只在第二年我娶亲时,他曾真的快乐过。那天他敬我酒时说:“大哥,从此你不再只有我一个。”

    我们相顾微笑,一饮而尽。

    那时的我们也不曾料到,三年以后,竟会发生那件事情。

    那件事发生时他已经十七岁。

    他从未开口劝我,只是不声不响替我将庄中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他陪我饮酒下棋,或是静静陪我长日枯坐。

    他同我一起击水长涧,郁涉山林。

    当我张弓驰猎时,他亦步亦趋,如幼时一般替我捡拾猎物。而当我心中如沸策骑狂奔,他也只是默默跟随不肯稍后,直到我不得不立马收缰。

    他为我做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然而我依然无法自拔,直到那天。

    我无法忘记那天的微雨,浓雾。我独自离庄,骑马在山中游走。

    山中雾气更浓,两尺之外万物不分。我的坐骑常因惶恐而趑趄不前,我毫不留情地扬鞭,催它前行。

    云深不知处,我迷失山中。

    然后突然间,我的坐骑长声嘶鸣,扬起前蹄,连连后退。一阵寂灭深寒扑面而来,我知道我已下临深渊。

    我下马走到崖前,心情冷静平和。我并不确知我要怎样做,只是在一瞬间,我觉得那隐没在雾气中的深谷神秘而空明,是一种致命的吸引。

    就在那时,我听见远远的细碎的铃声。我一动不动地倾听那铃声,直到它停在我身后不远。这时我感到身后马匹的呼吸,而那马上的人却始终不曾说话。

    我终于回头,眼前所见也只是一片不可透视的茫茫白雾。

    我看不见身后的马影鞭丝,也看不见马上布衣单薄默默相从的我的兄弟,然而在这雾霭横流的世间,我依然可以听见他的声音。“大哥,”我听见他说,“在这世上,我也只剩你一个。”

    我徒劳地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我听见那句话的袅袅回音由空谷中漾起,呼应着我心底一声叹息。

    那一刻我终于发觉即使我可以将整个世界就此遗弃,但于这雾中不可执手不可相见的兄弟,我也永不可轻言离开。

    我永远不能。

    ……

    不久以后,池枫要求搬离山庄去十里以外的集岚院。他说那里清静宜人,他可以潜心研究机关之学,以及医术。我知道他只是借此逼我重掌家政。

    《湄澜池》part2 第六章  惊变池杨(4)

    我顺从了他的心意。

    七年时间一闪而过。

    池枫定期回庄,平和,沉静,貌似快乐地生活。

    如果不是慕容澜派人求援,我不会生起为他娶亲的念头。

    我知道他并不想成亲,他总以为自己命运未卜,不愿意让别人和他一同分担。然而我仍决定为他娶亲。

    也许我只是想要他快乐。

    我不知道我何以确信慕容家的女子会给他带来快乐,也许我只是出于一种自己未曾得到的不甘。我始终相信会有一个池家男子让慕容家的女子真心爱恋,我相信我的弟弟值得任何女子的真情。

    又或者,我以和亲为条件,只是出自一种私心的惩罚。

    我痛恨慕容家多年前为借取池家力量,而将心有所属的慕容宁嫁我为妻。他们此时蒙难,我不愿袖手旁观,然而我亦不能一无所求。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新娘很快到来。

    然而竟不过是一场骗局。

    他们竟然偷梁换柱,以一个不得宠的庶出女儿代替慕容泠。如此肆意相欺,倾轧之意已极为明显,若不是池枫对慕容湄用心深刻,我会立刻派人灭了慕容家。

    但是如果那女子真的可以让池枫快乐,我又有什么不可以忍耐?

