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灵骞的大对头正是此人,因而轻易猜出,他问道:“可是吴越王妃又为什么跟乐叔叔一家过不去?”
蒋灵骞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你该去问阿秀姐姐。其实吴越王妃那种人,仇人冤家遍天下。她欠下的血债也够多了,想找她报仇的人有多少!别说阿秀姐姐打她不过,就算打得过,也轮不上亲自手刃大仇。”
沈瑄叹道:“不管报不报得了,将来还是要告知阿秀姐姐,乐叔叔死于非命,总算知道仇家是谁。”
蒋灵骞点了点头。沈瑄这时想起,觉得这些腥风血雨的事情一讲起来,方才谈琴论律时的情致简直荡然无存,不免遗憾,就问道:“离儿,你那只湘妃竹的洞箫妙得紧,可是上面刻的诗句只留下了四个字:离,泪,去,时——所以叫你离儿。原来是几句什么诗?”
蒋灵骞眨眨眼道:“这不过是一首四言唐诗罢了,大哥,你博古通今,诗书满腹,猜不出来么?”
这一时哪里想得起,沈瑄只得笑道:“我原是不用功的,只好回去背熟了唐诗,再来请教。说了半天闲话,这会子天都大亮了,现下去哪里呢?”
蒋灵骞道:“还说呢,你又不让走远了养伤。可这金陵城附近,全是范定风钱世骏的势力,早晚被他们发现,那才是糟糕。”
沈瑄道:“或者找个不起眼的地方躲起来。”
蒋灵骞想了想,忽然一笑道:“前些日子我住在范定风府上,他家后面有一个废弃了的园子,据说夜里闹鬼,平日里没人进去的。我有时一个人去逛逛,倒还知道地形。不如我们住那里去吧!”
沈瑄知道她的心意,范定风钱世骏只道他们一定远走高飞,绝不会想到躲在自己府里,眼皮子底下,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心里暗赞蒋灵骞颇有谋略,也就点了点头。
第七回 诗剑玲珑
匆匆张罗了一顿早饭,两人便上路向金陵城中赶去。沈瑄恐怕蒋灵骞又伤了腿,不敢让她再骑马。就在附近农家借了一辆大车,让她坐在车中,自己套上那两匹马在前面赶着。大车十分的破旧,吱吱呀呀走不了多快。走到一段荒僻的古道上,忽然几骑人马从道旁的树丛后面蹿出来,将大车团团围住。沈瑄连忙勒住马,一看为首的那个来人,不觉好笑,心想:杀人放火的奸细可真的到了。
徐栊在马上作揖道:“沈大夫别来无恙?”
沈瑄笑道:“多谢徐总管挂记着。不知钱公子可否脱险,在下武功低微,自身难保,没能救助朋友,实在惭愧的紧。”沈瑄看见徐栊一干人风尘仆仆,满面烟火,早已猜到昨晚镇上那把火定是他们放的,是以趁火打劫救出钱丹。他这一两日跟着蒋灵骞在一起,几乎把钱丹的安危都忘掉了,于朋友情上十分的过意不去。
徐栊客客气气的说:“哪里话,前日里那样险恶情形里,沈大夫奋不顾身回护小王爷的性命,这番高义,令人钦佩。我们这些人都是感激不尽。将来禀明了王妃娘娘,娘娘必然重重有谢。”
沈瑄心不在焉道:“那倒不必,钱公子人呢?”
徐栊道:“唉,我家小王爷人倒是聪明伶俐,可胆子也特大了点。昨晚上弟兄们费竟周折,损兵折将,好不容易将他从那些亡命之徒手中救出。谁知我一转身,他又跑了。不说弟兄们一夜的辛苦付诸东流,这金陵城内外如今戒备森严,万一又入虎口,可如何是好?你说是不是,沈大夫?真是急死人了,只盼小王爷就算不畏江湖艰险,哪怕稍许怜惜一下我们这些下人的苦心也好。”
沈瑄点点头,心道:那你还不快去找,跟我罗嗦什么?忽然见他眼望着大车,顿时明白了:这干人找不到钱丹,撞见我架车赶路,一定以为钱丹还是和我在一起,躲在了车中不见他们。那么将车子打开任他们看看,知道钱丹不在,也不用跟我纠缠了。他正要表白,忽然想起来,这车子可不能打开。
徐栊等人见他犹疑不决,更无疑虑,冲着车内大声嚷道:“小王爷,你还是出来吧!”
