蹙起额头,一副凝重的表情。
待吃过甜点,最后的咖啡上桌,已经过了九点钟。到了这时,费拉古德教授才开口发言。
“福登,我们的明天以后的行程有没有变化?班克斯的死是相当令人悲伤的事件,这趟旅行的计划是否因此产生什么改变呢?”
“没有没有。我对各位实在感到万分抱歉,预定的行程没有任何阻碍,请大家安心。明天有个来自慕尼黑的四重奏乐团——‘阿玛迪斯室内乐团’会进城,届时将安排他们在中庭举行演奏会。他们是技艺出色的音乐家,我想非常值得欣赏。雷瑟先生可能也知道他们吧?”
福登会对雷瑟提出这个疑问,是因为他也是音乐家。
“当然知道。正如其名,‘阿玛迪斯室内乐团’是个擅长莫扎特曲子的弦乐四重奏乐团,特别是他们记谱演奏的功力相当有名。此团备受风雅人士赞赏,我认为确有一听的价值。能够听到他们表演,我很高兴。”
“正是如此。他们可是超水准的一流演奏者呢!如果方便,雷瑟先生也以钢琴加入演奏,变成钢琴五重奏的话,那就太棒了!”
“有钢琴吗?”雷瑟吃了一惊,询问福登。
福登露出尴尬的表情,“不,真抱歉……其实没有,讲到这点才临时起意问的。”
突然间,莫妮卡不知是当真还是开玩笑地插嘴说:“福登先生,与其听古典乐,还不如披头四的新曲子好听!”
“我了解了。”费拉古德教授玩味似地慢慢说,“所以,关于这趟旅行,明天以后就没有什么问题或需要担心的事了?”
福登颔首,“是的,完全没有。因此明天上午音乐会之前,会为您详细介绍城里的武器房的展示物品以及各房间的美术品,甚至考虑让各位参观位于地下室的酒窖,那里有各款酒中逸品。”
“那倒不用了。若有走廊或与展示的壁毯相关的来历说明、或历史性的资料,倒想请你让我们看看呢!”
“这样的话,稍后我将请示伯爵夫人。我想伯爵大人应该保存着纪录才是,里面有许多有意思的作品!毕竟伯爵大人可是非常一丝不苟的收藏家——”
“所谓的收藏家,一般来说都是一丝不苟的吧?”布洛克以辛辣的口吻说。
“是的。”福登像个被骂的孩子般畏缩了起来。
“哼!我们这群人该不会也是这位伯爵大人收集的东西吧?过没多久,就会被剥皮,像那些壁毯一样挂在墙上展示……”
“您……您真爱说笑……”
对于布洛克的讽刺,福登一脸哭丧。
过了不久,还没喝够的人移往隔壁的等候室,晚餐于是结束。雷瑟感到今晚无论如何非喝个大醉,遂在“接待室”待到最后。他上床睡觉的时候,已经接近半夜两点了。桌上烛台的蜡烛已完全烧尽,积了厚厚一层蜡泪。
雷瑟作了恶梦。泥沼般的黑暗将他包围,隐身于深处的怪物对他虎视眈眈,红光跃动的眼睛闪烁着。毛茸茸的怪物像小山般巨大,有着一对利爪。从那大口喘气的嘴里,飘来一阵腥骚味;甚至用跳跃的姿势,朝着雷瑟飞扑而来……
他因梦魇而惊醒,从床上坐起身来。因酒精作祟,脑中像填塞了小石子一样沉重,眼皮也像是用浆糊给黏住了似的。他在昏暗当中倚靠着床铺,脖子倏地垂向前方,试图平复因恐惧而带来的亢奋。
好想喝水。
因为饮了过量的酒,喉咙干涩不已。他的手碰到原来放在毛毯上的长罩衫,慢慢套上袖子。房里寒意阵阵,他发着抖拢起了长衫的前襟。
(得把灯点上……)
他在黑暗中站起身,手往五斗柜上摸索着,马上就找到了火柴盒。他将火柴棒取出,擦了一根点火。
小小的火焰和硫磺的臭味一同燃起,散发出令眼睛作痛的锐利光芒。乍然的晕眩使他再度闭上眼。
再次睁开眼睛时,火柴棒已经燃烧了一半。他拿起位于五斗柜内侧的煤油灯灯罩,将火移往当中的灯芯。透过微被熏黑的玻璃,可以看到渐渐转大的火焰。
红色的灯焰无言地映照着地板、门扉、墙壁、壁毯和天花板等处。由于头脑尙未十分清醒,他觉得室内犹如一个昏暗的洞窟。
雷瑟从窗边小几拿起水壶,紫水晶的水壶里却没有装水。这也是班克斯管家之死造成的弊端。正是女佣们疏于职责的证据之一。
雷瑟在床上坐直了身子,从枕边取出怀表。他让油灯传来的光线照在表面上,确认着时间。
……现在是上午四点半……今天是几号……十一号星期四……不,现在是半夜。日期已经变了……已经是十二号星期五……十二号……说到十二号,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事……是什么……音乐会吗……不,不是那个……是别的事情……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呢……
就在这时……
出现了一个可疑的声响。
他确实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
背脊泛过一阵凉意,感觉一下子醒了过来。
他侧耳倾听。
又听到了。
……那是什么声音?
