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飞鱼(苏童推荐)_分节阅读 17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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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还没有如此放松地休息过。

    公寓是一个曾邂逅相遇过的巴黎男人借给她的。一年多前,他们俩曾躲在这里,不接电话也不看电视,一味地放纵了三天。这次给钥匙的时候,那男人的太太一个劲地打他的手机,谈他女儿的保险。他抱歉地用不拿手机的手搂住茜茜莉娅行了半个吻面礼,把钥匙和地址塞到她手里,就消失在街头,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

    茜茜莉娅泡过澡,身心惬意地裹上棉浴袍,坐到狭长的阳台上望风景。港湾里,开往伊夫岛参观基督山伯爵监狱的游船正在上客,游客形成一条白色的长龙。五月的太阳明朗得已有些炽热,茜茜莉娅灵机一动,进房间换上三点式泳装,搬开阳台上的小圆桌,躺在木长椅上太阳浴。

    恍恍惚惚正要睡着,手机响了。茜茜莉娅拿起来一看,是徐斌的号码。她轻轻把手机放回地上,用白浴巾蒙上了头。手机响了五次,就知趣地挂了。茜茜莉娅已经有两三周没和徐斌联络,徐斌不时会有节制地试着联络她,但并不越过得体的界限。

    茜茜莉娅本来了无思绪,现在倒想了想和徐斌的关系。徐斌明摆着想泡她,但却总是绕着圈,像一只猫,嗅啊嗅的,就是不下口。是自己这份猫粮不够诱人吗?茜茜莉娅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三十多岁的女人不可能太自信。

    但她又隐隐约约觉得徐斌像的还不是猫,对了,粼粼发光的海水提醒了她:徐斌更像一条绕着鱼饵游的鱼,舔着饵不敢大口吞,怕尖利的鱼钩刺穿上颚,把他揪出安全的水世界。

    茜茜莉娅笑了,这是个准确的比喻,但关键不在徐斌的态度,而在于她自己,有没有钓这条鱼的胃口。

    她现在不想想这个答案。她来马赛是为了忘记巴黎,忘记累人的mba世界。

    今晚,她要好好玩一下,参加城里最光怪陆离的party。

    徐斌放下手机,心里越来越痒痒。他愿意付高价,只要有人能告诉他茜茜莉娅去了哪里。她为什么突然对他不理不睬了。

    “死鬼妹!”他骂着茜茜莉娅。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征服西方女性的反十字军长征出师不利,而且失败原因是自身的能力不够、魅力不足。不但茜茜莉娅是个最好的例子,他来法国以后邂逅的种种女人,都证明了他的缺陷。

    徐斌决定去找个酒吧,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真的,他缺少的是一次成功,哪怕是侥幸的成功,但都一定会挽救他。为他补给快垮掉的自信心。

    从学校背后的小路下山,宿易镇上有家一百年历史的餐馆酒吧,特色是有个露天的大院子,种着桑树和密密的红叶爬山虎。徐斌颓丧地坐在午后阳光下的桑树荫里,点了一整瓶红色马丁尼酒,就冰块喝。

    酒活了血,也渗进了脑子。徐斌揪住了自己隐藏颇深的自卑感。他把自己的心连根捧出来,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看见自己的原型是个甩着清朝小辫、朝着洋鬼子吐唾沫的老爷们儿。虽然卖弄着花拳绣腿,但心里隐隐怯着洋枪洋炮,没有胆量上去比试比试。与其说是怕输,不如说是怕揭穿自己落后和原始的客观事实!他徐斌有什么?在北京也轮不上顶儿尖儿,在茜茜莉娅面前,活跃着那么多身世不知有多深的各国博浪子弟,能显出他来?事实上,他徐斌有的实在就一样物件:北京大老爷们儿的不服气!

    不服气只是不服气,能当真本事花吗?

    清朝兵丁是不服气坐着兵舰来的洋鬼子在北京城耀武扬威,上手中国人的女人。但你倒个个试试看?你连开往伦敦、巴黎的兵舰都没有,除了用唾沫星子淹死人,你报得了仇吗?把自己架在想象力的高杆上,除了摔死自己,根本奈何不了别人。

    徐斌在酒精里煎熬了自己一会儿,决定回归本原,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他只想做一个人。

    这种立场的变换使徐斌觉得解脱,好像一下子踩在了硬地上,而且不再需要飞。

    作为无所预设的人,他反而有了优势:他比很多同学有钱,钱能帮人补拙!

