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个天使般的微笑,唇角仍不断翕动着低喃。
然后旁观者看见了她极力想将之遗忘的场景,因为如果她报告此事,就会立即丧失掉护理行业的工作资格。床头桌上的梳子缓慢地摇晃着升起在空中,就象被看不见的笨拙手指抓了起来。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而后明显很困难地,它开始梳理那长长的银白发绺,不时停下来松开其中的纠结。
杰茜·鲍曼现在不再说话了,但她仍微笑着。梳子更顺畅地移动着,不再象刚才那样生硬、不稳地摇摆。
护士不可能弄清这场景持续了多长时间。直到梳子轻轻地放回了桌子,她才从麻痹状态中恢复过来。
十岁的大卫·鲍曼做完了他一直讨厌而他母亲却喜欢他做的家务。而一个现在已永远不朽的大卫·鲍曼完成了对现实中物体的第一次控制。
当护士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探究的时候,杰茜·鲍曼还在微笑着。她因恐惧而迟迟不敢轻举妄动,但无论如何这并不会造成任何差异。
第三十五章复原
在跨越数百万公里外的太空中,地球上的喧嚣令人安慰地沉寂下来。里昂列夫号的船员们喜欢收看其中的一些特别报道,如联合国的辩论、著名科学家的采访、新闻评论员的新理论,以及飞碟目击者所述的相互激烈冲突的事实。他们于这场喧闹毫无补益,因为他们也没有发现任何种类的更多迹象。“冉戈达克”,别名“大哥”,对他们的到来仍一如既往地漠不关心。那真可算是一种嘲弄,他们从地球一路飞来,就是要解开这个谜——但看来他们也许要空手而归了。
他们第一次感激光速的迟缓,两小时的延迟使得通过地球—木星通讯进行现场采访完全无法实现。即使这样,弗洛伊德也受到了数不清的媒体的屡屡纠缠,以致他最后不得不索性罢工。没什么可多说的,该讲的他至少已讲了十几遍。
此外,还有许多工作得做。列奥诺夫号必须为漫长的归途作好准备,这样它才能在发射窗打开时立即离去。时间并不紧迫,即使他们错过了整整一个月,也只不过是延长了这次旅程。钱德拉、科诺和弗洛伊德不太在乎,反正他们会在飞向太阳时陷入长眠,但其余船员都已下定决心,只要天体力学的定律许可,他们就会尽快飞离。
发现号仍面临着诸多问题。即使这艘飞船将于列奥诺夫号走后很久才离开,并且要沿着一条最节能的轨道运行——需要花上差不多三年的时间,它的推进剂仍几乎足够返回地球。但实现该计划的唯一可能是哈尔能可靠运行,并在除受远程监控外,没有人类干涉的情况下担负起整个任务。没有他的合作,发现号将不得不再次被遗弃。
这是一场迷人的表演——确实,是如此地激动人心——目睹哈尔的个性稳定地重建,从脑力受损的儿童变成迷惘的少年,最后成长为稍带屈尊俯就的成人。虽然他知道这种拟人的标志极易引起误解,弗洛伊德发现还是难以避免此类比拟。
有时他感觉整个情形十分熟悉。他多么爱看在传奇人物西格蒙德·弗洛依德贤明后代的帮助下,误入歧途的年轻人被拯救的电视剧!相同的故事正在木星的阴影中上演。
进行电子心理分析的速度是人类难以想象的,修补和诊断程序在哈尔的回路中以每秒兆亿比特的速度闪过,查明可能的故障并进行修正。虽然这些程序绝大多数已预先在哈尔的孪生——萨尔9000上测试过,不能建立两台电脑间的实时对话仍然是一个严重的阻碍。在治疗过程的关键点上,有时出于地球核对的需要,常常要浪费掉好几小时。
尽管钱德拉已倾注了全力,这台电脑的复原工作还远未完成。哈尔表现出无数特殊癖好和神经痉挛,有时甚至不理睬口述的话——虽然他一直会接受任何人从键盘输入的信息。反过来,他的输出更加怪异。
有时他会口头答复,但不做屏幕显示。有时他又会两样都做——但拒绝打印出来。他不会为此道歉或作任何解释——连一句倔强顽固的、梅尔维尔(美国十九世纪著名作家,《白鲸》的作者。他曾发表短篇故事《代笔者巴特贝》。——重校者注)故事中儿童孤独症的代笔者巴特贝所常说的“我喜欢不”的话也没有。
然而比起他的执拗,更常遇到的是他的勉强,而且他只在某种任务上才显得顽固。最终总能争取到他的合作——“劝服他别老翻着脸”,正如科诺的总结。钱德拉博士开始显出紧张的情绪并不令人吃惊。在一个庆祝场合,当马克斯·布雷罗夫斯基无辜地忆起了一则谣传,他几乎为此发脾气。
“是真的吗,钱德拉博士,你选择哈尔这个名字只为了领先ibm一步(hal正好是ibm的前一个字母,故有此说。——重校者注)?”