小小的声响。细微地、异样地、来自远方……不,很近。而且断断续续地。
好像在抓挠什么似地……
像用爪子在石墙上抓搔着……
像是拖着沉重、坚硬的物事……
虫……蜥蜴……蛇……猴子……不!不对!是其他别的东西!
块头很大吧!是什么呢?不晓得。妖怪吗?幽灵吗?怪物吗?这个来历不明的怪东西,却正在城里徘徊着……笨蛋……墙后到底有什么?
人狼?
不会吧?
难道说,人狼正在这面墙外吗?
莫非人狼靠着锐利尖爪,正紧紧抓住外墙?
那么昨晚珍妮听到的声响,并非雨水流动的声音,而是怪物的脚步声之类的罗……
……白痴……应该没有这回事吧!
不对……有金属类的东西正擦过或刮着墙壁或石板地面……那种声响……就是这个!
……这并不是梦……确实听得到,……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
又听到了。听!又来了!
是墙外吗?声音是从射击口的缝隙间悄悄传过来的吧……不,不是那样……
上面!声音好像从上面传过来的……
是了……的确像是从天花板传来的。在正上方的房间里,不知有谁正在搬动什么的声音……大概正移动着家具,比如说床之类的东西……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在这样的深更半夜,会有人特意做出这种事吗?
声音渐渐变小了。
突然中断?
奇怪的声音……消失了!
即使如此,雷瑟依然定在原处,动也不动。他集中听力,试图在寂静当中察觉出方才的声响。
走吧!……上楼去……去查查看……
雷瑟晃晃荡荡地站起身,拿着油灯和水壷走出了房间。走廊上空无一人,壁钩上的灯火已经熄灭,深浓的黑暗在古城里蔓延。但楼梯的方向隐约透来几许橙色的亮光,那是梯间平台墙上的壁灯散发的微弱光芒。
他再次倾听,却听不到那个声音。不仅如此,还感到自己被深不见底的虚无包围。所有声音都像被厚墙吸附,永远地消逝。是的……
稍加思考后,他选择较近的东侧楼梯。位于丁字路口的铠甲立像面无表情,活像守卫似地,与雷瑟正面相对;被擦得晶亮的金属表面,映出油灯扭曲的形状,微弱地问耀着光辉。
他蹑足缓缓地登上四楼。这里的走廊也和三楼一样,横过正中央的走道使其形成长长的h型;他来到与楼下稍有不同的铠甲立像处,窥看着笔直延伸的走廊。壁灯已经烧灭了,只剩黑暗、毫无人气、全然的空荡。紧闭的门扉在左右两侧规律地并列着。
雷瑟一开始先试着推开右边角落的房间门扉。门上了锁。接下来的房间呢?这里位于自己房间的正上方。这回就打开了。绞链发出微弱的嘎吱声响。他将门开至一半,提起油灯向房中窥伺。没有人。看起来像是伯爵专用的书房,大小也和雷瑟的房间相仿。
两侧有大型的桃花心木书桌和书架、安乐椅等等,也有陶器的摆饰。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并未令人感觉到特别的异常。当然,也没有可以藏身之处。
奇怪了……
将门关上后,雷瑟接着查看对面走廊的房间,看起来像是修达威尔伯爵夫人的化妆室。里面有华美的衣橱、椅背呈倾斜角度的理容椅、拥有许多抽屉的梳妆台、台座擦得晶亮的三面镜等数样造型完美的家具,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东西。
难道真是疑心病作祟?是老鼠或蛇之类的东西在外墙上乱爬吧?也许又是在下雨……
雷瑟边这样说服自己,边绕出走廊。走廊中央左手边的大房间是修达威尔伯爵夫人的起居室,对面应该是修达威尔伯爵的起居室。其前方则是寝室。
雷瑟停下脚步,周遭依然杳然无声。他渐渐感觉自己很可笑。人狼?妖怪?幽灵?吸血鬼?那种异常的怪物根本不存在。方才自己以为听到的声响,只不过是幻听……
雷瑟决定下楼回房。就在准备步下东侧楼梯时,他想起自己提着水壶,当务之急是解决喉咙干涩难耐,于是决定前往厨房喝水。
经过三楼,雷瑟静静走下楼梯。只有他的脚步声和衣服摩擦的声响,回荡在在梯间昏暗凝重的空气里。
好不容易走到地下室。突然间,他的轻忽之意尽去。在身边某处,竟能听到不知名的声响。虽是小小的声音,却让他瞬间心跳一窒。
是脚步声。
是远去的脚步声……某个人蹑着脚快步离去……
地下室的壁灯并未点亮,光线仅来自雷瑟提的油灯。在漆黑的大海中,那抹光晕俨然成了一座漂浮的孤岛。
脚步声消失了……又回归到寂静……不,依然可以听到些许声音……消失了……周遭被死寂所支配。
就此结束。
他又被孤零零地留在黑暗里。
有人在地下室。到底是谁会这么早起来……是哪个女佣吧……还是……应该说是“什么”?