    徐斌默默计算了一下自己的财力,信心以一种不同的方式回到了他身上。

    他一瓶洋酒下肚,变得成熟了。

    茜茜莉娅一边自己做生菜色拉,一边打开手提电脑,上“马赛之夜”网查询舞会讯息。其实,在内心深处,茜茜莉娅知道自己为何选择马赛这座已阿拉伯化的城市来度周末。这里,有一双深不可测的棕色眼睛,曾经在迪斯科打击乐的滔天巨浪中,诱惑过她,使她在一刹那间,产生过放弃一切顾虑、牺牲一切现实、追随那无力抵挡的魅力而去的念头。当时,她身边的巴黎男人感觉到了威胁,及时地把她拖出了迪斯科舞厅,但茜茜莉娅对男伴的兴趣已荡然无存,这是两人一周的欢好计划骤然缩短为三天的惟一原因。

    第三章 花开两朵(2)

    茜茜莉娅从台湾回来后,发现自己从生理和心理上变得水性杨花,有些固定和执着的东西消失了,她起先感到失落,随后玩味到自由。她不再害怕被诱惑,甚至觉得生命就是享受诱惑的一次脆弱的冒险。

    在mba初期的体力脑力双重煎熬下,她一天比一天克制不住地,甚至有点病态地想到那一双带阿尔及利亚风味的深沉眼睛,那眼睛挑拨着茜茜莉娅的心弦,让她在疲劳过度的浅睡中

    ,还做一次次春梦。

    她找到了那家名叫“朗扎洛黛风帆”的迪斯科舞厅,舞厅在深蓝的网页上刊登今夜的主题舞会“大型渔获”的广告:男士付50欧元的门票,女士免费。茜茜莉娅去过位于西非海域的这个“朗扎洛黛”西班牙殖民岛,那里是阳光的故乡,激情和放浪形骸都受到讴歌的化外之域。

    太阳在海面安宁地挥动最后几缕金丝时,茜茜莉娅把面孔浸在一脸盆的黄瓜和油桃鲜榨混合汁里,这是台湾女人教给她的秘方,十五分钟的浸泡,可以让劳累而失神的脸焕发出5小时的鲜嫩光泽。她接着吃饱含维生素的生菜色拉,饮下两杯私窖红葡萄酒。她可以整装待发了。

    远在巴黎的中国小伙子徐斌,此刻还是忍不住在想着茜茜莉娅,同时也忙着准备参加晚上本科生举办的一个校园舞会。这是他在下午的自斟自饮后,在自新的感觉里作出的一个决定。他需要采取主动,在失误中学习正确的巴黎态度和法国方式。

    徐斌洗了今年第一个冷水浴,换上合身的白色休闲巴勃利波罗衫和正蓝色牛仔裤,用了点赛路迪1881的夏季香水。他喝完酒就在镇上剪了个短发,打扮起来一看,挺精神的。他打开皮夹,数出1000欧元的纸币,塞进后裤袋里。嘴角泛起一个很酷的微笑,笑纹挂在刮得发青的嘴角,有点残酷杀手的味道。

    但如果真是一个杀手,徐斌要杀的正是自己,或者更正确地说,一个让他失望的旧的自己。

    他参加本科生的舞会,必须由本科女生带他进去,好在他玩桌球时认识的法国本科生弗朗索热情地让自己的女友萨拉充当徐斌的引见人。徐斌把一支景泰蓝玫瑰胸针送给萨拉当礼物,高兴得小姑娘到处给其他女生看,徐斌对因此而美目盼兮朝他看过来的法国女大学生们,一律报以大灰狼深沉含蓄、自信满满的微笑。

    茜茜莉娅款款步入舞厅,她身着一件惹火的黑色真丝吊带长裙,俏丽的身姿在人群中时隐时现。其实她的打扮和狂热的青年舞会并不相称,好像一只蝴蝶误入夜蛾堆中,夜蛾们颤动翅膀,而蝴蝶小心避开夜蛾弹出的磷粉。她选择一个俯视舞池的圆吧台,叫了一杯德国黑啤酒,点上了红万宝路烟。

    烟抽到才三分之一,一个瘦长英俊的黑衣男人走近来,说:“借个火,可以吗?”

    茜茜莉娅微笑着,拿起打火机,为他点烟。

    “谢谢,”男人斜睨了她一眼,“您一个人来的吗?”

    茜茜莉娅不置可否,微微翘起一个嘴角的笑纹。

    “我叫夏何乐。”男人伸出手。

    “茜茜莉娅,”她回答,“火已经借给您了。”

    “那当然,可以顺便请您跳舞吗?”男人笑着说。

    “您很友好,但我想一个人抽支烟。”茜茜莉娅很温和地说。

    “是啊,有时候我们都更想和烟单独待一会儿。回头见,美人。”夏何乐一个转身,挥挥手,消失在人群里。

    茜茜莉娅低眉看着那个舞池,回味着记忆里那余烬未熄的灼人眼光。她期待着奇迹,也许,那双神秘的眼睛又会从人群中如晨星般冉冉升起,把她茜茜莉娅的暗色的心照亮!

