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燕碧城还不忘顺手拎起一坛酒。
人群一阵怪叫。燕三公子穿着一件丝亮的紫红坎肩,还挽了挽袖子。
不论在哪里,在什么时候,他总是引人注目的,即使在和一帮江湖汉子拼酒的时候。
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了要和别的大多数人不同。
他们承担的,也总是更多些。
有时会多到无法想象。
多到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他自己都想不到。
算起来,在婚宴首日,让燕碧城没有想到的,有两件事:
首先是当地知府大人,竟然派师爷送了幅字画来。送来的时候,晚宴方起,华灯初上。
燕出玉带着燕碧城恭敬相迎,师爷在把字画交过手之前,就毕恭毕敬的缓缓展开了。
燕碧城这才看到,这幅字画,竟是当今丞相的亲笔手迹,画的是一只斑斓猛虎,卧于山巅,一副怡然自得的安适神态。
画工精湛,意境不凡,虽是只卧虎,可是满纸威猛之意,依然扑面而来。
画面边角的落款与印章,也做得一丝不苟,甚是周全。
燕出玉已经赞到:“好画,丞相文韬武略,果非常人可比。城儿,快快接过。”
燕碧城随着父亲一起鞠了一躬,以示受宠若惊之意,这才伸手接过,仔细又端详了一眼,才又缓缓卷了起来,再缚上了丝带。
心下却意念连闪。山庄大喜之日,丞相竟然打发知府,送来了一幅猛虎卧山图,所为,何意?
看这猛虎的架势是在歇息,不过到底睡没睡着,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却无从知晓。因为这幅画画的是背面。
虎首说仰不仰,说沉不沉,面对着的,正是一轮高挂天幕的明月。
话说猛虎啸月这事,倒不常见。
那是对月而眠喽?抑或若有所思?
说起来,皇上喜欢自比为龙,穿件衣服叫龙袍,写个手谕发下去,叫做龙恩。
那么丞相,一龙之下,万人之上,自拟为虎,倒也理所当然,所谓龙从云,虎从风......风云帮?
这个说不通。
莫非这是丞相大人的自画像?自书心志,于燕三公子新婚之日送至府上,以图知己能解其胸怀,感其高远......这个也说不通,且不说他燕三公子和当今丞相素来并无交往,就说这画上的山颠轮廓......怎么看着像山庄旁边的碧玉山?
丞相此刻正在碧玉山上?
说起碧玉山上此刻倒的确有一个人,而且还住在天宫里,料想眼下可能正啃着窝头。
对于是否也要向阿贵下一封喜帖,这事云飞曾经单独征询过燕庄主的意见,庄主只是摇了摇头:“暂且,还是不要去打扰他的清静为好。”
师爷的态度从始至终也一直甚是恭谦,虽经燕出玉多次相邀,一直推拒不肯进入厅堂参加晚宴,最后推拒不过,就站在当地,深鞠了一躬,又饮尽了一杯酒,含笑说了几句白头偕老之类的话,才告辞而去。
燕出玉带着燕碧城一直送出庄外甚远,才在师爷的一再相谢之下,拱手作别,目送师爷翻身上马,带着几名随从远去。
一直到一群人马完全消失在视线里,燕碧城才轻声问道:“父亲以为,这是何意?”
山庄里的喧闹声,在此处依然能够听闻,那幅画,还握在燕碧城手里。
燕出玉转过身拉了燕碧城一把,父子俩一起举步走回山庄,走了几步,燕出玉才笑着说:“丞相的心怀,并非可以轻易堪准的,我们倒不需为此事太过介怀。只是这画既然能送来,那么江湖上的是是非非,还有这小小的碧玉山庄,无不在丞相大人的耳目关切之下。”
燕碧城点了点头:“丞相大人的意思,或许是提醒,既然父亲您已经退隐江湖多年,又在山庄里容留了诸多早年江湖上的豪杰,不如继续虎卧山巅,自敛为好。”
燕出玉呵呵笑了两声:“或许这阵子,山庄的动静,弄的稍大了些。”轻叹了口气:“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对于江湖上的事,丞相着意于平抚,也在常情。”
燕碧城倒有些不屑:“既如此,为何风云帮为害的时候,却不见平抚其意?”
