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此刻,春日永恒,时光停止。生命就此结束,他也了无遗憾。
“是,杨姑姑。”外面有人脆生生的应承。
有人?谁?这究竟是哪里?
他头侧了侧,眼珠转动。
这是他的寝殿,他的东宫。
一切都是熟悉的,原本该在那里的都在,并没有哪一样不对劲。惟独只有。。。。。。只有眼前这个。。。。。。究竟是真?是假?是幻?是梦?
还是。。。。。。
有人端来了药和茶。杨波伸手,将他揽住,扶起。
她靠的那么近,都能看到她脖颈上的血脉,耳朵上的绒毛。
朊宣妏感觉自己胸膛里心突突突的猛跳,头晕目眩。
“来,殿下,喝口温茶。”杨波让他靠着自己,端起小奴婢托起的雕漆托盘上的茶碗。
吹了吹,凑到他唇边。
他乖乖的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汤入口柔滑,可到了喉咙那里却像是长了刺,刺过去,一阵刺疼。
可他没吭声,连眉都不皱。甘之如饴的喝了三口。
每一口都停一下,她会用手里的素帕温柔的体贴的为他轻轻试嘴唇。
“来,现在喝药吧”她又端起小盏,用银勺舀了舀,轻声对他说。
他虚弱的点头,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银勺递过来,他就乖乖的喝。
苦的甜的他也尝不出,热的冷的他也不在乎。哪怕这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只要她给的,他都愿一饮而尽。
可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一盏药喝完,她又扶着他躺下,掖好薄被。
喝了药,他感觉有些疲倦,眼皮开始耷拉。但挣扎强撑,紧锁着眼前这人,生怕一闭眼,就坠入梦魇,坠出环境,再也寻不到这一处极乐仙境。
心思被她看透,杨波咧嘴一笑,手指抚过他的额头,梳理了一下他的头发。。。
“傻孩子,蝈蝈在这儿看着你睡,我守着你。安心睡吧,睡醒了,你睁开眼,就看的到我。”
朊宣妏眼皮眨了眨,水雾缭绕,烟霭朦胧。
“我。。。。。。蝈蝈。。。。。。”
“乖,我不走,蝈蝈不走。”她轻轻抚,缓缓拍,就像哄一个孩子似的。
朊宣妏这才闭上眼,胸膛随着她轻拍呢喃的节奏,一起一伏。
但很快他又梦睁开眼,身体紧绷一下,呼吸顿住,双眼紧紧得盯着她不放。好像要就这么一下子看透她,看尽她,看牢她。
杨波笑,鼻子微微一皱,眉眼弯成月牙。像是取笑他,又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做。
朊宣妏也笑,身体放松下,长长舒出一口气,眼皮再次合拢。
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看着她,然后又合上。
这样往复了四次,一次比一次间隔时间长。直到他终于沉睡。
杨波停下轻拍的手,直起腰,双眉微皱,伸了个懒腰。
她躬着身,腰都酸了。
岂料朊宣妏立刻就惊醒,目光慌乱惊恐,眼珠乱颤,找寻她。
她立刻伸手扶住他,让他看到自己。
他看着她,急促的呼吸几下,缓缓又合上眼。
杨波这次再不敢松开手,索性伏低了,厕身躺下。
招招手,让人来取一个软垫靠在自己背后。她就这么侧躺着,陪着他。调整好一个舒适的姿势,她懒洋洋捶了捶自己的腰,似无意又刻意的朝屏风后看了一眼。
屏风上那一抹阴影动了动,很快消失。
喜禄快步到隔间,看到椅子里用手支头假寐着的阮承浩,脚步缓了缓,躬身低头一步步凑近。
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唤,阮承浩闭着的眼皮撩起一些,目光似箭一般射中他。
他立刻低头,屈膝跪地。
“陛下。”
“怎么?”
“成了。”喜禄不敢抬头,回禀
阮承浩沉默了片刻,这才放下手,直起身,皱着眉轻叹了一声。
“起来吧,过来伺候。”
喜禄一骨碌起身,快步上前,帮他揉了揉腰和背。低头看他脸色,苍白无力,眉间隐隐一团灰,不由暗自担心。
阮承浩用手揉了揉眉心,他也察觉到这几日身体一日沉过一日,越来越感觉乏力疲软。方才他坐在凳子上就昏过去,神智有一线清醒,可身体却动不了。真有些凶险。
他真怕自己就这么去了,大事都没有一个交代,可如何是好?
太子虽然醒了,可到底好不好,未尝可知。
那一副良药。。。。。。他皱眉,头愈发疼,胸愈发闷。
“她。。。。。。怎么样?”
