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玉阁在那天便闭了馆，也无人听闻拂珠姑娘的去向。

    其实这故国亡恨朝中风雨，世人看不过是王朝改姓，只要知晓禁忌不多说不多讲，小日子还是照旧着过。什么墨锦云、什么东青，除了与生死相干命脉相连的锦云，世人一时唏嘘感叹后，真正又有几人放在心上。

    “陛下，共斩杀五百八十余人。属下无能，城西定门被攻开有叛兵流窜入山林。”深幽的大殿里，凌寒南裹着狐裘端坐在高座上，冷着脸听着跪在阶下的领将如是说道。

    “这五百八十具尸首中，可有发现什么可疑身份的人。”凌寒南漫不经心地抚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面上不辨喜怒。

    那将领忐忑回道：“尚在翻查中……至今没有发现……可疑身份之人。”他没有抬头跪着又问道，“陛下，可要西定门继续派兵追查？”

    凌寒南垂下眼眸，略微掩去眼中深色，默了半瞬才沉声缓缓念道：“追。如有发现，就地斩杀不留活口！”他狠厉决然的声音冷冷抛在地上，又在这偌大的殿宇内回荡。阶下的领将身形微僵，终是领命下去。

    待那胄甲行走间的碰撞声渐行渐远，殿内重归安静，这昨日还是欢声笑语的大殿，中央圆形舞台还未来得及撤去，谁想这场宫宴竟是如此热闹，和现下空荡相比，实在是落寞心寒。

    凌寒南忽觉头一阵晕眩，胸口有些发闷，便半支着头蹙眉抚额。米公公在一旁轻声探问：“陛下，可要歇息？”

    凌寒南闭眸不语，米公公也不敢再多问，在一旁继续守着。有个小太监从殿后小门轻手轻脚跑进来，悄悄窥探着这边的动静。米公公瞧见他，厉眼一瞪，那小太监瑟缩了下还是急速跑了过来，在米公公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米公公神色变幻，很快又恢复如常将身边的小太监招呼走了。

    他飞快瞅了眼闭目养神的凌寒南，寻思了一阵这才开口：“陛下，太医院的人说墨……那个……她有了些进展。”米公公实在纠结对于墨锦云的称呼。墨锦云是青瑾的真相着实震惊，而凌寒南下了严令泄密者斩立决，他对外之道墨锦云就地处斩。却无人知晓她虽神死，却终有些微弱的生命迹象，如今躺在深宫的某一处。

    话音刚落，凌寒南便睁开了微红的眼睛：“带朕去看。”

    凌帝人丁冷清，妃嫔不多也无亲眷，所以偌大的宫城竟嫌的冷清，很多楼宇也是冷清幽静之极的。凌寒南与米公公两人往东边的画雨殿去了，那里远离妃嫔居所，西边临湖南有花苑，算是深宫中的桃源。

    到了画雨殿门口，宫人迎着进去。凌寒南绕过玄关冷着脸径直往内殿走去。匆匆清扫打理的内殿摆设不多，显得朴素简陋了些。围拢在榻前的几位太医见凌寒南一声不吭进来，连忙倒头就拜。

    凌寒南视线越过几人看向榻里，落在那毫无血色惨败的几近透明的脸上，看着她没有城府忧思神色的脸庞。那容颜与多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的容颜重合叠加在一起，心中某一处猛地钝痛起来。那些关于墨锦云的谜云和自己曾对他指不清道不明异于旁人的青睐喜欢，终于有了答案。

    墨锦云就是青瑾，青瑾没有死，她一直在身边……伺机报复。

    凌寒南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他知道，她从那高处坠下，没有当时丧命已是幸运，况且她身子本就不好，满身的旧疾折磨着。他也知道她现如今徘徊在鬼门关外生死未卜。他也知道，她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他盯着她纯良无害恍如年少时的脸庞看了半晌，这才淡淡问道：“如何了？”

    为首的李太医跪在地上叩首回道：“回陛下，墨……姑、姑娘她……”李太医也很纠结着她的称呼，一时哽在喉中不知怎么说，他俯身贴着冰凉的大理石地板，只觉锋芒在背，浑身发冷。凌寒南没有动静，李太医便悬着小命继续说道，“姑娘她从高处坠下，头部受到强烈的撞击，五脏移位有几处骨裂……如今犹在昏死中。姑娘清醒过来的几率……恕臣无能，微乎其微。”李太医声音越来越弱，他不敢看凌寒南的神情，一个劲的磕头。

    凌寒南双手无意识握成拳，深吸口气又问：“不是说有进展吗？”

    “是、是……微臣还发现……姑娘曾经也有骨裂之状况，但已被医治得恢复很好，不知是出自哪位神医之手。若是能找到那人……或许姑娘……”

    “你是说你医不了吗？”凌寒南打断李太医的那些或许也许，声音愈渐冰冷，“你说的那人朕不知是谁。不过朕知道，医不了她的人，都是命不久矣的。”凌寒南咬牙如是说道，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榻上那女子身上。

