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公孙氏伸出手想要抚摸儿子,哪知伸到半途却又突然缩了回去。她明明是第一个认出儿子的,儿子也叫她娘了,可临到头,她自己又怀疑了起来。
“娘,真的是我。”传山跪行一步,双手抓住他娘枯燥瘦小的手掌放在自己脸上,轻声道:“您摸摸,是热的,您儿子真的回来了。”
罗公孙氏双手颤抖,摸了又摸,“真的……是热的,真的是我大儿子,我没有在做梦,这是真的,我儿子没有死!”
大滴大滴的泪水一滴滴往下掉落,落在了传山的肩头上。
“娘,别哭。”传山伸出大拇指去抹他娘的眼泪。
罗公孙氏魔怔似地呆看着儿子,当传山的手指碰触到她的脸颊。
“……儿啊!都是你娘害了你啊!”
罗公孙氏忽然撕心裂肺地嚎啕一声,一把扑住儿子,痛哭失声。
罗大福单手捂住双眼,大老爷们了,哭得瓮声瓮气。
罗奶奶靠在传海怀里,一个劲抹眼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个家总算团圆了!你爷爷就算今晚就蹬腿,也能闭眼了。老天保佑啊,让山娃子赶在这时候回来,呜呜!”
传海拍着罗奶奶的背,安慰她,“奶奶,您别哭,哥回来是好事,大家应该笑才对。”
“对对,你说的对,咱们不应该哭。”说是不应该哭,罗奶奶的哭声却怎么都止不住。
跟着罗家人进来的一干外人看了此情此景,不管跟过来是抱了什么目的,一时也都唏嘘不已。
传山明白他娘心中苦,他娘不知后悔了多少次当初不应该带着两个孩子去算命,每次有人提起大儿子怎样,她都又悔又恨又是愧。
当年他替父从军一事,也惹得他娘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他娘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儿子,才让大儿子在村里待不下去。
可在传山想来,当初跑去参军,虽然也有村里人把他当瘟疫看的缘故,家里离不开罗大福这根顶梁柱也是主因。如果他不去,他爹就得去,要么就得花银子摆脱军役。而他们家供应两个孩子念书就勉勉强强,哪还有多余的银钱让他爹赎身?
他爷爷、他姥爷倒是说要代替去,可哪有家中有儿孙却让老人服役的道理?
“娘,我很好。真的,儿子我因祸得福,现在可好了。”传山轻声安慰他娘,不住声地说:“娘,您没有害我,是那道士不安好心随口妄言,那样贪心自私的人必然会遭报应。娘,您别哭了,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你这个……你这个混帐东西!”罗公孙氏突然哭着抬手打儿子的肩膀,一下又一下。
“你活着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来找我们?三年前发大水之前,跟你一起去参军的照艮回来说你人已经死了两年,我们都不信,你要是死了,怎么还能让人捎军饷回来?可后面三年你就一点音讯都没了!你到底死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一直不归家?呜呜!”
“娘,这是有原因的,您听我慢慢跟您说。”传山站起身,扶着他娘往方桌那儿走。屋里不止他一家人在,有些话不适合现在就说出来。
传山让他娘坐下,又回头来请他奶奶。
罗奶奶拉着大孙子的手,又哭又笑。
传山一边轻声哄着罗奶奶,一边和传海两人一起拥着罗奶奶走向方桌的上首。
庚二左看看右看看,悄悄挪步凑到暂时被儿子们遗忘的罗大福身边,伸出胖胖的手指戳了戳他,顺便也感受到了久违的他人的复杂心事。
这个本能确实不好,得想法控制才行。庚二在心中握拳。
罗大福刚才哭狠了,这会儿看着儿子们拥着老娘和妻子,一边抽噎一边笑,两只大手一会儿就在脸上抹一把,但那泪花子怎么都抹不干净。
感觉到有人戳他,罗大福带泪看向身边陌生的小胖墩。
庚二对他讨好地笑了笑,这可是他的岳丈大人!看他脸上泪痕未净,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奉上。
大概庚二的态度过于谄媚了些,罗大福忍不住咧了咧嘴,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顺手摸了摸小胖墩的脑袋,沙哑地夸奖了声:“好孩子。”
庚二沾沾自喜,自觉岳丈大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很不错。很好,下一步就是讨好岳母大人!
