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这时,人群之中忽然有村民扯着脖子喊了句。
“李先生!可不能让她死不瞑目!她们一家被管保长害了,那是她们倒霉!”
“可不能死不瞑目来霍霍咱们一村人啊!要不,你把她弄个魂飞魄散!保我们大家的安全?!”
“大不了,等她爹娘死了,我们全村人筹钱,给他们打一套棺材埋了!”
何雉的脸色一变,眼中顿时有了愠怒。
一石激起千层浪,下方的村民也顿时议论纷纷了起来。
大概说的都是一个意思。
沐梨花可怜,难道他们就不可怜了吗?!
她被管保长害死了,管保长也死在她手里头了,她都报了仇。
总不能因为她爹娘没人管,就让全村人不好过。
谁愿意往家里弄两个快老死的人养着,还得捎带一个抽福寿膏的大烟鬼?
大家都穷,可穷也不能给人养爹娘!
人群越说,就越喧闹。
院外简直嘈杂到了极点。
更多人在喊,说实在不行,就只能求我让沐梨花魂飞魄散,好让村里有个清净。
何雉已然被气得脸色煞白,怒目圆睁。
我握了握她的手,暗示她稍安勿躁。
接着,我继续面色平静地扫视周围的村民们。
这些村民说的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没人愿意招惹上鬼祟和事端。
这一幕早在我的预料之中……
很快,我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众多村民都在漫骂,表示不满,唯独那一个人,定定地站在人群中,瞅着院内。
他没和任何人说话,神色更是怔然,我从他身上看到了悲切甚至还混杂着一股子煞气。
顿时,我瞳孔就紧缩起来!
那人约莫二十来岁,我已然断定,他十之七八是动手之人!
我正要和何雉低声说话,让何雉悄无声息的过去将他先抓住。
虽说没有实证,但是抓到人之后,找到证据不难。
可还没等我开口。
忽然间,那人就抬起头来,他目光刚好就看向我。
四目相对之下,我本以为他要逃。
却没想到,他竟是直挺挺的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片刻间,那人就走到了院子门口。
他抬手,一把就抓向我手中的银票。
我的注意力都在他的面相上,而且我还得不动声色的拿下他。
他身上肯定有害人的凶器,现在村民太多,我怕误伤死人。
思绪间,我便没有闪躲,反倒是让他将银票夺了过去。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眼,没想到,他眼中竟然透着几分感激。
而下一瞬,他便猛地回过头,厉吼出声。
“你们,骂够了吗?!”他这声音却透着一股子尖细,倒不像是个男人的。
“梨花已经很惨了,你们这样冷血无情,就不怕今晚上她来扣你们家的门?!”
“她让管保长死了,难道不是给村里造福,就没人给她管一点儿后事!?”
“我看你们这些人,都该和管保长一起死!”
他一番话骂完,院外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唐彬,你个没球的阉货,还凶的不行?!我看你是脑子被驴踢了,敢出来拿这个钱。”
“李先生心好,可这钱就是烫手的芋头,你不怕沐川那个大烟鬼来抢?要是沐梨花有个娃娃让人养,你出来养也行,你来接两个老东西,你可真会‘大发慈悲’!”
村民非但不怕这忽然出来的唐彬,反倒是冷嘲热讽起来。
结果唐彬的脸色却煞白一片,就像是村民的话,刺激到了他一样。
忽然间,唐彬抿着嘴,低声道:“沐川这个杂碎,他迟早不得好死,他要是敢到我跟前,他马上就得见了阎王!”
结果村民却还是一阵嗤笑,差不多话语都是嘲讽唐彬。
唐彬脸色青红交加。
他不再理会村民,回过头来,面色苍白的说了句:“这件事儿,落到我头上了,我管,不能听他们的,梨花已经很凄惨了,你要是让她魂飞魄散了,就太残忍无情。”
我目光格外深邃的看着唐彬。
距离近了,我清晰的看清了唐彬的面相。
他看似孱弱,阴柔,可眉心之中有凶相,眼珠之中都是血丝,并且其血丝凸起在眼珠表面。
甚至那些血丝,都快要穿入瞳仁之中!
这面相,便是十足的杀人相!
我定定的看着唐彬,看了许久。
唐彬的眼中微微透出一股慌乱,手快速的将那银票塞进了兜里。
我差不多能判断,唐彬是凶手。
可让我不解的是,看村民的反应,唐彬和沐家没多大关系。
那他为什么会帮沐梨花?!
而且刚才村民那些话,从旁都说出,唐彬平时不是凶恶之辈。
“你要反悔吗?李先生?!”唐彬明显被我看得有些慌神了,胆怯地问了句。
我摇了摇头,没再那么看着他。
并且,我也没立刻让何雉动手。
何雉这会儿明显没彻底猜到我要做什么。
“沐梨花会好生安葬,我不会做别的。”我回答道。
唐彬面色顿时一阵欣喜。
不过,他眼中却又浮现出来了浓郁的悲伤。
他看过沐梨花的棺材,又看了管保长的尸身,此时,他眼中就是恨意。
我顺势又说了句,让唐彬先去院里歇一会儿,晚上我要安葬沐梨花。
接着,我没等唐彬回答,便将目光落至院外,沉声说了句:“大家都不要继续说了,这件事情,李某自有打算,而且先生不可害人,即便是死人,我也不会害人魂飞魄散。”
“既然大家不管沐家的事情,这会儿也没必要留下看热闹,都散了吧。”
我这一番话落下,有一些村民不满的嘀咕着离开了。
还有一些村民停了一会儿,也都逐渐散去。
院内剩下的人已然不多。
那唐彬则是挪了个小凳子,背对着我坐在了沐梨花爹娘跟前。
他低声说着什么话,我却听不太清楚,只是看见沐梨花的爹娘抹着眼泪,神色显得格外激动。
我对何雉使了个眼色,又做了个掌刀的动作,示意让何雉从背后,将唐彬先扣下!
何雉面露不解地看着我,眼中却又透着几分不忍。
【作者有话说】
啦,这是老罗和大家过的第二个情人节。今天咱们就是说,祝书友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夫妻恩爱和睦。爱情事业双丰收吧!
.我了解何雉,她爱憎分明。
对于鬼祟恶人她绝对狠辣,可这唐彬看上去,也是个可怜人,而且他站出来,是要给沐梨花养老父老母的。
我所推测的事情,还没有告诉她,她才会迟疑。
我面色沉了沉,又给了何雉一个肯定的眼神。
何雉贝齿轻咬,不再犹豫,踏步走至唐彬身后,一掌刀狠狠朝着唐彬后脖颈砸下去!
她这动作,也让苟悬,黄七,以及场间的其他人都大吃一惊。
那小厮更是脱口而出:“你干……”
与此同时,唐彬的身体一抖,竟是猛地往前扑去……
这刹那间他爆发出来的速度,远不像是一个普通村民。
唐彬反应虽快,但何雉的动作更迅捷!
“砰!”的一下,何雉斩中了唐彬后脖颈。
唐彬这一扑,便成了一股惯性,扑倒在了地上……
场间骤然鸦雀无声!
最先慌乱起身的便是沐梨花的爹娘。
两位老人惊慌地上前搀扶唐彬,又疑惑地看向我,问我为啥打唐彬?
“苟悬,将人先捆起来,尤其是手脚,严严实实捆住。”我直接下令。
接着,我才回答沐梨花爹娘,说我这样做,有我这样做的道理。
周江和那些民兵也都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何雉迟疑地问了句:“阴阳……你觉得他有问题?是他?”场间的其余人,眼神就更茫然了。
苟悬已经将唐彬捆了起来。
就连苟悬也扭过头来,不安地问道:“李先生……唐彬有什么问题?他不是心好,要来帮忙吗?”
我沉默不语,低头看着唐彬半晌,再摇摇头道:“人,绝大多数,都有私心的,村民之所以看着银票都不来接,便是如此,唐彬却要来帮忙,这就是问题。”
“我也在等他出来。”
“周江,你去他身上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周江倒是没多问什么,三两步就走到唐彬身前,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周江先摸出来的,是刚才那张银票。
沐梨花老两口怔怔看着银票,又看了看我,却没动。
紧跟着,周江又摸索出来一些东西。
有卷烟,火柴,零钱。
很快,周江又惊疑的说了句:“这……是……”
下一刻,周江从唐彬身上取出来的,是一截细长的竹子。
他瞅着竹子看了好一会儿,说了句:“吹管枪,这唐彬应该没饭吃的时候,都上山打猎了。”先变了神色的,是何雉。
她抬手就将那细长的竹子夺过来,低头仔细端详。
周江又要低头去翻找。
我目光也全部落在那细长的竹子上,重重的吐了口浊气。
“的确是他……”何雉的脸色立时白了白。
“阴阳……放过他……”何雉抬头看我,眼中更多还是不忍。
场间的其余人,则依旧是不解之色。
我刚才本来已经要让民兵去翻开管保长的尸身了。
何雉的话语,顿时将我的念头打断。
我眉心紧蹙,一时间没开口说话。
照我看来,唐彬这事情,是杀人报复,哪儿能放过?
我们不会做什么,但是必定要将其让相关的人处置,绳之于法!
沉默半晌,我先是摇了摇头。
何雉忽然又说道:“不是所有的人都非得这样做的,冤有头,债有主,有的人他本身就很可怜,他没那个本事,才会遭到那么多不幸。”
“难道他们都应该只受苦吗?我觉得这事儿,肯定有隐情!”
“就像是侯先生,他不是一样安稳留在了悬壶镇?”
稍作停顿,何雉立即就看向苟悬和周江等人。
“苟悬,我们抓唐彬,是因为他可能也被鬼祟缠身,我和李先生有事要商议,你带着两位老人家,还有其他人,先去沐家等我们。”
“黄七在这里候着就好,等会儿办好了,我让黄七来通知你们。”何雉语速极快。
场间的众人,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们都紧张地朝着院外走去。
苟悬则是出去带路,他们一行人,连带着刚才那小厮,都匆匆离开。
临了的时候,沐梨花的爹娘还紧张地求我,说让我可千万帮帮唐彬,莫要他出什么事儿。
不多时,院里头的人就走光了,只剩下堂屋之中我们三人,以及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唐彬。
我重重吐了口浊气,这才皱眉开口。
“侯先生是先生,我们……”
“虽说是我们管不起,但我们的确没管,只要他不作恶,我们也不会被因果缠身,不是吗?”
何雉微咬着下唇又说道:“我觉得唐彬肯定没那么凶恶,至少我们听他说完,你刚才要是直接揭穿他,恐怕就没他开口的机会了。”
语罢,何雉看我的眼神都是恳求了。
“黄七,去打盆水来。”我低声吩咐了一句。
黄七立即就去打了一盆水。
其实这会儿就能看出区别,黄七是绝对不会疑问我们什么,会听命办事。
此外,即便是苟悬也足够听话,但他总会有迟疑不解。
我端着那盆水,直接泼到了唐彬的脸上!
这同时,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会看他的面相,分析他说的话,如果他有害人的举动,我们决不能姑息,命数没有绝对的公平,师尊教过我,要么不管,要么一定要除恶务尽。”
我话音刚落下,唐彬就哆嗦了两下,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那一瞬,唐彬眼中露出的就是凶相。
下一瞬,他才惊惧地看向我和何雉。
紧跟着,他又飞速扫过院子,而后面色却又变成了惶然不安。
“李先生……你这是做什么?我没犯事,你们干什么捆我?”
“你舍不得银票,想反悔吗?!”
此时,唐彬的眼神中更多的还是惶恐。
我淡淡地看着唐彬,眼中没有什么情绪。
我看了他许久。
唐彬的额头上,慢慢泌出来了一些汗珠。
他忽然闭了闭眼。
再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唐彬的眼神,又变得冷漠了起来。
他的声音变得哑了不少:“不应该的,就是闹鬼祟死了人,天衣无缝,你怎么晓得是我?”
.再接着,唐彬话音已经成了嗤笑。
“呵呵,我还以为,你们真的是想要给梨花爹娘一条后路,没想到是引我出来。”
“我也是蠢到家了,信你们拿出来那么一大笔钱。”说话间,唐彬盯着何雉手中的那根竹子,眼中狠厉更多。
“早知道,我就该一起把你们也杀了!”
“你们都不是好人!”黄七额头上冒汗,明显是被唐彬吓到,他稍微躲到了我的身后。
我眉头紧皱,何雉的脸色则是愈发苍白了。
她正要开口,我抬手,止住了她说话。
“若是看你杀人不管不顾,对你而言那叫做好人,那对于其他被你杀的人来说,我们就真的是冷漠恶徒了。”
我话音刚落,唐彬却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竟是直挺挺从地上窜起来,瞪着屋外的尸体,咒骂道:“他该死!谁帮他,谁才是恶徒!”
“你们简直是不分黑白!你们晓得,梨花死的多绝望吗?!”
唐彬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尖锐得几乎变了腔调!
“管保长的确是恶徒,我说的是你如果害死了其他……”我再一次开口。
可我还没说完,唐彬就盯着我,说了句:“我只是要报仇,我杀其他人做什么?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多管闲事?!”唐彬的脸上,浮现的又是嘲讽的笑。
我眉心郁结没有松开。
这期间,我其实一直在看唐彬的面相。
除却了唐彬有杀人相。
再看他整体的面相,的确并非恶徒。
“你和沐梨花什么关系?”我没有接唐彬的话,而是问询出声。
“与你们何干?!”唐彬神色冷漠。
我微眯着眼睛,再看唐彬几秒钟,心中又有了计较。
“我没有反悔,这钱,是要给她爹娘的,只是说,你杀过人,我信不过你,怕你再杀人,若是你回头见财起意,害了她爹娘,谁来管?”
这话,就是我故意说的了。
当即,唐彬眼珠子都瞪得溜圆,脱口就骂了句脏话:“你放屁!”唐彬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对我怒目而视。
可他的面容中却有掩饰不住的痛苦。
他就像是回想到了什么事情,脸色忽地一阵苍白。
下一瞬,唐彬闭上了眼,他讽刺嗤笑:“梨花,她救了我的命。”
“她被害死,我杀管保长,只想要报仇,我不会再杀别人,更不会害他爹娘,你们休要在她棺木前污蔑我。”
“我也不想被你们送去见官!”
话音至此,唐彬忽然又仰头,要朝着旁边的桌角撞去。
何雉眼疾手快,一把就抽开了桌子。
这一次,何雉再看我,眼中的不忍就更多了。
何雉的这神态,顿时也让我心头一软……
唐彬撞了一个空,又扑倒在了地上。
何雉抿着嘴,压低了声音说道:“唐彬,你坦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给沐梨花报仇杀人,你又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们相信,你以后不会害人?”
“如果你没问题,我们不会送你去见官,还会放了你。”
“这院里只剩下我们,就是因为我觉得沐梨花可怜,你看上去也是个可怜人。”
“如果你不说,那我们也就只能送你去见官了。”
何雉这一番话说完,唐彬却愣住了。
他呆呆地从地上撑起了脑袋,眼中尽是愕然。
我轻叹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
唐彬低头,面色阴晴不定。
许久之后,他闭上眼,眼角却溢出来两行泪珠。
“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只希望你们信守刚才所说的承诺,找人赡养了梨花爹娘。”
“我不过是个废物,阉货,我活着都断了香火,要是没有梨花,我早就该死了。”
“活着……呵呵,我活着本来就没什么意义。”
再之后,唐彬的一番话,才听得我唏嘘不已。
两年前,唐彬其实还是村里头人人喜欢的“青年才俊”。
他在县城里读了两年书,又跟着洋行做过生意。
只不过,之后战乱,洋行倒闭,他回到村里头生活。
他父母相继病逝,家中只剩他一人。
唐彬年纪不大,有文化,村里头倒是很多媒婆上门,想给他说亲。
更想要让唐彬入赘给姑娘门里头,这就相当于那家人平白多了个体面的儿子!
本来,唐彬这辈子也能过的幸福美满。
可村里头却出了变故……
盘江周围多山,关村的人不只是靠水吃水,也会每年入冬之前,进山打猎。
唐彬家里其实还有些积蓄,不用去山里头讨生活。
可进村的村民队伍,在山里头遇到了野兽,只跑出来个人报信儿,其余人都被困在山上。
唐彬当即就带了人手上山救人。
结果他自己在混乱之中受了伤,村里头又有人眼红他,伸了黑手,直接将他从山坡上推了下去……
他滚下山,落入了一个深坑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是沐梨花刚好到周围采药,救了他的命……
他当时受伤很重,尤其是伤到了下身。
沐梨花带他回到村里,又给他找大夫。
那时候村民都觉得他已经死了,甚至还有人将他家给偷空了!
他没钱治伤,沐梨花就采药救治他。
可他还是因此,成了“残疾”。
自那之后,村里人见他,都避而远之,一口一个阉货,废物!
唐彬本来过的生不如死,也是沐梨花的鼓励,才让他能一直坚持着活下去……
一直到沐梨花被管保长看上。
头天晚上,沐梨花哭着从唐彬家里头离开。
唐彬本来决定了,第二天就去抢亲,还要弄死管保长。
可没想到,沐梨花却直接在家门口不远处的河弯子跳河自尽了。
再之后,沐梨花闹祟,缠上了苟悬。
唐彬虽说惧怕,但是却更恨管保长,便算计着要杀人。
他将沐梨花的尸体弄到管保长家里,本意是管保长见到沐梨花尸体的时候,再用祖传的吹管枪手艺,将管保长杀了!
