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锅里舀饭吃的亲人,貌似温柔的女儿一向有自己的主意,一旦是她作决定,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头的。
这对在教育战线上工作了多年的夫妻,不愧是孔老夫子的忠实门徒,即便心存不满,仍是文明又客气地接纳了肖江宁,因为他们尽管是传统的,同样也是现实的,他俩都是通情达理的文化人,不想在儿女的婚姻选择上伤了孩子。
俗话说:人的命运天注定。这辈子肖江宁结过两次婚。女方都属马,而结婚的日子又恰恰都在五一国际劳动节。肖江宁和楚萌的婚姻震动了他们共同工作单位里几乎所有的老少爷们儿、姑娘媳妇,又在一定的程度上在他们各自的圈子里引起了不小反响,人们是羡慕的,也是妒嫉的。大多数人对他们的今后并不看好,他们认为,代沟迟早会反映出不同价值观的碰撞,更好看的戏还在后头。
这也在情理之中,中国人喜欢家长里短地关心别人。
智者说:婚姻就像鞋子,舒适不舒适只有穿着它的人知道。凭心而论,肖江宁和楚萌在激情燃烧的前几年过得还是蛮幸福的。肖江宁从心里感谢楚萌不顾世俗以身相许,也铭记着他们所共同经历的生死考验,总是像大哥哥呵护着楚萌,楚萌也真像个听话的乖女孩儿,凡事由着肖江宁拿主意,自己乐得依赖在肖江宁身上撒娇发嗲。结婚的第二年他们有了爱之结晶——女儿肖嫣,又在单位分了套三居室的新房,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二
最初他们之间的裂痕是外人造成的,起因就在肖江宁的那帮老战友。大约在他们婚后的第五个年头,一个星期天上午他们家的电话响了,肖江宁:“你好,哪位?”电话里传来的是久违的熟悉的声音:“老肖,是我熊大爽。几年没见咋的这文质,听战友们说你娶了个花似的小媳妇儿,你老兄艳福不浅啊,哈哈!”对熊大爽肖江宁当然熟悉,当兵时他俩在一个连,尽管关系不如跟朱元璋、刘有福近,但彼此间处的也还行。复员后熊没留在省城分配回了老家云城,所以这许多年彼此来往稀少,相互也并不很了解。乍听到老战友的声音特念旧的肖江宁就像遇上了大喜事似的欣喜:“老熊咱们有十好几年没见了吧,前些年听说你在云城瓷器厂管销售,现在混得咋样?”熊大爽:“好着呢,哥们现在是厂长。”肖江宁:“我就跟媳妇说过,我老肖的战友没孬货。听你的声挺近的,现在你在哪儿呢?”熊大爽:“就在省城金龙宾馆503,这次我是来省轻工厅开会,也想顺便登门拜访看看你和没见过面的小嫂子,咋样,欢迎不?对了,这次跟我同来的还有咱们战友牛三横。”肖江宁:“欢迎,欢迎,今晚我设家宴款待,只是牛三横这名字熟,我咋就一下子想不起这货长的啥模样。”熊大爽:“就是在机械连作饭的,瘦个筋的小个儿,你忘啦,在新兵连咱们都是五连的,会吹笛子的那郊县娃。”肖江宁终于想起了他,在部队时他就不喜欢牛三横,嫌他猥琐自私。肖江宁:“哦,是他呀我想起来了,他现在作啥?”熊大爽:“这小子可是发大了,复员回乡后当了几年农民,后来赶上改革开放,他圈了百十亩地在云城的东关开了个水果蔬菜批发市场,现在当老板日收斗金坐收渔利呢。这次知道我来,他也硬跟上,说是要来省城疏通关系拓展市场呢。”肖江宁兴奋地说:“那好,我这就和老婆去菜市场采购,你们先开会办正事,下午六点我去接你们!”
