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莉芳:天意_分节阅读 11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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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棋子,抱膝而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大笑大叫地的。他们是无忧无虑的,他想。

    他们没什么野心,很容易满足。他们永远不会因地位的卑微而苦恼,也不会为军国大事操心费神。

    有人醉了,吐得满地狼籍;有人耍赖不肯喝,被众人摁着硬灌,然后再放开。嘻嘻哈哈地看着他的醉相。

    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沉浸在这种无知的快乐中呢?

    其实,在这群人里,他已经够令人羡慕地了--好运气!一上来就俸三百石。他们不是这么说的吗?

    唉!他该知足了,何必还要自寻烦恼?他在这里不为人知地殚精竭虑,究竟图什么呢?

    为了有朝一日,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子吗?

    但真的会有那一天吗?如果找不到一条出蜀入秦的捷径,一切运筹谋划都是白费!

    也许他是在做一件永远也不可能有结果的事。

    他看了一眼放在墙角的横尘剑。

    那是权力,唾手可得的权力,他曾经热切盼望的权力。然而如果他不能指挥这支军队出关,得到这权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准备出去散散心。

    那边又有一个人醉倒了。

    有人扭头冲他喊:“韩信,你来替利羊一下吧,这小子趴下了。”

    韩信道:“ 我不会这个。”

    那人道:“开玩笑!这年月还有人不会六博?”

    几个人起哄道:“就是就是,你平时账目算得那么快,哪能不会这个?”

    “嗨!不要……不要扫兴嘛!帮……帮大伙凑……凑个数。”

    “咱们只赌酒,不赌钱,又不犯哪条军规,你怕什么?”

    韩信道:“我真的不会,你们找别人吧。”

    几个人上来连拉带拽,硬把他拉过去。

    “行了,行了,朋友一场,帮个忙吧!现在黑灯瞎火的你叫我们去哪里找个人?来吧,你那么聪明的人,一看就会的。喏,直食、牵鱼、打马随你挑,头三把输了算我的。”

    韩信被他们强捺到赌台边。

    他确实不会玩,这又碰运所的事,智慧派不上用场。结果,他掷出来的骰子没一个大的,不一会儿,就被灌了几十杯。输者喝的,是一种极辣的劣酒,很容易醉。

    韩信觉得自己的头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一个脸已经红到脖子上的人道:“韩……韩信,看你人也……也不笨,怎么玩……玩起来就这么外行?”

    韩信道:“我这不叫……外……外行,我就是不……喜欢玩。”

    另一人笑道:“少强辩了吧你!外行就是……外行,你呀,这辈子都是……赢不了的。”

    韩信又输了一把,几个人摁住他强灌了三杯,脖子衣襟淋得到处都是。他坐起来用衣袖擦擦下巴上的酒水,道:“赌六博我……我不是……你们的对手,赌……赌天下可……可没人是我的……对手。”

    众人一阵大笑。

    一人道:“赌天下?没……没听说过?你跟……跟谁赌?项王吗?

    韩信道:“项……项王算老几?我一局就……就能叫他输得……上吊。”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又有人道:“那咱们……大……大王呢?”

    韩信斜着眼睛道:“我不……跟他赌。”

    那人道:“为……为什么呢?哦……你赌不过……大王,你怕……怕输。”

    韩信道:“你孙子才……才怕!没……没人是我的对手,大……大王也不是,我是怕他输……输急了。说:“妈的,老子才没……没拿稳,这把不算。”

    众人再次大笑。这次大家都笑得心领神会,汉王好赌,赌品又差,一输就是这副样子,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韩信也跟着大家嘻嘻直笑。又有人问他话,他就这样笑嘻嘻地回答,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脑袋越来越重,周围的人笑声越来越响,最后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成了绑缚待斩的犯人。

    罪名很简单:“口出悖逆之言。”

    他无从辩解,也不想去追究是谁告的密。那么多人都听到了,楚霸王,汉王都没放在他眼里,他要得天下,做天子。这样可怕的狂言,就算是醉话,也该处死了。

    人人都是要死的,他也不是没想过死亡,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去死。以前他想,如果他会死于非命的话,那应该是死于战场的厮杀,或是叛臣的政变,或是刺客的匕首。现在这算是什么死法?为了几句酒后狂言,五花大绑地跪在刑场上等着被人砍下脑袋?他觉得有些好笑,但又笑不起来。