结果我们却将管保长喊了出去,他怕出变故,犹豫再三之下,还是动了手!
话音至此,唐彬才停顿了下来。
他忽然讽刺的笑了笑,道:“我该死,管保长该死,可梨花,从来就不该死。”
“我不怕告诉你们!本来我想杀了那个沐川!可他们沐家,就那一条独苗了!我下不去手!”
“梨花小小年纪,又要养爹娘,又要被她那无良的哥哥剥削压榨,还要被卖钱!”
“她生的俊俏,就应该被管保长看上?!她又有什么错?!”
.唐彬话音至此,眼眶更是通红。
他似乎情绪终于到达了临界点,竟是哽咽地痛哭了起来。
他哭得似是肝肠寸断,绝望无比……
他这一番话,却让我心头堵着一块石头。
我能分辨出来,唐彬的面相,本性并不歹毒,并非害人成性的恶徒。
他这番表现和言语,也的确是情真意切。
看得出来,她和沐梨花本来都是可怜又普通的人。
他遭遇的是非人变故,沐梨花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这世道混乱,小小一个保长,也能将人逼死。
而若非唐彬在暗中杀了他,更是无人能制裁他。
甚至我和何雉、苟悬此刻恐怕都未必能脱险……
某种程度上来说,唐彬也算得是救了我们三人。
一时间,我思绪凝滞了下来……
低头,我回想到了我自己身上的仇恨……
以及我还要想杀了老更夫,给何鬼婆报仇。
唐彬非穷凶极恶,若是我让人抓了他,那我应该如何处置自己?
这一番扪心自问,便让我更是心绪难平。
这乱世之中,何谈公义,因为这世道本身,便是不公义的!
这才有师尊所说,能管,便管到底,若是不能管,就是本事不到,要避而远之。
而在这乱世之中,压根儿就没有王法可言,那更多的,便是心中的善恶……
我思绪了良久,才轻叹了一声,说道:“黄七,你将唐彬松开,唐彬,管保长的尸身有马脚,你将你杀他的针取下来。”
“这张银票,你拿着。”
“我说了,你被鬼祟缠身了,支走的其余人。”
“管保长是被鬼祟害死的,村里人基本上人尽皆知。”
说话间,我神色复杂地走至唐彬的跟前。
我离得他很近,目光幽深地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人生而是命数,沐梨花帮你,你便帮她,莫要寻死,自杀死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好好做人,日行一善,抹掉你杀了这一条人命的恶,下辈子,你才能投个好胎。”
“若是你之后回来害人,我会回来找你的。”
抬手,我拍了拍唐彬的肩头。
这期间,黄七才给唐彬松了绑。
唐彬却完全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直到何雉将地上的银票捡起来交给他,他才小心翼翼地将银票装进兜里。
紧跟着,他就迈步到了管保长的尸身前头,快速取走尸体里留下的凶器。
做完这些之后,他又来到我和何雉跟前,“噗通!”一声,就直挺挺给我们两人跪下,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头。
之后他便一言不发,回到了沐梨花的棺材前呆坐着,像是出了神。
何雉走到我身侧,挽住了我的胳膊,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轻声说他们都很可怜。
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何雉。
沉默了许久,我才说了句:“这是世道,也是命。”再之后,我就让黄七去通知苟悬他们回来。
等苟悬带着众人回来之后,我简单敷衍解释了几句,说是唐彬之前被撞祟,现在暂时没事儿了。
当然,我让他们尽可能远离唐彬,万一鬼祟没清干净,还得出事儿。
苟悬倒是镇定。
以周江为首的民兵,当场都闪开了不少,离唐彬远远的。
民兵之中还有人小声地说,大家以前就不怎么接近唐彬,他本来就是个阉货,身上都是晦气!
何雉的面色顿时不喜,我按住了何雉的胳膊。
唐彬,倒是一动不动,好似整个人早已经麻木了一般。
这时,周江也上前小声询问我该怎么办?那沐梨花还会闹祟吗?会不会缠着他们?
我故作思忖之后告诉周江,我会选个好地方安葬沐梨花,尽量不让沐梨花出问题。
不过他们也是相关之人,以后要时不时去照拂一下沐家人,沐梨花自然不害他们。
那周江连连点头,其余人也是不停地点头答应。
我便叫了几个人,跟着我去了关村附近的山,选了一个合适葬人的风水穴眼,吩咐他们去安葬好沐梨花的尸体。
当然,在这之前,何雉看过了沐梨花的尸体,她并没有害死过人怨气变化。
至于管保长的尸身,我让周江等人带走,让他们去通知相关的人来收敛。
等这一应所有事情全部弄完之后,已然是到了深夜。
我和何雉还是住在了苟悬家中。
次日清晨,天没亮我就醒了。
我坐在房间里,取了天干砚磨墨,又用地支笔写下来了一封书信。
信中的大致内容,就是我给蒋盘的留书。
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我对郭天玉的看法,以及希望他能保全巨鳌骨。
包括我们离开的过程,我也都全部写了下来。
我将这留书折叠好,又用一张干净的麻纸将其包裹起来。
临出了太阳,外头传来了苟悬的声音,我才起身出了房间。
我将书信交给了苟悬,郑重地嘱托他,等蒋先生回来之后,务必亲手将这书信交给他!
若是蒋先生没有来关村找他,他知道蒋先生在红河了,也要将这封书信送过去。
苟悬小心翼翼地将书信贴身放好,和我再三保证,肯定完成这个命令。
这会儿,黄七匆匆从院外回来,买了不少吃食。
何雉此时也起来了,我们几人便坐下一起吃东西。
此间,我心中一直在思索。
很快我就下了决定,关村不是久留之地,书信留下来了,算是一个准备,也是给蒋盘的一个解释,可我不能够干等着蒋盘回来……
按照原定计划,我们得去找柳天牛!
只不过,如今关于柳天牛的信息,我们所知甚少,只晓得羌族,柳家……
柳家道士倒是名声远扬,不晓得打听起来容易与否。
思索之间,我却忽然想到一个细节。
就是当初我在何家村外拦路,被何阿婆救醒的时候,何阿婆说过一句话!
我仔细的回想,半晌之后才总算完全想起来。
当时她大致说的是:“柳家的道士,从陈仓出来了,他们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我脸上顿时迸发出不少喜色,目光看向何雉,我低喃了一句:“他们,在陈仓!”
何雉一愣,道:“阴阳,你在说什么?什么陈仓?”
.我放下碗筷,郑重地说道:“柳道长,在陈仓!”并且我迅速的和何雉解释了关于何阿婆那些话。
何雉面色顿时惊喜无比,迅速道:“找到柳道长,便能去找郭……”话还没说完,何雉却停了下来。
她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谨慎。
我能理解何雉这样做的缘由。
我们身边还有黄七和苟悬,黄七其实是个普通人,无关紧要,可苟悬毕竟是捞尸人,天元先生,地相先生,两人是故交好友,如今的蒋盘都名遍盘江,更遑论曾经的天元先生郭天玉?!
现在苟悬不知道事情始末,单纯听我们现在的话,必定会误解为我们要对郭天玉不利。
这事儿便不能在苟悬面前说!
何雉低头下来吃饭。
我则是和黄七吩咐,让他去准备准备,我们得上路离开,还得让他去弄清楚陈仓在什么地方,距离这里有多少路程。
苟悬的眼中却明显流露出来了不舍。
不过苟悬却并没有说什么优柔寡断的话。
一餐饭吃罢了,黄七就立即进了村里,他是要去准备路上的干粮。
苟悬又问询了我一些事情,大抵是一些关于命数上的。
不过我并没有告诉苟悬,因为我记得清楚,师尊让他来找蒋盘,蒋盘说过一些要苟悬做什么,最后会帮他改命。
若是我插手,就是错乱了师尊的安排,反倒是会对苟悬不利。
不多时,黄七就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全部都放上了马车。
然后黄七才说准备的差不多,可以上路了。
我和何雉与苟悬道别之后,就上了马车。
离开村子的过程中,黄七才告诉我,村里头是没办法打听陈仓所在的,至少得去县上,不然就得省城。
于是乎,我们花了一天的时间,回到了兴城。
当然,我和何雉没下车,黄七也是小心翼翼,我们一行人都格外低调。
我怕碰到钟忠的人手,引起变故。
差不多在兴城停留了两个时辰,黄七又采购了一些东西,并且成功的买到了一张地图。
这张地图囊括的范围更大,并且也有陈仓的所在!
如今我们在黔西南,而陈仓则是在相隔一个省之外的三秦之地。
黄七预估,我们这一行赶路,至少需要一个月。
我不意外路程远,而让我多停留目光的,是这三秦之地的风水!
按理来说,这种巨大的地图是很难看风水的。
可偏偏我看到了一条巨大的龙脉!
这条龙脉,在宅经之中,有记录!
宅经有言:“南山,天下之险也!盖南山脉起须弥,尾接嵩岳。”
风水之中,一带三弧,三条四列,天下龙脉以须弥山发源,地图上的南山龙脉,分天下地络之阴阳,成须弥三龙!而南山为中龙!
这条龙脉,是整个中原大地的脊梁,撑起了天下龙脉的中心!
陈仓,便在这龙脉的其中一段……
我知道,羌族会在一个风水绝佳的所在,可我完全没有料想到,他们所在的位置,风水竟然如此好。
怪不得,会有柳家这样强横的道士,怪不得柳家道士会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至此,我也更好奇那个羌族,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羌族之中,还有先师。
听柳化烟说,羌族先师是和柳家道士对等的存在,那先师的风水术,是否是高深至极?
赶路这一个月,说来枯燥。
可我一直在钻研阴阳术,对宅经和骨相都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并且我用了一个本子,开始写下手记。
至于那本子的封面上,我题下了一行字,李阴阳杂记。
我按照历代地相堪舆阴阳先生的惯例,将自己这一行的所见所谓,以及风水地全部写了下来。
在学习之余的时间,我也拿出来了当时从地相庐带出来的蒋一泓游记,仔仔细细的阅读。
当时地相庐看到的历代先生手札,我也不可能全部带着,只拿了师尊这一本。
这一次,我从第一页仔仔细细的看。
这其中的见闻,大抵都骇人惊闻,更是令我佩服无比。
大致阅读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游记其中一页,是一桩憾事。
蒋一泓有个习惯,搜集各种面相的凶尸头颅,这些头颅的存在,可以让他教授以后的面相,骨相,也能钻研出更多的阳算之法。
他曾听闻,在某一险恶之地,葬有一个皇帝!
在他搜集来的各种山野杂史里,这皇帝活着的时候,求长生之法。
让各种方士炼丹,甚至于最后还用了活人养尸丹,可他都没有得长生。
但他死后,却成了死不咽气,更是眷恋阳气的阴尸!
此尸见阳气则吞之,因它的存在,更是动摇了国之基础的风水。
以至于他所掌控的天下逐渐分崩离析……
蒋一泓很渴求得到这具天下第一奇尸,眷阳阴尸!
他花费了数年时间准备,又集结了众多高手,其中包括了地相先生郭天玉!
可当他们到了那风水地,冒着极大的凶险开山下坟,等到了墓室之后。
所有的陪葬品都在,唯独不在的便是那帝王尸身!
数年心血落空,蒋一泓却断定,取走眷阳阴尸之人,必定和他目的相同,是想要这一具奇尸,根本无心财物。
那一行大家收获颇丰,只有他一人无功而返。
这一页内容的记载最后,蒋一泓做了一个判断,形容那先他一步盗尸之人,风水术巧妙绝伦,同常规阴术不同,似是以天星定位,开特殊之门,才能直接取尸。
我看这一页看了许久,不光是其中出现了郭天玉的名字。
还有那天下第一奇尸的字眼……
更令我好奇的是,那同常规阴术不一样的风水术,完全以天星来勘风水?!
这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晃眼,便到了一个月的最后一天。
我们的马车,终于进了陈仓省城。
一路上的舟车劳顿,风尘仆仆,让我和何雉,以及黄七都格外的狼狈。
进城之后,我让黄七租下来一个院子,我们好好休息了一夜,消除了沿途的疲惫。
次日清晨,我才让黄七去打探羌族的消息。
.黄七跟我们的时间长了,打探消息的本事愈发高。
不到中午,黄七就赶了回来,他带着不少的吃食。
并且他不但打探到了羌族在距离陈仓不远的枫县,更是打探到一个信息,羌族之中有人在陈仓处理事物,并且他们还遇到了麻烦!
按照黄七的话来说,寻常人是不能进羌族的。
可我们能去找羌族在陈仓的人,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跟着他,找到柳天牛道长!
非但如此,甚至黄七还将羌族人在陈仓遇到的事情,都给打听了一清二楚!
在陈仓城外,一处靠近南山群岭的村子,在数天之前,全村之中上百口男人,一夜之间全部失踪!
多年以来,三秦之地的很多古怪事情,都会求到枫县的羌族,因为羌族之中不但有三秦之地最为顶尖的风水先生,更有道行精湛高深的柳家正牌道士!
一村男人消失不见,自然是一件大事!
只不过,这一次羌族派遣出来的人手,却略遭人诟病。
因为那是一个很年轻的道士,不过十几二十岁。
当然,诟病只是在偷偷交谈的时候,谁都不会明面上说羌族的不是。
而当黄七说完这一切的时候,我心中就略有紧张和悸动。
难道……
那个年轻的道士,是柳化烟?!
一般这样严峻的事情,羌族不可能派遣一个普通的人出来办。
三百口人消失,普通的道士怎么可能处理?!
柳化烟能跟着柳天牛外出,不光是羌族本身不满柳化烟的命数,更是因为柳化烟有那个本事!
若我们遇到的是柳化烟,那这事儿就好办了,能赶紧让她通知柳天牛!
思绪之间,我立即就将我的想法和推断告诉了何雉。
何雉点点头,她同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掌。
“你还差了答应柳道长的事情,要给柳化烟算卦。”何雉小声说道。
我郑重点头,说我自然没忘这个。
再接着,我就和黄七说让他带路,我们这就去找那个村子看看情况。
黄七则是告诉我得等等,那村子不太好找,他得找个能带路的向导。
之后,我和何雉在院子里又休息了一段时间,并且吃过了黄七买回来的吃食。
差不多临酉时的时候,黄七总算回来了。
他带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妇女,那女人面黄肌瘦,眼睛也很小,头发更是蓬乱。
并且她神色都透着警惕。
黄七和我们介绍了一下,说这妇女叫做纪翠,她以前是兰家村嫁出来的。
出事儿那地方,就叫做兰家村。
黄七在城里找了很久,大多数带路的向导都是男人。
都没有一个人敢去兰家村。
饶是黄七开出来了十块大钱儿带路的天价费用,都没有人来接活儿。
纪翠之所以来,是因为她男人染上了福寿膏,将家里败光了,她娃子又需要钱看病。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何雉则是眉心紧蹙,她没多说话。
这时,黄七给了纪翠一个眼神。
纪翠这才小声的说道:“俺能带你们到村口,还能让你们去俺以前家里住,但俺不进村,那村里头闹鬼,俺不敢进去。”我嗯了一声,说没问题。
黄七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明显是松了口气。
紧跟着黄七就去牵出来了马车。
上车之后,我们便在纪翠的指路下,朝着羌族外赶去。
一路上,我也简单询问了纪翠,那村子里头的具体事情。
纪翠却一问三不知,她只晓得村里闹鬼,男人都不见了……
差不多临酉时末,也就是夜里七点多钟的时候,我们总算来到了一座山脚下的兰家村外。
兰家村不小,村口更是有个牌楼。
村内的房子从外沿看来,差不多都是土屋。
到了这里,纪翠就跳下马车,说不跟我们进去了。
接着她又指了指牌楼,说村子西头,倒数第二个院子就是她家的。
我自然是没有为难纪翠,而是让黄七多给了她十块钱。
纪翠愣了半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沉凝了片刻,便让黄七也下车,不用跟着我们进去,就在村外等我们。
黄七当时飞速摇头,说他肯定得跟着我们,还得他去打探消息呢。
我告诉他,这村里头闹鬼,他跟着或许会有危险。
而且村里面总还有女人,我们也会找到柳化烟,肯定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黄七这才点点头,听从我的命令下了车。
他说他在村外一直侯着,不会离开。
……
我叮嘱了黄七,要保证自身安全之后,便去赶车。
直接进了村牌楼,往村西口的路走。
果然,等到了路尽头的时候,倒数第二个院子就是空无人烟。
我赶着马车进了院子,简单安顿之后,天色已经入了夜。
寂静的夜色之下,村路之上更是寂静无声。
何雉压低了声音道:“这村子怪怪的,我们进来的时候,就没见着人,真还有女人在村里?!”