放下电话后他两口子立马跑到菜市场买了鸡、鸭、鱼、肉和时令菜蔬。回家后他们里里外外地打扫了卫生,楚萌更是捋胳膊挽袖子地在厨房里忙着,她知道老公特重战友情。特别是这些年世风渐奢,肖江宁蜗居在七品芝麻官这个位上大小也算号人物,他们身不由己,不得不四面圆滑、八方玲珑地去搞好方方方面面的应酬,她不想叫从下面地市来的朋友误认为如今的肖江宁有架子,他们家的门坎高不好迈。
傍晚时分,肖江宁兴至勃勃地到战友下榻的“金龙”宾馆,把这两个多年不见的战友欢天喜地地接到家中。他对朋友的殷实诚恳就像年轻时一样一点也没变。
初见到这对宝贝,楚萌就忍不住的想偷笑,这哥俩儿长像特怪异,反差大得就像相声演员刻意配好的搭档。熊大爽极肥硕,富态得就好似他厂子里生产的水瓮,而牛三横特瘦,活像菜市场叫卖着的一根蔫豆角。他们俩故作虔诚地站在她面前时,就好像受雇于皮尔卡丹公司的时装模特,着一水的崭新藏青色西装,腥红色领带,脚上穿着锃亮的“卡丹”黑皮鞋。更使人啼笑皆非的是:两人西装上衣的左袖处都端端正正地绷着块二寸见方的“皮氏”商标。
牛三横提着一篓子水果,而熊大爽则八面威风的指使着司机从那时还极少见的尼桑骄车的后背箱中扛出一箱子精美的家用瓷器。肖江宁清楚,在部队时熊大爽就是个自命不凡,好显摆的主儿,于是从不收礼的他没拒绝,给足了战友们面子。
熊大爽也就三十五六,担任着省轻工厅直属大厂的厂长,论级别也称得上正县处。瓷厂在云城颇具规模,产品也供不应求,名扬海外。按当时中国的计划经济体制,他今后有的是挣钱或被提拔的机遇。斯时,他春风得意。
走进肖江宁家的熊大爽也倒不含糊,自如地就像进了自家门,在客厅里他就三下五除二地剥光了包装瓷器的纸箱衬纸,拿出那些镶着金边儿的有龙凤呈祥图案的盘盘、盏盏、勺勺、碗碗……神采飞扬地紧着叫肖江宁和楚萌欣赏,他王婆卖瓜地说这种瓷器只出口不内销,一套值好几百块呢。
热爱艺术品的楚萌喜欢这套瓷器,善于察言观色的牛三横发现了她赞许的神情,于是他适时地搭讪:“听肖哥说,小嫂子烧得一手好菜,这套瓷器刚好是绿叶配红花的派上用场。”熊大爽也说:“对,对,一会儿吃饭就用它。”
肖江宁看楚萌高兴自然是更加欢欣,他为战友沏上最好的“洞顶乌龙”,拿出了两瓶珍藏多年的老白汾,忙前忙后地支桌子、摆碗碟、端凉菜。楚萌则在厨房烹调那些早已搭配好的菜肴。
因为事先有准备,楚萌干活又麻利,只一会儿工夫,菜就上齐了。肖江宁打开瓶盖,30年陈酿的酒香弥漫厅堂。他为两个战友和自己都满了杯,这第一杯酒在豪情万丈中一饮而尽。至此,三个男人摆开了架式,大张旗鼓地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胖瘦男人放开了,他们有些夸张地赞美起楚萌的烹饪水平,更有甚者是牛三横,也无论是哪盘菜,他只要品尝一筷子就立马拍案称奇,那种刻意媚俗真叫楚萌备受煎熬。熊大爽也不顾斯文,早己摆脱了西装革履的束缚,捋胳膊挽袖子脱的只剩下件衬衫,灌了不少酒精,大声吼气地招呼在厨房煲汤的楚萌:“小嫂子,快来吧,你再不上席我们可不吃啦!”楚萌原本看不上这两个咋呼鬼,不想陪他们吃喝,但无奈于他们的多次喊叫和催促,为顾及肖江宁面子,她磨磨叽叽的上了席。
谁曾想到这一上桌,事儿就来啦。三个男人或许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谈笑风生地不大功夫两瓶酒就底朝天了。三个人喝的都有些高,肖江宁告诫自己也提醒战友适可而止,喝酒不醉最为高。楚萌也劝他俩多吃菜,少灌酒。可面若猴腚的两人却借酒发疯,把夫妻二人的好意当成驴肝肺,熊大爽更是出言不逊地说:“老肖,你这是看不起战友们,实话说吧,别看你人模狗样的在省城当个鸟处长,你信不信,在座的两兄弟哪个拔下根屌毛都比你的小拇指粗,小嫂子,家里没酒了是不是?那好,我不为难肖哥。”说着他东倒西歪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在沙发上找寻半头砖似的“大哥大”,口齿不清地挣扎着给在楼下候着他的司机打电话:“小赵,你去商店搬两箱子老白汾,立马送上来!”肖江宁看到熊大爽动了肝火,不想为劝酒伤了战友和气,于是赶紧又从柜子里取出两瓶普通包装的玻璃瓶汾酒,三人继续喝。可后来的情况越发混乱糟糕。楚萌好心劝说,不知道触动了大爽与三横的那根神经,他们竟酒后失德地表演起“小叔戏嫂”的闹剧。他俩逼着楚萌为喝高了的肖江宁代酒。左一个与小嫂子清(亲),又一个还是跟小嫂子清(亲)。楚萌一方面左右招架着躲避两醉鬼的纠缠,另一方面不断地用眼示意坐在对面的肖江宁采取行动来保护自己。但被酒精重度麻醉了的肖江宁已经完全丧失了自制能力,他木讷般傻傻地笑着,血红着眼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萌萌,都是好战友,怕甚,清就清一个呗。陪……陪好……一定替我陪好!”一向嫉恶如仇的楚萌对他们色迷迷的下贱虽然不耻,但为了老公的面子又不得不如坐针毡的继续与他们周旋。她倚小卖小地装着看不懂他两人露骨的挑逗,装傻充愣地不接那些龌龉不堪的言语,可那俩不识深浅的货竟变本加厉地对楚萌动手动脚。一时间楚萌就好像一身正气的武松遇上了死打烂缠的潘金莲。在无助又无奈的窘境下,楚萌终因按捺不住正色地呛白了他们两句。
突遭谴责,平常属螃蟹惯于在街面上横着走的熊大爽哪能轻易的在小妇人面前跌份儿,他借酒撒疯掀翻了桌子,强霸蛮力地就像在自己的厂里巡察时顺理成章地扔掉了一件不合格产品,那些精美的碗盏,杯勺,都被摔的粉碎,它们合着半温不热的残羹剩饭在水泥地上跳“恰恰”。临撤的时候牛三横还骂骂咧咧的:“啥鸟玩意儿,要是我女人,非给她两耳光子不可!”
