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上水把江宁领到了西口镇的义庄大门内。
义庄是西口镇徐氏宗族,用捐出的银钱、田产,通过收租等各种方式,产生盈余,用以赡养族人的所在。
比如宗族的优秀弟子,由于家庭贫困无法求学,义庄就会出钱资助。
又或者某一户家庭,父母早丧,孤儿可以在义庄领取丧葬费,以及微薄的口粮、供养银等。
这徐氏义庄,早年远近闻名,出了不少人物。
但这二十年来,地煞冲天,死的人越来越多。
整个社会的经济活动,被极大地损害。
义庄的收支越来越不平衡。
尤其这两年,干脆办不下去了。
江宁把背着的黑棺放下。
“砰!”,黑棺下垫着的底板和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一声低鸣。
徐上水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江宁背的棺木很重。
他看向江宁的眼神,更加畏惧。
“那个……,镇长交代了,你……,你就在这里住下吧。
行,行吗?
还……还是不行?”
江宁终于点了点头。
徐上水松了一口气,语气和之前相比,显得十分温柔。
“那你等我把屋子收拾一下。”
趁着徐上水离开,江宁打量周围。
这处义庄占地颇大,足足有十余亩。
即是义庄,其实也是徐氏祠堂所在地。
它是个三进的结构,有前厅、前堂,后厅、后堂,门口还有泛着水绿的大池塘。
义庄周围,植满两人合抱粗的松柏。
如今虽然破落了,但从斑驳的红墙碧瓦可以看出,这里原本相当气派。
没过多久,徐上水已经匆匆收拾了一间废弃的屋子。
“你今儿就在这里暂时休息吧。
一会就有人把吃的给你送来。
你吃过用过的东西,不用收拾,统一放在门口即可。
到时候自有人会前来收走。”
江宁点了点头。
“对了,我们镇不允许人去后堂那,你,你看……?”
江宁木然地看着徐上水,意思是,我不怎么懂。
江宁的眼神看得徐上水有些害怕,他把头一缩。
【后堂那里……
你别那样看着我,我心里毛毛的。
总之,你别去就是了。】
江宁这才点了点头。
徐上水松了一口气,沉默的江宁和他背上的黑棺一样诡异。
他逃也似的离开义庄,仿佛在躲避瘟疫。
江宁没有多说一个字。
这样让人畏惧的场面,做送葬人这五年,已经遇到了无数次。
如今煞尸频频,送葬人整日背着尸体自身难保。
再加上送葬人虽然属于镇恶司管辖,但实际上并未被正式录入镇恶司,地位十分低贱。
所以民众看他们如同看到晦气,避之不及。
刚才徐上水不让江宁自己收拾,倒不是怕他劳累。
而是要把江宁碰过、用过的东西,全部焚烧。
这样才能和晦气脱钩。
【唉,临时工,就是难啊。】
别人不想和送葬人有关联,也可以理解。
没过多久,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代替徐上水赶到了义庄。
少年一只手牵着一只半人高的大黑狗,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破篮子。
破布盖着盛满饭的两个碗——都是木碗,以及一碟小菜,一双筷子。
“汪汪汪!”,还没进门,大黑狗就对着义庄大门猛吠。
“小黑别叫,小黑别叫。”,少年拽着狗绳,不断呵斥,可大黑狗依旧叫个不停。
“奇怪,这义庄你不知道来了多少次。
以前也很少叫,今天怎么这么不听话?
你再这样,我就架锅了。”
“汪……,呜!”,大黑狗把头耸拉下来,虽然叫的声音小了很多,但就是不肯进义庄。
江宁被大黑狗叫得不耐烦,咧嘴也朝着大黑狗大叫了一声。
“嗷!”。
大黑狗直接拽着少年连续后退好几步。
“小黑,你别跑啊,停下,快停下。”
“呜呜呜!”,大黑狗发出低鸣。
它居然吓尿了。
“算了,你不进去就不进去了。
我自己进去。”
“呜呜呜!”大黑狗咬着小男孩的裤脚,想要阻止他进入义庄。
“奇怪,小黑你最勇敢,最忠于值守了。
上次几个盗匪想躲到义庄,都被你找出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乖,听话!”
小少年疑惑地看了江宁一眼。
然后他把大黑牵走,绑到义庄外的一株松树上。
“送葬人,吃饭了!”
小少年走进江宁落脚的小屋,把篮子里的饭端了出来。
样式很简单,和江宁前世大吃大喝的美食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江宁并没有嫌弃,世上有千味百苦,这一点也不算苦。
少年把饭菜摆在一张小桌上,就溜了出去。
他的举动,肯定得到了叮嘱,不过他看起来并不怕江宁。
带上门后,还透过破屋的缝隙,偷偷瞧着江宁。
双眼滴溜溜的乱转,透着机灵和强烈的好奇。
江宁隔着缝隙,朝少年看了一眼,他干脆又从外面跑了回来。
嘴里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不停地问着江宁。
“你是送葬人吗?”
【这小孩胆子不小啊。】
江宁看向小少年,眼神彼此交锋,少年不仅不害怕,反而挺起了胸膛。
像是接受将军检阅的士兵。
和徐上水不一样,小少年眼里并没有任何恶意。
所以江宁没有回答他,怕吓坏了这个小朋友。
可对方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我叫徐徐图,你叫什么呀?”
江宁拿起碗筷,依旧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不能说话。
我爹以前跟我说过,男人没本事不要紧,至少要能说会道。
以前我们镇上有个哑巴,后来,他连老婆都娶不上。”
江宁往嘴里扒了一口饭,本打算自顾自吃的,最终没忍住又看了徐徐图一眼,确定他真的没有恶意。
“你背上背的是棺材,里面是不是有煞尸?
能不能让我摸一下?”
江宁摇头。
“唉,真的是个哑巴吗?
那可太怜了。
我们镇上,原来也有个哑巴,后来他瘸了。”
江宁扒饭的筷子,微微一颤。
“既然你没同意,那我就不摸了。”
徐徐图有些失望。
【一般像这么大的男孩,没人反对,肯定就自作主张了。
这小家伙,没同意,他就不动手,说明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但有点烦,看来我不能说话。
想必他自己没趣,就不和我说了。】
显然,江宁低估了这个少年的话唠属性。
“不能说话也没关系。
我们镇上那个瘸子,他也是不能和我说话,后来他死了。”
江宁一口饭顿时噎在喉咙里。
想吐吐不掉,想咽咽不下去,很快,一张脸涨得通红。
徐徐图见了,脸上大惊。
“不会吧,那个瘸子,死之前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镇里的人,都说我天煞孤星,见谁克谁。
你是送葬人,天生歹命,不会也被我克死吧?”
说着,他伸手在江宁后背狂拍起来。
顺了好几秒,江宁才终于把饭咽下去。
徐徐图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样就算你死了,也没人怪到我头上了。
我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黑。”
江宁刚刚顺的一口气,转眼又堵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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