我将大黑木箱背在背上,示意何雉先进堂屋。
同时我低声回答:“女人肯定在,走不了的,不可能不要家,或许是他们害怕,或许是那个柳家道士叮嘱过什么。”
堂屋之中满是灰尘,看来这纪翠离开兰家村已经很久了。
何雉从墙角捡起来一把笤帚,扫掉了桌上的灰尘,接着又扫了扫椅子,还拿出来手帕擦了擦。
我沉凝片刻,还是决定,我们不在夜里冒险,毕竟这村子诡异颇多。
先在纪翠家里留宿一夜。
或许那道士会来这里查探情况,我们和他碰面,若他是柳化烟,那就皆大欢喜。
若是他晚上没出现,明天我们再打探清楚,也应该能见到他。
我将打算和何雉讲了之后,她也慎重点头。
之后我们也没去其他屋子的卧房,而是将堂屋的地面收拾了干净,又从马车里头拿出来了被褥,在堂屋里打了两个地铺。
入夜深了,便刮起来了风。
即便是关上了屋门,风吹之下,都发出铛铛铛的碰撞的声响。
何雉去挪了一张椅子挡在门口,这响声总算少了些。
分别躺下之后,我和何雉都久久没能入睡。
何雉一直翻来覆去的,而我则是听着身上嘶嘶的声音,怎么都睡不着。
拿出来定罗盘,上头的指针就在飞速的转动……
这代表整个村子都充斥着恶阴的气息!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屋外除了风声,还有雨水簌簌落下的声响。
这夜里竟然还下起来了大雨……
整个屋子的地面,都变得冰凉而又潮湿!
我的困意也逐渐来了,本想着先睡一觉。
可我却发现了门缝那里的不对劲……
雨很大,门缝那里溅射进来了不少的水。
不对劲的就是,有大概一个巴掌横着的位置没溅射进来水!
按道理来说,门外啥都没有,怎么会刚好挡住那个地方?
除非,那里有什么东西……
顿时,我的困意便一扫而空……
我盯着那处干燥的位置,小心翼翼的俯身趴着。
地面冰凉,手接触着就更冷。
我趴下去之后,一眼,我就看到了门缝外头,竟然有一双鞋!
那双鞋子又脏又旧,不过能看出来,是一双绣花鞋。
我身上顿时就起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
这村子古怪很多,男人失踪,闹鬼,进村了也没见到道士。
现在我们门外,竟然还站着人……
我身手是差,可也不至于有人走到屋门口都没听见。
况且我身边还有个何雉……
她竟然也没察觉!
我警惕无比的站起身,尽量没发出任何一点儿声响。
我收起来了定罗盘,但手中却捏着一块雷击木篆刻的河魁斩尸符!
压低了呼吸,浑身肌肉紧绷,我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
一把抓住门,狠狠往后一拽!
我右手更是往前一拍!
只不过,门外空空荡荡,袭来的是一股冷风。
那冷风灌入了我脖子里头,我冷的打了个寒颤。
刚才门口站着的那个人……
竟然不见了……
我脸色愈发难看。
只不过低下头,让我脸色更是一变的,是地上竟然有一双又脏又旧的绣花鞋!
身旁忽然有脚步声,我面色陡然一变,抬起手肘就要击过去,不过瞬间反应过来,赶紧收了力道。
手肘的余力被一个轻柔的力道泄去,何雉疑惑无比:“怎么了,阴阳?”我回头,和何雉四目相对,她眉眼之中还透着困倦。
我心口咚咚直跳,接着便指了指地上的绣花鞋。
“刚才有人在外面看,跑了。”我声音格外沙哑。
何雉面上的困倦也瞬间一扫而空,她弯腰将那绣花鞋捡了起来。
这当口,风又大了很多,我扫视一圈院外,确定没人。
接着我才拉上了屋门,将其关闭。
何雉已经到了桌旁,她将绣花鞋放下。
我走过去之后,她低声说:“这事儿古怪得很,还好之前没出去,这可不是活人的鞋子,能悄无声息到了我们外边儿,都没让我们发现……这东西,很凶……”
“而且老鸡待在马车里头,它都没什么反应……”我胳膊上倒立起来不少的汗毛。
盯着绣花鞋看了半晌,没看出来什么门道,何雉就又劝我先睡一会儿,她先守夜,我们交替。
我也没有推辞了,和何雉定好了一人守夜一个时辰,便躺了下去。
再之后的一夜,便没有发生别的事情,我们何雉各交替守夜了一次,三个时辰过去后,过了寅时,到了五点钟。
雨停了,耳边隐隐听到了老鸡啼鸣的声音!
这一行路上,无论去什么地方,我们都带着老鸡,它一直都在我们马车里头。
之前换车进水路的时候,它会进大黑木箱。
不知道为什么,昨夜虽说之后没发生什么事儿,但我精神一直都紧绷着的,此时才稍微好了一些。
何雉还没醒,我就没有打扰她,让她再休息一会儿。
可就在这时,啪嗒的脚步声忽然传来,是有人走进了院子。
瞬间,那脚步声就到了屋外。
“砰”的一下,屋门便被直接推搡开来!
我面色陡然一变。
因为站在门外的,赫然是一个身材瘦高,而且年纪不出二十岁的男人。
他生着一张方脸,不过没有柳天牛那样方正。
唇略厚,鼻头大,圆眼,眉形狭长,眉毛也格外浓郁,甚至眉毛都长到垂下来一些。
眉是保寿宫,少有人眉毛这么长,年轻人中更是少见。
这兰家村,不是没有男人么?!
下一刻,我视线才落在他衣服上。
他穿着的,竟是一身淡青色的道袍!腰间挂着一柄巨大的拂尘,腰间串着一排细密的桃木剑,其中还混杂着一些青铜剑……
“你们,是何人?!”
“兰家村闹鬼,专找男人,难道你们没听过吗?!竟然贸然进村?!”
“你们不怕死?!”
那道士年纪不大,可声音却很粗,话音之中竟还透着一股子怒气和苛责。
可我心头却没欣喜起来,反倒是一沉……
这肯定就是黄七打探来的羌族道士了……
我之前一直想着是柳化烟,可竟然不是……我心底就只剩下失望。
何雉也被惊醒,飞速地起了身。
我眉头紧皱地看着那道士,他视线也看着我,眉心的郁结,几乎形成了竖纹。
他耳廓锋锐,耳垂极尖,眼神之中凌厉也更多。
“我在问你们话,你们不怕死?!”
“一个风水先生,一个鬼婆子,也敢进这兰家村,坏我大事!”
“立即收拾好你们的东西,滚!”
那道士抬手直接指着我,一声呵斥。
何雉的脸色,顿时就一阵愠怒,她抬手一抽,腰间的哭丧棒顿时朝着那道士脸上抽去!
道士一扬胳膊,长袖直接朝着何雉一扫!
我心头也是愤怒不止,我们还没说话,这道士就咄咄逼人!
我怕他伤到何雉,顿时抽出腰间卜刀,举手就挡向他那袖子。
与此同时,我更是沉声呵斥道:“阁下入门不敲,已然是无礼。”
“柳家道士声名远传在外,柳天牛道长若是见了你如此心浮气躁,也要罚你!”
也就在这时,那道士脸色却惊变。
他猛然间抽回袖子,蹬蹬后退两步。
不过他收力,何雉却没收回去那力道,“啪”的一哭丧棒,就抽中了他的肩头。
那道士痛哼一声,面色骤变。
他捂着肩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们,眼中尽是疑惑。
“你们,是什么人?”
“怎敢直呼大长老名讳?!”
何雉却一声冷哼,踏步到了门槛前头:“现在会好好说话了?!等见了柳道长,他定要掌你嘴!”
.道士的眉心更为郁结,额间竖纹愈发的明显。
一时间,院内的氛围都变得僵持无比。
我心头犹疑,虽说对这道士不满,但始终我们不好和柳家起冲突。
于是我先抱拳开口:“鄙人李阴阳,地相堪舆蒋一泓传人。我们与柳天牛道长有旧,此番前来,是要履行承诺,同样也想见柳道长,商议事情。”
“这位是我朋友何雉。”
我刚说完,那道士瞳孔顿时紧缩几分。
他忽然道:“你,就是李阴阳?!”
他眼中的冷漠倒是少了许多,双手抱了抱拳,语气厚重道。
“柳家,柳化道。”
这个化字,却让我若有所思。
柳化烟应该和他们是同辈?或者是师妹?
我收起了卜刀,何雉同样别上了哭丧棒。
柳化道又扫过我们一眼,他这才说道:“刚才是化道唐突了,不过实属我心急,昨夜之事被破坏,再想抓到那个东西,恐怕又不知道要多少时日,要延误回族内的时间。”
我皱眉,问道:“那东西,导致了兰家村所有男人失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思绪过了一遍,就和柳化道讲了昨晚上绣花鞋的事儿,并且我说明了我们没见到那东西,只有这一双鞋。
语罢,我示意他看木桌上。
柳化道走至木桌旁边,他盯着绣花鞋,半晌后才道:“我本来找到她藏尸之地了,昨夜本想趁着村内无男人,她也没有再进村游荡,将她一举拿下。”
“你们进村,让她没有好端端待在棺材里,我扑了个空。”
“恐怕她也会有警惕,下一次,抓她更难。”
“时间拖得越久,村里那些失踪的男人越危险,我还没找到他们被弄去了什么地方。”语罢,柳化道眼中都是凝重。
何雉眼中满是疑惑,她先是看了我一眼,才询问柳化道,那到底是个什么鬼祟?这么凶悍?
柳化道沉声说,不是鬼祟,是活尸,而且还是化煞了的活尸。
我面色顿时一变。
化煞尸已经很难对付,撞祟害人,活尸就更棘手。
之前遇到的讨死狗便是活尸,和我们纠缠那么久,还得柳天牛动手才解决掉。
再譬如我娘……以及苗光阳……
柳化道扫过我们两人,他似是也看出了我的情绪,才说道:“李先生现在明白,我刚才为什么那么急躁了吧,对付这活尸属实困难,她一口气不咽,又化煞不腐。”
“和活人无二,又比恶鬼凶恶。”
话音至此,柳化道又摇摇头,他眉心的郁结没有松开。
我沉凝片刻,又开口道:“她形成的时间,应该不长?活尸那一口气是怨气,是要报仇才会行凶,我们既然来了,又破坏了柳道长你的计划,自然是要帮忙的。”
柳化道立即又抱了抱拳,他说他自然是不敢和大长老同称柳道长,让我直呼他名讳化道即可。
再接着,他才和我们说了事情的始末。
据他从妇女村民口中了解到的讯息,兰家村有一个男人,他买了一个流浪来的女人当老婆,想要传宗接代。
可那女人一直怀不上孩子,他便觉得打了水漂,照村里老人的话来讲,他买了个不下蛋的鸡。
那男人心里不平衡,觉得半辈子积蓄打了水漂,于是他就想了个招。
他收村里老光棍,或者老头的钱,让他们在那女人身上发泄兽欲!
那女人又生得俊俏漂亮,勾得村里不少男人流连忘返。
村里头的其余女人,都恨她恨得要死,家家户户都把自个儿男人看得死死的。
时间长了,总算出了事儿。
那女人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大出血,怎么都止不住,大夫看了,就说她怀孕了。
可怀了娃子,又遭人这么蹂躏,娃子死在了腹中,小产不出来,人指定是活不下去。
那男人不知道怎么好,他就将那女人装进棺材里头,抬到山上去活埋了。
柳化道说到这里的时候,何雉已然气的浑身颤抖。
我听着更觉得心惊不已。
稍微停顿片刻,柳化道才继续道:“做这件事儿,自然不止那一个男人,村里还有五六个人去帮忙,不过,隔了三天,就出了事儿。”
“村里先消失了那几个男人,再接着,全村男人都消失。”
何雉狠狠跺了跺脚,气愤不已道:“活该!”
柳化道闭了闭眼,他道:“村中这惨事,事出有因,那东西的确可怜,可她害人不浅,全村男人若是被杀,这是滔天孽债,她是必定要被斩草除根的。”
我沉默半晌,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她可怜不已,不过并不是全村男人都有罪,或许她还没杀人?”
“若是她没杀人,我们抓住她,我可以想办法让她安息。”
何雉重重点头,她眼眶都泛红不少,道:“阴阳,一定得帮她……她已经很惨了,要是再让她魂飞魄散……天理难容……”
柳化道眉头紧皱,他看看何雉,又看看我。
他眼中若有所思,说道:“李先生,你有何好办法?”
“我在想,化道兄你抓住她之后,应该会直接除掉她,你也没有办法找到村中那些失踪的男人,对吧?”
我低声道,并且我看柳化道的眼神很深邃。
我觉得那女子可怜。
而我通过柳天牛,对柳家道士也算是了解。
柳化道那眼中的若有所思,是有一些问题的。
我问罢,柳化道才点点头,他道:“她若是魂飞魄散,自然手段会消失,那些男人只要没死,应该会下山,我也能让全村人上山去找,毕竟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如今全村人不敢上山,也没办法。”
我摇了摇头,说肯定没那么容易,活尸的凶,并不是魂飞魄散就能断绝的。
若是他直接让那女子魂飞魄散,村里的男人即便是没死,估摸也会死!
我们得有计策,若是那些男人都遇害了,这女子罪孽滔天,无法投胎,除掉她无可厚非。
若是她还没杀人,先除了她,非但会连累害死人,更会损伤阴德福缘,伤及命数!
.柳化道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半晌后,他才沉声:“李先生,照你说该怎么做?”
何雉也是紧张而又期望地看向我。
我沉凝片刻,说道:“今夜我来做饵,她肯定还会进村,何雉你来查看,就像是沐梨花那样,看她有没有害过人的凶怨,若是没有,你们就不要管,让她将我带走,你们在暗中跟寻。”
“若是她害过人命,你们就直接动手。”
“先除掉她,我再想办法用八卦法找人。”
停顿一下,我又解释了直接用八卦法找人的话,人能找到,可她毕竟威胁很大,可能会弄巧成拙。何雉贝齿轻咬,许久才点头。
柳化道看我的目光,却流露出几分异样了。
只不过这异样之余,我却觉得还有点儿其它的情绪。
可一时之间,我没能分辨出来那情绪的由来。
阳光照射进入屋内,照射在身上,透着一股熨烫感。
我将定罗盘先取下来,放进了大黑木箱里,同样,我身上也没留符篆。
当然,书我都没有离身,还保留着地支笔和天干砚,以便随时画符。
我让何雉背着大黑木箱。
这期间,老鸡却从马车上钻了下来,她扑腾着翅膀,跳到了大黑木箱盖子上。
村路上出现了一些人,我瞟了一眼,那些都是妇女,没有男人。
有人小心翼翼地朝着我们这边走过来,还顺着往屋内张望。
柳化道率先走出了堂屋,他示意我们先去吃些东西,这几天,他都在村民家里解决饭食。
我此时腹中早已经空空,自是没有拒绝。
跟着柳化道出去后,村路另一侧张望我们的村民,顿时往我们这边走过来。
她们到了柳化道近前,小声的和柳化道讲话,大致问的就是我们是什么人?
柳化道则解释说我们是他的朋友,过来帮忙解决麻烦,救人的。
顿时,那些妇女眼神中的担忧少了许多,其中有一个给我们带路,旁边的都在跟着走。
几乎这些妇女眼中都是恳求之色。
不多时,我们便到了一家妇女门前,其余人才逐渐散去。
院里头摆着一张木桌,那妇女去弄了不少的吃食出来。
吃饭期间,桌上只有我们三人,那个妇女则是蹲坐在门槛那边儿,屋里面还跟出来个小女孩儿,在她身旁胆怯地站着。
何雉忽然问了句:“柳化道道长,你们羌族的那个邱天元,怎么样了?”
我先是一愣,没想到何雉会问这个。
不过我也心头有了好奇。
邱天元在外行恶事,被柳化烟知晓,柳化烟回到羌族,便是因为这件事儿。
柳天牛回去,也与其有关!
柳化道顿了顿,他放下手中碗筷,才说道:“两位也认识天元兄?”
我顿时手一僵,眉头都下意识皱紧了不少。
“天元兄?”何雉则明显没抑制住疑惑,甚至于她眼中还有几分不善。
“没见过面,但是我们同研过一个地方的风水,也算是认识,化道兄可否讲讲他的情况?”我收敛了自己的表情,不动声色地询问。
此时,我心头便有几分说不出的不安了。
柳化烟回来,分明是要处理邱天元,可邱天元安然无恙……
这事儿就很有蹊跷!
柳化道笑了笑,才说道:“天元兄是下任先师,他风水术高超,前段时间,他夫人更是诞下一子,先师一脉再多血脉,羌族有这样一件大喜事,先师格外高兴,甚至天元兄想要在陈仓建道场,先师也答应了。”
“只不过,前段日子,倒是出了一件事儿,惹得先师不喜,羌族也略有动荡,不过直到大长老回来,已经平息了不少。”语罢,柳化道眼中都凝重几分。
我和何雉相视一眼。
我先开口,问道:“化道兄可否方便说说,是什么动荡?”
柳化道沉思,他却叹了口气,说这倒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只是说,让羌族先师那一脉,和柳家都不太好看。
停顿一下,柳化道说道:“化烟师妹你们应该认识,她前段时间,一直跟着大长老。”
我点点头,表示的确认识。
柳化道摇头道:“化烟师妹这一次急匆匆地回来,竟是在先师一脉添丁之喜上,直接说天元兄在外无恶不作,甚至给卖福寿膏,开赌场的家族改风水,她要先师彻查,让天元兄认罪!”