“爹。”传山又过来请罗大福。
他爹也老了许多,才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额头、眼角都已生出明显的纹路,长日在田里劳作的背脊已有些弯曲,伸出来的一双手仍旧如记忆中那般厚实,却也更见黝黑苍老。
罗大福仰头看着大儿子,声音沙哑:“活着回来就好,活着就好!”
传山握住他爹的手掌,扶着他爹,与庚二一起,把他爹送到他娘身边坐下。
传海激动的心情已有所平复,看家里长辈都已坐下,再看看那群跟进来不知道是想看热闹,还是另有其他想法的几人,走到他们面前一拱手。
“诸位乡亲,我大哥多年未归,家里人见面有不少私己话要说,诸位有事不妨等到明天再说如何?”
“呵呵,海娃子,真的是你哥回来了呀,他的变化可真大,我瞅着都不敢认了。他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是就住几天,还是……”一名大约五十多岁的半老男人开口问道。
“万事未定。强叔,更深露重,您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免得老寒腿发作,到时连路都走不起来。”
“海娃子说的是,我这就回去休息,对了,说到叔的老寒腿,上次你答应给叔弄的黑狗皮褥子可别忘了。”
“不会忘,强叔慢走。”传海亲自把罗家村曾经的里正、按辈分跟他爹同辈的强叔和跟他一起过来的几人送到门口,推开大门看着他们离开。
那几人拥着那位强叔刚走出大门,就议论开来。
“罗大福家大儿子是不是在外面发迹了?你们看他那身穿着,再看他那个派头,瞅着就像是在外面发了大财。”
“我瞅着也像,你没见他还带着一个小书童,那书童穿的就不差,连个补丁都没有,还养得那么胖。”
“扯谈吧,书童哪会梳马尾头,我看说不定罗大福家大儿子才是人家跟班。”
“你才胡说!如果罗传山真的给人家做事,怎么可能带着主家少爷来找家人?”
“哎呀,你们别瞎猜了,反正不管那倒霉催的在外面有没有发财,他找到这里来就肯定没有好事!”
“就是啊,仔细算算,他还没过二十五的坎吧?”
“我就说前两天我好好的突然腰疼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个霉星回来了。我呸!”
“发财,你小声点,别给海娃子听到。”
传海冷笑,夜里声音传得远,他们又没有压低嗓门的意思,不但他听得清清楚楚,这周围巡逻和没睡着的人又有几个听不见?
“听到又怎么了?那是他们罗大福家欠咱们的!如果不是他们家,我们也不至于沦落到背井离乡的地步。”那叫发财的人声音更大,就好像故意在喊给别人听一样。
“话不是那么说,谁知道杀人凶手是谁,也许只是路过的土匪强盗……”
“哼,那也怨他们!如果不是他们家生了个带霉的儿子,人家土匪强盗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杀人抢劫,偏偏杀到我们罗家村头上?而且朝廷都出了海捕公文抓他们一家,谁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事!”
“好了,都别说了!”强叔发话,“咱们好不容易才安生下来,我相信海娃子作为这么多人的首领也不可能让那个祸害留下。如果那祸害真的赖着不肯走,我再去找海娃子说话!”
守在门口的小武和邵亘尴尬地瞅瞅自家首领。
他们都知道首领烦这些所谓的乡亲和亲戚,他们也烦,更生气他们这些人仗着和首领是同个村庄出来的,对首领都不够尊重,还有几个辈分比首领大的,不但拿架子,还会死命占首领的便宜。
想赶我哥走?传海摸摸下巴,望望漆黑的天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很诡异的一笑,低头吩咐两人守好门,随即就乐滋滋地关门转身进入了屋内。
小武和邵亘对看一眼,糊涂了。
首领那一笑代表了什么?为什么他听到那些话不怒反喜?
第119章
屋内,罗公孙氏和罗奶奶正在跟传山说家里的事。
“你妹已经嫁人,去年头成的亲。她夫家姓王,当初逃荒时碰上的,家里人都没了,只有一个小弟,如今他们也在这里,不过现在都去了河玉县购粮。你妹夫是这里的二把手,专管这些往外跑的事情。你妹能写会算,也跟着去了,算算日子,约莫过三、五天才能回来。”
“那人待咏子好么?”传山问。
“好,你妹的丈夫叫王松林,是个实诚人,跟你同年,不但识字,还会些拳脚功夫,待你妹、待他弟都特别好。”
“他家里原来是做什么的?”
