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眼睛,眼前的事物却不停转动。带有金色条纹的深绿色壁纸,暗色的金属吊灯、小小的肖像、陈旧的挂毯、人的脸、人的脸、人的脸……
“……萨鲁蒙先生……呢?”
“我在这。”
我看到他一脸冷漠地站在谬拉后面。
人狼……我想说,却又吞了回去。不能说,搞不好人狼就在这里。危险!我不能说阿诺医师诊察我左手的伤。我的手被某个东西碰了一下,一阵如火烧的痛楚直窜进骨头中。
“伤得很严重。骨头可能有裂伤。”阿诺说。
“有人……有人……被杀了……”我呻吟着说。
“什么?”谬拉吃惊地说。
“有人被杀?”摩斯的声音听起来惊诧万分。
看来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了。我想一口气说完,一时之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先冷静下来。罗兰德,已经没事了。你先冷静一下,从头慢慢说。你遇到了什么事?你说的有人被杀是怎么一回事?”谬拉安抚说。
“请扶我起来……”我要求,虽然头很痛,但现在不是躺着的时候,“……请让我坐起来。”
“别太勉强。”
“嗯。”
阿诺医师与萨鲁蒙扶我起来,让我半倚在沙发扶手上,我的膝盖内侧很痛。我张开眼睛,看到沙龙的成员们全都聚集在这里,每人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我深深吐了一口气,将我从回到城里以后看到的事,以及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做了完整详细的说明。
“——真令人难以相信。”谬拉脸色发青。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夏利斯夫人的声音中带有怀疑与惊恐。
“我,我说的都是事实……”我用尽力气从喉咙深处吐出这句话。我终于不再头晕了,但也同时开始清楚感受到额头与手腕上的伤。
卢希安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当我发现时,他已在包扎我的手腕。他的医疗用手提包打开着放在地上,我映照在他的太阳眼镜上的身影看来十分狼狈。
“罗兰德,你再将事情经过好好地说一次。”站在卢希安后面的萨鲁蒙表情非常严肃。
我能感觉到他话里的恶意。意识愈来愈清楚的我,气急败坏地辩解:“如果你不相信,就请到地下室去看看我被袭击的现场。我是在拷问室里被那个像矮子的老人攻击的。他突然攻击我——没错,我稍稍看到他的样子。摩斯先生,他是一个很老的人,但动作很敏捷,力气也很大。他拿着棍棒之类的凶器。我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我喘不过气地咳了好几下,等呼吸平顺后,又接着说,“——尸体就在拷问室的单人牢房里。是一进门的右手边那一间。那间单人牢房正中央有一具男性尸体。他的首级被斧头砍断,斧头就在尸体旁边,但我到处都找不到被砍下的首级……尸体被砍断的部分都是血,而且几乎都快干了,变成了黑色。血全都流在防水布上。那里是命案现场!”
“我知道了,罗兰德,不用再说了。”谬拉双手按着我的肩膀,试图安抚我的激动。
“你说的我都了解,你先冷静下来,没人怀疑你。大家都相信你的话。看到你的伤就知道你的遭遇有多惨。这真是太可怕了。能活着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到地下室,而不是悠哉地待在这里。有人被杀了!这里有杀人凶手!”
我环视众人的脸,拼命向他们解释。
但是,沙龙的成员都在这里,卢希安也在,那地下室的尸体究竟是谁?
“我去看看,你在这里专心疗伤。”萨鲁蒙露出严肃的表情,点点头说。
“我也一起去。”谬拉也说。
“古斯塔夫,你与他们两位一起下去。”卢希安对着门口的仆人命令道。
三人表情凝重地快步走出房间。
“看来你还有其他地方受伤。”
卢希安开始检查我全身,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伤处。夏利斯夫人暂时离开房间,我在卢希安的帮助下,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上衣与裤子脱掉了。我的后颈与小腿都有被殴打的痕迹。
“你有内出血现象,伤口也瘀血了,罗兰德先生。”
“罗兰德……你真的不知道你看到的尸体是谁,对吧……”摩斯看着卢希安替我治疗,很不好意思地问。
“我真的不知道!”我抬起头,激动地说,“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尸体的首级被砍掉了!那具尸体只有身体,没有头!那是一具很诡异的尸体!”