    三个金发美女站上领舞台,火热的身材和狐媚的歌声吸引住全场的眼球。所有的年轻男女都狂热地挥舞着手臂,好像陷入了集体性的燃烧过程。金发美女脱下的衣服一件件抛向人群,人群发出低沉但越来越凶猛的咆哮。

    失去了神秘眼睛的舞厅是如此空洞,劲舞的人群是散发出体味的庞大怪兽,茜茜莉娅流下了心酸的眼泪。上帝惯于在天生一对的男女间玩弄时间差,时间上的不吻合,好像煤油灯的玻璃灯罩,使投火的飞蛾徒劳地撞击灯罩,无法如愿和火相拥。

    每个人都遵照着自己的成长时间表乖乖地生活,从来不好好想一想,在这无法通融的时间框框里,我们正在失去和怎样的美丽相依的可能性。

    特别让徐斌兴奋的是,偌大的本科生舞会上,只有他一张亚洲面孔。

    巴黎一商是法国学校,尽管mba项目实现了令人瞠目的国际化,本科却依然保持“铸造法兰西精英”的传统。本科是为法国社会培养栋梁之才的地方,毕业生将填充到法国政府商务部门和大批国营企业的高级管理层去。

    徐斌是在试图结交未来的法国高级女商务管理人员。这个认知使他发笑。

    第三章 花开两朵(3)

    一位高个褐发的女生特别吸引徐斌,她的肤色显得比同伴们更白,舞蹈的动作有些迟缓,但很有女人味。要知道,法国是个男女充分平等成长的国度,到了大学年龄,虽然男俊女俏,但举止谈吐都很中性,女生少有中国人习以为常的娇羞妩媚。让中国人觉得有女人味的法国女孩,一定有些特殊的地方。这不,夜幕的降临加上几杯啤酒下肚,被功课困扰已久的学生们开始随着迪斯科节奏放声长嚎,如野狼一样宣泄自己。长嚎声均匀地出自男女生之口,女生的嚎叫甚至更粗犷!

    徐斌暗暗观察那高个女生,对不时走去和她吻面打招呼的法国男生心生嫉妒。萨拉过来和徐斌对舞一会儿,在强劲的鼓点里大声问他:开心吗?徐斌点点头说:“我想请所有人喝一杯,我特别开心和你们在一起。”

    萨拉笑了笑,走去对dj说了。dj是个眼光犀利的留长鬓角的大男孩。他停下音乐,就着麦克风说:“哥们姐们,我今天管不住自己,看着你们就高兴,好像磕了药一样,可是我并没有。所以,为了这份难得的感觉,我请每个人一瓶嘉士伯。”

    “你开这种玩笑会送命的,你是出了名的吝啬鬼!”一个男生的斥责让大家大笑。

    “是的,你误会了。”dj笑着说,“刚才我是在念萨拉身边那位日本先生送来的小纸条。”他伸手向徐斌一指。

    法国学生的眼睛齐刷刷地投向徐斌。

    徐斌大大方方走到dj边上拿起话筒:“我的法语不好,请原谅我说英语。今天晚上所有的饮品都由我请客,我是mba的学生,今天是第一次来本科生的舞会,你们使我想起了我的青春期,我很快乐,谢谢你们。另外,我是中国人。”

    “哇噢!”学生们鼓掌欢呼。徐斌望望那长发女生,她正看着他,和边上的人说着什么。徐斌向她微笑。

    迪斯科音乐重新响起,学生们拿着饮料,纷纷过来礼貌地向徐斌道谢。徐斌这下自然地加入了舞会的圈子,和大学生们攀谈起来。

    他正和一位和蔼可亲的戴眼镜的小男生大声谈得起劲,讲巴黎游客的日益亚洲化。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了他们边上。白得晃眼的长发女生举着红酒杯,向徐斌微笑。

    茜茜莉娅望穿秋水,也没有等到记忆中那双明眸的主人。朝她不时张望的眼睛倒有不少,但却无法照耀茜茜莉娅的广阔又荒芜的心田。

    好像提醒她这里是马赛,一场殴斗毫无征兆地在舞池里上演。茜茜莉娅居高临下地看到:首先有什么动作打乱了人群颤舞的正常节奏,然后突然有人倒下和闪避,使圆形的人堆出现了一个凹陷的空洞。空洞里有几双胳膊像蚂蚱蹬腿似的互相捶击着,使空洞越来越大。人的叫嚷声盖过了音乐,很多人退回到饮料桌边不安地观察殴斗的进展。这时,有人长距离地从舞厅外面冲进来,加入群殴。舞厅停止了音乐,一个浑厚的法国南部嗓音在重复:“不要打架,不要打架,否则报警,否则报警!”一队身胚厚壮的保安随声涌入舞池中,将还在挣扎互击的几个男子制服,拖出了舞厅。

    茜茜莉娅的观感,介乎目瞪口呆与津津有味之间。

    “今天的舞会主题是‘大型渔获’,真是太有意思了。”刚才来点烟的夏何乐悄悄又出现在她背后。

    茜茜莉娅递过去打火机,头也不回。

    “这次我不是来点烟的,”夏何乐说,带着甜蜜的音调,“我想带你离开这个无聊的舞会,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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