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上那些遒美的字体在他的手心仿佛就要融化开来,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打哪里弄来的?”端木凌冷着一张脸,望着房梁上那个一袭血红色劲装的少年,神色一反常态地镇定。
凭着多年相处的经验,少年花易冷轻易地感知到自己的主子是真的生气了。
在过去的七年时间里,每次都是这样,他一旦真的发怒,反而会出奇地冷静自持下来。
然而花易冷显然对他毫不畏惧,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今天去了一趟金曌国,顺便拜访了一下明熙王阁下,他府里实在气派得紧,比金曌的皇宫内苑逊色不了多少。正好闲来无事嘛,我就随便逛了一逛,一不小心就逛到了明熙王的密室之内,然后就发现了一匣子这样的信,全是近七年内湘纪公主写给明熙王阁下的……当时我想,祭司大人可能会对里面的内容感兴趣,所以就顺手抄了几封回来。”
这番话要是由别人口中说来,端木凌一定会觉得这个人十足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先不说金曌国“七王之首”明熙王府内禁卫森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那样的天罗地网之中。
单就滂沱古城跟明熙王府在空间上的距离,亦有千里之遥,就是乘坐天下速度最快的乌电骓前往,一日之内如何能走个来回?更不用说,闯入机关重重的密室偷出明熙王的私密信笺了……但是,端木凌就是对花易冷的说辞深信不疑:天下间能够轻而易举做到这件事的人,除却花易冷别无第二人选。
七年前花易冷十四岁,有人出了十万两黄金的天价,扬言要取雪国祭司端木凌的首级,刚出道的花易冷自信满满地接了这桩生意。
当时的端木凌是全天下所有男人嫉妒、女人追捧的对象,虽然年纪轻轻未及弱冠,事业却已达巅峰状态,国内外树敌少说以万计,自然没把个毛孩子放在眼里。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花易冷的确是“一把好手,五毒俱全,百折不挠”,请注意这个评价是端木凌给的,换了别人,绝对不止这个评价。
最后花易冷还是被祭司用阴谋诡计拾掇了,从此沦为了他的保护神。
就花易冷而言,要他承认某个人比自己强,那还不如杀了他。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令世人疑惑不解的是,被祭司算计后,花易冷虽然口口声声不服端木凌,却还是心甘情愿地听命于他。
天下皆知,端木凌师承仙乐门。可是却没有人知道花易冷师承何处,何年何月得道,擅使哪一路数,用的是什么样的兵器……他整个人至始至终就好像处在浓云迷雾中一样。
虽然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花易冷却已经名声在外。
“你看过吗?”端木凌随手掂了掂其中一封信笺的重量,忽然带了些许邪气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凭我师妹在卅古塔幽居十年、博览群书的水准,我丝毫不会怀疑这些‘情书’的内容引人入胜——姑且看作是情书吧,不过偷看信笺说到底是很没底气的事,我可不想因小失大。”
毫无动作,他手上的那封信忽然着火燃烧起来,手指轻轻一弹,火团落到一堆信笺之上,蓝莲烈焰瞬间吞噬了雪白的信笺。
“对了易冷,别怪我没提醒你,诸葛次来了……此番陈兵金曌,我需要那个狗头军师从旁襄助。”
端木凌的这句话甫一落地,花易冷就仿佛变成了一具空壳,断线木偶一样怔怔地瞪着天花板,一个大大的白眼尚未成形——
“花花——”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华庭驿馆的庭院里,忽然传来一个对花易冷来说犹如噩梦般的声音,腔调拖得像懒婆娘的裹脚布一样又长又臭,间或夹带着诸葛次经年未变的风骚透顶的笑声:“想死我了你……”
花易冷当即两眼一抹黑,从横梁上跌了下来,不省人事。
第二章 高手互虐
马车七拐八拐地驶进了一条狭窄的弄堂之内,前方道路愈发逼仄难走,四周荆棘遍布,动不动挂住了飘飞的墨色垂帘。
然而总算走过了这一段,面前忽然又出奇地开阔起来,经过一季的凋零,树木粗棱的枝桠遍布苍穹,宛如千万条裂缝。
就在这藏灰色的背景之下,一间青赭祠堂飞起的檐角隐约可见,祠堂的牌匾上用金漆写着:“太子坟”。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祠堂四周的空地上,摊满了衣衫褴褛的流民,横七竖八地互相枕藉着,散发着恶臭的嘴里不住地发出痛苦呻吟之声。
“客官,这里并非真正的‘太子坟’……那些难民是不准越境流窜的,衙门里的人很快就会过来清扫……”瘦男人嘴唇嗫嚅着,似乎还想多说什么,却忽然被一支直射过来的冷箭打断了,那支箭钉入了他脑后的马车外厢壁,涂着亮漆的箭尾犹自战栗不停。
