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办事干脆麻利,见了宛宁也是第一个问安。
不难看得出,大家对尚在娘胎里的小皇孙很是上心。
在屋里巡视一周,她最终把目光落在扶苏身上。
天渐渐热了,扶苏今日穿着轻袍缓带,手里还握着一把沉香折扇。他蹲下身靠在床边,低声询问着荷华的近况,说话的空当,还往宛宁这儿瞟了两眼,眼中似有灼灼跳动的火焰。
宛宁被灼得一惊,急忙收回目光。都是互有婚约的人了,她竟然比先前更窘,已经到了不敢和他对望的地步。难道,这就是普天下待嫁女子的心理?
扶苏见她低头,嘴角含笑,又和荷华说了几句便给御医让了位置,轻挪步子退到宛宁身边,趁人不注意用扇子轻敲她的肩头。
一屋子人的注意力都在荷华身上,没人注意到角落里氤氲着的小暧昧。
扇子上传来的力道很轻,敲得宛宁肩头发痒,她向后缩了两步,压低嗓子问:“你这是干什么?”
扶苏粘上去两步,哂笑道:“看你对我视若不见,就凑过来问问,要是不欢迎,我可走了。”
扶苏说着,慢慢抬起双眸望向房门,缓步向门外走。他走了三步,又停住,神情有些疏落,迟疑一瞬道:“……竟然真不留我。”
宛宁低着头跟上去两步,唇角微颤,默默用手指捻住扇面,略施一点力道向里拉拽。意在用行动表示挽留之意。
扶苏得意一笑,勾住她停在扇面上的手指,反手握在掌心,两人倾身而出。
御医探查完胎相,说是十分平稳。
李桓立在一旁,喜滋滋地在肚皮上摸了一把,“无恙就好。明年春天,我就要升格做父亲了!”
荷华笑着谢过御医,微微朝外侧头,见门口的两人都不见了影儿,笑意渐敛,双眸蒙上一层污浊的雾色。
她呵呵一笑:“今日真是有劳皇兄出宫一趟了,我还当是专程来看我的呢。”
李桓看得清楚,犹豫片刻,淡淡噎她一句:“你还是安心养胎吧,省的天天惦记完我的事又惦记扶苏……十里以外都能闻得见酸味。”
荷华似笑似讽,自嘲道:“哎,命苦,哥哥不疼丈夫不爱。”
躬身收拾药箱的老御医耳朵一动,顿时扬目瞅着荷华。人老了难免反应慢,他没回过味儿来,把公主的玩笑话当真了。
李桓抬头看见御医的眼神,不自在地耸耸肩,展臂作送客状:“辛苦您了。”
御医猛摇头,顺带着假装没听见荷华的抱怨,挟着箱子往外走:“不辛苦,不辛苦,驸马留步吧。”
御医一走,屋里头的小夫妻又开始绕着是否去宫里养胎的问题争论不休。
屋外,扶苏拉着宛宁走到一处开阔的花圃。
再过了花圃,前头不远就是李斯常去的书阁,宛宁重心向后一沉,扎在地上不走了。扶苏诧异地回头,见她怯怯的一双眼望着自己,问道:“怎么不走了?”
宛宁怂乎乎地“嘿”了一声,挤眉弄眼道:“要是再往前走,一会儿准能遇着父亲,让他老人家看见我在这儿和你拉扯,指不定要骂我一顿。你若是有事,就在这儿说吧。”
于是扶苏将手一松,悠然负手而立,面上闪过一丝怨怪之色,说话间似是有些激动。“丞相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吧?我宫里已经备好了最上乘的聘礼,就等父皇正式下旨。今日来你家一看,怎么府上连半点准备也无?”
宛宁表情略微发僵,心想着你问我我问谁?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答道:“荷华公主有孕在身,全家的劲儿都使在她一人身上。陛下和父亲不急着办,难道要我厚着脸皮去催婚?”
话音刚落,她再看了扶苏一眼,见他因为急着娶自己而稍有恼意,心里竟莫名感到一点儿得意。
扶苏没她那么轻松,直视着她,声音沉肃道:“明年父皇要再次出巡,今年不办,要等到何年何月?”
