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遵旨！”沈晏得了凌寒南的吩咐，底气也足了些，领命退下。凌寒南抑制了许久的头痛这会儿发作的厉害，因这头疼，连身体四肢都绵软无力像是被针扎住困住，动弹不得。殿内也无旁人，他也不愿再喊人进来。想着怕是过不了一会儿青瑾又要来给他看绣的东西，还要留着几分心力，趁着这会儿殿中安静的时候闭目静休一阵儿。闭上眼睛之后，就像是浸在一片沉寂无边的幽暗海洋里，心绪起伏却没有依托点，往日里忽视的各种情愫感觉此刻却被无端扩大绵延开来。玉门关寒夜里燃起的篝火和结了一层冰霜的胄甲；帝都车水马龙的街道和大殿上陛下袍上威仪的夔龙纹；粉衣少女宜春髻下娇俏浅笑和花灯下酡红的双颊；幽深的宫殿不敢噤声的宫人和恭顺跪拜的墨袍少年；逗着婴孩笑意灿然的蓝衣女子……一幕幕如飞絮而过，他心头却空得发慌。那种感觉，像是立于宫阙之巅指点江山，却在飞雪之中冻结了身心，忽得想念起如烟的春色来，想念小楼深帘里的那一豆灯。凌寒南不愿再去想，也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来，发觉天色早已沉昏下来，有两三宫人在角落静默守着，偌大宫殿只点了一盏灯，光影昏渺摇摇晃晃实在堪怜。他缓缓坐起身，看不清滴漏，便扬声唤了米公公。连唤几声也不见人影甚至没有回应，凌寒南蹙眉翻身下榻，终是听见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又唤了一声米公公，话音还未落门又被急急推开，接着就见米公公“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叩首，整个背脊都在哆嗦。米公公跟在凌寒南身边这么多年，素日里都是极为淡然镇定的。凌寒南看这架势心里一沉，开口便问：“瑾儿呢？”他想起青瑾说一会儿便来，如今日落西山也不见人影，他难免心生担忧。“陛下！”米公公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哭腔，“昭殿下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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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章 曼陀（上）

    更新时间：2012-5-21 19:01:19 字数:2070

    “昭殿下薨了！”这一声急唤像是隐遁在暗处的利箭，凌寒南甚至连痛意还未来得及感觉到，他就觉天地倏得就此沉沉昏暗下来。他身子一晃，就势扶着榻沿坐下来。

    凌寒南扶着榻沿兀自喘息，脑袋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对米公公的言语犹如幻听，他终究还是半信半疑，又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陛下，方才芳兰宫里宫人传信过来，说昭殿下午间忽发急症……太医赶至时已……薨了……”米公公声音渐渐微不可闻，殿中宫中均随米公公伏地跪下，大气不敢喘。

    “什么急症？！太医呢？！午后的事情为何现在才通传过来？李夫人呢？”凌寒南强压着一阵眩晕，声寒如冰连连质问。

    米公公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只觉锋芒在背直冒冷汗，他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回道：“回陛下……芳兰宫的人说前一瞬昭殿下还醒着玩闹，然后就忽然……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时措手不及延误了救治时间……李夫人当时就晕死过去至今仍未醒来。陛下午间至方才一直在昏睡，姑娘也说殿下休息不许人打扰，所以奴才不敢惊扰……”

    米公公断断续续说完，觉得自己半条魂都耗尽了。

    “到底是个什么急症！”凌寒南还是不太相信，或者说不敢、不愿相信。

    “太医说……暂时还未能查明，还需要一段时间……陛下……”米公公胆战心惊接着回道，深觉自己剩下半条魂估摸着也要差不多了。

    “混账！朕养着这帮庸医昏医何用！来人！全都给朕斩了！”凌寒南此刻头痛厉害，积郁心中许久的情绪如数倾泻出来。

    他心里莫名有些慌，却一时不清楚为何而慌。

    “南哥哥息怒，婴孩这种急症是很常见的。”那温婉平淡的声音自屏风后幽幽传来，与平日相比慢条斯理沉稳了许多又多了些不同的东西。

    凌寒南心念微沉，循声望去，见那抹人影在屏风后一晃而后缓缓走进了内殿来。

    她换了一身墨青色绫纱裙，裙摆浓黑如墨却在裙褶间绣有大朵大朵枝叶旖旎的深红花样，这款式竟有些莫名的熟悉。凌寒南眉心一痛，半眯着眼去细看她的模样，她的容颜隐约在繁复精致的发髻中重重叠叠绯红嫣紫盛放的牡丹下看不真切。