车中既无人答应,徐栊也不管那么多,策马奔将过去,就要撩开车门。沈瑄惊呼道:“徐总管使不得!车中可不是钱公子。”沈瑄想到蒋灵骞与吴越王妃为敌,双方多半认得,此时不照面也罢了,若徐栊真的冲撞了蒋灵骞,又免不了一番恶斗。蒋灵骞的本领当不怕徐栊,但于她的腿伤究竟不好。何况他也不愿见到徐栊等人受创。他以马鞭代剑去挡徐栊,同时叫道:“车中女眷,可不便见人。”
徐栊是豪门大宅中办事的人,极有规矩的。听他说是女眷,虽然不相信,还是不禁勒住勒马,愣了愣,恼怒道:“沈大夫,你知书答理,总该明白些事体,不至护着小王爷胡闹。”
沈瑄正作没理会处,车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蒋灵骞柔声道:“沈大哥,你这些朋友可真难缠的紧。就让他们看看,哪里有钱丹?”
徐栊朝车门内望去,蒋灵骞背对着他的,看不见脸。但身形袅娜,长发披肩,显然是个少年女子。车厢甚是窄小,看来也容不下第二人藏身。徐栊只得讪讪道:“这可是得罪了,请姑娘念在我们觅主心切,不要见怪。”
蒋灵骞掩上车门,笑道:“你们是沈大哥的朋友的手下人,我不见怪。”
徐栊一听,更不好意思,回头对沈瑄寒暄道:“不知沈大夫现在上哪里?”
沈瑄道:“我护送这位姑娘去一个地方,然后就回家。”
徐栊道:“那么大夫一路小心。我们去找小王爷,不打扰了。”
旁边一个侍卫递上一只包裹给沈瑄,徐栊道:“小王爷与大夫留在客栈里的盘缠衣物,我们取了出来,大夫你的东西,还是带上吧。后会有期!”
沈瑄将包裹递给车中的蒋灵骞,道:“多谢总管,后会有期!”
徐栊等人策马远去,沈瑄心想这人虽然投靠权贵,但心地也还算忠直,不禁道:“你们找钱丹,须跟着放毒蛇咬他的人。”
徐栊遥拜道:“多谢指点。”
沈瑄看他走远,却听见车中蒋灵骞悠悠道:“下次碰见,可没这么容易了。”
沈瑄知道她今日出来解围不露真面目,其实是体谅自己,放过了敌人,心中好生感激,但也隐隐然的不安起来。蒋灵骞却忽然说道:“大哥,你这包里装了什么,这般沉重?”沈瑄不解,走到车门边,在蒋灵骞膝上解开包裹察看。除却自己的几件换洗衣物,书籍纸笔之类,竟然凭空多了一大包金叶子出来。他旋即醒悟:这是徐栊给他的。想来他见钱丹与沈瑄交好,故而示以重惠,大约是希望他食人之禄,今后跟钱丹在一起时,少不了还得替钱丹卖命。沈瑄生气的说:“这个徐栊未免小看人了。我还给他去。”说这就要骑马去追赶。
“哎,哎,”蒋灵骞忙不迭的阻拦,“我知道你得不得这包金叶子,都是钱丹两肋插刀的朋友。但何必向小人表白。你这会子还给他,他还道你必定是不买账,又要惹麻烦。”
沈瑄心想也是,道:“那怎么办?”
蒋灵骞笑道:“拿着用呗!吴越王妃有的是钱,就算平白无故的用她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我们现下要住在金陵城里,正没的开销呢,可不是雪中送炭!钱是好的,这件东西却也好玩的紧。沈大哥,我竟从没发现你还会这些歪门邪道。”
沈瑄莫名其妙,见她打开了一只皮带子,摆弄起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毛笔,颜料,面团,假发,甚至还有几张可怖的人皮面具。蒋灵骞捡出一张面具蒙在脸上,从两个洞中露出大眼睛,向沈瑄眨了眨。沈瑄奇道:“这些改装易容的东西,可不是我的。徐栊弄错了。”
“是么?那大约是钱丹的吧。”蒋灵骞漫不经心的说。
沈瑄道:“不错,大约我们俩东西放在一处,徐栊分不清,只道这种东西一定不是他们小王爷的,就拿来给了我。”心里却不以为然,倘若钱丹会改装易容,那天干什么不改了形容去钟山大会,倒只是换了身衣裳,终究被人认了出来?他看见那杆毛笔上刻了一个“尘”字,除此别无表记。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物事,大约凑巧到了自己这里,也懒的追究了。他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蒋灵骞却兴致勃勃研习起来,一忽儿画成一个老太婆,一忽儿又变成了少年书生,时时的叫沈瑄回过头来看象不象。
的废园建在城北的玄武湖上,约有十来亩地,建的雕梁画栋精巧无伦。范家是金陵富豪世家,又历代与皇室结缘,那种阔绰排场自不用提。但这园子十年前就无人居住了,渐渐的疏于看管,这一两年间又纷纷扬扬的说闹鬼,更是人迹不至。一处处尽是蛛网尘絮,断墙残垣,名香异卉都变作了荒草野花,藤葛荆棘,也生的欣欣向荣,姹紫嫣红。水边岸上尽是一片片白蒙蒙的芦花荡,莲藕塘,守着风光秀丽,烟波浩淼的玄武湖,倒有九分象葫芦湾的情形。沈瑄和蒋灵骞在水边选了一处极幽僻的所在,清风明月的住了下来。
