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他是在争斗间误杀而死的?”
王宝球指一指汪银林,答道:“是。那把刀我已经交给这位先生。刀上还有血迹呢。”
汪银林点头道:“我刚才已经瞧过,的确有不少血迹。”
霍桑又问:“他中了一刀就死的?”
那女子点了点头。
霍桑又问道:“这一刀恰正中在他的太阳穴上?”
王宝球照样点点头。
霍桑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下,回头问道:“银林兄,你那天可曾在尸体上发见这样的刀痕?”
汪银林寻思道:“这——这个我没有注意。那头已差不多敲碎了,就是有,也一定看不出。”他摸摸耳朵,又说:“今天十一点钟,夏医官就要检验。你不妨亲自到验尸所去瞧一下子。”
霍桑取出表来瞧瞧,点点头,又问那女子道:“他死了以后,你又怎么样?”
王宝球道:“我因着恨他入骨,还不甘心,所以到天井里去拿了一个石鼓蹬,把他的头颅击碎,方才悄悄地开了前门出来。”
“你动手的时候,有没有别的人瞧见?”
“没有。”
“有什么声音吗?”
“也没有。”
“你可曾瞧见一只哈叭狗?”
伊疑迟了一下,又摇摇头。
霍桑又问:“你出门后怎么样?”
王宝球沉倒了头,说:“我——我就回到我的哥哥家里去!”
“慢,你走出了谢家的前门,可曾看见什么人?”
宝球的头沉得更下了,犹豫着不答。
汪银林提一句:“你走出德仁里弄口时,不是看见一个警察吗?”
女子连连点头道:“是,我看见的。”
问答停一停。霍桑低垂了头在深思。那女子忽也含羞似地垂落了目光。汪银林把两手抱着他的右膝,安闲地等待下文。我的情绪很紊乱,还看不透这案子的最后结局,霍桑又皱着眉头,问道:“你为什么到今天才来自首?”
伊道:“我起先以为这个人死有应得,原打算隐匿不说。但是我看见今天的报纸上已连累了别的没罪的人。我想芝山明明是自己误杀的,即使有罪,也应当由我担当,假使我不自首,岂不是反而害了人家的性命?”
霍桑又咬着嘴唇,低垂了头,似乎再想搜寻什么问题。我觉得王宝球的故事很近情理,回想刚才俞秀棠的话,便越觉得牵强。那末这案子闹了一回,却是一件误杀案。现在王宝球自首了,论情度势,在法律上伊也没有多大的罪过。不过那俞天鹏父女既然没有干系,何以彼此争认凶手?这里面究竟还有没有隐情呀?
霍桑又问道:“你调查的结果怎么样?可知道芝山的新恋人是谁?”
王宝球踌躇了一下,答道:“我——我听说是一个姓俞的女子——我——我不大仔细。”
“你可曾和这姓俞的女子会面过?”
“没有。”
语声又静一静。汪银林立起来,打了一个呵欠,走到书桌面前,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照片。
他说:“这照片就是伊带来的,也是一种证据。”
宝球站起来,立在书桌边。我也走近去。照片上有一男一女并肩地站着,背景是西湖中的三潭印月。女的就是王宝球,男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比宝球还略略短些。他的身上虽穿着本国式袍子,但我一见便知是钱芝山。
王宝球说:“这照片是去年春天在西湖里拍的。那时他甜言蜜语,说等我师范毕业就结婚。谁知他竟是一个没心肝的流氓!”
霍桑接了照片,似乎全神贯注地在寻究什么,没有听得宝球的话。一会他好像怔一怔,拾起头来,向宝球的上下身打量了一会;接着又把眼光移到我的身上,照样地端相了一会。一种变态突然呈现在我的眼前。先是他的眉峰间的皱纹深刻化,接着他的右手摸到他的下额上去;他的眼睛也张大了,眼光中露出惊奇的神气。奇怪!为什么?
霍桑突的立起来。“哎哟!我太糊涂了……”他急急地掏出表来瞧一瞧。
“银林兄,十点四十分了。我立刻赶到验尸所去,大概还来得及。你好好地招待王小姐,别的事再谈。”他又回头招呼我,“包朗,你回去吧。我伯这案子也许还有变动。
等结束以后,我再约你细谈。再见。“他点一点头,拢一拢大衣,匆匆向外面奔出去。
十、近乎浪漫的事实
隔了一夜,到次日一月三十一日星期二那天,仍旧没有得到霍桑的消息。难道这案子还没有结局吗?我打电话去问,据施挂回答,他一天到晚在外面,似乎很忙碌。我暗付王宝球的口供如果属实,这案子大部分已有了着落,霍桑再忙些什么?
