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还能回家过年吗?”捏着手里的丝线,我停住,转头问玉儿。
玉儿看我一眼,一副我问了怪问题的模样。
“这皇宫里过年能放人出去不?”我把手里扎了一半的璎珞扔下,摇晃着她追问。
玉儿被我晃得手里的针差没扎手背上去,回头恼恨瞪我一眼。
“我进来都快三年了,还没听说宫女过年了能回家去。”
我脸一下垮了。
“不过姑娘你又不是我们这些人,或许能让家里人去上头祈个恩典,放你回家过年也说不定。”玉儿也许是被我那凄惨的表情唬道,急忙又加上一句。
我扁着嘴,拿起璎珞在手里绞个不停,心里盘算着看来该写个信通知父亲一声。这大过年的好歹总该让我回家去吧,过年不就是应该合家团圆,想必陛下娘娘大长公主他们也该能体谅我们这
些臣子。
说干就干,扔掉璎珞我跳起来到处翻东西。
“干嘛呢?姑娘你。”玉儿对我时不时的癫狂已经习以为常,照旧坐在绣墩上绣她那块鸳鸯帕子,懒洋洋问着,连头都不抬一下。
“找我的纸笔信封,你说的对,我要写信让家里人快去陛下那里求恩典。”
“在右边的抽屉里搁着,别把我刚整好的东西又翻乱。”玉儿提醒我。
我拉开抽屉,果然全在。取出那只红木匣子,打开把笔墨纸砚都取出来一一摆好。
往砚台里滴上几滴热水,那结成了油膏子似的墨块微微化开一些,用笔舔了舔。伸手一掳素白微黄的信纸,凝眉思量片刻,酝酿了一下情绪后挥笔洋洋洒洒写就一封声情并茂言辞恳切,差不
多就是顿首泣求的家书。
就算打动不了父亲的石头心肠打动奶奶和母亲的应该绝对没问题。
把笔往笔架上一扔,吹干墨迹,我再次审视一番,确认无误就叠好装进信封里。明日去宏文馆的时候顺便往行走司那边去一趟,让他们把这家书送我家去。
过年回家大计就全拜托这封信了。
刚写完了,就有小宫女进来传话,说秀月姑姑那边缺人手,让我和玉儿也过去帮帮忙。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两个人对眼闲聊把能说的都说完了,去人多的地方热闹一下也好。
于是我一把扯了玉儿手里的绣绷,拉起她就跟着那小宫女出门。
我住的地方在乾元殿的偏殿,独辟的一个小房间,原先是搁置一些大摆件的,后来大长公主和宁贵妃硬要把我往这儿塞,又碍于我到底是侯门千金进来也不是当宫女的,不得不把这屋子收拾
出来给我住。
其他宫女们则住在隔壁更大一些的几间隔间里,大多五六个住一件。就连秀月姑姑也是和林姑姑一起住,没有单间的。算起来,我可是这乾元殿里规格仅次于太子殿下。
话是这么说,可我能和人家太子比吗?他多大间,我多大间呀。人比人,气死人。
秀月姑姑正在照顾宫女们给太子做冬衣,什么裘皮的厚夹棉的零零总总都拿出来了。前几日趁日头好晒了好几遍,今天就大家一起给拾掇好。
人一多嘴就杂,你一句我一句即便是压着嗓子说话也热闹,再加上又不是什么紧要赶出来的活计,大家就松松闲闲的做,很是惬意。
说来说去总三句离不开伺候的主子,都说太子殿下最近这段日子比起往日服帖了许多,不过入秋了容易燥,前些日子尚药局那边已经按照御医开的新方子送来药材过来。这几天都照着方子熬
川花梨膏糖水给太子喝,到还见效,没往年那么咳。