“一派胡言!我们中有一半都来自ibm,而且我们几年来一直在尽力消除那个传说。我想到如今每个有智能的人都知道h-a-l是启发式算法的缩写。”
后来,马克斯发誓他能非常清楚地听到这几个大写字母。
弗洛伊德个人认为,发现号安全返回地球的几率至多只有五十比一,而后钱德拉来找他,并提出一个异乎寻常的建议。
“弗洛伊德博士,我能和你说句话吗?”
尽管和大家共处了这么多周,分享着种种酸甜苦辣的经历,钱德拉仍和从前一样拘泥礼数——不是仅对弗洛伊德,对所有船员都如此。他甚至在与飞船上的宝贝冉尼娅谈话时,从没忘记过冠上前缀“女士”。
“当然可以,钱德拉。说什么?”
“我实际上已经完成了霍曼返回轨道最可能出现的六种变轨的编程。其中五种现在正进行模拟,一切正常。”
“太棒了。我确信还没有一个地球上的——或整个太阳系里的——人曾完成这件工作。”
“谢谢。但是,你肯定知道得很清楚,我不可能编制对付每种不可知的变化的程序。哈尔会——嗯——运行良好,而且能处理任何可能的紧急情况。但所有微小的意外——用一把螺丝刀就能修好的设备小故障、电线断裂、失灵的开关——会令他无法处理并中止整件任务。”
“当然,你说的非常对,这问题也困扰着我。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那太简单了,我自愿留在发现号上。”
弗洛伊德的第一反应是钱德拉发疯了。经过几秒的思考,他认为也许那只是半带疯狂的行为。的确,成功与失败之别可能只在于是否有一个人类——能胜任所有的故障检测和修理设备——呆在发现号上陪它度过漫长的回归地球之旅。但这个想法的缺陷同样是无可争辩的。
“是个挺有意思的主意,”弗洛伊德极其小心地回答道,“我非常赞赏你的工作热情。但你是否曾考虑过所有的问题?”这问得很愚蠢,钱德拉一定已准备好了所有答案,并立刻做出反应。
“你将独自一人漂泊超过三年的时间!想一想你碰到意外或是得了急病会怎样?”
“那是我准备承担的风险。”
“那么食品呢、水呢?列奥诺夫号没有备用物资。”
“我检查了发现号的循环再生系统,重新启动它并不太困难。此外,我们印度人能适应非常少的供给。”
极不寻常地,钱德拉提到了他的血统,而且确凿地表白了一些个人特质,他如此“袒露心扉”是弗洛伊德所知的唯一一次。但他并未怀疑这个声明,科诺曾形容钱德拉具有颇象世纪饿殍般的体征。那是这位工程师刻薄的俏皮话之一,但却毫无恶意——甚至,还带着几分同情。不过理所当然,这话并没传到钱德拉的耳朵里。
“好吧,我们还有几周才会做出决定。我将认真考虑并向华盛顿汇报。”
“谢谢你。你是否介意我从现在起开始进行相关安排?”
“呃——我不介意,只要那并不影响现有计划的工作。一定要记住——任务中心才有权做出最后决定。”
而我非常清楚任务中心将会如何作答。期望一个人独自呆在太空三年后仍能生还是绝对疯狂的。
不过,当然啦,钱德拉总是独自一人。
第三十六章深渊中的火
当他终于领悟了的时候,地球已远远消逝身后,木星那令人生畏的奇观正迅速在眼前显现。
他怎么会这么瞎——这么笨!他就象是一直在梦游,到现在才开始苏醒。
你是谁?他叫道,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没有回音,但他确信他的话已被听到。他感觉到一种——存在,就象一个人尽管紧闭双眼,仍能感到身处密闭的房间,而不是空旷自由的空间一样。四周笼罩着一种杳无边际的智能,一股不可平息的意志的微弱呐喊。
他又一次对着毫无回应的静谧呼喊,但还是没有直接的回答——只有那种受到监视的感觉。很好,他会自己找到答案。
很明显,不论他们是谁或是什么,他们对人类有着兴趣。为了他们无人知晓的目的,他们录制并存储了他的记忆。而现在,他们又这样对待他埋藏最深的情感,有时就此与他合作,有时则不。
他并非对此感到怨愤,事实上,曾有的经历使他不会显得那么孩子气。他已超越了爱与恨、期待与恐惧——但他并没忘记它们,仍然清楚地知道它们是怎样支配了这个他曾归属的世界。这是否就是这次训练的目的?果真如此,最终的目标又是什么?