    我又有什么不可以放弃?如果放弃后可以让我惟一的弟弟真心快乐。

    所以除夕那晚,当我看见慕容湄的性命在关荻手中,我放走了明知是纵虎归山的关荻。所以当不久以后池枫也为了她而放过关荻,我亦毫无怨言。

    我总以为她也是爱池枫的,我相信她纯真坚定的眼睛,她被我揭穿身份时并无惶恐,她说我尽可将她立刻杀死,只是不要告诉池枫。我相信她是爱他的,因为那时我在她眼中看见了慕容宁看关荻的眼神。

    所以今天,当她突兀地出现,我竟没有丝毫怀疑。我放心地让池枫去与她相会——

    可笑我枉自周密深沉了多年,竟因一时大意让我惟一的弟弟命在垂危。

    在送池枫回庄的路上,他渐渐冰冷的手与弱不可见的脉搏几乎让我确信我终将失去他。

    无论这是否出自慕容家的安排,我此刻惟一所剩的热望也只是报复。我要尽我一切所能,将慕容一家从此歼灭。

    庄中已汇聚了我命人飞传的十几名医师。我冷眼看了一阵他们的忙碌,离开了房间。

    我派人传来池落影,要他在今晚以前集结一切可以集结的力量。

    池落影一贯地奉命行事,并不多问。

    他离开后,我独坐于书房。

    我觉得房间如此空旷,连怦然心跳都可见苍冷回音。

    淡淡阳光滤过窗棂,在地上投成层层阴影。某种深沉冰冷的东西自那些阴影中水一般涌起,慢慢钻进我的身体。我的手抖得不能克制。

    怀枫居那边忽然传来隐约的混乱,我心中蓦然一沉。这才发现我躲到这里,其实只是不能去面对那些大夫,不愿听人告诉我他们已束手无策。

    我觉得四壁书架忽然旋转,如欲迎头倒下。

    我一跃而起,奔出房门,奔向红莲峰。

    西属第四堆大石。

    有四个星形斑点的那块。

    左旋两次,上抬一次,右旋三周——地面无声出现一个洞口。

    我拾级而下,亮起火折,地下湖水闪闪发光。

    解下湖边小船,我很快划到了岸边。熄灭手上火光后,四下只剩不见五指的黑暗。但我已对这里的一切烂熟于心,摸到墙上机关,打开石门。走进之后,石门自动关闭。

    终于到了这里,我才觉得万分疲乏。

    我背靠石门沉默片刻,漠然说道:

    “我只是来告诉你,我已决定攻打慕容门。”

    黑暗中没有回答。

    我知道我不会听见任何回答。很多年来,我在这里说过无数句话,然而我不曾听到过一句回音。

    我想这一切终于也到了尽头。

    “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我说,“池枫快要死了,慕容湄刺了他一剑。”

    我低下头去,将脸埋在掌中,然而我久已没有眼泪。

    ……

    不知多久以后我站起身来,我觉得现在我已经可以去看望此刻也许已无生机的池枫,而不致在众人面前大失常态。

    我旋开石门。

    这时我听见两声咳嗽。然后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来势甚缓,并非暗器。我伸手接住。

    手中细润光洁,形状似乎是个圆盒。

    我片刻惊愕,脑中忽灵光一闪,我立刻走出石室,合上石门。

    在门外我点起火折,看见手中是一只精巧瓷盒,似曾相识。我屏住呼吸打开盒盖,里面半盒晶莹药膏——纷杂往事扬尘扑面,让我的心跳停了一停,然后疯狂跃动。

    怀枫居中众医束手,坐困愁城。

    我抢至池枫床前,将盒中碧绿药膏全部涂上他的伤口。我眼中再无其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伤口血流。

    我看见血势渐缓,最后,居然止住。

    我眼前一片迷蒙,几乎把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我回顾几名目瞪口呆的大夫:

    “接下来该如何?”我问。

    第二日清晨池枫仍然昏迷,关节处俱已因淤血肿胀,但已脉象趋稳,暂时脱离险境。

    《湄澜池》part2 第六章  惊变池杨(5)