喜禄思量了思量,查看他神色,掂量了一下才开口。
“尚好,就是。。。。。。给奴婢。。。。。。递了眼色,似乎。。。。。。”
阮承浩哼笑一声。
“她这是催你,催朕呢。”
叹息一声,他睁开眼,抬起头。
“好,给她。伺候着。”手指撩拨一下。
“是。”喜禄从他身后出来,立刻伺候笔墨。
阮承浩捻起笔,舔上墨,凝思片刻就挥笔。
写到一半,那素白的纸上突然就冒出一朵嫣红鲜花。
他愣一下。怔住,笔停了。
喜禄瞪大眼,看他,手指颤,嘴唇抖,神色惊慌。
“陛下。。。。。。陛下。。。。。。”
他两声陛下唤完,那纸上就又多开了一朵红艳艳的鲜花。阮承浩浑身一震,立刻用手捂住口鼻。
修长白皙的指缝间立刻也渗出一线红丝,凝结着,汇聚着,越长越长。
“陛下。。。。。。陛下。。。。。。”喜禄吓得浑身发抖,都说不出话。
阮承浩眼珠一转,一个凌厉眼神丢过去,将他震住。
“取帕来,快。”他闷声喝斥。
阮承浩手又一指,他就跪爬着将一整盘的素帕取来托上。
金盘上砸落一团揉碎的落樱红梅,点点滴滴,触目惊心。
喜禄托着金盘,手抖个不停。
阮承浩紧绷着脸,面目狰狞,目光阴仄。不断从口鼻处流淌出的血液将他衬得似地狱里垂死挣扎的凶神恶煞一般,恐怖的毁灭感。
喜禄只觉得金盘越来越沉,太多了,血太多了。
但最终还是止住了,他试干净,面色越发苍白灰暗,眼眶下浓浓的黛青死气。
喜禄低下头,不忍再看。
阮承浩摸了摸脸。
“这事,不能外泄。”
“是,奴婢明白,奴婢明白。”喜禄头越发低下,哽咽道。
“把诏书。。。。。。给她。”
“是。”
“这些,都化了。就在。。。。。。”他喘息一下,闭上眼,等那昏黑一阵过去。
“就在。。。。。。这儿化。”
“是,陛下。”
阮承浩手指轻轻弹了弹。喜禄起身。
当着他的面,烧了火盆把这些素帕都化了,烟尘滚滚,熏得他越发头昏胸闷。但他不能避,必须亲眼看着这些素帕化掉,必须。
化完了素帕,喜禄又抖着手捻起那一纸诏书,妖艳的红色触目惊心。
那红,是龙血,是龙印,皆是世间极致权贵的象征和代表。
那杨波要的真多,真狠,竟敢与天子谋。
“陛下。。。。。。”也搞不清心里是什么一种复杂感觉,喜禄经不住回头迟疑问一声。
阮承浩点点头。
他亏欠她,他忌惮她,他不得不满足她。他必须稳住一些,图谋时间。
喜禄低头,将那薄薄一纸叠了叠,收进袖筒里。
“奴婢这就给她去。”
时光倒流,昨日重现。
这十多年的风雨在一夜之间被抹杀掉,回复到最初的。
他是一个需要保护和照顾的孩子,而她是奉命来保护和照顾他的人。他是太子,她是一个姑姑。他是稚儿,她是少女。
他单纯别扭,她古灵精怪。
他躺在床上,埋怨药苦,撒娇。
她坐在床沿,用面具,用鬼脸,用笑话,逗得他开怀,哄下一碗碗的药汁。
可他仍然要耍赖,贪恋她的故事,她的欢笑,她的宠溺。能拖一刻是一刻。
她无边包容,无奈的苦笑,却依然想尽办法逗他,只求他保重身体,好让她交差。
很久很久,她没有这样对他好过了。
久的他曾经以为,那样欢乐的日子只不过是他自己的一个幻想,那样的日子早已经被她遗忘。
她有了新的快乐,而他却依然停留在往日的快乐之中,无法自拔。
从出生到如今,他最快乐的日子,就只有那么一段。这一段日子里,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片段都是她,都有她,她和他。
他都学不会找寻其他的欢乐,只懂得重温,一遍遍重温这一段几乎被她遗忘抛弃的快乐日子,就如同用快熄灭的火把照明取暖,黑暗已经步步逼近,寒冷已经将他团团包围。
他无处可去,没有光明,他找不到方向。他无处可逃,到处都是寒冷,都快把他冻僵。心都已经结冰,一敲梆梆响,再敲,就碎成千万片。
每一片都会呼唤他,可她从来都听不见。
那么现在呢?现在她是否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声?
虚幻,一切都是虚幻。
他心底明镜似的,能看透所有。
但他假装看不透,他宁愿相信。
真实有时候并不是最好的,他现在需要虚假,十分的需要。需要一辈子,一辈子也不会够。
那么她呢?
她是否也同自己一样需要这个虚假?又或她是为了什么而迁就这个虚假。
啊,对,她只是迁就。
阮宣炆不露痕迹的苦笑,眼神温柔,带着撒娇的感觉。
他刚刚喝完了药,杨波露出欣慰的笑容,侧过头去的时候,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看到了不耐烦。
她已经不耐烦了吗?
那为何迁就?为何忍受?
他心里百转千回,端着一副单纯的脸,像个最熟练的戏子,扮演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和她,都在演戏。
只是他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演戏?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会是为了自己。
他能替她找出许多理由,但却找不出任何一个和自己有关的理由。
自己伤她伤到了骨子里,她必然是恨他的。
要迁就一个痛恨的人,她一定是为了另一个深爱的人。
为了谁?
想到这个,他心就绞痛,脸色变了变。
“怎么了?殿下?哪里不舒服?快躺下,我去叫御医来。”她满目担忧,立刻扶他躺下,焦急说道。
阮宣炆眯着眼,皱着眉,看着她。
这样的担忧之色,也是假的吗?他宁愿这是真的,可这。。。。。。可能吗?
“不,没事,我。。。。。。躺一下就好。”他闭上眼,低语,声音越发透露出一些脆弱和无助。
杨波也不再坚持,抚摸他脸,安抚。
感受她微凉的手指,他缓缓呼吸。
哪一个?她到底深爱的是哪一个?
是六叔吗?六叔为了遵守对她的承诺,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但六叔也不会舍得委屈她迁就自己,六叔对她,很纵容,很宠溺,快到无原则。
那么。。。。。。难道是。。。。。。父皇?父皇有千百个理由喝令她来迁就自己,安抚自己。可她。。。。。。凭什么听令?
因为圣旨?因为皇命?
她有六叔,难道还用将他们父子看在眼里?
莫非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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