    青瑾恨他也好，要杀他也罢。如今凌寒南只想看她再睁开眼睛。

    他不奢求看见多年前那般盛着浓的化不开的情愫与依赖的眼睛，只是心中某一处空落终是回归，他不想又是得而复失、梦境一场。

    “臣……定竭尽全力医治！”李太医冷汗一个劲冒，他也不敢伸手擦，犹豫了半晌又说道，“臣还有件事，要征询陛下的意见。其实臣有一药方……可以使姑娘有醒过来的机会……只是……”李太医又不敢讲了。

    “但讲无妨。”凌寒南听闻他说有法子，面上神情平淡，眼眸中却不禁掠过一丝光彩。只要她能醒过来，怎样都行。

    “只是……这方子里的几味药对人体刺激极大。怕是会损伤身体，加之姑娘头部受伤，若是幸运醒来……也许……会对心智造成影响，就算醒来……也是稚儿的心智……”李太医说完，觉得再没有分毫力气和胆量。简直用尽了这辈子的胆子。若是凌寒南再问他什么，他或许就直接晕死当场了。

    就算她能闯过鬼门关，也是个痴儿。

    凌寒南心头不是滋味，那青瑾抑或是墨锦云的颦笑浮现眼前，扰得他心乱如麻。他往前走了几步，在那榻前站定，缓缓伸出了手似想抚上她的脸。终又在半空时僵住，而后缓缓收回。

    只要她能醒来。只要她能醒来。只要她能醒来……

    凌寒南如魔怔了一般一直默念着这句话，看向榻上那似在沉睡的女子的眼神也愈发复杂凛然。

    “好。”凌寒南低声喃喃。

    李太医怕是幻觉误听，伏在地上没敢应。

    于是凌寒南又扬声说道：“好，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只要她能醒来。若她亡……尔等全部陪葬！”

    第八十九章 青瑾（下）

    更新时间2012-4-10 19:20:39  字数：2194

    青瑾年幼的时候也是个顽皮的孩子，仗着父皇母后和兄姐的宠爱没少做些淘气顽皮的事情。她爬树掏鸟蛋然后从树上摔下来，压坏了下面接她的小太监的胳膊；她怂恿小九去调戏宫女姐姐结果害他被父皇责罚；她换上小太监的衣服偷溜出宫玩；她在父皇最得宠的妃子的茶里放过泻药；她也拽过老师的胡子……

    总之从小就是个不省心的调皮孩子，这样的性子多少人叹气也有多少人感慨。在这深宫之中成长的孩子还能保持着这样纯良的天真性格，着实不易，也能看出周围人对她的呵护和宠爱来。

    那是十五岁前的青瑾。

    十五岁那年，青瑾遇到了凌寒南，于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开始努力学习如何做一个如同青璃、嫣然那般的淑女，要做一个优雅风采的公主。她学着笑不露齿学、莞尔浅笑；学着做女红；学着如何打扮自己；也时常缠着兄长探问男儿的心思……只为了可以有朝一日，站到他的身旁，绑住他的心。然后携他之手看尽人世美景，尽其一生。

    只是后来，她只绑住了自己。

    春燕刚入宫半年，一直跟在米公公身边做事。米公公见她乖巧伶俐得很，平日也格外关照教导，打算再调教一段时间让她去做御前奉茶。

    然而这日米公公忽得把她派到了画雨殿，说是去服侍一位主子。事出突然，春燕也没个心理准备，便多问了几句关于那位主子的些消息。米公公一直绷着一张严肃认真的脸，只道：“是陛下非常重视的人，提着千百个心服侍着，其他不要多猜多问多说。”春燕咬唇不语，米公公又补了句，“平日时称呼姑娘就好。”

    春燕就这么提着一颗忐忑的心进了画雨殿。她第一次见到米公公嘴里那个“陛下非常重视的人”的时候，的确暗暗吃了一惊。

    那人安静躺在榻上似在沉睡，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然而眉眼却是那般好看。春燕没有读过多少书，无法用华丽确切的辞藻去形容她的容貌，却觉得仿如三月春光里开的最艳的那朵桃花，又像是山中潺潺的清澈溪流。

    其实与春燕一同入殿服侍的还有两个差不多大的宫女和两个年幼些的小太监，分别是灵心、秋月、小德子、小顺子。他们四人负责画雨殿，也受春燕差遣。

    春燕到姑娘身边已有三日，姑娘一直陷在昏睡中。

    宫中自华太医走后名声最旺的李太医每日都要来个三四次来看姑娘，然后开些方子亲自监督春燕熬药喂药，这才满面忧色离开。每日凌寒南也会来看过一两次，坐在姑娘榻前沉默盯着看半晌，又一句话不说走掉。米公公说的没错，她的确是非常重要的人。

    余下的日子都是春燕伴在不知何时才会苏醒的姑娘身边。春燕帮她喂药换药擦拭过身体之后，就会搬着个小板凳坐在榻边做些女红，有时也会盯着那昏睡中的人发呆。春燕推度过她出现时日和伤势情形的蹊跷，然后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不敢深想，老老实实心无旁骛地服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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