“天元兄自是当场否认,没有这件事情,并且他之外出,都是先师下令。”
“当时先师便发了怒,将化烟师妹关押起来,好好反省。”
“大长老不在,柳家道观里面只有大师兄,他自是只能听从先师命令。”
至此,柳化道眼中颇有无奈。
“化烟是我们这一辈天赋最高的道士,她有很多仰慕者,就连羌族之内都有不少爱慕之人。”
“而天元兄,又是风水术极高,先师断言,假以时日,天元兄必定会带领羌族走上一个新的高度,这一次,先师更是维护天元兄……自然族内便动荡起来,好在不多日,大长老赶了回来。”
“他与先师一番密谈之后,平息了族内动荡,化烟如今在道场内抄写符文,作为惩戒。”
何雉却啪的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桌上!
她愕然道:”柳道长也被蒙了眼?”
柳化道眉头一皱,他眼神顿时不喜起来。
“何姑娘,大长老一双眼,可辨天下凶魂恶尸,你这话,未免冒犯了大长老!”
我立即先替何雉道了歉。
柳天牛在羌族辈分太高,何雉那话,的确太直接了。
可我同样也觉得有问题。
因为我同柳天牛也说了邱天元的事儿。
他明明都知晓,何况他心底那番刚正不阿,怎么会不说事实,反倒是罚了柳化烟?
思绪间,我又问柳化道,还有什么事儿发生吗?
柳化道却摇摇头,表示别的都是羌族的机密,已经不能说。
再接着,他站起身,脸色已经不如刚才和善。
“李先生,你和何姑娘昨夜没有好好休息,今晚还有事情,还是去休息一二吧。”
他又让门槛那妇女给我们安排房间。
我自是不好再说什么,便去房间休息了。
临了,我也给了何雉眼神,让她先稍安勿躁。
进了一个房间,我躺在床上,仰头看着房梁上的蛛丝,我知晓,羌族内必定还有事情发生,否则不会让柳天牛改变态度和性格。
我略有担忧,这样一来,柳天牛能不能跟我们走?!
.能让柳天牛都改变秉性的,绝不会是小事……
我思索了半晌,都猜测不到什么,柳化道也是个规矩严明的人,恐怕只能见到柳天牛之后再做询问了。
饭后的困意逐渐上涌,我也清楚自己得休息好了,眼前这件事情才能解决妥当,这也是关键!
那女人活尸化煞,甚至腹中还有死婴,活尸母子煞,极难对付……
思忖着,我就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归当我醒过来的时候,窗外正透着暮色。
我起身进了院子,才发现何雉已经醒了,她坐在桌旁,背着那口大黑木箱,老鸡则是在院子里转圈儿,啄食地面的虫子。
柳化道却站在院子中,他一直在看着另一侧,那边有一座大山阴影。
兰家村便依靠着那座山,我粗做判断,那应该也是南山群岭的一部分。
“李先生,先吃点儿东西,我们去一个地方,那边,应该更能让那女人来找我们。其它地方,我怕她今晚不来。”柳化道扭头看我,面色郑重。
我点点头,说没问题。
紧跟着,柳化道冲着堂屋那边招招手。
顿时,之前那妇女又端出来了不少吃食。
我们很快吃完了东西,暮色更深。
接着柳化道便带路,朝着村子深处走。
村路笔直,我们一直走快到了最深处的时候,我面色微变。
因为我瞧见正对着大路末端的位置,竟然有个院子……
顿时我心头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院子外头。
残阳如血,天边更是挂起一片片的火烧云,院内的房子还和周围的不一样,最当中的那一间,竟然是青砖修葺的!
就凭着那砖瓦房,这户人就要比村内大部分人都有钱!
只不过下一刻,我就知道,这钱是哪儿来的了……
“这地方,让人好不舒服……”何雉不安地耸了耸肩膀,她打了个寒噤。
“那女人叫覃梅,李先生,你在这里引诱她,我会带着何姑娘在旁边等,若是她害人,我们会出手,若是她没有害过,那便要依照你所说,跟着她去“救人”,你切要小心为上。”柳化道慎重和我说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走吧,不要在这里待太久,找个隐蔽的地方躲好。”
“阴阳……”何雉微咬着下唇,她伸手来拉住我的小臂。
我又给她做了个放心的眼神。
再接着,我直接就进了院子。
进院的那一瞬间,我就打了个寒噤,好似有一股无形的箭,从远处穿透了我的身体……
我快步地朝着堂屋走去,走到堂屋门前,那股子冷气透体的感觉,却成了一股子憋闷。
停下来,我回过头,何雉与柳化道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一眼看着村路,却觉得眼眶一阵刺痛!
就好似村路都形成了一条长箭,正要扎穿我的心口!
我呼吸都粗重不少,半晌之后才调整过来……
这屋子,是大凶之宅!
凶宅有很多种形式,死过人的叫做凶宅,不过是小凶而已。
大凶之宅,是本身屋宅就极度凶悍,不需要死人,已然是凶宅居所。
就像是当时苗光阳老婆葬身之地,以及我给丁家点宅设置的凶宅。
如今我脚下这院子所处的位置,叫做路冲煞!
风水上讲究,喜曲折而忌笔直,吉气走曲,煞气走直!
这条村路太长,形成离弦之箭,将全村的晦气怨气,全部射入这间院子里。
宅经更有言,直来直去损人丁!
住在这宅院里,有子嗣都会夭折丧命,甚至活人都很难长寿,那覃梅多年不怀孕,恐怕就是这原因……
天边的落日,更下沉了一些,夕阳只剩下一小半。
我冷得又打了个寒噤,更是有种眩晕感。
本身犯了路冲煞的凶宅,又死了人,而且我看这堂屋的右侧还有一间旧房子,还形成了单耳房。
这又是一种特殊的凶宅加持,恐怕我在这里过夜,不见那覃梅,也要见别的凶尸恶鬼……
今晚的事情,肯定不能被阻挠和耽误,我得简单的破一下这里的风水,只让覃梅来找我才行……
我思绪极为飞速,目光扫向身后,一眼就看到一张黑漆漆的方木桌。
我直接将那木桌翻过来,挡在了屋门口。
视觉上,村路给人的锐利感觉稍微好了一些。
我蹲身下去,取出来了一样物事。
那是一根精巧的刻刀。
这刻刀,是师尊去世之后才落入我手中,我也用其篆刻了雷击木的符牌数次。
定了定神,我开始在木桌背上刻符。
我速度很快,刻下来了一道镇物符。
当符成型的瞬间,整个屋内的温度仿佛都上升了不少……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抬头往外看了看。
这不多会儿的时间,天色竟然完全黑了……
这时,那股子冷风透体的感觉彻底消失。
这就是简单破路冲煞的手段。
按道理来说,直来直去不能建宅,但是已经建了,又不能拆掉的情况下,就要用镇物挡住最尖锐的煞气。
我勉强用镇物符刻在桌子上挡住煞气,不过这也撑不住多久,桌子会裂开。
院外,逐渐起了雾气,而且雾气极为浓郁,竟然很快,就看不见路了……
我不晓得这是今夜本身有雾,还是这村里的怨气被我挡住,在村路上反倒是散不开,所以才会凝聚成雾。
深吸一口气,我朝着旁边的屋子走去。
等那女人来,我也不能光明正大站着,她见了恐怕就不会进门。
活尸和活人无二,除了在腐烂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死了,痛苦地看着自身溃烂。
其余时候,他们就是怨气深重的人。
旁侧只有一个屋子。
进去的时候,我就心头咯噔一下。
因为这屋子收拾得很干净。
一尘不染的房间,炕头靠着窗户,而在床下,则是摆着几双鞋。
这些都是女人鞋子,全部脚尖对着床……
在这土炕的边缘,从砖石里面延伸出来了一根铁链,上头还有斑驳的血迹!
我心里一个激灵,眼前一阵恍惚。
似乎瞧见有个哭的梨花带雨,悲怆痛苦的女人蜷缩在炕头。
那铁链锁死了她的脚踝!
她啜泣不已,还咬破了嘴巴,血不停地往下流……
.房间里格外的森冷……
那女人哭着哭着,忽然就抬起来了头,她一双眼睛空寂无比。
我脑子昏昏沉沉,可胸前却传来了一阵刺痛!
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我面前哪有什么女人!
更让我胆寒的是,我正站在炕头前,铁链死死地缠住了我的脚踝!
胸口的刺痛不减,我赶紧拉开了唐装。
才发现那柄刻刀扎穿了我胸口的皮肤……
若不是因此,恐怕我都清醒不过来!
脊梁骨寒意直窜,刚才定然是这女人的怨气冲撞了我,让我自己捆了自己……
我飞速装好刻刀,低头解开脚腕上的铁链。
其上斑驳的血痂让我心里极度压抑。
周遭格外的安静,我额头上冷汗更是直冒。
可这铁链被缠死,我根本就解不开……
忽然间,我觉得面前多了一阵阴影。
悄无声息的,便是一只手指头,勾住了我的下巴。
尖锐,冰凉,还带着刺痛……
我压根不敢抵抗,顺着那手指头抬起头来……
入目的首先是一双精致的脚,没有穿鞋,皮肤黄得没有丝毫血迹。
接着才是脏兮兮的棉衣,棉裤,以及一张娇小的脸。
这脸的确生得很好看,细眉,杏眼,恰到好处的唇,人中却极浅。
她眼眸之中只有死寂和冰冷,胸口的起伏格外微弱。
她冷寂地看着我,嘴角勾起,露出一股瘆人至极的讽刺。
覃梅……
汗珠从额角流进了眼珠里,干涩至极。
我见过的凶尸恶鬼已然不少,可近距离和覃梅这活尸面对面,还是打心眼儿里泛起恐惧。
她小腹微微隆起,当真是怀孕的迹象。
自她脸上有一些泛青和暗红混杂的纹路,就像是凸起来的血丝!
她已然不是血煞,还没达到青尸煞的程度,而是血煞化青的活尸母子煞……
忽然间,覃梅抬起手来,一巴掌就抽到了我脸上!
我觉得脸破了,身体逐渐麻痹呆滞。
覃梅低头盯着那一截铁链。
她伸手抓住铁链,竟直接将铁链另一头从土炕里拽了出来。
转过身,她往外走去。
我鬼使神差的也没挣扎,跟了上去。
不多时便走出堂屋。
屋门口的桌子并没有阻拦到覃梅和我。
她领着我从旁边绕了过去。
可院外的一幕,却让我更胆寒。
浓郁斑驳的雾气笼罩着村路,在院子门前却站着几个老妪。
她们眼皮耷拉得很大,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两侧篱笆外面,则是年纪稍微轻一些的女人。
这些人都是面缠黑气,双眼无神……
路冲煞的院子将怨气阻挡,怨气别无可去,在村路上倒灌回去。
现在院外站着的,有怨气侵入身体的活人,恐怕也夹杂着死人……
本身兰家村没那么重的怨气,是这凶宅之中覃梅怨气太重,以至于倒灌回去的怨气也带上了她的凶厉。
才间接地影响了一整个村子!
我身体依旧麻木呆滞,反抗挣扎不了,只是眼睛能动,勉强能思考。
雾气太重,我更瞧不见柳化道和何雉在什么地方……
不过他们现在没出手,覃梅应该还没害人性命?
我便没有再挣扎的念头了,她拉着我出来,必然会带我到那些男人的所在之处……
杵着站了一会儿,覃梅转身往旁侧院后边儿走。
不多时,我们从院尾巴出去,一截窄小的土路朝着远处的大山延展。
月光清幽,洒落至土埂路上。
若有若无的虫鸣钻入耳中,时不时脸上像是被扎了一下。
脚上的铁链不轻,走了一会儿,我就觉得脚踝刺痛。
差不多到山脚那里,覃梅身体颤抖,她捂着小腹,面色格外痛苦。
持续了半晌,她才恢复过来,顺着山路上山。
我觉着覃梅身影好似更空了一些,脚下更虚浮。
甚至,我已经完全可以控制身体了……
当然,覃梅没察觉到,我便一直跟在身后,保持匀速。
走过树荫厚重的地方,月光几乎没了。
我又看见有个影子缠在她腰间,啃食她的血肉……
只不过等到月光出来,那种阴影感顿时消逝不见,完全就是幻觉!
覃梅的身体,则是更加的虚浮,好似随时会消失一样……
强烈的同情和悲悯心自心底升起。
鬼使神差的,我脱口而出。
“你没杀人……你还可以投胎。”
“你没错,错的是他们,娃子也没错,可它夭折在腹中。”
“覃梅,我可以帮你接阴,你解脱下葬,那些男人帮你祭祀孩子,天天给你扫墓祭拜……”
骤然间,覃梅却停下来了脚步。
我心里咯噔一下,顿觉周遭更冷,四肢百骸都在钻入冷气,更是刺痛。
覃梅回过头来,她双眼冷寂地盯着我。
让我触目惊心的是,她一只手捂着小腹。
自她的手中却有一把匕首,稳稳地扎穿了腹部!
覃梅死寂的脸上,暗红色正在逐渐退散,青色的纹路将其取代,就像是鼓起的青筋。
我心头骇然……
这是母怨子。
虎毒不食子,可一旦母怨子,她觉得这娃子不应该出现,不配出现,就会想尽办法让它死!
活着的时候,她会想要娃子流掉。
死了,也会想办法让其魂飞魄散!
可阴胎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母子相杀,怨气滔天!
覃梅……快要成青尸煞了……
更不晓得她腹中的阴胎,又会成多凶的东西!
“覃梅……错的是他们,不是你……我可以……”
惊惧和胆寒之下,我下意识又开口,可我话没说完。
覃梅忽然一抬手,脚下便是一股大力,我愣是被她拉着翻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脑袋不晓得撞到了什么,我眼前一黑,几乎快昏死。
再之后,我就是被拖着走的了。
身上刺痛无比,不停地撞着石头,凸起的土埂,脸被灌木割伤。
我本来迷迷糊糊的,愣是这些疼痛又让我清醒过来。
并且我心也沉下来。
覃梅是完全没有一丝善念了……就算没杀人,恐怕也快了。
只能强行将她镇住,再强行剖腹接阴。
她尚且还能送走,那娃子却不一定……
若镇不住她,那就是这母子相残,各成凶尸的母子煞,我和何雉绝对没办法对付。
那柳化道,恐怕都要送命!
.覃梅这样拉着我,我也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硬被她拽着。
不知道走了多远,一段更为陡峭的山路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岩壁,岩壁上有个山洞。
那山洞幽冷空寂,更是深邃漆黑。
覃梅将我拽进了山洞里头。
耳边逐渐听到嘈杂的声响,闻到一些难闻的尿骚,以及臭味。
晦暗的视线中,我瞧见洞里头有很多人。
这些人都伤痕累累,疲惫不堪,有的人倒在地上呼吸微弱……
无一例外,他们全都是男人……
哗啦一声,铁链被丢在了地上。
覃梅的面色更痛苦,她死死的捂着小腹。
我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起来。
那些男人有很多都是半昏迷状态,有几个已经是有进气没出气了。
能动弹的躲到了墙角上贴着,他们眼中都是极致的恐惧,身体颤栗不止!
我注意到我们进来的内侧洞壁,旁边杵着两个老头。
这两人眼睛睁的极大,似是覃梅的杏眼。
这必定是他们撞了祟,在这里守着不让其余人逃命?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覃梅忽然神色凶厉的朝着地上一个有进气没出气的男人走去。
她到了跟前,一把拔出腹部的匕首,狠狠的朝着那男人的脖子上扎去!
“媳……媳妇……”那男人的眼中尽是恐惧和哀求,他愣是被吓哭了……
而他的话,更让我心头惊怒不已。
这人,就是害了覃梅的元凶?!
若非是他把覃梅买回来,又让那么多男人去凌辱她,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儿?!
我看他的眼神极度厌恶,可我更不能让覃梅现在杀人!
我猛地往前蹿去,要阻止覃梅!
可脚下忽然一阵大力,我还没冲出去,竟是一个狗啃泥的动作摔下去!
我闷哼一声,摔得七荤八素。
后边儿竟是那两个守着洞口的老头,其中一个抓住了铁链……
眼瞅着覃梅就要得手,那男人要血溅当场!
忽而,覃梅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她冷不丁的扭过头来。
她看的并不是我,而是洞口。
忽然间,覃梅的眼中死寂怨恨更多,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竟是朝着洞外走去……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都没有管我……
转眼间,覃梅就消失不见。
我闷哼着从地上爬起来,那老头也没继续拽着铁链,而是麻木的看着我们。
洞内的地面都是枯草,不少村民扫过我,眼神更是绝望。
我盯着地上那男人,盯着看了许久。
不过我没靠近他,脑中在飞快思绪……
覃梅不会无缘无故的忽然出去,肯定是柳化道,何雉跟着。
他们见我们到了地方,也就弄出来了动静……
我刚想到这里,洞口外面便陡然响起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
下一瞬,粗重冷冽的咒法声赫然响起。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
“今辰破土,万事吉昌!金锄一举,瑞满山岗,鬼魅凶恶,远去他方!”
“金锄再举,起圹安详,千秋百岁,富贵永昌!”