燕出玉拍了拍燕碧城的肩:“碧玉山庄虽在江湖里人所共知,声名远扬天下,不过,对于丞相大人来说,亦不过是弹指间,便可令灰飞烟灭。你尚年轻,却已隐然成了江湖第一人,更该时时记得,言谈行止,不可逞年少之意气,将来你若能有所作为,更该时时以顾全大局为要。”
燕碧城恭声应到:“三子谨受父亲教诲。”
“燕氏一族,虽能蒙江湖弟兄们抬爱,声望一时无两,不过在丞相大人眼里,亦不过是一群草民。今日这幅画,正逢你新婚送至,这荣宠之意,亦是显而易见的,以我的见识,看这画水气尚浓,显是为你这新婚,特意画就的,而且观之运笔意境,绝无敷衍之意,实在可称得上无微不至,你我父子,当感激才是。”燕出玉顿了顿,又说道:“再者,贵为当朝丞相,亲笔手迹,岂有让一位师爷送至的道理,这一点,知府大人不可能不懂,既能如此做,显然是出于丞相的授意。你我皆为草民,见到知府大人,是要跪拜的,丞相正是虑及此点,方才有此安排,所以这幅画送的,可说荣宠有加,关怀备至。”
燕碧城抚额:“这一点,我倒是忽略了。”
燕出玉叹到:“当今丞相,二十四岁便受天子所托,贵为万人之上,此后便一直执掌大权,深得天子宠信,今日这字画一事,便可知其心怀智计,决非寻常,你切勿存轻视之意。”
燕碧城也叹了口气:“燕三不敢。”
燕出玉倒笑了起来:“你这三子,自小便藐视成规,自成一系,难得的,你还总能收放自如。”
燕碧城苦笑:“挨了母亲的板子,三子还没傻到继续嘴硬的。”
“你母亲心里,其实最看得紧的,还是你这三子,所以你母亲自小到大,管得最紧的,也是你。”
燕碧城做了个鬼脸,看来打是疼骂是爱这话果真没错。
这么说,云飞这小子时不常就被母亲喊去训斥殴打一番,也是另眼相看的原因?
“飞儿这孩子不错。”燕出玉微笑着:“和你也早已情同手足。你母亲是瞧你俩走的近,怕一时性起做出什么混事来,才一并管教的。”
燕碧城转了转眼睛,又做了个鬼脸。
“你大哥敦厚宽宏,你二哥机智灵通,就是你这小子,发起性子来不管不顾的,你母亲管教你如此严厉,你顶撞起来也没见含糊。搞到现在,你母亲看见你就没几次好脸色,可是私下里,你母亲不止一次和我说过,她给燕家生的这三个儿子,就你这老三最像乃父。”
父子俩一起大笑。
“如今最早成婚的,也是你这三子。”燕出玉抬手擦了擦眼角,擦得很快,很随意。仿佛那里有一滴眼泪,也许是方才大笑笑出的眼泪。
这个动作燕碧城看到了。但他没有在意。
“想不到你这小子好本事,竟能找到你穆伯父的女儿当媳妇,就连你母亲,背地里提起这事也眉开眼笑,说这事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
燕碧城又是一轮苦笑,看来母亲喜欢如画这事是保准的了,自己以后要在山庄里混得开心,还要如画娘子有事没事多去哄哄家母。
“你母亲也让我知会给你,如画是你穆伯父的心头肉,也是你母亲的心头肉,你母亲生了你们兄弟三个,就是没有女儿,看见如画,就当自己的女儿了,要你以后收敛些,成了家就当以妻儿为重,不能只顾着自己一时性起,胡作非为,要是惹了如画姑娘的气,别怪你母亲不给你这个三公子在山庄里留面子。”
小三子开始了第三轮苦笑。笑了几下,就抿住了嘴角。
他忽然意识到,他的父亲今晚说了太多的话,甚至已经有些啰嗦。
啰嗦的就像一个乡野村夫。
这不是他父亲,江湖上的好汉们甚至在私下里也不敢直呼其名的燕庄主的作风。
燕碧城又抿了抿嘴角,心下已经释然,父亲这是首次有儿子成家,或许难免有些缅怀和说不清的伤感之情。
但这个,也许只是人性使然的一点惯性错觉。
毕竟自己成了婚,一家人还是住在碧玉山庄里,每天相见,每天团圆,天伦之乐,有什么好伤感的呢?
燕碧城笑了笑,觉得父母的心态,有时候有些奇怪,自己将来某天也成了父母,也许才能领会这种心态。
不过......说起为人父母......自己从那个小木屋里,对如画姑娘首开先河,这一段时间和如画娘子朝夕相处......也没怎么闲着......可是娘子的肚子倒一直没有动静......为何?