几位到了弱冠之年的公子都已经娶妻成家,公主们也大多嫁人生子了,唯独扶苏还是孑然一身。几位兄弟的宫里都是其乐融融的,相比之下,他的祈年宫显得分外冷清。
尤其今日一见荷华的孕态,更是触动了他心底想要成家再立业的那根弦。
扶苏面对着宛宁,怫然一叹。
两人眼神相触,宛宁似是读懂了,却不知该从何开解。她索性挑了个话头,故作玩笑道:“你不会是着急成家,然后再娶个二房三房吧?”
宛宁本以为,对古人尤其是有点权势的贵胄来讲,娶几房侧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谁知扶苏面沉似水,眸中有流光微转,温醇说道:“父皇有后宫妃嫔三万名。我记得,母妃在世时即使倍受恩宠多年,能见到父皇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所以你放心,尽管叔父、兄弟们都纳了不止一名夫人,从我这里,绝不二娶。”
听着听着,宛宁的眼神逐渐明亮。她从没想到过这一层,今天只是为了侃扶苏开心才随口提起。
从心里接纳扶苏那一天起,她已经做好了古代女人都要接受的共事一夫,如今听他允诺“绝不二娶”,真是既惊讶又欣慰。
“愿得一人心”总是说起来动听,实施起来难上加难。搁在男尊女卑的时代,能被说出来就已经是不易了。
两人仍是面对面互相望着,因为相距很近,近的几乎能闻见扶苏手中白折扇上的暖香,她心头一动,宛如春日的溪水缓缓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呼~终于写到这儿了,下一章:大婚。
☆、大婚之喜
经过一番漫长的商议,始皇帝终于把长子扶苏的婚事敲定了,大婚之日定在六月初六。这日子听起来倒是吉祥好听,真正实施起来却只有一个字可以概括——热。
经历了几场入夏的芭蕉雨,六月伏天热得人透不过气来。
宛宁实在是想不透,陛下为什么千挑万选要筛出这一天来折腾。
这一天,天刚蒙蒙亮,宫里调遣来的喜娘们便潜入丞相府。云意听得动静,忙爬起来唤小姐起床。
由于昨晚思虑过多,宛宁久久不能入睡,加上刚才起得猛,头痛的十分厉害。她昏天暗地的坐在妆台前,脸上挂着一团乌沉沉的黄气,反复刷了几层胭脂来遮也透着憔悴。
云意捧着手中的铜镜,喃喃地安慰道:“还好,只是点浊气罢了,过一会儿就能褪干净。”
等到嫁衣层层叠叠地上身之后,宫女们合力推来一面两人高的巨型铜镜。她前后照照,转个圈儿,勉强能配得上长公子夫人的身份。
“夫人,等到了吉时就可以上轿了。”
夫人?这称呼让宛宁适应了好一会儿。
压在高耸的金步摇和嫁衣之下,她艰难地点了点头,一身珠玉跟着哗啦啦作响,颈间的金丝玉坠儿轻晃。身上裹得严丝合缝只露着一张脸和两只手,太阳爬到正当空,有些许汗意渗出来。
外头可是伏天,穿成这样岂不是要了她的小命?
宛宁还在对着身上的物件挑挑拣拣,却已经被两个宫娥推出房门去了。
接下来叩别家人、跪谢圣恩。她抱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被送入了喜轿。
轻轻挑起轿帘的一角,荷华公主的肚子已经鼓了尖儿,由李桓搀扶着站立,初为人母的经历让她脸上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一点柔情。李桓视她为掌中珍宝,一只手虚扶着,一只手护着肚皮,生怕久站伤了胎气。
人群中,李斯抬起袖子擦拭眼角溢出的泪花,拭泪的动作极快,只一瞬,他又恢复了笑脸。
宽敞的软轿左右摇晃着,宛宁看得分明,竟开始感到心口处泛起酸涩的潮水,入府以来的一幕幕往事像潮水般翻涌。
她含着泪瞧去,熟悉的宅院在逐渐倒退,丞相府的大门终于缩成看不清的一点。
自古讲究出嫁随夫,从今往后,那间李氏大宅里的一切都将和她无关。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前朝正进行着合宫欢庆的喜宴,扶苏公子终于娶得佳人,宫中自然是要好好庆祝一番的。一顶黑绸缪金的喜轿将宛宁送入祈年宫,与外头的气氛截然不同,这里略显冷清。
花青色的轻纱幔帘委垂在地,月色交织着烛火潋滟流光。
宛宁静如磐石在榻上坐了许久,从日盛到日落,又从日落到月升,不知还要这样一动不动的坐多久。
头上的发饰实在太重,宛宁承负无力,脸颊渗出丝丝香汗。
她终于支持不住,问向身旁陌生的宫女:“天都黑透了,公子几时归来?”
