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立在车外,不住地向四下张望,眼神里透着焦灼和不安,看到她快跑着归来,目光才算落定。
“不是身子不适吗?刚才跑去哪儿了?我派人一通好找,差点就禀报父皇了。”重新回到宫车里,扶苏见她满头大汗,于是擎着袖子为她擦汗,语气里略带苛责。
宛宁气喘吁吁地回道:“去外头缓了缓,这会儿舒坦多了。”
她偷偷收起袖中捻着的锦囊,国师的话未说完,他赠予药丸的目的更加不得而知了,只是直觉告诉她,国师绝对是在帮她,绝对是在帮扶苏!
两队人马一东一西背道而驰,宛宁不住向徐福的车队中回望,徐福此去带了童男童女、百工巧匠、各式谷物种子、生产工具,不论国师和徐福选中了海外哪一个秘境,一旦带足了这些东西,都足以他们安身立命甚至建立起一个新的家园了。
今日一别,再见已是无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幸福绵长
月上柳梢头,浩荡的车队还在回咸阳的路上颠簸。夜行更需谨慎,返程的路途由此显得格外漫长。
始皇帝的仪仗队前,回荡着飘渺的仙乐,若是沉心贴在车窗前细听,如同沐浴着梵唱。
扶苏的宫车里,只有疏冷的月色和烛影相伴。车窗的镂花小孔透着幽幽的月光,勉强看得到被云雾遮了一半的月亮。
宛宁端然坐在扶苏身侧,右手不时在怀里摸摸,以确认锦囊安然地躺在衣襟里,她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些许。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信任过国师。
信任的同时,还有不解。
那颗药丸静静躺在胸前,仿佛是一块再也解不开的疙瘩。国师的话最终没有说完,宛宁听得一头雾水,满脑子都是关于这颗药丸的各种问号,纵使想得头晕眼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总之,她知道这颗小小药丸十分重要,是国师特意为她、为扶苏炼成的。
扶苏借着清白色的月光,看了看自己的正室夫人,只见她神色复杂,一双漆黑的眼睛游离不定,又时不时捂着胸口舒气,便以为是她受不了颠簸,身子骨不适。
他掀起锦帘,看了看外头天色,前路尚远,回到皇宫怕已是夜半。
扶苏心里油然生出一份疼惜之情。“回宫的路还远,你刚吐过一场,怕是已经又饿又累了吧。”
他展臂揽过宛宁,顺手把座席上的龙鳞团纹毡给她围上。见此场景,两名侍女怯生生地别过头去,不打扰他二人的亲昵。
宛宁就势倒在扶苏怀里,经他隔着软毡在背上轻抚几下,脑袋居然昏昏沉沉的想睡觉了。
扶苏搂着怀里沉沉睡去的人,静静看她黄白交加的脸色,心中一个动容,思绪翻涌。待怀里的人睡实了,他吩咐青茗道:“夫人脸色不甚好看,方才恐是孕吐,回了宫快去传太医来瞧瞧。”
……
宛宁一觉醒来,正是子夜,她已经躺在祈年宫里了。
方才在路上睡够了,这会儿倒是半点儿睡意也没有了。
起身挑开床帏,扶苏和青茗、云意三人围坐在香案前,对着一丛香烟围炉夜话。不知扶苏低声说了句什么,青茗笑得珠花乱颤,只听那银铃般的笑声,便知道她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青茗兢兢业业跟在扶苏身边近二十年,地位早就不同于普通宫女,扶苏对待下人宽厚仁爱,更是把青茗视作自己的亲妹妹。即使宛宁知道这一层,但是见到她和扶苏在夜里相谈甚欢,心中总归是不大高兴的。
她带着点醋意插脚坐到扶苏身边,失笑道:“在说什么笑话?怎么非要背着我说?”