“客人”走了,楚萌哭了,肖江宁酒醒了。望着满脸委屈的楚萌和满屋子的杯盘狼藉,想到此举得罪了不欢而散的老战友,肖江宁下意识地对楚萌吼叫起来。可他万万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楚萌小猫咪一刻间竟蜕变成下山猛虎。她针锋相对地与他叫板,楚萌:“你不像个男人,就眼看着别人骑在脖子拉屎,作践自己老婆。”年轻的主妇不想马善被人骑,人善受人欺,她要维护女性的尊严。楚萌说:“狗屁战友,酒后无德地都找不见北,素质低得还不如街上的地痞流氓,这些货,你和他们一辈子再不来往倒也干净。”其实肖江宁也明知道错不在楚萌,但他这个年代的人笃信:夫妻如衣服,兄弟似手足。他太大男子气,一味地顾及自己的“面子”,不知道疼自己的女人。或许也正因为他的愚钝与过分宽容才遭受了“战友情”的伤害。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激烈反抗,一向以老师自居的肖江宁迷惑不已,蓦然间他明白了:这便是两代人之间的道德差异。他们之间有着山样高、海般深的代沟,而不同时代不同的世界观,有时就像面对面行驶着的两列火车永远也不接轨,这或许便是两个肉体心灵不能逾越的悲哀。
冷战就像是初冬袭来的寒潮,在他们之间实打实地停留了一阵子。这尴尬的一幕最终不了了之。让步的自然是肖江宁。他接受了“子教三娘”的某些观点,答应与时俱进地审视变化着的人性,今后在“圈子里”为人处事多听楚萌的。
观念统一后他们在久违了的大床上做爱,阴阳交合,一切都行云流水般地顺畅。相互之间的怨气、委屈,都被赤裸肉体相拥相撞的激情所化解,是爱和彼此的宽容重新维系了他们。在温韾的黑暗中,他们相拥无眠,都希望把这份平和的爱恋凝固起来,同床、同梦到永远。
表面上这场风波就像自然界中的电闪雷鸣,一阵疾风暴雨后生机盎然的大地上仍撒满金色的阳光,可人心上长的肉则不同,它在受伤后就难免会留下抹不去的疤痕,更有甚者它将永不愈合,终生鲜血淋漓。
三
1990年肖江宁终于彻底摆脱了由他自己创办的那家公司。终结审计后被调入省青年文化活动中心。这是肖江宁又一次可以施展拳脚的大好机会。由于他喜社交,爱红火,加之工作性质又决定了他需要“上蹿下跳”在省城,在各地、市、县的广大青年群体中不断游走,举办各类培训,组织各种活动。
没曾想肖江宁的工作出了彩,名气也逐渐大起来,上至省领导,下至边远闭塞县份的基层团支部书纪,但凡接触过他的人都公认肖江宁是号人物。那些年他也称得上是省城小有名气的“社会活动家”。可人怕出名猪怕壮,人一旦有了些名气,就自然而然地会有人来琢磨你,这也叫:树欲静而风不止。正当肖江宁一路顺风被刮得飘飘然的时刻,不害人亦从不防人的他又不断地遇上诈骗钱财、做好套叫他往里钻的主儿,这类直接把他扔进黑豆地里的“战友”或“哥们”,一概以“义”为诱饵,骗他没商量。屡遭欺骗的他百思不解:这些在青年时代与他有着相同信仰,朝夕相伴,曾共同战斗过的单纯朴实的热血青年们,如今为何会徘徊迷失在社会变革的十字街头变成了形形色色道德沦丧的乞丐。他面对着一次又一次欺骗的陷阱,心中的感觉就像打碎了五味瓶。他真的不愿相信:社会就是个人人都逃脱不掉的大染缸,无论你曾有过怎样纯洁的灵魂,一旦掉进去便会沾染上乱七八糟的颜色。
肖江宁还经历过更郁闷的事:20世纪90年代中期,相对闭塞的内陆省城第一次在金秋十月举办扩大改革开放、招商引资的“两会一节”。在省府有关部门召开的筹委会上,肖江宁提出建议,拟在文化艺术节期间举办省第一届女子青年服饰模特电视大奖赛,以推动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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