宫女轻笑,第一次见有人催着新郎官回来洞房的。
“回夫人,喜宴子时散席,公子也快回来了。”
数不清又等了多久的时间,宫门外有沙沙的脚步声越行越近,估摸着是扶苏回来了,她连忙整理衣饰,坐正了姿势等待扶苏挑帘而入。
她脑中飞快捋了一遍接下来复杂的礼节,呼吸变得急促,心口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捏着嫁衣的一角,手心沁出涔涔的冷汗。嘴里反复念叨着“冷静”二字,却是一直冷静不下来,等待扶苏归来的一霎那。
扶苏没有立即进来。脚步声忽然在门外停下,还伴有宫女青茗的抱怨声:“公子今晚喝得太多了。”
宛宁向外探头,只见扶苏一手撑在宫门上,面朝下弓着身子狂吐酒液。青茗一只手在他背上轻拍,待到吐干净了,再扯下一块帕子为他擦脸。
宛宁走出去帮扶一把,向青茗问:“怎么了?”
青茗盈盈施了一礼,答道:“夫人不知道吗?咱们公子的酒量可是出了名的差。”
宛宁回想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每逢酒席,扶苏总是不胜酒力而归,甚至还有一回在丞相府喝多了,坐在辇里不肯走,握着她的手说话。
想起往事,她唇角含笑。
青茗的手脚麻利,三两下将扶苏抬到榻上。“今天公子高兴,比往常多喝了好几杯,劝也劝不住。”
宛宁点点头,循着的视微弱的烛光看过去,扶苏面色铁青。她担心不已,苦笑道:“交给我吧,你们都退下去。”
屏退了闲杂人等,静悄悄的寝宫里只剩宛宁和扶苏两人。
扶苏伏在宛宁膝头,面色潮红,一绺乌发落拓黏在唇边,沾着琥珀色的酒沫,他双目微合,口中念念有词。
宛宁贴过耳朵去听,声音低不可闻,似是闷在嗓子里发出的,她听了好一会才听明白。
看来扶苏也是真醉了,居然把两人之间发生的往事和当时心思像竹筒倒豆子般一件件往外数。
她心中思潮翻涌,听扶苏低低耳语,从前的隐晦秘事清晰地浮现上来,化成幸福的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宛宁想拉扶苏起来更衣,他却浑身软绵绵的不肯就力。试了三次不成,只好任他瘫软的枕在膝上,轻手轻脚地帮他拆去头上的喜冠。
这是她头一回接触男子的发饰,研究了半天,死活找不到下手的地方,直到急得满头大汗,她又唤了扶苏几声,可扶苏仍是醉醺醺的无动于衷。
她最后沉下心来,指肚贴着扶苏的头发摸索,摸到冠底一处凸起,指头上用了三分力道向里推,一根细小的发针弹开,喜冠这才就势脱落。
一头乌黑的头发倾泻而出,散乱搭在玉色的脸上,恰似冷月掩映在乌云之间。
寝殿里静极了,只听得见扶苏稳稳的心跳声。
宛宁看得痴迷了,久久不能自拔。
与扶苏相比,她不由觉得自惭形秽。他像极了是皎若云间月的仙灵,而她更像仙灵衣袂上沾染的凡尘一粟。
她想不透,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可以得到扶苏的青睐。
此刻,那个颠倒众生的公子扶苏躺在她面前,在后世的记载里,他是既翩然超脱、又悲情的一个人。千百年来,有无数郁郁不得志的文人曾为之扼腕,抑或慨叹命运,抑或讥讽世事,这些无疑又为他的一生添上几笔悲剧色彩。
宛宁不曾想,他有一天能和自己共枕而眠,彼此间成为相守一生的人。
想到此处,柔肠百转,她展臂揽着扶苏,脸庞贴着他的鬓发,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感情就像流水,一旦流入沟壑变深就再也浅不下来。
扶苏好似一滴绝世的香墨,无意沾到了她襟袖上,虽是无意为之,却再也擦不掉,一丝丝深入腠理,烙在心上。此刻,她真正放下了对未来的恐惧和猜测,不管将来如何,只想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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