    这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太阳一寸寸上移,时辰一到,人头落地,一切就都无法挽回顾  。

    他可以坦然面对世俗小人的势利尖刻,面对市井无赖的胯下之辱,面对项羽的讥讽训斥,因为他旧晚会证明自己的价值。但他不能同样坦然地面对死亡,因为死神不会和他讨论将来。

    午时已到,开始开刑。

    一、二、三……排在他前面的犯人一个接一个被斩首。

    他忽然感到一阵恐慌。他不是惧怕死亡本身,只是这样的死太不值得了--他还没来得及展示哪怕一丝一毫自己的才华啊,怎能就这样死去?

    将来的人们会怎么说他?

    不,不对!跟本没有人会说起他。他只是一个因触犯刑律而被处死的小吏,没有人会费心记住这个默默无闻的名字。

    十、十一、十二……就要轮到他了!

    他心里一颤。不!不能!他不能就这样死去!他要活下去!

    他抬起头,慌乱地四顾。

    曾经有谁说过:在他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候会来帮助他?是谁?是谁?

    遥远的地去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啊!寻段荒诞离奇的对话,冷漠的黑衣人,十二年之约……十二年,十二年,十二年到了吗?到了吗?黑衣人呢?他

    在哪里?他不是还要自己为他的主人做一件事吗?啊!哪桩人神交易。他愿意!他愿意做一切事情!只要这个黑衣人能救得了自己的性命。可他现在在哪儿?在哪儿?

    有人骑着马经过,往这里看了一眼,但不是黑衣人,是一位仪从煊赫的将军,昭平侯夏候婴。

    韩信大声道:“汉王不是想得天下吗?为何要斩壮士?”

    夏候婴勒住马,向他看过来。

    他心头一松:得救了!

    夏候婴把这个语出惊人的年轻人带回自己的府第。他这么做,只是出于好奇。但当他和这个年轻人谈上话后,好奇变成了惊讶,随即又变成了钦佩。

    “用间有几?”

    “用间有五,曰: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

    “何谓因间?”

    “利用敌国的当地人充当间谍。”

    “何为内间?”

    “利用敌人的官吏作间谍。”

    “何谓反间?”

    “利用敌方间谍为我所用。”

    “何谓死间?”

    “通过我方间谍将情报传给敌方,以生命为代价,换取敌人上当受骗。”

    “何谓生间?”

    “侦得敌情,并能活着回来报告的人。”

    “用间之道如何?”

    ……

    谈了足足一天一夜后。夏候婴兴奋地搓着手道:“我这就去见大王!你等着,大王一定会重用你的。”说完就忽忽地去了。    汉王在宫里,但他很忙。

    他忙着看斗鸡。

    “上啊!上啊!死铜冠,你瘟啦?快上啊?”汉王又叫又跳。

    夏候婴是汉王的老朋友了,所以才被允许在如此繁忙的情况下打扰他一会儿。

    汉王眼睛盯着斗场,心不在焉地听完夏候婴的介绍,道:“那升他的官就是了。他现在作什么?”

    夏候婴道:“连敖。”

    汉王道:“那就升他做治粟吧!”

    夏候婴道:“大王,韩信不是普通人……”

    汉王猛地兴奋地站起来,叫道:“快!快!啄它脑门!干得好,蹬啊!对,当心……”

    夏候婴愕然地看着汉王,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退下了。

    当夏候婴怀着歉意把新的任命告诉韩信时,韩信只是笑笑。 除了笑笑,他还能怎样呢?治粟都尉,秩一千石。这样的不次拨擢,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几天前还和他一起共事的吏役们羡慕地目送他去就任新职。他知道他的奇遇将被他们添油加醋地说上一年。

    他开始做一个治粟都尉应该做事的,但他对这一切毫无兴趣。

    升任治杰都尉的惟一好处,就是现在他有资格查阅相府的图籍文书了。

    丞相萧何从咸阳秦宫中搜集来的大量图籍,如今全被堆在一间空房里,无人过问。韩信找到掌书令史,要他打开来看看。

    掌书令史名叫张苍,个子挺高,脸色白皙,一副精明儒雅的样子。据说他做过秦朝的御史,熟习律令文书,所以萧何叫他来管相计的各类文书。

    张苍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道:“像大人您这样的可真不多,如今边丞相都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了。”

    韩信道:“这些不就是丞相亲自收集来的吗?”