“嗯,我知道、我知道了。对不起。”摩斯被我激动的语气所震慑。
“身份不详的被害者吗?”在暖炉旁抽烟的兰斯曼说。
此时,暖炉上方的六角形古董时钟开始报时。一开始,我只是恍惚地听着报时声,后来突然觉得不对劲,立刻将视线移到古董时钟上,发现了一件令我非常意外的事。
“六点?”我诧异地大叫。
“没错。现在是下午六点,马上就要吃晚餐了。”兰斯曼将烟蒂往暖炉一扔,“我们之前在武器房里听谬拉讲述他渊博的学识,然后就到游戏间做一些休闲活动。我们是准备上三楼换装时遇到你的。”
“那么,参观完钟乳洞了吗?”
“你在说什么?我们早就参观完了!大概在三点左右,我们看过那个地底的瀑布后就回来了。那真是既美丽又神秘的景象。”吃惊的摩斯探出头问。
“那我到底昏迷了多久……”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是经过狼穴回到城里的吗?”
“是啊!谬拉还因为这条秘密通道而高兴不已呢!”
“我与女佣法妮在中午左右从狼穴回来。我就是在从地下室回到一楼的途中遇到这件惨事。”
“这就怪了,罗兰德。法妮说,你吃了一点午餐后就回房了,还说你之后就一直在睡觉。”阿诺一脸困惑地说。
“什、什么?”我打从心底感到震惊,焦急地看向在场的所有人。或许是错觉,但我觉得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我。
“没有错,罗兰德先生。”正替我的脚缠上绷带的卢希安抬头看我,颔首说,“法妮曾向我报告,中午左右,你觉得身体不舒服先回到城里。”
“而且我们刚刚才与城主施莱谢尔伯爵见过面。伯爵完全没提到这个城里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兰斯曼走到我前面,轻蔑地看着我说。
我不知该回答什么才好。为什么法妮的说法与实际情况有出入?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我所处的世界似乎已经瓦解。
现场充满疑惑与猜忌的尴尬气氛,以及支配现场所有人的沉默。
报时声停止后,房里再度恢复恐怖的寂静,连大家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好,包好了。”
卢希安的治疗结束后,我立刻将衣服穿好,但因为我的头、后颈、手臂与脚都包着绷带,所以只是将上衣披在肩上。
“在大家出发前往钟乳洞不久后,施莱谢尔伯爵就回到城里了。伯爵夫人与莱因哈特很久没有与伯爵一起用餐了,因此他们过了一段很快乐的团聚时光。”卢希安说明。
过了一会儿后,走廊传来了脚步声。去地下室调查的三人回来了。夏利斯夫人带着困惑的神情一起走入。萨鲁蒙与谬拉的表情异常严肃,而且还带点冷漠。
“如何?”我自信满满地问。
他们三人看了房里其他人一眼,接着萨鲁蒙往前踏出一步,以低沉、和缓的语调对我说:
“地下室没有尸体。拷问室、单人牢房,还有其他房间都找不到任何尸体——你到底是在哪里看到尸体的?”
2
萝丝,那一瞬间,我觉得世界似乎停止运转。那是一种具爆炸性且充满恐惧的惊骇。
“怎、怎么可能!你说找不到尸体?”我错愕地问。
“没错,地下室根本没有尸体。而且也没有杀人或打斗的痕迹。”萨鲁蒙以冷酷的声音回答。
“但我真的看见血迹斑斑的尸体,我看见一块灰色防水布上躺着一具全身是血的尸体!而且旁边还有一把沾血的斧头!”
“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说的那些东西。不只尸体,连防水布和斧头都没看到,而且地下室——滴血迹也没有。”
“骗人!”我陷入了半疯狂状态,“你说谎!我明明就看到了!我没看错!”我看见谬拉与古斯塔夫的眼神也是冰冷的。
“我们不是在怀疑你。”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你看看我的样子!我的确被人袭击了!”萨鲁蒙以冷静口吻说出的话,令我更为恼怒。
“我们只是想再确定一下状况。”
“我知道了!一定是有人用防水布将尸体与斧头包起来,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听好,罗兰德。我们仔细检查过地板,上面一滴血也没有,地上也没有东西拖行的痕迹。因为地板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有的地方还发了霉,只要稍作观察,就能知道你说的事是否真的发生过,而现场完全没留下类似痕迹。”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他说他是被矮小的老人还小鬼攻击的吧?”谬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摩斯走到他身边,将我刚刚对兰斯曼他们说的话迅速地再说明一次。
“女佣与他的叙述有出入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有人被杀这件事。”
“我是真的看到尸体!”我站起来向他们两人大吼,顾不得身上的伤会有多痛。
“问题是,你叙述的情况与实际情况有出入。不仅没有尸体,更重要的是,城里没有任何人消失。如果真有人被杀,应该会有人失踪,不是吗?”谬拉交抱双臂。
“这……”
“最好的方法就是你亲自去地下室,告诉我们事情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搞不好是我们查错地方。”
“当然可以!”我压抑怒气回答。
“你的身体不要紧吧?”