咒法声响彻之后,女人的惨叫声更痛苦。
“覃梅!束手就擒,否则,魂飞魄散!”柳化道的喝声更为严厉。
洞壁内的那些村民,他们的眼中顿时迸发出绝处逢生的惊喜。
“有……有人来救我们了?!”
“太好了……简直太好了……”
“我们有救了!”村民们混乱的站起来,不过人又太多,顿时弄得人挤人,还有人踩到了地上的村民,引起一阵骚乱和痛叫。
眼见村民混乱起来,我此时也定下来心神,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喝道:“都莫要骚乱!外面的是羌族柳家的道士,我是个风水先生,故意让覃梅抓我过来,找到你们。”
“道长会对付覃梅,你们都冷静下来,我会看情况带你们出去!”
我这一声喝完,顿时村民都安静下来很多。
他们惊愕而又感激地看向我。
“先生,小心!”
一个村民猛地抬手,指着我背后,惊惧地喊了一声。
呼哧的破空声传来,我面色微变,直接朝着右侧一闪身。
从我身侧冲过去两人,赫然便是守着洞口的那两老头。
他们的杏眸显得凶狠无比。
右侧的老头嘴唇嗡动,阴毒道:“你们这些男人,都该死!”他语气尖细,活脱脱是个女人的。
后方的村民又被吓得不轻,哆嗦的喊覃梅出来了。
又有人砰地跪在了地上,颤栗无比的说,他没有搞过她,求覃梅放过他!
结果那人又被另一个村民色厉内荏地一脚踹倒,说喊他不要怂,好端端的大男人,被一个死婊子吓到!这不是有道长和先生来救命了吗?!
那人却满脸厌恶和恨意,骂道:“你喊我不要怂?要不是你们几个狗杂碎喜欢弄别人婆娘,提不稳裤子,让大家伙儿跟着你们遭罪!”一时间,那些个村民全都怒目相视。
我脸色变了,却没有功夫阻拦他们。
那两老头狠厉地盯着我。
我本来拔出了腰间的卜刀,可他们只是撞祟,又不是死人,卜刀捅几下恐怕就丧命了。
复而将卜刀别好,我额头上汗水直冒。
这会儿外头何雉和柳化道对付覃梅,我要是将这两个老头引出去,那就是平添麻烦和变数。
两老头阴厉地朝着我靠近,他们双手屈起,干枯的皮肤紧贴着骨头,脏兮兮的指甲更是泛黑。
我浑身肌肉绷紧,这打斗之间,我也没办法画符……
之前要是带着符,我也不能引覃梅上钩……
下一瞬,那两老头同时朝着我扑来!
我双臂朝着他们架去。
左右手分别架住了两人,他们气力奇大无比,狠狠地将我朝着地上压去。
我砰的一声翻倒在地上,撞得我五脏翻滚,闷哼一声,险些吐出血来。
也就在这时,忽而一声叱喝传来。
“当头一棒!”
自我身后,一阵劲风袭来。
一道棍影瞬间击中了一个老头的头顶。
紧跟着棍起又落,另一道棍影落下,击中另一人!
两老头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止!
肩头被人搀扶,我站起身来。
余光就看见何雉出现在眼前,她明显松了一大口气。
我眼皮狂跳,匆匆道:“柳化道能对付那覃梅?!”
何雉却面色古怪,她说道:“他一个人不行,加上我也不行……可还有个帮手,克住了那死女人。”
.我本来心头担忧,我怕是何雉放心不下我,让柳化道一人动手。
可何雉说有帮手,还能克制覃梅,这就让我惊喜之余又愕然。
“羌族的人来了?”我又问道。
“不是羌族人,我得带上你去帮忙,那帮手克制不了太久,不尽快制住覃梅,她还会更凶。”
何雉深吸了一口气,她又说道:“覃梅肚子里头应该是有娃子,你又会接阴,肯定能对付她!”
说着,何雉又低头看着我脚踝,她拔出铡鬼刀,一刀劈了下去。
火花迸射飞溅,那铁链直接被斩断。
紧跟着,何雉扫过一眼洞内村民,她眼中极为厌恶。
“都是你们做的好事!这会儿你们全都不要走,出去一个,覃梅得杀一个!好端端在这里待着,等制住了她,会让你们回村里。”
一部分村民噤若寒蝉,又有一部分,安静之余却脸色煞白……
我大致就能看得出来,这些村民定然有问题……
何雉立即转过身,往外走去。
我匆匆的跟上去,很快,我们两人便出了山洞。
山洞之外,是一片空地,往后才是幽冷密集的丛林。
冷寂的圆月,活像是眼珠,瞪着我们。
远处,覃梅歇斯底里,头发蓬乱散开,凶狠的扑向柳化道。
柳化道面容严厉肃然,他身法极好,躲避覃梅的同时,时不时抽动拂尘。
甚至还抽出腰间桃木剑,飞刺向覃梅!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物,呼哧的煽动着翅膀,正朝着覃梅追去!
这不正是老鸡么?!
我这才明白,何雉口中的帮手是谁!
“一物降一物,接阴婆的老鸡克制母子煞,鸡尾翎和鸡冠血的血术,更是专杀母子煞!”
我刚说完,老鸡陡然跃起,它咯咯一声啼鸣,仰起脖子狠狠的扎向覃梅的后脑勺。
覃梅猛地回过头来,她尖锐的一声嘶吼,直接探手去抓老鸡的脖颈。
老鸡猛地振翅在半空中停顿下来。
可它的爪子,却被覃梅抓住!
覃梅手陡然用力,老鸡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面色大变。
何雉则是大惊失色,她骤然迈步朝着覃梅冲去。
在她冲出的同时,也扔下了背上的大黑木箱。
柳化道抓住了机会,一挥长袖,顿时数道桃木剑飙射而出!
“盖闻,天圆地方,律令九章!”
“吾今斩除,除去百殃!一斩去天殃,天逢道路鬼,斩却诸魔鬼,永远离家乡!”
“二斩去地殃,地户降吉祥,男邪女归正,斩灭自消亡!”
“三斩去鬼殃,百怪远潜藏,断却诸恶事,家眷自安康!”
“吾奉玉皇律令赦!”
紧跟着桃木剑的,又是三把黑漆漆的懋桃剑。
最后爆闪而过的,是一柄青铜剑!
桃木剑和懋桃剑,直接射中了覃梅的后背!
覃梅惨叫一声,手顿时猛地一挥,老鸡就像是破麻袋一般,被她狠狠地砸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哀鸣几声,没有爬起来……
覃梅的速度俨然也快到极致。
她猛地转过身来,竟是以腹部,去接第三把青铜剑!
我此时心焦不已,我既担心老鸡,又怕柳化道下手太狠,直接让覃梅魂飞魄散。
这时,何雉俨然冲到了覃梅的身后。
她陡然跃起,双腿直接落在覃梅的肩头,她双臂狠狠一掰,直接将覃梅的脑袋拧着转了小半!
噗嗤一声轻响,覃梅的腹部中剑!
一道血光闪过,竟是一个黑漆漆的东西直接掉落出来……
“李先生!你还在看戏?!此物快要化青,没那么容易对付,快来帮手!”
柳化道一声爆喝,他猛地抬起双臂,又是数道箭影从袖中爆射而出!
“上启九天,下告于地,今日斩草,殃去福至!”
“道士持弓,一箭射天殃,二箭射地殃,三箭射鬼殃!”
“射断凶恶鬼,永远离家乡!”
咒法快到极致,箭影快到极致!
可那覃梅,竟是毫不在意柳化烟一般,她一手接住了半空中那黑漆漆的物事。
骤然挡住了自己的胸前!
月光凄冷,那赫然是一个阴胎!
不过那阴胎双目圆睁,皱巴巴的脸上,皮肤赫然是透青色。
嗤嗤嗤的声响,一把细密的铜箭,全部射在了那阴胎身上。
白雾滋生!
阴胎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只是那滋滋声,就像是油锅里面进了水。
覃梅一甩手,阴胎直接被抛飞而出……
并且在这期间,阴胎落出来之后,覃梅脸上的暗红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泛青……
就与我娘相同的泛青!
当然,她不可能同我娘一样,我娘在水里养了二十年的阴气。
可她却死得格外的绝望痛苦,更是母怨子,甚至刚才还用阴胎挡箭!
这活青尸母煞的凶,就不是我们能料想的了!
覃梅双臂抓住何雉的腿,狠狠将其往前一甩。
何雉痛叫之中,被砸向柳化道!
我心惊之余,心底纵然是不甘和觉得造孽,但也不得不在想狠招。
我们都不一定能在覃梅面前活下来……
还怎么去保住她……
若是有万一,何雉和我都得死在她手中。
心头天人交战,我瞬间也下了狠心。
我直接一把掀开旁边的大黑木箱,迅速地从其中摸出来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
瓶塞的布,呈现着血液干枯的暗红色,上头扎着数根针头。
我捻出了一根针,也朝着覃梅冲去。
这当口,刚好是覃梅甩飞何雉,何雉砸中柳化道,柳化道也被砸飞的瞬间。
我冲到了覃梅的身后。
覃梅迅速转过身来,我抬手,早已做好了准备,小龙血针直接扎向她眉心!
如今我就只剩下两个手段能对付覃梅。
一个是接阴婆的小龙血针,专门对付母子煞!
最后一个……就是杀术了……
要是小龙血针镇不住她,我就只能用杀术。
我此时还想到八卦虎头镜,要是那宝物还在,我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嗤的一声轻响,小龙血针直接扎穿了覃梅的额头。
只不过扎到骨头的时候,像是顿住了一样。
咔嚓一声……
整条针,便直接崩断……
覃梅泛青的眼珠幽幽地盯着我,她右臂屈起,单手成掌,直接朝着我心口扎了下来。
我双目圆睁,心头更是拔凉。
“你敢!”何雉的声音已经成了尖叫,不过她还在地上挣扎起身。
“孽障!住手!”柳化道的吼声更愤怒,几乎破音。
可覃梅却丝毫没有犹疑,甚至手掌更为迅猛落下!
【作者有话说】
今儿的更新结束啦!感谢前两天“憨包”书友的三个文学桂冠!
.覃梅的速度太快,快得我无法逃,也没有办法逃!
一时间,脑子里头思绪如电光一般闪过。
我飞速低头,胸口朝着左侧稍微挪了一点儿。
那是我来得及做的最大动作……
下一瞬,覃梅的手掌便扎中我的胸口!
我觉得一股大力砸中胸膛,让我嗓子眼一甜,那力道狠狠的将我往后击飞。
重重落地之后,我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口鲜血。
胸前的唐装裂开了,露出来了半截黑漆漆的砚台。
砚台光滑无比,没有一丝伤痕……
刚才关键时刻,我也只能想到用天干砚来挡。
幸好……
我擦了一把嘴角血迹,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通过拖延这一小段时间,柳化道和何雉也重新围住了覃梅。
覃梅的右臂,自小臂的位置,却像是断了几节似的,无力的耷拉下来。
甚至其手掌的指节都凸出来了白骨……
可即便是如此伤势,她也没有丝毫疼痛之感。
左臂成掌,又朝着何雉抓去。
何雉此时挥舞的已然不是哭丧棒,而是铡鬼刀!
嗡的一声,覃梅竟然单手接住了铡鬼刀的刀刃,手指像是鹰爪一般,死死地将其卡住!
“东北安青石,东南安红石,西南安白石,西北安黑石,穴中安黄石!”
“咒曰,五星八地,神灵保佑,岁星居左,太白居右。萤火在前,辰星立后,镇星守中,避除殃咎!”
“妖异灾变,五星摄按,亡者安宁,生者福寿!急急如律令!”
柳化道飞速地绕着覃梅一圈,五道不同的石块,分别射出。
四色石块落至她四方,一块黄色石子,落至覃梅头顶!
那一瞬间,覃梅的身体就像是呆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何雉的铡鬼刀,她自然也挡不住。
咔嚓一声,自虎口的位置,覃梅的大拇指被削飞。
也就在这时,我骤然觉得空气中的氛围变了……
前一刻还是凶厉,而这一瞬间,冷意更强。
好似四面八方都能听到一个女人在呜咽地哭泣。
何雉猛地再扬起铡鬼刀,她大惊失色:“破尸了!”
柳化道面色铁青,喝道:“破尸更凶,葬不了她,得赶紧诛魂,否则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下一瞬,柳化道飞速到了覃梅跟前。
我自是晓得破尸的可怕程度。
心头的那一丝悲悯被强压了下去,我快速地到了老鸡跟前。
此时老鸡伤到的腿处,还在不断溢血。
它显得极为萎靡,不过却性命无忧。
“得罪了……”我目光落至老鸡尾翎处,伸手拔下来了三根尾翎。
紧跟着我用尾翎上的断茬,直接在其鸡冠子上一划。
寻常鸡冠血是殷红的,而老鸡的则是红得发黑!
这尾翎更是传来一种说不出的滚烫感,就好似我抓着几根烙铁!
我最凶的手段便是杀术!
而经过何鬼婆以及苗光阳的提醒,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直接诛灭身魂的手段了!
杀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老鸡显得更萎靡了不少,鸡冠血流下来一些,渗入了眼珠里,猩红的小眼珠子,变得更加透红。
我跨步朝着覃梅冲去。
这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发生。
柳化道的手指正在覃梅的额间画符!
他食指鲜血淋漓,肉眼可见一道很深的伤口。
血痕在覃梅的头上迅速形成了一道符文。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镇,诸殃皆退,万鬼潜藏!”
“家宅平安,出入皆遂,人口永康!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押镇!”符文勾勒完成的瞬间,血光闪烁不已。
覃梅的双眼,流下两道血泪,那血泪竟然都泛着青芒。
柳化道刚完成的符文,竟然就逐渐的模糊,有被溶解的趋势!
“好凶的尸!押镇神咒都镇不住她!”一声厉喝下,柳化道双手在腰间一探,竟在指缝之间,夹住了数把如同柳叶一般的青铜剑。
下一瞬,他直接挥剑,朝着覃梅的脖颈扎去!
电光火石之间,覃梅头脸上的押镇神咒,已经彻底的模糊。
她右手仅剩的四根手指绷直,直接扎向柳化道的心口!
柳化道怒目圆睁,他没有躲开,而是稍微闪避一下。
嗤的一声轻响,四指扎入柳化道右侧胸膛,而柳化道的那些柳叶青铜剑,直接扎进了覃梅的脖颈!
白烟滋滋升起,就像是水里丢入了一块沸腾的烙铁!
覃梅的脖子,忽然一下垂了下去……
柳化道蹬蹬蹬的后退数步……
他哇的一声,竟吐出来一大口鲜血,而胸口的位置则是几个血洞,看起来触目惊心。
“活尸咽气,得立即灭了她,否则她马上就要撞祟我们,或者那些村民,李阴阳,快想办法!”
柳化道的声音都变得虚弱无比,显然,刚才那一招,已经让他用尽浑身解数。
此时他已然成了强弩之末……
话音落罢,柳化道就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双臂颤栗不已。
何雉挥刀,要去斩覃梅的头。
我已然到了覃梅的跟前。
“斩头没有用,破尸还会更麻烦,我用杀术!”我低喝一声。
何雉顿时收刀后退。
她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忍。
我抬起手,同时盯着覃梅的头。
此时覃梅的确已经咽了气,活尸本身胸口会起伏,现在已然一动不动。
并且她脑袋是垂着的,就和正常的死人一般无二。
可她周身散发的冷意更强,身上的青色更重。
我眼前顿时一阵模糊,似是看到覃梅猛地抬头,她狰狞凶狠的冲着我尖叫嘶吼,骂我和那些人一样恶毒!
手上的炙热滚烫更强,我身体一颤,覃梅哪儿有在动?还是苟着头,尸体杵在原地……
倒是一旁的何雉,她的眼睛睁圆,竟然有了几分神似覃梅。
明显何雉在挣扎抵抗这撞祟,只不过,她却无法动弹,眉心之中也有了几分发青……
颤巍巍的,何雉又举起来了铡鬼刀。
“阴阳……快……躲……躲开……”颤栗惊恐的话语从何雉口中挤出。
她脚步略有蹒跚,却朝着我靠近,铡鬼刀已然过了头顶!
我抬起手,月光之下,那鸡尾翎上的黑红血液,就像是无数细密的小针,在刺穿我的手指……
“母子煞!天不容!”
“杀术至!魂命断!”
.我的低吼声在耳边形成了回音。
手指像是被万千根针刺穿。
炽热,滚烫,剧痛,好似手掌都要被融化!
我手狠狠的落下,三根鸡尾翎,直接扎进了覃梅的头顶!
那一瞬间,我又觉得浑身的气力一瞬间都泄了出去,整个人身体都空荡荡的。
这泄出去的,不光是阳气,甚至还包含着阴气……
我学了阴阳术,更是理解当时苗光阳的劝阻……这消耗的是我的魂魄!
若是我魂魄敌不过覃梅,那么这杀术就会反噬我,魂飞魄散的反倒是我!
我脑袋是刺痛的,好似快要炸开!
疲力贯穿整个身体,我趔趄后退,手臂都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双腿在发抖,难以站稳。
可我不敢摔倒。
那痛快要让我昏迷,我也不敢昏迷!