瘦男人的呼吸仿佛中断了,恐惧的阴云立即爬了满脸。
“你快走吧。”话未落音,马车上的那个女子身形一晃,忽如殒星般落在了庭院里。
与此同时,无数手持劲弩的铁衣卫飞鹰般围猎了过来,所过之处,无数流民沦为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听到那声冷落然而充满善意的吩咐,瘦男人从骇然惊变中猛然回神,顿时不要命地挥鞭驾车,恨不得插翅逃出这片魔域。
“奶奶的!全是黔州西部过来的流民,那地方刚一失陷,弟兄们就有得忙了!”前一拨人马当先冲进了“太子坟”祠堂的庭院里,而后一拨善后的铁衣卫,尚在积着残雪的古墓林里面进行着地毯式搜索。
那带队的姓庞,人也长得五大三粗,一路上满口脏话,不时将尚未气绝的流民补上几刀:“把尸体集中拖到一块,再放把火烧掉!迟了闹起瘟疫来,全城都得死翘翘!……郝大海!郝大海!”
无人应答,他猛然抬起头来,因为酗酒过量而通红的眼睛里闪过暴戾的凶光:“狗娘养的,郝大海死哪里去了?不会真去玩难民堆里的那个漂亮娘们了吧?”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相互插科打诨了一番。庞队便派人去查看郝大海是不是真的在“忙里偷闲”。
“庞队!”不久之后,他的手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用一种莫名惊惧的语气说道,“郝队、郝队……被一个娘们给杀了!”同时眼睛望向祠堂正前方那里,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庞队一愣,当即如猎豹般飞飚了过去。
“我说了不许动手,你们好大的胆子!”披着灰色斗篷的女子将一干流民横剑护在身后,挑眉冷笑,“谁要是再敢轻举妄动,方才那个人便是你们的榜样!”
她身侧不远处,郝大海的尸体尚未完全冷却,面上保持着那个狰狞恐怖的笑容——那家伙是死有余辜,不止滥杀无辜,还妄图轻薄于她,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
“不知死活的臭娘们!”忽听一声厉叱,一个黑影如猛虎般从树上直跃了上来,手中钢刀一闪,对着那女子的肩头便劈手砍了下去!
这一击借助凌空下击的优势,俨然已经带着雷霆万钧之力,一个弱女子如何接得住?即便接住了,定然也会身受严重的内伤。
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庞队的致命一刀竟然在半途突然一滞,女子心头一凛,想也未想便一剑斜封过去,在一片惊呼声中,长剑笔直地穿透了对方的心脏。
旁人不知道那个莽汉滞刀的原因,女子慧眼如炬,却是看得清楚明白——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分明是有人暗中施了手脚,用银针之类的暗器切中了姓庞的要害,从而帮了她一把。
此刻她一拳难敌众手,况且还有数以千计的流民需要庇护,可谓分身乏术,给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一种“我很强大”的错觉是再好不过的,因此她并不打算立即找出是何人所为。
“尔等可是滂沱古城卫?”女子拂剑收手,正色问道。
“是!”目睹了对方在顷刻之间,便轻而易举地杀死了那两名彪悍非常的队长,古城卫一时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再贸然动手,反而换了一副恭敬肃穆的态度,简直是有问必答。
女子冷冷地笑了起来:“蒋正南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把这个滂沱古城治理得跟个破窠烂巢似的也就算了,竟敢纵容自己的属下白日逞凶,肆意屠戮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他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言一笑都很轻柔,却无不透着一股罕见的贵气,眼见她竟然对滂沱守备蒋正南直呼其名,那些古城卫也不是傻子,小心驶得万年船,更何况眼前这个人的来头定然不小,一时全赔不是的赔不是,赔小心的赔小心,丝毫不敢有所开罪。
“你,还有你,”女子用染血的剑尖指了指其中的两个古城卫,冷言吩咐,“马上回府通知蒋正南到这儿来见我,迟了我不敢保证他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还有,这里的流民都是看得起他蒋正南才会大老远跑来的,一个个都饿了五六天了,蒋正南却一点尽地主之谊的意思都没有……传我的话,让他出门的时候记得多带点粮食,越多越好,如果分量不够的话,届时我只好亲自动手,把他这个贵人身上的肉切下来给人补补了,假如黔州的老百姓们不嫌脏的话。”
那两人愣了一愣,随后陪着笑脸作揖道:“属下回话的时候……不知该如何尊称是好?”
