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王府跟佟府相较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佟府庭院深深,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那镇北王王府,则大气磅礴,开阔壮观,凛凛然有霸道强横之气直冲霄汉。
光是那道高大的门楼,便生出一股不可言说却又着实存在的雄浑威压,让平民百姓不敢多看一眼,担心喘不过气来。
王府中,亭台楼阁层层叠叠,气势雄浑中却不失秀丽雅致,这里毕竟是住人过日子的地方,但那明护暗卫,却隐藏不住凶煞豪狠,他们谁不敢掉以轻心。
一将成名万骨枯,镇北王的爵位是从枪林箭雨、尸山血海中挣来的,生死仇敌的大名写成书,怕是要汗牛充栋,几天几夜都念不完。但这泼天的富贵,自然能招来无数的死士豪杰。
王府中一小小护卫,扔到江湖中去,说不定都能捞到雷霆贯耳般的名声。
江湖上那些惊天动地的人物,未必能落入镇北王的法眼。
此刻身在后花园中的镇北王雁南飞,气机不再豪狠凌厉,已经回归于平和淡然。
但在那平和之中,谈笑间便会让无数人身首异处,以致于血流成河、尸堆成山,北国烽烟起。
他内心深处的渴求期望,只是波澜不惊的表露于平平淡淡的言谈举止间,却又难有转圜余地,虽不至于金口玉言,但也吐字成钉,出语如剑。
一句话,可成就某些人的荣华富贵,也可让某些人身陷囹圄,永世不得翻身,甚至身首异处,从此了结今生。
出生入死数十年,雁南飞从大头兵到异姓王,都中年了,身上的伤痕无数,都虬结成纹,心中的伤因太过繁多驳杂反而淡薄消释。
原本一赳赳武夫,因岁月沧桑,因浮浮沉沉,因尸山血海,因困苦艰难,还因那泼天的荣华富贵,在翻阅几册经书后,倒变得有几分出家人的超脱超然,但想心如止水却又不能亦是不甘。
于是,一步步如棋局,争斗杀伐,刀光剑影,都在不经意间定夺决断,大都又在波澜不惊中消释,连那下棋之人都不复记得。
过往,棋子飞落的输赢,对镇北王来说,或许还有几分天意如此的侥幸;如今,这棋局下多了,这胜负的得来便出大多自于筹谋。
因为,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在这泼天的富贵之下,雁南飞自知该谋求那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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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深处,后花园中,繁花似锦,柳枝摇曳;精雕细刻的汉白玉栏杆下,巨大的石板光洁如洗。
其上,杨花如雪。犹如一中年文士的雁南飞踏雪无痕,落脚处一点杨花都未曾惊起,他身边的两名负剑带刀青年,连呼吸都恨不得能屏住。
他们不属于镇北王麾下大名鼎鼎的一众干儿子——七龙八虎十三狗,但那些龙虎狗见了他们都得拱手低头,唯唯诺诺。
因为,他们不仅是雁南飞的心腹死士中的心腹死士,还是他的女婿,又有着师徒的名分。
他们叫长孙坚、司马啸,平时镇北王王府中也难得一见他们的踪影。
长孙坚负剑,玉面朱唇、长眉斜飞,凤眼星眸,一袭白衣飘飘,洁净得不带人间烟火,犹如九天仙阁神人。
司马啸带刀,浓眉大眼、鼻挺口阔、气韵鬼魅,一身黑衣如墨,时不时身上黑气腾起,恰是黑暗冥府凶煞。
他们便是镇北王麾下最为神秘的杀手黑白双凶了。
那神秘在,大伙儿都知道他们叫长孙坚、司马啸,也知道他们是镇北王的女婿,但鲜有人知晓他们就是令人谈之色变的黑白双凶。
这不知晓他们是黑白双凶的人中,包括了他们的娇妻,镇北王的女儿。
这北地凉州,黑白双凶名声在外,赫赫然如雷霆贯耳、天马行空,但行踪飘浮鬼魅,大都只闻其名,不见其身。
他们所到之处,场景是极其悲惨的,可谓寸草不生、活口不留。
此时此刻,他们知道他们的主子,他们的王爷岳父雁南飞在下一盘大棋,那枚棋子已经捏在手中,正将落未落的举棋不定,这是他们从没遇到过的。
佟府不就一座富家豪宅,不就是王妃娘家吗?就算是龙潭虎穴,二十万铁骑扫荡,定会墙倒屋塌,生机绝灭的。
这些年,他们已经看多了铁骑下的高山沟壑被踏平,连地底深处的阎王宫殿都在震颤轰鸣。
突然,一只白鹤从虚空中飞来,一声低鸣之后化作一只纸鹤落在雁南飞手中。
雁南飞拆开纸鹤一看,笑了。
那白字黑字告诉他,这北地凉州的少年俊彦,几乎都进入了佟府。
连他那不听话的小儿子雁无痕,一直深藏不露的城北白家庄少庄主白云飞,大名鼎鼎、远在漠北的大漠孤烟于远,一身鬼道法门神秘莫测,人称铁公子的铁如意,甚至是那些修炼已久,能变幻人形的妖魔鬼怪都已经进入,或是试图进入佟府。