覃梅的头顶开始迅速地溃烂,白烟还带着泛青的烟雾……
转瞬之间,覃梅的头颅竟是成了惨白的枯骨……
刺痛和脑袋要炸开的感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力……
我一屁股就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月华洒落而下,一注照射在覃梅的身上,她那白骨,显得更为凄凉。
何雉本来要挥下来的刀,也停在了半空。
她打了个激灵,惶然地将刀垂下。
另一侧的柳化道,却一边痛苦地咳嗽,一边发出沙哑的大笑。
这笑声在山林中回荡,甚至引得一些树木都颤动不已。
我喘息了好一会儿,脑子才总算清醒了一些。
面色苍白而又难看,心里头更沉重……
我没想到,这覃梅竟然这么凶,我们三个人,竟然都克不住她……
她活着的时候饱受凌辱,如今死了……却只能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何雉脚步蹒跚地来到我身边,她伸手搀扶我,可我腿太软,压根站不起来。
她神色焦急,又解开了身上一个布囊,拿出来不少瓶瓶罐罐。
这些都是药瓶,有的是鬼婆子的秘药,有的是我们沿途准备的药物。
官山镇一役,给了我们太多警醒,药物便不能少带。
只不过何雉又不知道该给我用什么药,脸上就更焦急,甚至快要哭了出来。
我喘了口粗气,低声道:“我没事,消耗太大,伤了元气,要晒太阳才能恢复一些,化道兄伤重,你去帮他止血,快。”
何雉明显犹豫了片刻,她才拿着几个药瓶走向柳化道。
我又看了一会儿覃梅。
因为我怕她太凶,杀术也不能彻底奈何她。
下一刻我就彻底放心了下来。
因为覃梅的脖颈,都已经成了白骨。
周遭的温度恢复了正常,既没有死寂,也没有冰冷,而是寻常的夜晚温度。
我神色复杂,轻叹了一口气。
虽说覃梅魂飞魄散,我们也救了那些村民,但是这一笔孽债是少不了了。
不多时,我却听到身旁传来了一声闷响。
扭头一看,竟然是柳化道直接仰面倒了下去……
我心头一惊,生怕柳化道伤重不治……
何雉面色虽然也紧张,但她却立即和我摇了摇头,道:“昏迷了,失血过多,还有一些尸毒入体,我用了止血药,也用了糯米拔毒,他消耗同样过大,等白天应该能醒。”
紧跟着,何雉就匆匆站起身来。
“我去喊村民出来,抬你们下山!”
语罢,何雉便朝着山洞那边小跑过去。
不多时,何雉就进了山洞。
片刻之后,山洞之中走出来了几个神色警惕,苟着身体的村民。
他们开始是小心翼翼,可当他们扫过一圈,尤其是看到覃梅的尸身不动弹的时候,面上就是狂喜!
“那死女人完了!”“哈哈哈!这个贱货,害人不浅!总算被除掉了!”我面色难看,这些村民的惊喜,却让我觉得格外的刺耳。
而下一刻,他们竟然直接朝着山下跑去!
这只是一个开始,随后跑出山洞的村民,都是紧张无比地逃跑下山。
的确有几个村民犹豫地看向我和柳化道这边,可他们还是没有过来,自顾自的逃了命。
很快何雉追了出来,她脸色格外难看,大喊着让那些村民别跑!
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她的话……
之后还有一些村民跑出来,同样仓皇失措地逃窜。
何雉站在原地,狠狠地跺了跺脚……
她又快步地朝着我跑过来。
到了我近前之后,她眼眶泛红,又是气急,又是委屈。
“这些人,不讲情分的,我们好心好意来救他们,可他们……”
我苦笑摇头,喘了口气,说道:“算了,他们也只是普通人,逃命是自然。”
何雉咬着下唇,她拳头握得很紧。
然后她才不甘地说道:“洞里刚才还有些麻烦,要不是解决那麻烦,我抓也能抓几个村民留下。”
我心头一凛,微眯着眼睛,立即问何雉,什么麻烦?!
何雉这才告诉我,刚才被覃梅拿来挡了箭的阴胎,竟然也在山洞里,可能是覃梅的力气太大甩进去的。
那个阴胎趴在一个村民的背上,那村民都被吸成了干尸。
如果不是她刚好进去,可能再过一会儿,阴胎就能害人。
那东西本身就凶,也不该存在,她就直接将其斩首,又用了鬼婆子的手段灭了魂。
我心头一惊,脊梁骨还冒起不少的冷汗。
其实就连我都觉得,覃梅用它挡住了柳化道那么多箭,肯定死得不能再死……
如果何雉刚才没有进去喊村民出来,她恐怕也不会发现那阴胎的问题。
等那阴胎能动弹起来,害死那一山洞的村民,恐怕我们就危险了……
它甚至比覃梅还凶……
重重地吐了口浊气,我低声道:“不灭了它,也没别的办法。它吸干的,应该是他爹,而且它不是寻常的阴胎,化煞之后,它尸骨直接形成了真身,恐怕猫骨陶也装不住它。”
“那男人应该怎么都没想到,他认为覃梅不能怀上孩子,是覃梅的问题,实际上,却只是风水的原因。”
“始终覃梅还是怀了孕,只不过,覃梅太可怜无辜,有的村民可恨该死,其余那些,却遭受了无妄之灾。”
何雉低下头,她微咬着下唇,低声道:“都是一群淡漠的人,无妄之灾的真的无妄吗?他们也没少说诛心的话语吧?”
“这个村子的人晓得这件事情,也没有阻止,又有几个人真的无辜?”
“不是覃梅不能怀孕,她被买来这里,就已经是她的悲哀开端。”
.何雉的话,也让我心头一滞。
始终何雉才是女人,我想的也偏颇了不少。
刚才我竟也想了,若是覃梅能怀孕,至少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可何雉说的才是对的……
目光落至覃梅尸身的位置,我低声说了句抱歉。
哗啦一声轻响,她的尸骨却散了架,落在了地上。
那颗惨白的骷髅头滚到了我的脚下,鸡尾翎早已经随着她血肉消散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颅骨上的三个小洞。
空洞的两个眼眶,像是在嘲讽我一般。
何雉蹲身下来,不知道从哪儿取出来了一张白布,盖住了覃梅的头骨。
她抿着唇,将覃梅的遗骨归拢在一起。
又在旁边开始挖出来一个小坑,将覃梅的骨头埋进去。
人魂飞魄散了,便没有再葬风水地的说法。
何雉跟了我那么久,这些道理自然是知晓。
我也没劝阻她,因为我没办法和她一样感同身受。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何雉葬了覃梅之后,又去将大黑木箱搬了过来,当然,她没忘记老鸡。
她不但将老鸡带过来,而且还细心地给老鸡的腿上药,用树枝和白布缠住它的伤口。
我坐着太累,索性躺了下来。
睁眼看着夜空的圆月许久,疲惫和困意逐渐升起,我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睡着了之后,我做了个梦。
梦里的内容很是怪异,我站在兰家村尾端,路冲煞的屋宅之前。
我看见一些村民陆陆续续地走进屋子,又心满意足地出来。
屋内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哀求和尖叫。
这一切的变幻都很快,那屋子从最开始的土屋草顶,逐渐成了砖瓦房。
只不过到了最后,却成了一片死寂。
在无人进出屋子,而院落的地面上,却摆着一颗孤零零的骷髅头……
脸上逐渐传来熨烫的感觉,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阳光入眼,我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
周身的疼痛,让我闷哼一声。
我顿时清醒了不少,身体坐立起来。
身旁,何雉蜷缩在一起,她秀眉蹙起,眉心紧皱。
显然,昨晚何雉也太累,睡了下去。
大黑木箱上,老鸡同样趴着,它鸡冠子都软倒了一半……
我余光看见了另一侧的柳化道。
此时柳化道已然醒过来,他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搭在膝盖上,在冥想打坐。
我怕打扰何雉休息,也没发出声响。
过了许久,阳光更刺目,更熨烫,山林之中传来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风开始变大,林木簌簌地颤动。
何雉才堪堪醒了过来。
她见我没事,顿时神色松缓了不少。
她立即递给了我水囊。
我怔怔地看了何雉一会儿,又看了看另一头垒砌起来的坟包。
接过水囊,我轻叹了一声道:“魂飞魄散,我或许是明白了一些,魂魄意识消散在天地间,没有扭转的可能。”
“只不过,我感应到她了,她给我托了最后一个梦。”何雉一愣,她立即就紧张地问我,什么梦?
我低声道:“那屋子,是用她卖身的钱修的。”
何雉握紧了拳头,她贝齿紧咬。
“我们下山,便去拆毁了吧。”我再次开口。
何雉用力地点点头。
此时,另一侧的柳化道也起了身,他到了我们近前。
柳化道的情况比昨夜好得多,身上虽然伤势重,但是行动没有问题了。
可我却觉得柳化道的道术,和柳天牛比相差甚远,若昨晚是柳天牛,肯定能镇得住覃梅。
只是我也想得通,柳天牛是柳家道士的大长老,恐怕是柳家最厉害的人。
柳化道不过一个二十来岁的道士,能有这种本事,已经很强悍了。
“下山,将你们要做的事情做完,我要回羌族复命,顺便带你们去见大长老。”柳化道开口说道。
“李阴阳,你的阴术很厉害,我听大长老和化烟都提过你,先师很想和你见面,天元兄也讲过,想要和你切磋切磋。”我心头却是一凛。
我忽然间就想到一件事儿。
柳化烟直接就点明了邱天元和丁家的事情。
恐怕邱天元已经晓得了,是我们介入了丁家?
那丁昌还能如我所愿,瞒住他家的家宅吗?!
我心头冷了不少,对那邱天元已然满是戒备。
我只是和柳化道点点头,并没有确切回答什么。
再接着,我们三人就下了山。
等回到那路冲煞的院子前面时,我正准备让柳化道出面,去找几个村民来拆屋宅。
村里的那些妇女是敬重柳化道的,他去,肯定会很好说话。
可何雉却说她去找人。
我倒是看得出来她的意思,何雉肯定免不了会教训一些村民。
我正准备拒绝,毕竟柳家道士更多以民为重。
但我却没想到,柳化道倒是先点了点头:“依照何姑娘的意思去办吧,人已经魂飞魄散,也需要让他们有些惩戒,否则的话,要不了多久,兰家村还会出事。”
本来何雉是不太喜欢柳化道这个人的,此时,她对柳化道却有了几分诧异和改观。
自然,我没有再说话的必要了。
我们在村尾巴等。
何雉这一走,就去了半天……
半天之后,村里头乌泱泱的来了一大群的人……
这些人,全都是男人,约莫得有近百人!
他们个个都面色惶然,尤其是最前面的几个,脸上还有新伤。
到了院子跟前之后,那些个脸上有伤的,都是诚惶诚恐地跪在院子里头。
其余人则是开始拆院子……
何雉这才回到我身边。
我心中也是疑惑,不过更让我心惊的是,那些跪下的人,我竟然都觉得有几分熟悉,似是在昨晚的梦里见过。
何雉是怎么把他们揪出来的?!
我目光看着他们,低声问询了何雉一句。
何雉凑到我耳边,低声告诉我,她进一家门,就说了覃梅还没有完全魂飞魄散,那个孩子更是凶厉的鬼祟。
现在不晓得究竟是谁弄出来的种,孩子肯定会回来报复!
她让他们过来拆院子,谁凌辱了覃梅,就好端端地下跪,求覃梅不要杀他们的命!
而且每逢清明十五,就要来这里下跪祭拜,算是赎罪!
我愣了一下,轻叹之余,也点了点头。
临近夜晚的时候,房子被拆光,兰家村的事情,也算是了了。
我们上马车,到了村外。
刚出去没多大会儿,黄七就匆匆赶过来,他在郊外呆了几天,弄得浑身脏兮兮的。
不过他精神头却很好,立即就上车来赶马车。
我则是问询柳化道去枫县羌族的方向。
柳化道给黄七指路。
之后,我便静坐在马车一角,将长木匣横放在腿间。
听着金算盘发出的哗啦声,我多思索的还是邱天元这个人。
他阴术应该很强,而他到底强到了哪一步?我警惕之余,更多的还有好奇。
【作者有话说】
唏嘘唏嘘,求个金币和票兮……
.羌族先师认为邱天元可以带领羌族走向更高的台阶。
那柳天牛退步,甚至惩罚柳化烟,是否也是这个原因?
柳家是羌族的附庸?还是羌族的一部分?
马车出了这一段山路,又吱呀吱呀的上了另一段路。
去往枫县的路程,比我想象中的要长。
悬河有九曲,进枫县的山路,却足足有十八弯!
并且我们还途经了一个界碑,其名为南山界碑。
在山顶最高处的位置,还有一尊巨大的雕像,其名为神农像。
足足一整天的时间,临近天黑的时候,我们才总算到达了枫县。
我这才明白,枫县得名的缘由。
入县城范围时,路旁全都是枫树。
此时春深夏初,树叶翠绿,让人的心境都平和不少。
柳化道继续给黄七指路,我们没有进县城,而是绕着靠南山群岭的边缘山路继续往深处走。
在一片山峦的下方,马车总算停了下来。
入目的,是一个巨大的空地,至少横径得有二三百米。
柳化道侧身下了马车,同时说道:“羌族之外了,马车不能入,都下车吧。”
黄七先下去,我和何雉则是紧随其后。
当然,我们带上了所有东西。
何雉背着细软包裹,我则是带上大黑木箱,老鸡趴在箱盖子上。
目光所视,在那空地之后,还有一个牌楼。
只不过距离尚远,我看不清牌楼上的字,却能瞧见牌楼后方的一些建筑。
柳化道迈步往前走去。
黄七小心翼翼的问询:“李先生,我跟着吗?”我沉凝片刻,羌族必定是安全之地。
黄七在兰家村外这几天,也是风餐露宿,我便让他跟我们一起。
穿过空地,便到了牌楼之下。
牌匾上羌族两个字眼,透着厚重浓郁。
并且牌楼两侧还站着几个羌族人,他们身着黄色,或者蓝色的长衫服饰,披着白色马褂。
他们身材都极为高大,肤色偏黄,脸型如同刀削斧刻,目光也锐利警惕。
那几人往前,挡住了进牌楼的路。
为首的一个羌族人沉声道:“化道兄,先师说你三日能回来,怎么花了七天?还受这么重的伤?他们又是什么人?”
柳化道先抱了抱拳,才说道:“遇到了棘手的麻烦,有这两位帮忙,才勉强处理,那是他们的随从。”
话语间,看过我和何雉,先做了介绍,又说了我们是大长老的朋友。
那羌族人点了点头、
柳化道沉凝片刻,又道:“不用去通知族内了,我要先带他们去见大长老,道场会去请先师,这位兄弟,也是先师想见的人。”
顿时,那羌族人眼中的神色就成了恭敬和好奇。
这明显的改观,更让我晓得,柳家的地位在羌族,远远比不上先师……
即便是大长老柳天牛,也是如此。
“那化道兄,我就不送你们了。”那羌族人的语气顿时和善了许多。
柳化道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他继续领着我们往里走。
何雉小心翼翼的挽住了我的手腕,黄七则是快步跟在我另一侧。
往里走了一段路之后,周遭的两侧,开始出现一些院落。
所有的院子都是青灰色的砖墙,普通的村镇,甚至是县城都修不了这么好的院落。
每个院子,几乎都和我当初刚离开村子,给贵人捞尸的大院相仿……
羌族的财力,可见一斑……
我们时不时也会在路上遇到一些人。
他们几乎都穿着黄色或者蓝色的长衫,穿着马褂,身上带着很多饰品。
并且那些人也都会看我们。
“阴阳,怎么没见到道士?”何雉小声的询问了我一声,她神色疑惑:“羌族柳家,为什么一个柳家人都没有?”黄七也连连点头,同样神色疑问。
而这问题我也答不上来……
柳化道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才说道:“如今我们走的位置,是羌族外沿地界,羌族以先师为核心,族人多是古羌人,等过了中心部分,到了后端之后,就能瞧见柳家道观了,道观之中便不会有羌族人。”
何雉露出恍然之色,我也点点头,表示明白。
穿过了羌族前半段中心,我总算看出来区别了。
羌族人住的地方,都是青砖大院,而到了后半段的位置,更多的就是林木,一条弯弯曲曲的路往下而去,两侧有很多草屋。
草屋很小,几乎都是开着门,里面只有一张床。
或是在床上有道士在打坐,或是草屋前面,有道士在练剑!
随着我们走过,每一个道士,都会冲着柳化道抱拳行礼,毕恭毕敬的喊一声二师兄!
我心头也有了好奇,就问了句:“柳化烟,会是大师姐吗?”问这句话缘由简单,因为柳化道之前说了,柳化烟是他们这一辈天赋最高的道士!
据我看,柳化烟的身手和道术都超过柳化道。
柳化道顿了顿,他摇摇头回答:“大师兄,是三元师兄,化烟是小师妹,不过她的确天赋过人。若非师妹命数不好,先师不喜欢她,不让她长期留在道观里。那用不了多少年,化烟师妹道术就能超过一些长老了。”
简简单单几句话,我又了解到了一些柳家道士的辈分。
同时我还想到,柳天牛是大长老,那必定还有二长老,三长老?!