青茗仍未止笑,而是转身去厨房盛了一碗汤,归来时笑吟吟地递给宛宁,“公子掐算的真准!刚吩咐奴婢煮下,夫人就醒了。”
扶苏望着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浅浅微笑。汤水刚在釜中沸过一遍,青茗撇清了浮沫,宛宁恰好在这时候醒来,正适合趁着这股热乎劲儿进食。
“并非是掐算的准,夫人每夜都在这一时辰醒来,或为我掖好被褥,或添几片安神香……”
“你怎么知道?”宛宁一偏头,翻着眼皮想了想,她的确有夜起的习惯。只是每晚醒来,扶苏都躺在高木宽枕沉沉酣眠。
扶苏不经意道:“有几次浅寐时发现的。”说这话时,他眼底有柔情流转,好似蜿蜒淌过稻田的春水。“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她捧起汤碗平了平气,久睡方醒,脑子还不太活泛,的确需要喝点热汤热茶。
仰头喝了一口,腹中的凉气被压下去了大半,她赞道:“好暖胃的羹汤,喝下去浑身都透着舒坦劲儿。”
扶苏笑着看她喝汤,话锋转向正题,说道:“汤里加了一味安胎的草药,正所谓对症下药,你喝了当然舒坦。”
话音犹落,宛宁耳朵里听得明白,脑中思绪被轰然乍开。纵使她再鲁钝,也该明白扶苏话中的真意。
难怪她今日在车内大吐特吐了一场,原来并非是她受不得颠簸,而是腹中悄然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她稍稍放下汤碗,表情讪讪的有些不自在。
扶苏又揽过她,耳语:“太医刚来瞧过,是喜脉没错。”
宛宁望着扶苏有些发愣,等抽神过来,只顾着低头抚弄寝衣袖子上一朵玫红色的挑花。她并没有做好准备,确切的说,是这件事来的有点突然。在她原本那个时代,女人三十岁还没为怀孕做打算都是常事,更别说是新婚年月不长的夫妇了。
她觉着自己和扶苏的二人世界挺好,虽不及你耕田来我织布的自在,但也是郎情妾意。今天乍一听说自己有孕,眼前像是豁然打开了一道新的风景。纵使这个小生命从未问及自己是否欢迎他的到来,她一看扶苏和青茗、云意的欢喜模样,也立即欣然接受了。
不过,终归是突如其来的喜事,她一整个晚上都有些蒙蒙瞪瞪的。
青茗补充道:“公子欢喜的睡不踏实,总想找人说道说道,又怕扰了夫人休息,只好召来我和云意。”
她听得心中一片柔软,合掌握住了扶苏的手,想起将来这双手值得她相牵一生,指尖痒酥酥的,蜜一样的甜直往心窝里钻。
今晚的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浑身酸软。
扶苏到底是在乎着她的,下了朝早早奔回宫里,也不再闷着头闭门办公了,命人呈上午膳来,破天荒和宛宁共进了一次午饭。
饭席间,宛宁忍不住调笑道:“这顿饭等的真是难得。以前你下了朝就扎进书房不出来,说起来也不怕人笑话,我嫁进宫来这么久,连顿合家饭都没吃过。”
扶苏摘下官帽递给青茗,嘴上一句话也不回,眸子里藏着满足的笑意。
宛宁嗔他一眼:“怎么不说话?”
扶苏此时才才想定,平日他要务缠身,竟是没有正经地带她回过一回娘家,仅有的一次,还是为了看望荷华而去。李丞相位高,皇子们都要敬他三分,摊上他这样一个不知礼的女婿,恐怕丞相早就在府中骂他千万遍了。
扶苏吃完最后一口,优雅的捻起帕巾擦嘴,然后漱口、净面,捏了一把她嫩生生的脸,提议道:“进宫这么久,你可想家了?择日陪你回府去探望丞相大人可好?”
被扶苏一提,宛宁也猛然醒悟,点头附议道:“早该专程去一趟,从前在府中,父亲每日必要见我一面。如今他老人家一定想极了我!”
***
有孕的消息传出去三日,陛下得了口风,立时赐了些滋补药物下来。又调度了人事安排,把原定于扶苏出征南越的差事转给了四公子,特地为扶苏安排了骊山皇陵的筑工任务。
由此,宛宁又得知一事,南越打仗了。
似乎这一仗打得还不轻,陛下派遣了五十万大军出征南越,长城驻军的人手变得更紧。粗算下来,举国上下的壮劳力多半都在极北端的长城和最南端的南越,这种情势下,一旦有人起兵造反,恐怕咸阳附近的兵力难以抵抗。
作者有话要说:
☆、生变
宛宁的想法并非空穴来风,可惜始皇帝热衷南征北战,如今大秦的江山已经不能彰显他功高三皇、名过五帝的浩浩功业,或许,扫清六国不算什么,平定了南越和匈奴才是一统四海的硬道理。
宛宁揣度陛下心思的同时,也庆幸自己怀孕怀的及时。
咸阳位居西北,此去南越路途迢迢,倘若扶苏真的领命去了,尚不知要一去多少年才能回来。况且那里常年湿热,虫草杂生,自古流传有南疆秘术的传闻,别说是去领兵打仗,就是去干巴巴的生活几年,都够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西北人受了。
相较之下,监督骊山皇陵的修建进程真是份肥差!