说起娘子和自己,身体发肤生机,都没有问题的,自从习通了碧玉心法,燕碧城对于人身体的了解,早已过于常人。
这个问题,燕碧城很快就停止了思绪,他决定以后要更加勤勉些。播种其实是件辛苦的事情,不过,好在自己愿意......极愿意不停的辛苦下去。
从今晚开始。
他实在很想知道,他和如画生出的孩子会是怎样的,是男孩子的话,会有多么玉树临风,睿智聪颖。是女孩子的话,会有多么沉鱼落雁,温柔灵慧。
燕出玉笑语:“到了,等下进了厅堂,你多陪你穆伯父喝几杯。我虽然一直陪着他,可他总是不经意就看着你笑。”
“我会的。”燕碧城也笑了起来。
他像他的父亲,一样喜欢他的穆伯父。
现在他就像他的母亲一样,觉得所有的这一切,都已经好上加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走进厅堂的时候,他想到了今天让他没有想到的第二件事情。
轻云没有来。
他本该来的。
偏偏没有。
他只是送来了他的贺礼。
可是这不是燕碧城想看到的,燕碧城想看到的,是他最好的朋友的那个真诚的笑容,和即使在最温和的时候,仍然像一只豹子一样锐利的目光。
段轻云。
甚至连如画在婚前都曾经小声问过他:“轻云会来吧?帖子送了吗?”
“当然送了,会来的。”
如画低声笑了起来,低声的清脆:“我可不希望......”如画继续笑着,笑得很暧昧,开始让他有些荡漾。
“不希望他忽然在窗户外面冒出来?”
“不准你说,你这个坏蛋,都是你......”
于是他又勤勉了一番。
轻云为什么没有来呢?
燕碧城并不清楚,他仔细想过,但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原因。
或许,他是被什么事情拖住了,无法走开,或许过几天,在某一天,他忽然就出现了,带着他爽朗明快的微笑,出现在山庄的大门外,来看看这位,时常思念起他的,曾经失去了所有的意志,却被他所挽救的,亲如兄弟的朋友。
并且也许,说不定还会在山庄里住上一年半载。山庄里的人,也一定都会喜欢他的。
这是燕碧城,在走进厅堂里,浮现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之前,所下的结论。
云飞没有想到的是,在不到四更的时候,燕碧城真的走着,入了洞房,而且看起来还走得神采奕奕,走出门之前还不忘穿戴上青儿手里的喜冠和喜袍。
好像他喝了一下午加上一夜的,只是些清水。
只不过在他身后的那些宾客,都已经醉态可掬,有的已经真的趴在了桌子上。
燕三公子真的把这些好汉们全都灌趴下了。
云飞带着几位男丁女仆,跟在燕碧城身后,服侍他进了房门,又帮他把房门关好,就退了出来,退出了这对新婚夫妇的别院。
不过云飞没有去歇息,他决定继续远远的在这处别院的外围巡视一番,到了天色见亮,再离开。
他觉得这是他的责任,外围既然有两位兄长在打理,而庄主也还没有安歇,他无法一个人去睡下,大概也很难睡得着。
况且公子歇息的很晚,提前喝了很多的酒,也许会中途起来,有什么吩咐。
夜里很静,在这里,厅堂和庄外的吵嚷声,已经隐约微弱。
第二班当值的120位厨师,已经在开始准备早餐,偶尔有几位经过附近,见到云飞,总是立刻站定,毕恭毕敬的深鞠一躬,云飞也总是一一还礼,笑着看着他们再一一走远。
这是场盛大的婚宴,还会持续十几天。
他不由的又想起了知府师爷,在晚宴时突如其来的拜访,他低下头,深思了一会儿,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作出的结论,和燕碧城是一致的。
这个拜访,并不是一件非常让人愉快的事情。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夜色仍尚浓,一轮明月,正在稀薄的夜云之间,安静的放射着皎洁却柔和的光采。
偶尔,还有带着青草香气的微风拂过。
云飞猜想,这缕芬芳的气息,该是从碧玉山上带过来的。
这是一个适合洞房花烛的夜晚。
想起洞房花烛,他不由的又想起,不知出了名难缠的风景如画,和自小到大都在挨板子的燕三公子,在这个夜里,在洞房里,会是什么情景。
想着想着,他笑了起来。
他相信,那必然是一幅,很有趣的情景。
尾声
“为什么如画还没有睡,还在傻坐着?”
“因为如画嫁给了一个傻子。”
“哦,他傻在什么地方?”
“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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