思索之间,这一段路我们走的很快。
此外,我还有个不同的感受。
羌族的人,给我一种不太好接近的感觉。
反之,柳家道士虽然看似古板顽固,但是性情却要真实的多,反倒是柳家这一范围让我稍微舒服一些。
不多时,我们就穿过这一段路,来到了尽头的道观。
路不直,所以不会形成路冲煞。
柳家道观也是极为恢弘庞大。
牌匾上书:“柳氏纯阳道观!”几个大字!
宽阔的大门之后,便是道观的演武场。
最后面,才是道观大殿!
一直跟着柳化道到了大殿里头。
我总算瞧见了那个熟悉的高冠。
柳天牛正背负着双手,站在大殿中央,大殿的墙壁前,则是立着一个道像。
道像
.让我心惊的是,柳天牛背着的双手,竟是握着那根牛尾鞭,那跪着的人分明是个道士,他背上已然有了三道鞭痕!
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抽破,渗出不少血迹!
那道士年余三十,额间生横纹,眉毛浓郁,且长至在外,他颧骨更高,薄唇,耳廓尖尖。
他整张脸格外削瘦,眉眼之中都透着顽固的情绪……
我尤为注意他的额头,因为他额相极佳,其天中平起,边城丰起,山林隆起!
在面相之中,叫做额有三要,这三种额相齐备之人格外少见。
主智慧、学识、修养俱优、处事谨慎、善于谋划、果断!
再加上他的五官,此人必定是一个领袖人物!
只不过,他的额纹却并不是很好,名为孤独华盖纹。
有此额纹者,纹路越深,就越发的孤独辛劳,虽然能有百年高寿,但往往孤死一方……
此人,绝不普通!
他面相不普通,他的身份更不普通……
柳天牛这牛尾鞭,我是吃过的……
我现在还清晰的记得,柳家十三鞭刑!险些要了我的命!
此人犯了什么过错?竟然要被柳天牛施加这样的刑法?!
何雉明显没敢说话,黄七噤若寒蝉。
我犹疑片刻,也没开口。
至于那柳化道,他那眼神,明显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只不过,他还是先行跪下,沉声道:“弟子柳化道,见过大长老,兰家村之事已经解决,弟子回返复命,同行带回李阴阳,何雉,以及他们的随从。”
结果柳天牛却并没有回头,更是没搭理柳化道。
柳化道这下便不敢起来了,只是跪在地上。
他反倒是手一抖。
呼哧一声,又是一鞭狠狠的抽在了那跪倒的道士后背上!
啪!
皮开肉绽!
那道士额头横纹更深,不过面色却刚毅无比,愣是没有哼出来一声。
紧跟着,柳天牛又是一鞭子抽下!
接连三鞭之后,那道士嘴角已然在溢血,却还是闷不做声。
“柳三元,你还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么?!”柳天牛的话音中透着冰冷。
他话音更是在大殿之中回荡,形成了回音!
我听得耳膜都嗡嗡的发疼。
黄七更是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何雉稍微好一些,却也脸色发白。
我低声喊何雉把黄七拉出去,在外面等。
何雉赶紧低下头,拉着黄七出了大殿。
我没动,却心惊无比的看着那道士。
他就是柳三元?!
上一次柳天牛用柳家十三鞭刑抽我的时候,曾和我师尊蒋一泓说过,他用这鞭刑管教过他弟子柳三元,让其听话了很多,历年以来,也有很多弟子死在这刑法之下……
柳三元不是他的大弟子吗?怎么又遭到鞭刑责罚?!
“弟子,没有错。”柳三元的话音中透着锐气,还有坚决。
回应柳三元的,就是啪的一鞭!
这是第七鞭,柳三元终于闷哼一声,身体朝着前方倾斜颤抖了一下。
“柳家道术,绝不可私传外人!在道像之下,你还不认错?!”
“我今天就要清理门户,打死你这逆徒!”柳天牛平静的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颤抖。
可想而知,柳天牛已然愤怒到了什么程度。
我脸色也变了,这柳三元受罚的原因,竟然是私传了柳家道术给外人?!
呼哧一声,第八鞭也要落下。
柳三元却忽然猛地仰起头,他声音沙哑道:“师尊,我没有认为,羌族是外人,难道柳家不是羌族之人吗?!”
鞭子停顿在半空之中。
只不过又啪的一声,重重落下。
这一鞭,抽在了柳三元的肩头。
紧跟着,接连四鞭,柳天牛根本没有让柳三元辩解……
而柳三元在最后一鞭之后,已然趴着倒在了地上,他双目紧闭,呼吸都变得格外微弱。
柳天牛却再一次扬起手,竟然又要抽下去一鞭。
柳家十三鞭刑,已然是重罚,再来一鞭子,恐怕真的如同柳天牛所说,要清理门户,打死这柳三元了!
“大长老,大……大师兄……撑不住了……鞭下留情……”本来跪着的柳化道,忽然一下就扑了出去,直接就压在了柳三元的背上。
这啪的一声,便是直接抽在了柳化道的背部。
皮开肉绽之下,柳化道一声惨叫。
我眼皮狂跳,额头冷汗直冒。
我是晓得这鞭刑有多痛,柳化道已然是个狠人,被覃梅那凶尸扎穿了胸口,都面不改色。
这一鞭子能惨叫出来,也可想而知……
再下一瞬,嗖嗖的声响中,大殿两侧竟是又冲进来了两人,直接跪倒在地。
“大长老鞭下留人……大师兄错了,但错不至死啊……”
这两人,要比柳化道还年轻一些。
齐刷刷的脚步声,也自后方传来。
我心头一凛,下意识的往后看去,后方的演武场内,先前还没有多少人,此时竟然跪下来了上百道士,还有很多道士,正在从大门处赶来!
他们全部跪下,神色惶然,几乎都在颤声喊手下留情……
我心头升起了不忍之色。
眼看柳天牛要活生生打死柳三元让我不忍。
更让我觉得不忍的是,柳三元应该也罪不至死?
那两句话,我也明白了。
柳三元传授出去的道术,是传授给了羌族人……
所以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柳天牛却丝毫不为所动,语气更是冰冷。
“化道,你的胆子,也大了许多,你也要忤逆为师?!”
柳化道颤巍巍的抬起头来,他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胸口染了不少血……
“大长老……我让开,大师兄真的就没命了……求您开恩……”
柳天牛扬起牛尾鞭,啪的一下,又抽了柳化道一鞭。
柳化道又是一声惨叫,气息顿时就萎靡下去不少,他几乎抬不起来头了……
我脸色再变了变。
不过下一刻,柳天牛却走至柳三元身侧,脚一踢,柳化道就被踢飞数米,撞在了墙上。
他又要抽柳三元!
外面求情的声音,也令他不为所动!
我眉心紧蹙,心中犹疑万分,还是不忍见柳三元丧命,低声喝道。
“柳道长,别杀他,他命数不凡,将一生为柳家奔波,而他命里孤独辛劳,恐怕未必会错……”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
柳天牛的手总算顿住,他停顿了许久,才缓慢转过身来。
刀削一般的方脸,厚大的鼻头,薄唇,柳天牛的颧骨也是高耸,柳三元的倒是和他相仿。
让我面色微变的是,柳天牛的鬓角,竟然发白了……
“柳道长……”
我双手抱拳,躬身低头,语气也恭敬许多。
“李阴阳,你找来羌族,令我惊讶。”
“你刚才所言,是你想要救这劣徒,随口所说,还是说真话?!”柳天牛眉心的竖纹形成了川字,他眼神也透着凌厉和问询。
我长吁了一口气,慎重回答道:“习阴阳术之人,说错了话,是要承担因果报应的,阴阳自不敢违背师尊教导,所言全部属实。”
“额相三全,又有孤独华盖纹,他命中孤独,却是领袖,命数的确不凡,杀他,是柳家的损失。”
柳天牛闭上了眼,他眉心的竖纹更深,似是在思索考虑。
此时,跪在两侧的那两个道士,眼中已然是狂喜,他们看我的眼神,更是感激。
至于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柳化道,也是对我露出了感激之色。
“化阴,化阳,你们将化道送去养伤,再将柳三元压入三清殿,让六长老去给他治伤。”柳天牛再一次开口。
两侧的那两个道士,顿时惊喜起身,同时恭敬行礼:“谢大长老留情!”
紧跟着,他们分别一人背起柳三元,一人背上了柳化道,匆匆离开了道观大殿。
柳天牛再睁眼,目光锐利的扫过演武场内。
他没说话,那些弟子全部都行礼之后,诚惶诚恐的散开。
不多时,整个演武场空无一人。
这柳氏纯阳道观,顿时就安静了不少。
黄七在殿外苟着腰,弓着背,显得很是小心翼翼。
何雉也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我身后。
柳天牛目光落在我身上,他神色总算缓和了不少。
皱了皱眉,柳天牛又问道:“他真有领袖之才?只不过,他所做的事情,却违背了柳家祖训,李阴阳,你倒叫我难做了。”
我犹疑了一下,还是问了柳天牛,这柳三元将道术教给了羌族的什么人?
祖训和人命相比,总算是人命要更重一些……
我话音刚落,柳天牛才摇摇头,他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祖师爷能创下柳氏一脉的道术,便要恪守,才能够传承下去,一道口子开下来,也不知道是祸是福。”
柳天牛这番话,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了……
只不过,他现在没了杀意,我也没有再好奇去问。
沉凝片刻,我又解释了一遍柳三元的面相,说如果他想要晓得更多,我可以在看看柳三元。
柳天牛却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否则下一次这逆徒再错做事……”
话音戛然而止,柳天牛却重重叹了口气,神色变得复杂了许多。
再接着,柳天牛便往外走去,同时说道:“你们来找我,必然是有事要说,换个地方谈话吧。”
我给何雉,黄七眼神示意,便紧跟着柳天牛。
我们从大殿侧边走入了后面一条廊道,到了后殿之后,这里便有不少小院。
当然,这些小院就要清贫不少了,柳氏纯阳道观,唯有大殿和院墙恢宏。
柳天牛领着我们进了一个小院,我注意到院子上头还挂了个牌匾,写着斩草二字。
院内只有三间简单的屋舍,中央则是一张石桌,旁边有椅子。
柳天牛坐在石桌旁边,也示意我和何雉坐下。
我和何雉自然没有推辞,黄七则是恭敬站在一旁。
柳天牛目光扫过我后背的大黑木箱,也看了一眼老鸡,他摇摇头道:“化道的道术不够,看来你们费了不少功夫。”
我苦笑,摇摇头说:“兰家村的女尸,非同一般,她命太苦。”
柳天牛却没有和我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多说,他只是点点头,便又问,我们来找他,是有什么紧要事情?
何雉的眼神顿时就急迫了不少。
我嘴唇下意识的也紧抿。
我沉默了几秒钟,回答道:“柳道长,你听过地相先生,郭天玉吗?”
“天元地相,不同宗,但称谓几乎相近,郭天玉和蒋先生是好友,不过郭天玉那人,虽说阴阳术精湛,但其性不如蒋先生宽宏,倒是护短。”
“你们找我的事情,和他有关?”忽然间,柳天牛眉心一凝,他沉声道:“你见过蒋盘了?!”
柳天牛对郭天玉的评价,却让我心头一凛。
照他的话来看,郭天玉好像不是恶人?
我点点头,说见过了。
再接着,我就不再有保留,将我和蒋盘见面之后的所有经历,全部都和盘托出,包括说了去了天心十道道场之后,郭天玉对我的算计,以及我的推断和猜测。
我这一番话说完,柳天牛若有所思。
半晌之后,柳天牛忽然说道:“你认为,他是想要蒋先生的巨鳌骨。”
“但照我来看,却并非如此。”
何雉微咬着下唇,小声的说了句:“那还有什么原因,我和阴阳也没有得罪招惹他……甚至还帮蒋盘拿到了那把尺子……阴阳连八卦虎头镜都折进去了……”
柳天牛摇了摇头,他又长叹了一口气,才说道:“李阴阳,你的阴阳术,还远远不及郭天玉,若是他算计你,你是走不掉的,若是他想要巨鳌骨,你也保不住。”
“在我看来,他的算计,是赶走你,你刚好进了他的计算之中。”
“赶走你的唯一目的,恐怕就是你和何雉,长期跟着蒋盘,会对蒋盘造成不利。”
“那郭天玉,是个极为护短之人,他也讲规矩。”
停顿了一下,柳天牛又说道:“你仔细想想,郭天玉所说的那番话。”
可我的脸色,却瞬间变得煞白。
我极为不理解的看着柳天牛,低声道:“我和何雉怎么会对蒋兄不……”
我话音戛然而止。
当局者迷……
那郭天玉,必定看的是命数!
我和何雉的命数,会给蒋盘带来祸端?!
我心底格外的不安起来,并且,我还想到一件事情……至关重要!
.郭天玉在说蒋盘的时候,其一是说蒋盘重伤,其二是需要人帮衬,其三是看不透眼前面相。
前两者都是在说蒋盘学艺不足,阴阳术不精。
后者,我想过郭天玉指的是我,或许是何雉。
现在联系着柳天牛那番话。
又联系郭天玉对我的戒备……
我面色也逐渐苍白。
目光落至了何雉身上……
师尊的遗言,让我送走何雉,可我并没有这样做。
事有因果,何鬼婆托孤的因,师尊并不知晓。
我心里面也清楚,这会有果。
看来,郭天玉指的不全是我……
我是没有对蒋盘完全和盘托出,而何雉跟随我,我也会有变故!
若是我和蒋盘长期在一处,那凭借蒋盘的宅心仁厚,他必定不会对我的变故坐视不理……
“如果真是这样,我明白了。”我声音沙哑了许多,也重新和柳天牛对视。
柳天牛点点头,道:“蒋先生可窥命数,不过我倒是认为,人也可定命,只不过李阴阳,以后不要为你做的决定而后悔。”
我郑重的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悔。”语罢,我又犹疑片刻,才说道:“还是有麻烦,这样一来,巨鳌骨……”
柳天牛再一次开口:““我随你去要,顺道再让蒋盘帮你换骨,只此一次,以后你们再不见面,想来郭天玉不会强留巨鳌骨。”
“那本身就是你之物,也是蒋先生遗命,蒋盘完成先父遗愿,不也是你们口中的因果道理吗?”
我面色大喜,立即起身,对着柳天牛行了一礼。
何雉开始透着不解和茫然,她听不明白我和柳天牛的交谈。
不过现在,她脸上也有喜色了。
柳天牛沉凝片刻,说道:“化烟因为指认邱天元,被先师不满,我也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让她受罚,如今不好让她出来,观她面相一事,下一次再办吧。”
“这……”我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直接问了柳天牛,那邱天元就那么特殊?
他明明害人,这羌族先师都要强行维护他,而且就连柳家也不得不服从?
柳天牛沉默片刻,才说道:“这是羌族内部的事情,就不方便同你说了,也不知晓,这究竟是福是祸。”显然,柳天牛的眼中也有了不确定。
我沉凝了片刻,道:“化烟姑娘和我说过一些,羌族先师,只是阴术先生。”
“这邱天元是羌族之祸,还是改变的契机,这件事情不难,算他一命即可。”
这话,我就说得很果决了。
这不光是因为邱天元在外害人,还有我和柳天牛,柳化烟的关系,柳天牛还要亲自陪我去找郭天玉要巨鳌骨,我必定要有所表示。
柳天牛这种性格都可以说死板的道士,让他退让到这一步,他绝对不会太好受。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算邱天元一卦,都不过分。
柳天牛没有立即回答我,却是在皱眉沉思。
他的手也落在了石桌上,轻轻地敲击起来。
“此事,倒并非不能,不过邱天元不在羌族内,你们回来的一日之前,他去了陈仓。”柳天牛直接站起身,他忽然微眯着眼睛说了句:“我带你去找他,你便给他算一卦吧。”
“若他真对羌族有大用,我会给他一些训诫。”
“若是他无用……”柳天牛的话语之间,却分明透着一股子气息。
那气息很冷,似是杀意……
我心头顿时一惊,眉头顿时也紧皱起来。
我觉得我猜到了柳天牛的意思,不过,我很快也没有犹疑了。
邱天元害了不少人。
丁家的家宅,还有他跟着军阀……
若他无人管制,就此放任下去,以后还会害人不浅……
他要是真能带一族兴衰,好好管教,说不定以后也能赎罪。
他如果不能,让柳天牛处置,也算是清理门户了……
也就在这时,小院门口却匆匆走进来一个小道士。
“大长老……您原来在此处……”他双手抱拳,躬身行礼。
紧跟着,他又继续说道:“先师说听闻蒋先生的弟子到了羌族,想要见一见他。”柳天牛眉头微皱。
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见,就说李阴阳还有要事,我要同他离开一趟羌族。”
那小道士脸色却透着为难,他强笑了一下,说道:“先师并没有派人来,而是亲自到了大殿。”
柳天牛明显愣了一下,他眉心都成了紧蹙。
“见一面,也不会有大碍,柳道长没必要和先师冲突。”我看出来了柳天牛的为难,立即便出声说道。
柳天牛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这一代的先师,和以往的不同,他渴求的东西要更多一些,换做上一任先师,这件事情就不会是这个处理结果。”
“或许时逢乱世,如今羌族每况愈下,他也想给羌族找出路,阴阳,你和他说话要小心。”“走吧。”
语罢,柳天牛就往院外走去。
何雉跟上我,我则是叮嘱黄七,就让他在院内休息。
那小道士快速地跑在前面带路。
不多时,我们就回到了大殿外。
一眼,我就看见殿内站着一个老人。
他身材矮小清瘦,只不过却生着一副四小相格的脸。
我眼皮微跳了一下,心头顿时有了几分戒备。
四小相格,分别是口小,眼小,鼻小,耳小。
不论男女,若是四小齐备,就难成大器,并且气量狭小,刻薄寡恩。
刚才柳天牛说了,时逢乱世,羌族每况愈下。
此刻在我看来,即便是换一个太平盛世,恐怕羌族也好不到哪儿去。
四小相格的命数,就是难成大器!