    池落影便于此时求见。

    我知道人马已集合完毕。我并不会就此放弃攻打慕容家的计划,尽管这一次我也许可以救回池枫。

    我离开怀枫居,与他同去书房商议。

    一切安排妥当已是下午。池落影明日一早便会出发。

    厨房早已派人送来午饭,我全无食欲。提起食盒,我去了红莲峰。

    “池枫大约已经没事。”我说,“多谢你的碧影露。”

    当然并无回音。

    “但我仍会攻打慕容门。”

    她笑了一声。

    那一声几不可闻的笑令我疑是幻觉,长久以来除去她的呼吸和咳嗽,我并不曾听到过其他。

    “你当然会。”

    黑暗中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一字字说来无限生硬。

    是她在大火中熏坏的嗓音,我只在她刚刚苏醒时听过,而她从此不肯开口。因为曾经一度,她的声音如春雨霖铃。

    我在黑暗中无声悲笑。

    她仍然知道我,无需多言便可解读我的心思。

    而我也同样知道她,我了解她每一次转念,她始终不肯付于我的那颗真心。

    早在我们初见时,我便发觉,我们总可以轻易洞悉对方肺腑。

    我永远记得初见她的那一天,重阳已过,冷雨方歇。

    我坐在慕容家的花厅,对面慕容安卮酒相陪。半分薄醉里,看院中水光残蕙,腐叶苍苔,白菊漠漠。

    彼时慕容安正言辞曲折藏锋试探,我一笑释杯,却见满目萧条里走出一个人来。

    明明只是盈盈静静地走出,却如声色惊心天外一剑,艳影浮离,秋光一时俱破;又似画笔神来,胭脂重彩泼上素笔工绘,刹那粲粲神生。

    她走过这一路,让我觉得花都不再成花,万物都萎谢得不复成形。惟有她,是那衰陇墟烟败萍寒水上砰然独放的一枝红莲。

    “舍妹慕容宁。”慕容安就在那时笑说。

    我心下立时分明。

    那日黄昏,慕容安暂离安排酒宴,留我与她独处。

    她无言把玩火刀火石,一次次击出轻响,还有火光。忽然抬头望我:

    “你已决定了,是么?”

    我望着她,点点头。

    “你也是吧?”我说。

    她寒寒微笑,令我想起红莲风转,月光一漾。

    “决定了要放弃那个人?”我问她。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怔一怔,第一次有所惊疑。

    当她望我的第一眼,我已知道在她心中另有人在。要她在如此情形下嫁入池家,慕容安此心可诛,但我却不会因此而放弃。

    “我不会在意,”我一笑,“只要从此了结。”

    “你放心。”片刻后,她说。

    从议婚,纳采,到将她迎娶出门只用了短短十天。

    她的嫁妆铺张精美,绝非仓促间置办得来,看来慕容府早对我志在必得。

    浩荡车队离开江南,北行景物越见苍凉。

    她终日车中默坐,无喜无忧。直到一日薄暮时分,一只鹞鹰跟上车队,半空盘旋,不肯离去。

    我看出那鹞鹰经人驯养,正决定将其射下,她却忽然命令停车,下车吹响铜哨,鹞鹰一声长唳,落上她左肩。

    我知道必与那人有关。

    果然她很快便来找我。

    “可不可以稍微绕路去一次云桐山?”她问。

    我没有出声。

    “这是最后一次,”她说,“我只是去救他的性命。”

    我望着这冷淡女子从未有过的焦急惊惶,“我和你同去。”我说。

    我命令迎亲队伍次日继续北上,鹞鹰引路,我和她各骑一匹快马连夜疾驰。天色未明我们已到达云桐山。

    我帮她从陷阱里救出了那个人,他的伤势之重令我心惊。当她叫出他的名字,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关荻。那个声名远播的年轻捕快,即使远在塞北我也早已有所耳闻。

    我以内力护住他已十分虚弱的心脉,慕容宁从家中携来的碧影露也颇见神效。当他脱离险境,在一个附近农家安顿下来,我留下慕容宁照料他伤势,独自出山。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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