又说入冬了才是难关,往日太子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有时候捂着小暖炉一宿都睡不暖和。半夜里折腾几下就很容易受凉,一受凉就咳就烧,很是吓人。这乾元殿的奴婢们是最怕太子过冬的
,太子殿下一折腾大家也跟着折腾,不光折腾还担惊受怕的。要是这小祖宗有个好歹,大家可都别活了。不光对不起陛下贵妃公主,更对不起天下社稷。
我在旁边听的一惊一乍的,嗬,早知道这是个高风险职业,没料到这风险来的这么快。
后来小宫女们又聊到秀月姑姑过了年就满二十六了,按例应该能出宫。这几年照顾着小太子不算功劳也有苦劳,估摸着贵妃和大长公主该有些恩典。大家都恭喜姑姑熬出头了,拿了恩典回家
找个好男人就能过上属于自己的小日子。姑姑听了笑笑,神色却并没几分喜悦,反而有些惆怅担忧。说小太子尚且年幼,这乾元殿怕是离不开自己,贵妃和公主不一定会给她这个恩典。大家
就忙说了些宽心话给她,她也觉得气氛有些低沉起来,便也扯开了话头。说起了林姑姑她们前些日子给太子做的新衣,贵妃和大长公主都夸好看,真是脸上有光。
说起了高兴事,大家劲头这才又起了。
我在一旁帮着钉扣子,瞥眼看了看秀月姑姑,她虽然笑着但眉间眼底依然有愁,瞧得我心里也难受起来。
过了年她就二十六,现在的年纪也是我一倍多大,在这皇宫里她少说也待了十几年。整日的伺候着这些金贵主子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日里忙不完的事,做的好是奴婢的本分,做不好就
是罪过。好容易熬到能出宫的年纪,可一旦主子们不给这个恩典,这出宫就转眼成了空。日盼夜盼,就怕主子不点头。皇宫里这些小奴婢们的命运丝毫不由她们自己控制,全攥在那些主子们
的手里。
幸好我和她们不一样,等我年纪再长几岁,家里人便必然得为了祈恩典出去。好歹父亲也是个侍郎,我们杨家也是能说上些话的人家,总不至于让我在宫里窝成个老姑娘再嫁人吧。就算我耗
得起,也对不起人家沈玉飞。何况沈家也是朝中旺族,两家一处使劲,皇帝总要给个面子。
哎呀呀,凡事果然都是朝中有人好办事。投个好人家比什么都重要。
我心想着这些心才宽了点。姑姑是姑姑,我是我,我们是不同的。
大家聊着干活,时候过得就特别快。转眼日头就落下去,小太监飞奔着过来,禀报宏文馆放学了。
我们急忙都起了身,把堆的到处都是的衣服裤子都收拾好了,准备着迎接太子回来。
至平朝 13 雏鸟
热茶热水热点心,准备停当了,大家翘首以待。不一会就听到王德召那尖细的呼喊,从大门口传进来。
“太子殿下回来了。”
我们位列两边,齐刷刷屈膝行礼。
“蝈蝈,过来,快,好东西。”门口传来小孩子细细软软奶声奶气的叫唤。
我眉头一皱,微微抬起头。
王德召抱着太子殿下跨进们,轻手轻脚放下。一放下,那小家伙就迈开两条断腿,朝我过来,一边走一边还招手。
“蝈蝈,过来。”
我只得上前迎过去。这小半年过去,小太子比以前能说多了,就是句子还不行,只是蹦词。
“给太子殿下见礼。”我到他跟前,屈膝蹲下。
“蝈蝈,好东西,你看。”小太子一把拉住我的衣袖,笑嘻嘻说着,回头朝王德召看了一眼。
“什么好东西?”我眨眨眼。
“太子殿下,在这儿呢。奴婢给你收的好好的。”王德召立刻一脸献媚的笑,双手捧着个小藤篮躬着身趋步凑过来。
看着拿藤篮我心里直犯嘀咕,太子殿下的好东西可不同常人。也不知道这小子的审美是怎么搞得,十分有创意。偏偏又对我情有独钟,自打我送了他一个蝈蝈,他也成天的捣腾好东西回送我