“不要紧!”
我们决定大家一起到地下室看个究竟。我扶着卢希安与古斯塔夫的肩膀,一群人从西侧楼梯下去,走至西侧的走廊。我们在葛尔妲房间旁的丁字形路口转弯,走进中央走廊。盥冼室的隔壁就是拷问室。
萨鲁蒙高举油灯,推开厚实木门。因为拷问室无法容纳所有人进入,所以他与谬拉先进去,我与卢希安跟随在后。
“把门打开吧!”萨鲁蒙用轻蔑的口吻说(至少在我听来是如此,萝丝),以下巴指了指里面的两扇门。
我笔直地走向右边那扇门。萨鲁蒙依然率先进入,用油灯照亮室内,结果——
啊啊,萝丝。我看到的竟是——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没错!一定是弄错了!太奇怪了!骗人!我绝不相信!不可能!是我的眼花了吗?不可能的!我一定是被恶魔骗了!
但事实就是事实。现场没有尸体,尸体根本就不存在。没错,萝丝,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就如萨鲁蒙所言,我说的每句话——有人被杀、地上有沾满血的尸体——完全无法被采信!
我的眼前景物开始晃动。
好重的打击。
我以为是我的眼睛或脑袋有问题,用手揉了好几次眼睛,然后再好好仔细看一次。
房间非常狭窄,四边都不到三公尺,没有任何家具,因此也每一可供躲藏之处。房间墙壁是由表面粗糙的石头堆砌而成,石头与石头间糊着石灰泥,天花板与墙上处处是黑色污垢,空气中还飘着霉臭味,整个房间的出入口只有通风口与门。
“——没、没有?”我大叫。脑中一片空白。
我冲到房间正中央,趴在地上,用手掌抚摸地板。我本以为血迹是被犯人洗掉的,但当我看到干燥且满是灰尘的地板后,立刻知道我的想法是错的。
“没有尸体?怎么会这样?”
我无法接受。我绝不承认这是事实。我在房间中来回寻找。
“尸体到哪儿去了?被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罗兰德先生,您这么做也无济于事,这里什么也没有,而且也没人从这里将尸体搬出去。”看着我大吼大叫,卢希安露出为难的表情说。
“让开!”我将卢希安撞开,飞奔出房间。我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打开隔壁房间的门。我早已顾不得身体的痛楚了。
谬拉在我背后高举的油灯将我呆立在门口的影子,投射到房间最里面的那片墙上,其他部分则是被红色火焰照着。
这个房间依然什么也没有。唯一存在的,是从过去累积至今的尘埃。
“怎、怎么会有这种事?”我满脸苍白,回头一看,谬拉正用同情的眼光看我。
“你看到了,罗兰德。两间单人牢房都没有你说的尸体。”
巨大的冲击令我无法思考,许多记忆片段在我脑海中交杂,在我眼前转来转去。我的视线落到了自己手上,我将手伸到谬拉眼前。
“你、你看!请你看一下。我的手有碰到地上那滩血!指尖上有黑色的血!这是死人的血!对了。鞋尖也有血!这是踩到防水布上的血时沾到的!”
“这的确是血,但你受伤了,所以这也可能是你自己的血。”谬拉看了我的指尖与鞋尖后说。
“你在说什么?你有问题!你们全部都有问题。我知道了!原来如此!你们都在耍我!你们联合起来骗我!我说得没错吧!还是你们认为我疯了!不。我很正常!我确定我很正常!我真的在单人牢房里看见了尸体!”
“罗兰德,你冷静一点。总而言之,你要先镇定下来。你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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