我记得他分别前的变态,他临行时又曾说过怕案子又有变动的话。可是再变些什么?
我只能承认我的脑子太迟钝了。我把各报的新闻仔细翻阅了一遍,有几家虽然已登着王宝球自首的消息,可是一鳞半爪,多半出于牵强附会,还不及我那天亲耳听得的详细。除此以外,更没有新的发展。
一月三十一日下午四点钟光景,我赶到霍桑寓里去。
他不在。我等到天黑,还不见他回来。好容易又挨过了一夜,到了二月一日星期三的清早,我又打电话到霍桑寓里去,问问他究竟如何。不料接电话的仍是施桂,霍桑又一早出去了。
太奇怪。这样寒冷的天气,霍桑一清早就出去,难道他还是为着这案子奔走着吗?但从那一方面进行呢?莫非杀死芝山的凶手另有什么新线索吗?我知道霍桑办事很着重顺序,又喜欢集中精力,一案未了,他决不接第二件案子。况且他允诺案事结束以后要和我细谈。这时他音信全无,仍在外面仆仆奔波,显见这一件案子还没有全部结束。那末这案子还有什么样的变化呢?我越想越觉纳闷,真像旅行人距离目的地越近,盼望到达的心却越发急切。
早餐完毕了,我忽然在上海日报中得到一段消息,果真出我的意外。
那新闻道:“温州路德仁里钱芝山被杀的凶案,本报已一再记载。这案子离奇幻变,实在出人意料。现据总署侦探长汪银林和私家侦探霍桑协力侦查,已将凶案的真相完全查明。犯案的真凶不止一人,是小说家俞某和一个姓王的女子通同合作。
“日前那姓王的女子投警署自首,声言钱芝山的致死由于他自己误杀。伊的目的无非想借此脱罪。但据侦查的结果,才知伊的供述谎而不实。因此俞某见真情已经揭露,想服毒自尽。汪探长现已将俞某送入博爱医院,是否有救,还没有把握。
俞某的女儿受此警变,不日将回常州原籍,请亲族到上海料理。至于谋杀的情由和一切详情,待开庭审讯以后,再行续登。“
唉,变化真太多了!这案子由谋杀而变成误杀,又由误杀而证实被杀。这样一层层的变化,我不知道也在读者们的想象中吗?
这新闻给予我的刺激太强烈,我的佩芹也认为太出意外。我再按捺不住,又赶到霍桑的寓所里去。霍桑仍没有回来。施桂告诉我,他是化装出去的,分明要侦查什么秘密。施桂又说这两天中霍桑碌碌不宁,连吃饭都没有一定的时间,闷葫芦又是一个。据报上的消息,这案子大体既已结束,他还在外面忙什么?
这一次我准备等穿他。我坐在火炉边,尽力消耗纸烟。直等到午膳将近,忽见一个衣衫槛楼的苦力闯进来。我定睛一瞧,是霍桑。我感到更奇怪的,看见他的眉尖几乎交接,中间刻着深纹,颜色也黔淡异常。从他的外貌上估量,显见他经历的辛苦一定不少,成绩却未必见佳。
他卸下了一件棕色的破外衣,又脱去了破鞋,先开口道:“包朗,很抱歉,劳你久待了。这件案子的变幻太多,不但你竟想不到,连我也几乎始终被困住在迷阵里面!唉!真危险,我险些儿陷入无可提拔的深渊;”
我惘然地问道:“霍桑,到底怎么一回事?”我觉得他的表示太突兀。
“总而言之,这是一件绝无仅有的奇案。在你历来的记录之中找不出第二案!”
“当真?现在这案子既然结束了,你能不能就把这离奇的情形说给我听听?”
霍桑连连摇头道:“结束?还远,还远!我不知道几时才得结束:”
我不能不惊讶:“那末今天上海日报上的新闻难道不实在?”
霍桑道:“那里会实在?老实对你说,这只是我的一种策略,希望可以早一些结束。不过这策略有效无效,我还没有把握。”
报纸上的新闻不但不实在,还是一种策略!这真使我摸不着头绪!从种种旁证和他的神气上推测,他的话又绝对不像说笑。
我问道:“俞天鹏究竟有危险没有?”