。
前些日子送了我两条刚从树上捉下来的毛毛虫,慎得我起一身鸡皮疙瘩。还送过我一只活的大蛾子,足有半个巴掌大,毛绒绒的吓死人。至于什么其他小种子小果子之类的就数不胜数。
不管怎么说,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都是太子御赐之物,我再难受害怕也不能推辞,收下了也不能随便扔,只得都搁在一个大檀木盒子里。
这小子,真是比我家四弟还能铬应我。
这次他又要来现宝给我看,我真猜不出会是什么东西。
我这里面色难看心里嘀咕,那小太子可察觉不到。王德召把藤篮呈过来,他一把撩开遮着的软布。
我忍不住撇开些脑袋,省的冲击过大。
“蝈蝈,看,小宝宝。”小太子拽拽我的袖子,招呼我看。
小宝宝?啥小宝宝?我眯着眼转头过去一看。
嗬,篮子里那是什么东西呀?软趴趴一坨,稀稀拉拉几根毛,竟然是一只直不起脑袋站不起身子的小雏鸟。
那小雏鸟挣扎着想伸直脑袋,眼睛都还没睁开,张着嘴巴细细的唧唧叫。
这东西哪里给弄来的?那么小的雏鸟,不跟父母待一块只怕活不成。
“有趣不?”小太子还问我。
我眉毛跳跳,扯扯脸皮,尴尬一笑。
“嗯,有趣,很是有趣。”
有趣你个大头鬼啊,这么难看的雏鸟也亏得你小子能弄到手,审美观太扭曲了。
“好玩,蝈蝈,你玩。”听我夸奖有趣,他咧嘴嘻嘻一笑,伸手捧起那只雏鸟示意我也一起玩。
娘啊,这丑不拉几的东西谁要玩。
可父亲说的是,皇家的恩典,雷霆雨露皆是恩。只有受,不能拒。
于是我只能忍着一背脊的鸡皮疙瘩和满脑袋的冷汗将双手托起,乖乖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只小雏鸟。
那小雏鸟在我手里的扑腾几下,骚的我一阵酥麻,差点撒手扔掉它。
那小子在我手心里逗弄那雏鸟,雏鸟以为他是父母,张着嘴啄他的小手指头向他祈食。他被啄的痒痒,一边玩一边咯咯直笑。
好可怜的雏鸟,还有我。
“殿下,这鸟太小了,还是放回去让大鸟养吧。”我忍不住提议。
小太子逗弄的手停住,笑容隐去,一时不吭声,只看着我。
他不喜不怒不闹腾的时候,直勾勾看人的模样有点渗人。我后脑不由一阵凉,干巴巴咧咧嘴。
“殿下你别恼,不放回去也行。”
他撅撅嘴。
“大鸟,不要它。太小,我捡的。”他低低说道。
“哎?”我眨眨眼。
“蝈蝈,养吧。能活。”他又说道,把我手心里的雏鸟握起,放回到藤篮里。然后连篮子带鸟塞给我。
我伸手抱住篮子,他仰着头直勾勾的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一种不符他年龄的忧伤。
我低头看看这只又丑又弱的小雏鸟,心里泛起一股子酸溜溜的感觉。
老人都说身子骨弱的孩子心思比较深,想的多,思考的也比同龄人成熟。这小子虽然说不齐整,走不利索,但心思却很是敏感多愁。
他大概也对自己赢弱的身体很烦恼吧。
傻小子,真要像我家四弟那样皮实顽劣,也很头疼的呀。
我咧嘴一笑,把怀里的篮子抱起,伸手牵住他的手。
“走吧,殿下,我们去给这小东西找点吃的。它可饿坏了呢。”
本文链接:
http://m.picdg.com/10_10943/285264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