    他借着那豆灯的光亮，看着她迷离淡漠的笑意却分外明澈幽亮的眼眸。那瞬间只觉得站在面前的，全然是另一个人。一个他怕是更为熟悉的人。

    凌寒南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盯着她没有说话。

    她缓缓在床沿几步之外站定，声音里带着柔软和悲戚：“我刚才听了平儿的事情，又惊又吓……想着南哥哥一定比我还要伤心，又担心你身子可有好些，便过来看看。”

    凌寒南对上她莹亮的眸子，喉中似有硬物哽住，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南哥哥，你头还痛不？瑾儿刚才做了些汤品，和南哥哥一起喝吧。”青瑾眯眼笑着，微微歪着脑袋似在征询意见，然后又想起什么拊掌笑道，“对了对了，我把绣的花样的边角都收拾好了呢，也带过来了，南哥哥要不要先看看瑾儿的针线？”

    凌寒南定定望着她，瞥了眼跪了满地的宫人，哑声道：“你们且先退下。”

    待众宫人悉悉索索退的干净，青瑾浅浅笑着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方绣帕递到凌寒南面前，眼中满是期待。

    凌寒南此刻却头痛欲裂，半边脑袋几欲炸开，他强自捏拳忍着，眉头还是不由自主紧紧蹙起。他唇边犹自扬着几分浅淡的笑意，在青瑾期待的目光下缓缓将绣帕打开。

    待看清上面花样的那瞬间，凌寒南浑身一僵，笑意稀薄直至消失殆尽。他定定凝视着那针线功夫预料之外好的图案，只觉堕入冰窖又坠火海。

    一朵栩栩如生妖娆绽放的银色曼陀罗，也不知哪里漏进的风撩动着边角，隐隐似有暗香传来。

    凌寒南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目光顺着绣帕上的曼陀罗移至青瑾的衣袂上，也是一朵同样的花色。他脑袋一阵晕眩，盯着那曼陀罗许久，才抬头望向浅笑不语的青瑾。视线蓦地昏花起来，朦胧中看见那个墨袍如夜面容如玉的翩翩少年。

    那人的衣袂上，永驻着一朵妖娆的曼陀罗。

    “绣的可好，南哥哥？”青瑾咧唇甜甜一笑，模样似乎在等着夸赞。

    “你何时清醒的。”凌寒南静默了许久，将那方放在掌心的绣帕缓缓收拢握紧，而后沉声问道。他眼中终是不复温存，渐渐浮现出一层薄冰来，神色难测地微仰着头定定望着光影中同样神色难测的青瑾。

    此时此刻，他再无法说服自己继续欺骗自己。

    青瑾明净清秀的眉睫间韵致有如雨后的浅云，带着些极为幽渺的水意。

    “何时清醒的……我不记得了呢，或许……一开始就已经醒了，又或者到现在还混沌着。”她面上划过一点极轻微的笑影，遂即垂下了眼睫淡淡地回望着凌寒南，把笑意的余波遮掩在容颜的阴影里去了。

    凌寒南又不觉想起当时殿前芳菲落如轻霜，她粉色裙裾轻快拂过月辉皎皓的地面，月色花影里她扶着廊柱含笑回首的恬然模样。

    他想……他终究还是失去了她。

    墨锦云，回来了。

    凌寒南略显怔愣地看着她眼眸深处那份平澜，忽然发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她。不论是青瑾也好，还是墨锦云，他从未真正去体会过。目光纯然稚嫩大笑着的她；噙着冷笑眸光幽深的她；装疯卖傻的她；精明算计的她……

    或许他从未得到过她，又从何而来的失去。

    他头痛难忍，心口更是撕裂一般痛，痛到后来已无知觉。

    “平儿的事是你吧？”凌寒南垂首闷闷咳了几声，问句中也无半分疑问。

    “是。”青瑾回答得利落轻快，“午间抱他的时候喂了些东西。”

    “我以为你会喜欢他，他的名字也是你取的。昭，德星昭衍。你是这么说的。”凌寒南平澜无波说着，听不出半分的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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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章 曼陀（下）

    更新时间：2012-5-23 19:20:17 字数:2636

    “我以为你会喜欢他，他的名字也是你取的。昭，德星昭衍。你是这么说的。”凌寒南平澜无波说着，听不出半分的悲喜。

    “我的确很喜欢平儿，平儿的名字也的确是我取的。但是我还知道，他姓凌，是您唯一的子嗣呢。”她说罢又勾唇笑起来，笑容中有一点点的悲伤，“其实我也是为了平儿好，免得他日后受更大的苦楚。”

    “是么……那还真是……多谢你了。”凌寒南在光暗交界处端坐着，闻言唇边泄露出折断寒天枯枝一般的笑声，稀薄、断断续续的，让人冷到心里。

    青瑾温柔笑着：“您客气了。”她笑时眉眼不自觉弯起，璀璨星辰般明亮生辉，一如以前的模样。

    “青瑾……”凌寒南有些恍惚，不禁轻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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