没有丝毫卖弄之意,只听她用一种不耐烦地、懒洋洋地语气回答:“我叫羽湘纪,听名称好像是个公主吧?废话那么多干嘛,你回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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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国衍历十九年初,昊帝病笃。同年,图元、百兕、黔州等十五州郡先后失陷于金曌国祭司宁歌尘之手。
雪国境内一时舆论惶然。次年二月,天朝祭司端木凌继三次削权之后,再次被赋予最高军队统帅权。
庶于一夜之间,端木凌将十万白骑士屯兵滂沱古城野,开始漫漫征途中,第四次西征金曌。
——《雪国祭司纪》
那个朝代的人都知道,雪国祭司跟金曌祭司水火不容,由来已久。
雪国边疆重镇一向防守无力,屡屡被邻国金曌侵吞,衍历十二年是令所有雪国人脸上无光的一年。
在那一年里,刚出道的金曌祭司宁歌尘将兵入侵雪国,在短短七个月内,一直打到雪国王城脚下,金色的铠甲如潮水般覆满雪山。
就在雪国昊帝以为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时,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国家也有一个能跟宁歌尘相抗衡之人,那个人就是端木凌。
端木凌身为仙乐门人,又生于祭司世家,有一个曾经战功赫赫、威震天下的祖父撑腰,在当时已经小有名气。
为了请此人出山,昊帝可谓煞费苦心:不止当着天下国士之面,在黄金台上御封其为凌烟阁阁主——那虽然只是一个虚名,却是所有国士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
二赐其镇邪惩恶的承戮剑,统领能征善战的十万白骑士……最后,决意将端木凌跟自己的王朝生死绑在一起,于是下旨将凰胤长公主下嫁此人。
——后来因为突生变故,凰胤长公主到底是没有嫁给这个人。
但是端木凌显然也没有让昊帝失望。衍历十三年六月,端木凌成功收复了全部失地,顺便占领了金曌国一两座城池,凯旋而归。
昊帝大喜过望,亲临冰玄门前相迎,犒赏三军。
从此以后,昊帝辗转反侧地想着端木凌,唯恐这个外姓人重权在握心生反叛,乃致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九月,昊帝找了诸般借口将端木凌诱骗宫中,成功实施了第一次软禁。
衍历十五年,金曌歇停了两年之后,再次如洪水猛兽般长驱直入。
雪国朝野震惊,昊帝无奈,开释祭司,重新封禅。
如此反反复复,直到衍历十九年,这已经是第四次对端木凌赋予重任。
——令昊帝始料未及的是,这次他放出去的兵权,是再也收不回来了。
将古城卫屏退出太子祠之后,又婉言抚慰了一番流民的情绪,湘纪抬头看着牌匾上“太子坟”那三个字,失神良久。
她知道这个祠堂是为谁而建立的,恍惚间倥偬的光阴好像突然倒流了,回到七年前随大军出征的那个清晨。
那个时候,羽青洛,端木凌,花易冷,苏南,魏烟雨……他们都在。
她在不知不觉间推开了祠堂紧闭的大门,走进去的时候,身后“呼啦”一声,那扇门竟然自动阖得死死的。
“啊——”惊呼未落,湘纪一脚踏空,人便随着虚空坠了下去。
在这危难关头,好在她反应极快,猛地拔剑插进两边的墙壁,总算阻住了下坠的趋势。湘纪低头一看,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这是一个高达数十丈的洞坑,陷阱底部安插着无数钢刀,如青笋般笔直地向上,人若真的掉下去,除了变成蜂窝不作他想。
更加令人惊骇的是,底下已经穿了十几个黑色的蜂窝,都是些一流的黑衣死士,死相可怖。
“那女的还不赖嘛,我还以为这回她是死定了的,正遗憾红颜薄命呢。”太子祠内,忽然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虽然是很闲地说着话,感觉上却很有杀气。
另一个颇为冷清悦耳的声音笑道:“自己都成了被晾在绳上的蚂蚱,你还有心情去管别人的闲事。等一下咱们俩的血都流干了,要死不活的样子,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冲进来趁人之危呢。”
湘纪用剑鞘在壁上奋力一抵,人陡然凌空飞起,笔直地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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