雷瑟深深咽了口口水,下定决心,蹑手蹑脚在廊上走了起来。他握着水壶的手,渗出了冷汗。
对方是谁?在哪里?
莫非对方是要来伏击我的?雷瑟的眼睛投向油灯的灯罩。这光线会被对方看到……但也没有办法。只有继续走了。拿出勇气来!
再走一小段,来到楼梯处的丁字路口时,从对面角落散发出赤红色的灯光。那是道朦胧而微弱的光线,左右大幅摇摆着,慢慢接近过来。雷瑟受到一股幻觉驱使,感到自己有如乘坐在浪涛间的小船上,不觉悚然一惊,起了鸡皮疙瘩。
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被发现了!
要走过来了!
如果还不熄掉灯的话,就……已经过来了!
来不及了。已经无可闪躲。
雷瑟浑身充斥着冰冷的恐惧,下意识地作出了准备。
对方大声而嘈杂的脚步声,就在左近响起。
“是谁?”
先出声大喝的竟是对方。
雷瑟无可闪避,皮肤因恐惧而汗毛直竖。
“雷瑟先生!”
对方叫出雷瑟的名字,让他着实大为吃惊。
对方将油灯高高举起,因此脸孔完全被光芒后的浓重阴影挡住。
“谁……是谁?”雷瑟惊惧不已,以嘶哑的声音反问。
“是我。”
那个高大的人将油灯稍微拿低了点。从火红的光芒当中,出现了一张戴着鸭舌帽的细长面孔。
尽管眼睛被长长的浏海遮住、蔚蓝的右眼还是自发间闪耀出润泽的光芒。
“佩达!”雷瑟的喉咙逸出近似悲鸣的叫声。
“是的。”
原来是杂役佩达。由于他拿下了惯常佩戴的有色眼镜,显得稍微苍白,眼睛下方出现黑眼圈,看起来一脸倦容。
“三更半夜的,你在做什么?”雷瑟双唇干涩,好不容易才说出问题。
佩达简短地回答:“我刚回来。”
“回来?喔!是从萨尔布鲁根回来对吧?这样……啊!辛苦你了。”
雷瑟安下心来,体内的紧张感倏地消失,雷鸣般的心跳也总算缓了下来。
佩达挺出两颊鼓起的脸庞,询问雷瑟:“先生,你刚才在这附近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奇怪的人?”
雷瑟吓了一跳,目不转睛盯着对方。是光线的关系吧?佩达迟钝的眼睛看起来既像绿色,又像蓝色。
“我是经过狼之密道回到这里。就在我要走出来,通往西边楼梯的方向时,碰上一个罩着黑头巾的怪家伙。我想大概是男的,不过也不太清楚。是那种长度直到脚边的布作的头巾。那家伙一看到我的脸,马上转过身去,往这边的走廊跑去。因为只是瞬间,我也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便马上追赶好逮住那家伙。”
雷瑟内心涌动着不安,“不,没有人往这个方向过来……”
佩达以怀疑的表情,将雷瑟从脚尖看到了头顶,“先生,您在这里做什么?”
雷瑟试图干咽了一口唾液,“我吗?如你所见,我是到厨房拿水的。下楼过来这边,听到奇怪的脚步声从那个方向传来。我想,那是什么声音?这样看来,发出声音的人应该就是你。”
佩达却断然地摇头,“不对。先生您听到的脚步声,并不是我的。我追着那个戴头巾的家伙,从那边走廊的一端往这边过来。因为中途看到先生您油灯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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