扶苏临时受命,每三日赶往皇陵一次,巨大的地下陵寝在此前缓工三年,今年一开春,陛下一道谕旨递下来,骤然加紧进程。数万万刚在长城完工的青壮年不得不再度背起竹篓、驮着沙石赴骊山赶工。除却停工的阿房宫和已经完工的万里长城,皇陵的修建工作绝对算得上是秦朝的第三大工程。
前前后后,修建皇陵耗费了三十余年,动用了数十万人,如此浩大的工程,完全是由一箕土、一粒石、一步步肩提手抗堆砌而成的。
至今,骊山附近已是尘土飞扬、沙石走天。扶苏虽是陛下亲自授命的监工,有钦命加身,仍是逃不过沙土侵袭,每次都是干干净净的去,灰头土脸的回。
光看扶苏每次回宫时衣襟里兜着多少沙土,宛宁便能料想到皇陵何其雄伟壮观。
但是她能想到的仅是冰山一角。
秦始皇一方面大费周章地为自己修建地下陵寝,另一方面虔诚求仙,日日等待徐福带着长生仙药回来。这两者本身就是矛盾的,不仅宛宁看得糊涂,扶苏也看得糊涂。
不过,他二人有着相同的默契,那就是在祈年宫中从不议论朝事。
宛宁是单纯的把这里当做家,认为在家中不适合谈政事,她的本分就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外加安心养胎。扶苏则是实打实的认为她不懂。
扶苏疲惫归来,宫女们照常聚拢过来,殷勤地为他更衣沐浴。浴桶中的水温适中,比寻常时候要稍烫一些。
滚水解乏,扶苏倚着浴桶的边沿,不知不觉间睡意渐浓。
连日的公务,他几乎累脱了一层皮。
缂丝攒花屏风上因此凝结了晶莹的水汽,屏风上的海棠花绣更显惟妙惟肖,如雨后轻轻吐着露珠。不一会儿,满室氤氲着醉人的芬芳。
宛宁绕过屏风,从青茗手里接过扶苏的旧衣,拿在手中拎了拎,感到沉甸甸的,轻轻一抖落,衣褶里有碎小的沙石和齑粉簌簌落地。
再看一眼里头睡着的人,他歪着头枕在桶壁上,下颌因为劳碌而生出细细的胡茬,这可不是他平日里那副翩翩佳公子的形象,整张脸上只写着一个字——累。
青茗低声道:“奴婢早就听说骊山那边艰苦,真真没想到脏成这样,哎,真是委屈咱们公子了!”
青茗跟了扶苏多年,自然了解他一尘不染的习惯,还没见过他把哪件衣服穿成这副糟蹋样。她见扶苏又累又困,心里跟受了委屈似的,忍不住为公子叫几句屈。
宛宁亦是压低声音,挽着青茗的胳膊道:“艰苦是自然的。公子素来喜好干净,记得吩咐人在清水里多浣几遍。”
嘱咐完毕,她向其余宫女比了个退下去的手势。
见屋里没了人,她又折身去栓门。
宫中的殿门不比其他地方,玄木双扇门高二十余尺,在一人高的地方坠着一把鎏金大锁。宛宁踮着脚尖,煞费一番功夫才将门掩实了。
扶苏还仰面睡在浴桶里,突然被掩门的动静吵醒,他一个激灵睁开眼,见屋内的是宛宁,方才安下心来。
他有个不算毛病的毛病,那就是受不了让宫女近身伺候,尤其是在自己赤身裸丨体的时候。每每沐浴,别的公子都是脱净了任由宫女捏肩捶背,他则是隐在屏风后头亲自更衣,直到钻进浴桶才准人上前拾掇衣物。
这一习惯,几乎在宫中是人尽皆知。也正是因此,其余公子早在十四五岁就耐不住好奇,或多或少和贴身宫女有了近一层关系,还未正式娶妻就有了一两名子嗣。
别人管这叫洁身自好,宛宁管这叫“洁癖”。
扶苏乍然惊醒,身子微动,浴汤表面泛起几圈波澜,似三月里发皱的春水。他脸上张皇的表情被对面的人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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