于是,雁南飞手中的棋子终于落下。
无声无息间,雁南飞脚边的杨花轻轻飞起,只是稍稍变换了一下落地的姿态。
雁南飞身后的长孙坚、司马啸便察觉到了,急急收住窥探般的目光,毕恭毕敬的笔直挺立着等待主子的吩咐。
那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一本正经,却在雁南飞的眼眸下隐瞒不住内心深处的真实。
要不然,他们成不了这镇北王心腹中的心腹,连女儿都嫁给了他们的心腹。
镇北王的女儿,容貌卓绝,美如天仙,皆是千金之体,那是笼络天下强横势力的绝妙之物,但雁南飞却将俩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了他们,那不是一般的高看信赖。
当然,他们的身世也都不简单,但跟大道国的王侯将相比较还是有如云泥之别,这点他们比谁都清楚。
更何况,雁南飞还亲自为他们挑选了几房美妾,无数貌美丫鬟,使得他们不会起丝毫的埋怨,心存的只是感激涕零。
在这关头雁南飞叫上了他们,显然比信任自己的儿子更是信任。
要不然,连王府中豢养的,曾经在江湖中搅起血雨腥风的老怪物都未必是对手的他们,雁南飞也不会轻易放在身边。
磨刀很不利,刃利伤人指,这道理雁南飞比谁都清楚明白。
看完拆开的纸鹤,雁南飞在虚空中抓来纸笔,在那落笔如风中几道指令化作纸鹤,又化作白鹤飞出,瞬间在虚空中不见踪影。
当他从从容容回到身后高楼,进入密室,现身时已经成了一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的紫衣公子。
手中一柄铁骨折扇抖开时奇花数朵、清香浓郁,只是和这季节似乎不太应景。
那本该是夏日才能用上的物件,在这北国的盛春时节也出现得早了些。
长孙坚、司马啸似乎知道自己的岳父会乔装易容,要不然这步棋就走不下去,只是那柄铁骨折扇的出现让他们微微露出的惊诧。
那该是传说中的天才地宝、天降神器——天香扇了,它果然落入了自己岳父镇北王手中!
那惊诧在长孙坚、司马啸脸上眸中刚刚现出,瞬间便黯淡下去。
他们知道,要是在自己岳父面前露出一丝不该有的贪婪奢望,那死期或许就近在眼前了。
镇北王的女儿,光凭借那与生俱来的香艳,就是嫁上十次,还会是公子王孙们争抢的香饽饽。
他们是不敢凭借女婿的身份,而在自己岳父面前有半点依仗的,除非他们想掉脑袋,还连累一家老少尸骨无存。
当长孙坚、司马啸将自己岳父抖手飞来的两片菲薄如蝉翼的面具带上,看着自己的岳父手摇天香扇一步步走向虚空,人影渐渐黯淡消失,急急跟了上去。
王府中的阵法机关多着的,这些大都是镇北王豢养在府中的,那些忠心耿耿的老怪物的手笔。
那些老怪物,前皇帝龙乐天在位时被大内高手追杀得无处遁形,进入了镇北王王府才能保命安身。
有些老怪物暗地里还骄奢淫逸得令人瞠目结舌,镇北王不以为意,还为之心安踏实。
无欲无求的人是最难料理伺候的,就别说利用了。
那利用说不好听是利用,其实是各取所需后的各尽所能。
一个对你无所求,还是身怀利器怪胎,不杀你已经是高抬贵手了,要让他们效劳除非死后还想遭刨坟鞭尸,要不然就对不起怪胎的名头。
当成了紫衣公子的雁南飞和身后长孙坚、司马啸现出身来,已经是在镇北王王府外的街边拐角。
他们是从几乎坠地的,如同碧玉帘幕般的柳枝下走出来的,两只穿过柳带的黄莺正啼鸣着飞起。
那一刻,就是王府大总管雁鸣在此,也难以认出他们的真身。
手摇天香扇,成了紫衣翩翩公子的雁南飞,是最后一个进入佟府大门的。
知晓那中年道士眼神恶毒的雁南飞,刻意让自己俩女婿先去试水。
过去,他求娶佟玉娘不成,那一鼻子的灰,好久才让他缓过劲来,他不想当众被人看破揭穿。
尽管他派出的人都浑水摸鱼般的混了进去,但那些好手护卫都是些货真价实的少年俊彦,出类拔萃的英豪。
他们出现在佟府,来参加比武招亲在贴切不过了。
在金碧辉煌的佟府大门前,雁南飞突然后悔该派一两个老怪物来试探试探那牛鼻子道士的道行了,但棋子落到了这一步已经无法挽救撤回,他派入佟府的人都太年轻。
有些稀奇古怪、神秘莫测的东西,还真是只有靠阅历才能触摸到。
好在不知道是他的易容术高超,还是那臭道士因看多人而花了眼,或者是那中年道士根本就是一地地道道的草包,此前露出的一手、两手,好几手,无非是碰巧罢。
他雁南飞在进入佟府前院,出现在中年道士的法眼中时,牛鼻子的表情平淡得如同清汤寡水,让人难以置信。
当那扇大门徐徐关上,雁南飞才隐隐察觉到了不妙,像是遭人请君入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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