霍桑摇头道:“没有。他此刻在博爱医院里。你尽管放心。”他吁一口气。
“包朗,你不是觉得很诧异吗?是的,这不能怪你。原因是这事的本身实在太离奇。
等到全部结束的时候,我把案中的曲折说给你听,你少不得惊奇得出神。“
“现在你能不能先说个大略?”
“对不起。我还不能说。”
“那末你所说的策略又是什么一回事?”
“请原谅。现在也没有到发表的时期。包朗,你再耐心些等一下子吧。”
霍桑说完了,便上楼去更换服装。一会他重新下楼,很疲乏似地躺在椅子上,和我间谈别的事情,绝口不再提起这件凶案。他留我吃午饭,吃饭时他默默无言;吃过饭后,我也始终没有开口再问的勇气。霍桑吸完了一支纸烟,仍旧扮着苦力模样,重新出去。我也只得抱着整个的疑团回家来。
这是一个最难消受的下午:我想这钱芝山真是个怪人,忽而被杀,忽而误杀,再忽而又是被杀。谁又捉摸得定?现在据霍桑所说,这里面又另有变化,他自己也险些陷入迷阵——说得坦白些,也许他还没有从这迷阵中解放出来:这是件什么案子?他说我的日记中没有第二案,当然就是说他的经历中的第一次!那末它会有什么结果?霍桑说全案的结局还没有把握,当然真相披露的时期,不知道更在何日。
可是事实的发展又是出乎意想的迅速!
当天晚上八点钟,霍桑忽然打电话给我,叫我马上就去。这消息真像一种警报,仿佛战线上的军士得到了紧急的军令,不敢有一秒钟的怠慢。我立刻冒,着刺面的寒风,赶到爱文路。
电灯光映照霍桑的面色已和日问的模样完全不同了。
他的眉峰拓展了些,那里的皱纹也像给烙铁烙过一下。他正独个儿进晚餐。
他的脸上的肌肉是舒展的,嘴唇咂咂地吃得津津有味。他的神经显然是完全松弛了。
他含着笑容招呼我:“包朗,你吃过晚饭了吗?假使你因着案事的没有结束,曾经减少过饮食,那末此刻应得放量地补吃一碗!我告诉你,这件钱芝山的案子在三个钟点以内就可以结束了;”
我惊喜道:“那好极!谢谢你,补吃用不着。但这案子怎么样结束?此刻大概已到了发表时期了罢?”
霍桑点点头,放下碗筷立起来走进办事室去,烧着了一支纸烟。
他坐下去,才缓缓答道:“发表似乎还嫌太早,不过我不致于再使你怎样失望。”
我卸下了黑羔皮大衣,也坐下来烧着纸烟:“现在你能告诉我些什么?”
“我已经忙了两天。我去看过王宝球的堂兄王维成,又去拜访过死者舅父谢春圃;我又跟王宝球和天鹏父女俩彻底谈过两三次。”
“那末这疑案的症结一定已给你揭破了。是不是?”
他点头道:“是。我不妨先解除你一部分的疑团。你不是替天鹏父女俩担心吗?
我告诉你,他们俩实在没有罪,决不会受什么刑事的处分。你可以放心了。
“
“真的?那末天鹏为什么要服毒?”
“他何曾服毒?我刚才不曾告诉你那新闻不实在吗?”
“但是你不是也告诉我他在博爱医院里吗?”
“是的。但他往医院里去是我授意的,也就是我破案上的一种策略,并非他当真服毒。”
“你能不能说得明白些?这策略究竟有什么作用?”
“好!我来从头说起。他们父女俩当初不是都争认凶手吗?这里面的原因怎样的确很困人的脑筋。其实他们到芝山家里的时候,凶案早已发作。只因彼此误会,所以等到我们去追究时,他们就抱着牺牲主义,互相代替。”
“我还不明白。他们怎样误会?”
“那天秀棠的供述伊从伊家里出来起始,一直到钱芝山家的门前为止,句句都是实在的,但以后的故事却是伊虚构的。”
“那末实在的经过是怎样的?”
“伊去见芝山,并没有谋杀的意思,只要叫他想出一种悔罪的方法,恢复伊父亲的名誉。因为他们间的爱情并不曾完全断绝,我果然没有料错。
“秀棠到芝山家里的时候,看见前门半开着,不禁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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