他成了诸神的游戏的一个参与者,并且必须在游戏中学会规则。
太空中的巉岩——木星系的四颗外部小卫星,木卫九、木卫八、木卫十一、木卫十二——从他的意识领域一晃而过,然后是距离木星缩短了一半的木卫七、木卫十、木卫六和木卫十三。他对它们毫不理睬,现在,麻面斑斑的木卫四就在前方。
一次、两次,他环绕着这个比地球的卫星还大些的伤痕满布的星球,并未意识到感觉正自行探测着星球表层的冰和尘埃。他的好奇心很快得了满足,这个星球是一整块冻结的标本,仍然保留着亘古以前几乎将其击碎的剧烈碰撞的痕迹。它的一个半球像一只巨大的牛眼,一圈圈同心环状地形演示了当远古的太空巨锤猛击时,坚硬的岩石如何荡起几公里高的波纹。
几秒之后,他改而环绕着木卫三。这是一个更加纷繁有趣的星球,尽管与木卫四如此接近,大小又相若,但其外表却迥乎不同。的确,那儿也有无数的陨石坑——但它们的绝大多数,恰如所言,重新被犁翻过。木卫三最特别的地形特征就是那蜿蜒的条纹沟壑,由相距几公里的一条条平行犁垄所组成。这种凸凹地貌看起来就象一群醉醺醺的农夫来来回回地在星球表面犁出的一样。
仅仅环绕木卫三几周,他的所见就比地球曾发射的所有探测器探知的还多,他将这些知识存档以备后用,总有一天它将变得十分重要,对此他深信不疑,尽管他不知道是何缘故。某种莫名的冲动现在正有目的地驱使着他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
正如眼下,他又被驱使着来到木卫二。虽然在很大程度上他仍是个被动的观众,现在却已感到兴趣在增加,注意力在集聚——意愿在形成。即使他还是一个未知未闻的主宰手中的傀儡,一些控制者的思想也已渗入——或是被允许渗入——到他自身的意识中。
这个平滑、纹理繁杂的星球现在正向他迎面扑来,它的外观与木卫三和木卫四极少相似。它的整个表面看上去组成了一张纵横交错的大网,令人吃惊地恰似一套星球规模的动静脉系统。
无边无际的冰原构成了寒冷的荒漠,其温度远低于地球南极,正在他脚下延伸。这时他突然吃了一惊,发现自己正途经一艘飞船的残骸。他立即意识到那是不幸的“钱”号,在他分析过的电视新闻中曾广泛提到它。不是现在——不是现在——以后将有足够的机会。
然后,他穿越坚冰,进入了一个对于他和他的主宰而言同样是未知的世界。
这是一个海洋世界。一层冰壳将隐藏的水体与真空空间隔开。大多数地方冰层厚达几公里;但还有一些薄弱的线条处冰层变得支离破碎。于是在两股相互敌对、无可和解的自然力量间发生了在太阳系中任何其他星球都未曾有过的直接接触,并导致一场争战。海洋和太空的争战通常以同一僵局告终:暴露于真空中的水同时沸腾和凝结,修补起冰层的铠甲。
如果没有附近木星的影响,木卫二的海洋在很早以前就完全凝固了。木星的引力不断挤压这颗小星的内核,令木卫一强烈震撼的力也在那里起作用,尽管不是那么凶猛。当他来到表层下面的深处,他发现行星和卫星的拔河比赛留下的痕迹比比皆是。
他既听到也感觉到,在海底地震的持续咆号和雷鸣声中,散发出逃逸气体的嘶嘶声,以及地震次声波如雪崩般横扫深渊下的平原。与覆盖木卫二喧攘的海洋相比,即使最噪吵的地球海也显得寂静。
他还没失去感觉惊奇的能力,而第一个绿洲的出现令他感到异常惊喜。它环幅约一公里,围绕着一堆缠结的管子和烟囱,那是由内部喷出的矿物盐水沉淀而成的。在大自然铸造的哥特城堡之外,又黑又烫的液体仿如由某个极具力量的心脏搏动,以缓慢的节律上喷。它们就象血液,是生命存在的最可信标志。
沸腾的液体把自上面渗入的严寒驱散殆尽,在海底形成了一座温暖的小岛。同样重要的是,它们还从木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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