毕竟还是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沈瑄未敢大意,第一天晚上,久久的睡不着,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更鼓响了三下,房上悉悉簌簌的似乎有人行走。他悄悄爬起来,走到蒋灵骞窗下,听听里头并无动静。忽然东北角一处飞檐上,一条黑影大鸟一般一掠而过,倒吓了他一大跳。他静静的等了许久,大鸟没有再来。
沈瑄心想:大概这就是鬼吧?等到五更天,自己回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他将此事告诉蒋灵骞,蒋灵骞道:“我也听见了,只是起不来。那人围着这两间屋子转了一两圈就走了,似乎武功还不弱。不知是什么人。我可悄悄的把剑都扣在手上了。你今日出门去买一把剑吧,以防万一。看看今晚有什么动静。如果是范家的人,我们只好赶快走为上。”
沈瑄正要出去,蒋灵骞又一把拉住他,道:“我给你化化妆,只怕金陵城中,还有人记得你这吴越奸细的脸。”蒋灵骞取出那天那只从天而降的化妆包裹,给沈瑄涂抹了一番。她一路上在大车里琢磨改装易容术,此时操练起来,已十分娴熟。沈瑄往镜子里一瞧,竟然出现了一张楼狄飞的脸,笑道:“你把我扮个无名小卒也罢了,扮成大名鼎鼎,武功卓绝的楼公子,岂不是太容易露马脚?”
蒋灵骞道:“你放心,楼狄飞早回庐山去了。他这人高傲的紧,又有庐山派做后盾,没人敢招惹他。我便是要你扮作这鼻子朝天的家伙,看他如何!”
沈瑄一笑,就出去了,临出门又交待一句:“你好好待在床上,不要下来乱跑。”
沈瑄出去后,蒋灵骞抽出自己那杆竹箫,却并不吹,只是出神。忽然一柄匕首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蒋灵骞急忙抬腕,用竹萧一格,匕首横飞了出去,插在窗棂上。窗外一声“嘿嘿”冷笑,有人说道:“蒋姑娘好身手!”
蒋灵骞竹箫一挡之时,察觉出那匕首虽然极平稳,但力道甚微,知道窗外那人功夫了得,却无加害之意。听他说话声音,阴郁苍凉,但好像年岁也并不大。她此时动弹不得,只好隐忍道:“阁下有什么指教,不妨进门说话。”
“那倒不必了,”那人说道,蒋灵骞心里一宽,“蒋姑娘,你不跟着你那姓钱的义兄在一起,躲到这里来干什么?”
蒋灵骞忿忿道:“我爱待在哪里,跟你有关系么?”话音未落,突然“乒”的一声,她掷出剑鞘,将那扇窗户一击而开。
那人居然不动声色,抬手截住了剑鞘,淡淡道:“干什么?”
蒋灵骞道:“看看你是谁呀。”
可是那人逆光站着,只有一个黑黑的侧影,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面容,只见身形冷然峭立。蒋灵骞直觉之间,猜到他一定不是范家的人。那人问道:“看见我是谁了么?”
蒋灵骞道:“我不认得你。”
那人悠悠道:“孤魂野鬼一个,你自然不认得。但是蒋姑娘,你的事情我大约都知道。”
蒋灵骞笑道:“你消息很灵通啊!你想要我怎样,才不向范定风钱世骏他们告密?”
那人冷冷道:“谁管你的闲事!但这个地方,本是我先来,你后到。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想赶你走,但倘若你插手我的事情,我就容不下你和你的情郎!”
蒋灵骞听到最后几个字,不禁面红耳赤,待要发作,可那人讲的斩钉截铁,并非戏谑嘲弄之语。抬头一看,他已经不知哪里去了,心想:你道我有心情管你的闲事么?她猜想这人只怕也是范家的对头,埋伏此处有所图谋的。“最好你们两边闹个不可开交,我们在这里就更安全了。”
沈瑄回来,蒋灵骞将此事说了,最后一句当然不提。沈瑄道:“如此甚好。但也说不定是敌人的缓兵之计。须得再看两夜。你猜我今日出去,遇见什么事了?”
蒋灵骞问道:“有人招呼楼公子了?”
沈瑄笑道:“可不是。”
原来沈瑄在结交一家兵器铺里挑好一柄称手的长剑,付了银子出来,就听见一个女孩子在街对面大声招呼:“楼公子,楼公子!”沈瑄依稀听出来,竟是那丐帮宋二小姐宋飞天的声音,心想少理为妙,装做不曾听见,急急走开。冷不防宋飞天已追到身边,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没看见我么?”沈瑄回头一看,宋飞天一脸盈盈的笑容,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瞧着他。
只听见宋飞天忙不迭的说道:“楼公子,那日钟山上你不辞而别,我以为你真的回了庐山,再也见不到了。想不到你还在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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