    张苍道:“是啊,可现在又有什么用呢?困在这……”说话间,门已被打开,张苍走进去,继续道:“困在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鬼地方,这些不都是一堆废物吗?”

    韩信跟进去。站在房中,看着四周那一卷卷、一层层堆到几近屋顶的帛书简册,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奇特的感觉。这里汇集了天下最珍贵的军政资料:各地的军事要塞、户口多寡、土地肥瘠、城防强弱、百姓贫富……站在这当中,

    他几乎能感觉到昔日帝国强劲的权力脉搏的跳动。然而,就是如此珍贵的文件,如今却冷冷清清地随意堆放在这里,无人关心无人过问。

    “您要找什么?”张苍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韩信道:“地图。”

    张苍道:“嗯,地图……在这里。要哪个地方的?这一层是东边的,这一层是东南……”

    韩信道:“我要西南。”

    “西南?”张苍回过头来,“大人,您要西南的?”

    韩信道:“是的。”

    张苍若有所思地看着韩信,道:“如果大人是想替汉王找一条回关中的路,我劝大人还

    是别费这个心了。”

    韩信道:“为什么?”

    张苍道:“没用的。丞相早就找过了,也早就死心了。现在丞相正在考虑重修栈道。”

    韩信摇摇头,道:“那不是办法。把地图给我,我再看看。”

    张苍叹了口气,从木架上抽出两卷帛图,道:“这是《关中形势》,这是《褒谷舆图》

    ,你对照着看吧。”

    韩信将图摊在一张几案上,仔细看了起来。

    张苍看着他,摇了摇头,拿起一柄拂尘,走到一边去为简册掸灰,顺手整理整理。

    韩信看了半个时辰,然后将图卷起,交还给张苍。

    张苍道:“怎么样?”

    韩信道:“你说的不错,是没办法了。”

    张苍道:“就是呀,要有路咱们还用窝在这地方?项王已回彭城,正是咱们出兵三秦的

    好时机啊。”

    韩信不由地看了张苍一眼,觉得这个小小的相府文吏也颇有见识,有心和他多聊几句

    ,但想想还是住口不言了

    就算能谈出名堂又能怎样?如今自己算是什么身份、难道还有资格起用人家?

    这样想着,韩信走到一排排木架前,随手抽出几册简牍看了看,又放回去。再走几步

    ,看到一个极高的架子,自上而下摆满了帛图。

    “这是什么?也是地图吗?”韩信问着,随手抽了一份展开看看,却发现是一幅人像。

    张苍道:“这些大概是这里最没用的东西了――是秦朝缉捕人犯的绘像。我早建议丞相把这

    些东西清理掉了,丞相懒得管这种小事,让我自己看着办。你看,这么一大堆,叫我一个

    人怎么搬?就随它去了。”

    韩信又随手抽了一份看看,道:“为什么没用呢?这些人都是犯过事的,天下安定以后

    ,也许还要查一查吧!”

    张苍道:“嗨!什么犯过事。偷鸡摸狗的小事上不了宫里的存档秘图!能上这图的,十

    个有九个是潜藏民间的六国显贵。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如今秦朝完了,这些人倒上台了,

    称王的称王,封候的封候,搞得比当年的六国还热闹。难道咱们还保存着这些缉捕他们的

    图像,等着惹火上身吗?”

    韩信点头道:“嗯,这倒是。”

    张苍道:“况且,这些图像有好多只是摆摆样子的,一点用也没有。你听说过张耳陈馀

    那个笑话吗?”

    韩信道:“没有,怎么回事?”

    张苍道:“这两人原是魏国名士,连始皇帝都听说过他们的名头。魏国灭亡后,这两人

    当然上了朝廷的缉拿名单,张耳的赏额是千金,陈馀的是五百金。当时他们藏匿在陈县,

    改名换姓,还混了个‘里监门’的差使。后来朝廷的诏令和画像来了,你猜他们怎么办?”

    韩信道:“先躲起来避避风头吧?”

    “躲起来?”张苍脸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他们就堂而皇之地拎着那两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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