“听他说是开镖局的,因为得罪了权贵,家里人都被害死了,只有他带着幼弟逃了出来。”传海走过来接口道,同时对灶台后的少年做了个手势。
那少年拎着大水壶笑嘻嘻地走上前来,嘴甜地叫:“恭喜奶奶,大伯,大娘一家团圆。” 一边斟茶,一边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倒,那嘴巴甜得,把罗家长辈们哄得眉开眼笑。
“这是白菜帮,自己人。”传海向传山介绍。
传山对少年点点头。
白菜帮立刻叫了一声:“大哥好!”
看传海把其他人都请了出去,却独留下这少年,传山觉着二弟应该很看重此人,且又被叫了声大哥,便随手摸出一颗玉玲珑球递给少年,“喏,见面礼,拿去玩吧。”
少年呆了,看着玉玲珑不敢接。
罗家人也呆愣了一下,看看那颗看起来就很精致很贵重的玉玲珑,又看看传山。
传山无奈地笑,他身上几乎没什么金银,倒是灵石一大堆。这颗玉玲珑就是一颗低品灵石,他练习控制力时随手雕琢了出来。而且那玉玲珑中他还刻了一篇修炼功法,如果少年能看破其中巧妙,找到窍门,那就是他的缘法了。
“给你就拿着。”传山把玉玲珑塞进少年手中。
传海静下心,对少年道:“大哥给你的,你就拿着吧,记得别拿出去跟人乱炫耀。”
“哎。谢谢大哥,谢谢首领!”少年脸上笑开了花,给传山行了个大礼,宝贝一样捧着玉玲珑跑回了灶台后。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哥,咱们八年未见,你弟我也冻了八年,你忍心我继续冻下去?”传海一只手伸得长长。
传山一巴掌拍开那只无赖手,“那些官员八成都瞎了眼,竟让你考取了秀才。你给我好好说话!”
“行,你让我咋说话都行,给钱!给见面礼!”
庚二觉得罗家的厚脸皮大概是有遗传的。这时他忽然有点担心起自己的小仓库来,他这个小舅子不会比他哥还贪婪吧?
“山娃子,你现在……”罗大福犹豫地问。
“爹,娘,奶奶,儿子回来就是让你们享福的。”不等罗大福多问,传山立刻又道:“爷爷、还有姥爷姥姥现在在哪里?”
提到三位老人,罗家人脸上有了悲色。
“逃难时,你姥姥的腿跌断了,到现在都没好,你姥爷在陪她。”罗奶奶回答,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你爷爷他……已经快不行了,大概也就这几天的事。”
罗大福抱住头,痛苦地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惹他生气,你爷爷也不会被气到中风,之后就……”
“爹,这不怪你,你也是为了我。”传海连忙安慰他爹。
“说吧,怎么回事?”传山事先已经有了预感,这时还算冷静地问道。
传海似乎在考虑如何说,罗大福只是唉声叹气,反倒是罗奶奶开口骂道:“你爷爷会倒下都是被村里那帮人气的。”
听罗奶奶这么说了,传海也只好跟他哥说实话。
“前面我也跟你说了,洪水过后我们回转罗家村,却发现逃到山上的人都被杀死,因此我们也不敢在罗家村久待。就在我们还未决定是彻底远离家乡,还是在附近躲避一段时间时,就得到一个消息。那消息是推举我入京的那位张县令让心腹偷偷传来的,说是上面出了抓捕我们一家的海捕公文,罪名是与敌通商。”
传海苦笑,“可笑我们一家人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就算到我们这辈,也只是出了个当兵的和读书的,哪来人做行商?”
传山叹,“是我害了你们。”
“哥,你别这么说。我刚才听那小胖子的意思,你是得罪了贼相胡老贼?”
“嗯。”
“先不说这个。”看大哥不愿多说,传海也没有追问,只接着说自家事。
“因为这海捕公文,罗家村幸存下来的那帮人就跟我们家闹了起来。虽然不能确定到底是谁杀了村里人,但幸存者一口咬定死去的村人是受了我们家牵连,咱家理亏下也只能任他们埋怨、任他们占尽便宜。死了人的家里更是把我们家的一点存银,你那点军饷全给要了去。”
“当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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