有这样一个面相的先师引领族群,羌族只会越来越衰败……
“大长老,羌族来了贵客,怎么没有立即通知我。”这先师的嗓音犹如破锣。
我心头更是一凛。
“李阴阳有紧要的事情要办,事关蒋先生,我本来要立即跟他离开一趟,办完之后,还会再来羌族。”
“先师你不是之前说了,想和他交谈一下阴阳术,这必定要花不少时间,我大致打算安排他下一次来了,再去见你。”
柳天牛语气则是平和不少。
他这话,差不多就透出我们没多少时间的意思了。
.先师先是怔了片刻,接着他才拱了拱手。
他并不是对着我,也不是对着柳天牛,而是大殿门的空处,叹了一声:“蒋先生千古……”只是于我看来,这一句话却干巴巴的。
看似他有叹息,实际上很是虚伪刻意……
当然,若是在我学骨相之前,我看不出来,学了骨相之后,便能看个清楚明白。
不过,我还是躬身抱拳,算是回了一礼。
“多谢先师记挂家师。”
先师收回手,他点点头,长吁了一口气道:“我本来也想寻觅一个时间,去拜访蒋先生,没想到已然天人永隔。”
“我听化烟先前提过一些,也听大长老说过几句,你叫李阴阳,我记得没错吧?”
我点点头,又抱了抱拳,说了个是字。
我更是看出来一些细节,那就是先师没接柳天牛的话。
紧跟着,先师又开口说道:“赶来羌族,想必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化烟也回来了数月,你们才来到这里,舟车劳顿,风尘仆仆,若是都没接风洗尘又直接离开,未免是我羌族不懂待客之道。”
“阴阳小兄弟应该也不急于一两天时间,我已经安排了族内摆宴,用过一顿饭之后,我再派人送你们离开,如何?”
“羌族有快马,比你们外面放的那辆马车,要好用很多,回去的时间,比你们来时要缩短不少。”先师面上带了笑容,言辞更是诚恳。
我一时之间,就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大长老,耽误阴阳小兄弟的时间,届时你加快赶路,也不会误事,你看如何?”先师又看了一眼柳天牛。
柳天牛沉凝片刻,他点点头:“既然已经准备了接风宴,就依照先师所言吧。”
“大殿便让给先师,你可以和阴阳聊一聊。”
先师笑了笑,说道:“我已经在观星宅内摆茶,先带阴阳小兄弟过去,既然是想谈风水,自是要在风水宅中。”
柳天牛的脸色,微微变化了一些。
我心里头升起来了不少的警惕。
我看的出来,柳天牛是不想我被带离道观,他变色,是因为那观星宅?
此时,那先师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我往外走了。
这当口,我便没了拒绝的理由……
要是现在又说不去,怕是就要直接和先师冲突起来……
他这面相,便是气量狭小……
目光落至何雉身上,我低声道:“你在这里等我。”
再接着,我和柳天牛点了点头,并且和他做了个放心的眼神。
我倒是不担心安全,羌族之中,自不会有危险,况且,柳天牛的柳家就在这里。
我大概猜测,这先师肯定有事问我,甚至是可能请我算卦……
撇去这些不谈,我还真对羌族的风水术有不少兴趣,交谈一二,对我阴术方面,或许也有裨益。
思绪只是转瞬间,我迈步往外走去。
先师则是和我同行,我们两人很快便出了柳氏纯阳道观。
在道观之外,竟站着两队羌族人,他们穿着蓝色或者黄色的民族服饰。
并且这两队人中,分别抬着两个架子。
竹竿架子中间,有一条厚布,似是抬轿。
先师指了指其中一个,笑呵呵的说道:“阴阳小兄弟是贵客,请。”
顿时,其中一队人的前面两个就躬身下来,抬轿也倾斜下来很多……
我顿觉受用不起……却也不晓得怎么拒绝……
走过去坐下,便被抬了起来。
先师上了另一个抬轿之后,羌族人则是往外走去。
离开道观外的那条弯弯曲曲的路上,多数草屋前的道士都停下来动作看我们。
不多时,我们就回到了羌族外沿的路上。
又被抬着走了一段,我们来到了一条道路的尽头。
先师示意我下了抬轿。
我注意到这条寨路,略有一些怪异。
两侧看似有不少房屋,可这些房屋,都透着一股子虚幻感,好似不真实。
我心头微凛。
这整条路,竟然都是以五行八卦,还有奇门遁甲的方式来修建!
若非知道阵脚排列,走入其中,恐怕就会迷失在内。
那些房屋也并不虚幻,只是我们在阵外,所以看不真切……
一时之间,我起了退却之心……
这地方和天心十道的道场可不一样!
我阴术水平还不够精,若是这先师想要困住我,我进去了,就不好出来了……
“阴阳小兄弟,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是羌族最核心之处,每一任先师的居所,需要你蒙住眼睛,跟我进去。”先师面带笑容。
他刚说完,旁边就有一个羌族人递上来了一条白布,明显是蒙眼之用。
紧接着,先师又取出来一条细绳,示意让我绑在手上……
我额头上泌出了细密的汗珠,一时之间没有接手。
“阴阳小兄弟不放心我么?羌族之中,绝对安全,蒋先生也和大长老有旧,我对蒋先生,亦然如晚辈对前辈一般恭敬。”先师脸上更是诚恳了不少。
我还是没动,片刻后,我才抱了抱拳道:“先师,既然是羌族核心,我看,我只是一个外人,就不必进去了吧?”
“随便一个院落,不一样能谈风水么?”
先师却定定的看着我,他忽然笑了笑,又道:“阴阳小兄弟不想看看那特殊的宅院吗?历代先师,都是风水术大精通之人,当年第一代先道,表示羌族先师不碰阳算,只钻研阴术,便是他认为,单一脉阴术,可登峰造极,上通天星,下看山龙水脉。”
话音之间,先师眼中明显也有了沉凝思索。
他忽然道:“这样如何,阴阳小兄弟不需要蒙眼,你直接跟着我走进去,以表邱某的真心实意。”
“想来凭借小兄弟地相堪舆传人的身份,我带你走过一遍阵眼,你应该能看出来很多东西,邱某无它意,只想切切实实和小兄弟谈风水,没能和蒋先生交谈一二,实属邱某遗憾。”
“邱某也信得过小兄弟,不会说出我羌族隐秘!如何?!”话音至最后,先师的语气已然慎重万分。
他这番话,却让我的心跳,陡然加速了数倍!
.这不会让我放松戒备。
可能看这样一条路上的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排列……
再看一个历代风水术达到登峰造极的先生,逐渐修建出来的阳宅……
对我来说,诱惑不可谓不大!
顿时,我心底便天人交战起来……
我的确需要看更多风水宅,让我阴术增益。
此外,还是因为这里是羌族,有柳天牛……
我要是晚上不能去接风宴,柳天牛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挣扎了半晌,我还是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先师眼中顿时一亮。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便迈步直接走进了寨道之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跟了上去!
踏步上了路面的一瞬间,我就觉得周遭的建筑顿时恍惚起来。
下一瞬,视线清晰了很多,周遭的院落完全清晰。
并且这要比羌族路上的那些院子更高大,厚重的感觉更强烈。
脚下的路面,也刚好踩在一条特殊排列的砖石之上。
先师在前面,脚步平缓,他走的每一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下一瞬,我却诡异地又忘了,记不真切……
所以我只能赶紧跟上去。
这不是我不用心记,就是因为这奇门遁甲的方式太怪异……
好似我的水平差了太远,所以看不明白……
走过一段路之后,我面色都逐渐苍白下来,周遭的院落又开始恍惚,甚至是我看脚下的路面,仿佛都在变成重影……
脑子像是有千斤重物压着,迟钝无比……
“阴阳小兄弟?!”耳边传来先师的喊声。
我一个激灵抬起头来,面前的先师,竟然都成了三个重影……
用力一咬舌尖,我勉强清醒过来,视线清晰,先师好端端站在我一步外……
“阴阳小兄弟倒是令我意外,这外路,你也走了过半,只不过后面的路不好走了,我当年三十岁,才能走通,后方还有一截路,更是只有先师才能走过的观星路,倒不如闭上眼睛,我拉你过去。”
说着,先师又抬起手,他手中还是那根细绳。
我面色苍白,此时脑袋的沉重,让我不得不抬手去拉绳子。
下意识的,我又回头看了一眼。
结果回过头的路面,却也成了死路一样……
我后背哪儿有什么路,只是一幢高大的屋宅……
抓住了绳子,我猛地便闭上了双眼。
先师脚步迅疾,我紧跟着他。
闭眼之后,脑子那股沉重总算是消失不见。
我也不敢睁开了,之前我想的太简单,没觉得这里会有多复杂,却没想到,我完全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羌族。
这一程路约莫走了得有两刻钟。
总算,先师的步伐停顿了下来。
“阴阳小兄弟,你睁眼吧。”他淡笑的话音传入耳中。
我这才睁开双眼,却觉得双眼发烫通红……
此时我们所处之地,是一条小径,两边是高墙,而在正当头,则是一道不大的院门,约莫只有一人张开双臂大小。
院门不是常规院门的朱红色,而是淡黄色。
顶端的门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丘处道观星宅!”我猛地睁大了眼珠,盯着那观星二字!
并且我身体陡然一个激灵,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
“观星宅……观星路……”我沙哑地喃喃。
之前先师在柳氏纯阳道观的时候,也提起过观星宅,但那时候,我没有想到那么多……
可现在看到这宅子,我才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先师之前还说了,羌族历代的先师,阴术登峰造极之后,上通天星,下看山水龙脉……
我联想到了一件事……
师尊蒋一泓记录在他手札之中,他寻觅眷阳阴尸,却被人先行取走!
他在手札之中记录的是,以天星之法,开特殊之门!
难道说,那眷阳阴尸,是被羌族某一任先师取走?!
我心咚咚咚的狂跳起来。
顿时还升起来一个念头……
若是羌族人取走,那尸体还在吗?
师尊对我不薄,这也算他生平一憾事,若是我取了眷阳阴尸的头颅,去祭拜于他!
是否也会让他九泉之下,有所慰藉?!
越想,我心跳的速度越快。
“阴阳小兄弟?”耳边隐约听到疑惑喊声。
我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不少。
面前的先师,已然推开了院门,他正疑惑的看着我,问我怎么忽然看着牌匾出神了?这观星宅外,还没有多大的风水布局呢。
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我进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顿时不再犹豫,跟着进入其中。
入院的第一瞬,我就看到院落中央一个圆形的深潭。
潭水深邃,平静宛若一块宝石。
旁边有一座亭台,亭台边缘又有小径。
各自通向一些房间。
只是这里的屋舍分布奇异,一眼看去,我觉得杂乱无章。
可多看一眼,却发现其依循着特殊的方位,这并不是杂乱,而是我从未见过的排列,更是宅经之中未曾记载……
我呼吸粗重了不少,却不敢再多看,而是立即低头。
“阴阳小兄弟天赋惊人,我第一次进到观星宅的时候,可是承受不住那股恍惚感,直接就昏了过去,请。”先师说着,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他径直朝着那亭台走去。
我立即便跟了过去。
这一次没有再去看那些屋舍,我好受了不少。
走到亭台之中的时候,我才看见,正中央的石桌上面,摆着一个沙盘似的物件。
不过其上又有很多小型的假山……
这就像是一个缩小的山脉地图。
而这山脉地图层峦叠起,给我一种隐约的眼熟感。
先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沉声说道:“阴阳小兄弟,我要带你进来这里,便是因为此物。”
“这是一块风水盘,于羌族来说过格外重要,是一个极大的隐秘,只有历代先师可以知晓。”我点点头,不过视线却从那风水盘上挪不开……
其上有二十四座山头,晃眼一看,有死龙山,石山,甚至劫龙山在外沿,内部的山势排列,却格外的奇异。
似是山形都像是星峰……
“这……是南山群岭的一部分?”
“先师,这风水盘之中,莫非有什么隐秘?!”我下意识的开口询问。
接着便鬼使神差地坐在了石桌旁侧,没有挪开视线目光。
先师的语气,却透着几分渴求:“这风水盘,你看得明白几分?!”
.我目光没有离开风水盘,看着那二十四座山头,眼神多出了几分迷茫。
这的确是南山群岭的部分不假,只不过,这却很怪异。
地相堪舆有过一大片星峰记载。
那独节鬼山,就是贴合了左辅鬼星的模样。
眼前风水盘中的山头也贴合了星象。
只不过,却像是群龙无首……
山为龙,山脉便是龙脉。
南山群岭这大龙脉之中,更是有无数的小龙脉。
只要是龙脉,就一定有穴眼!
可为什么,我却没找到一个中心的穴眼所在?
一时间,我看得出了神,忘却了身旁的先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面色苍白地挪开目光之后,我摇了摇头:“先师……我看不透。”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看这风水盘,不能用常规的风水术,山头的排列很怪异,就像是……”
我低头许久,没想到合适的形容。
余光扫过这院内房屋布局的时候,我心头猛地一凛,顿时像拨开云雾一般!
骤然抬起头,我视线盯着那些房屋,重重点头。
“没错!就是这些屋子!”
“它们的排列,和这屋子一样!以天星之法,开特殊之门!那山脉,也要用这种有关于天星的风水术来定位!”
“先师,你们一脉的风水术,应该就是这天星之法吧?!”我目光灼灼地看向先师。
那番话完全是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先师的身体一瞬间僵硬无比。
不过他很快便侧过身,目光也是看向周遭屋舍。
顿了顿,他笑道:“阴阳小兄弟,果然是慧眼如炬,竟然能看得出来这么多。”
“我只是想看看,传闻中风水术至强的地相堪舆,能否与我羌族风水术相比,的确让我涨了几分见识。”
我却疑窦丛生。
我下意识的判断是,先师不是去看那些屋舍的,而是避开了和我相对的视线,像是回避我的问题?
还有,更令我疑惑的是,他前一刻对这风水盘的表现,分明是别有所图。
现在为什么,只是说想看看地相堪舆和羌族风水术的孰强孰弱?
前一刻,他语气和神态分明都是渴求啊,就像是很想要我看穿这风水盘一般。
一时间,我便弄不清缘由了。
先师回过头来,此时他看我的神色,便透着欣赏。
“阴阳小兄弟你看得出来这是天星之法,邱某自然不隐瞒,羌族的风水术,不只是普通的寻山看龙,更是观天星,是葬影观山之法!”
“观星,这普天之下无人能出左右,只不过常规风水,则远不如地相堪舆。”
“邱某活了几十载,很想见识见识地相先生的风水术,能否破开这风水盘的隐秘。”
我重重吐了口浊气,苦笑摇头:“恐让先师失望了,若是师尊在此,肯定一眼断出风水,可我入门尚浅,还无法看出。”
先师哈哈大笑一声,又点点头道:“倒是不骄纵,此时还有一段时间才天黑,你可以多看看。”
“现在你看不透,等过些年头,十年八年之后,定然能看透。”
“你是柳家的朋友,大长老信任你,羌族自然也信任你,以后常来羌族做客,族内定将你奉为上宾。”
说着,先师便伸手拍了拍我肩膀。
我点点头,说了个多谢。
再之后我去看这风水盘,却没了多大心思,看不进去。
我总觉得先师是有问题的,他的神态表情,必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而先师也没有一直在亭台之中待着,而是转身去了别的屋子。
我一直在这亭子里呆了许久。
一直到天色黄昏,夕阳西下的时候,先师才从旁侧的小径中出来。
他告诉我,接风宴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
我们两人便离开了观星宅。
此外,在出门的同时,先师叮嘱我,让我今天在观星宅发生的事情,不要对外人提及。
我点了点头答应。
出去的时候,我直接就闭眼,拉着先师的绳子走。
一直到他喊我睁眼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到了之前进来的寨道前。
抬轿的羌族人还在路边守着。
我和先师上了抬轿,又上了羌族的主路,很快便进了一间大院。
这院子极为宽阔气派,堂屋也是高大。
此处的风水布局,就是常规阳宅了。
一共七间大屋,错落有致,端的是大吉风水宅。
堂屋之中更是摆着一张大桌,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正在指点其余羌族人摆放碗筷,以及上菜。
我跟着先师走进堂屋,那女子立即走至先师面前,恭敬行礼,轻声喊了句先师。
先师点点头,道:“去请大长老来。”
那女子恭敬离去。
再接着,先师便请我落座在旁侧,他则是上了主位,主位两张椅子,显然另一张是柳天牛的。
这期间,开始有人上菜。
先师又和我寒暄了几句,大致说的就是他对蒋先生的崇敬,以及对地相堪舆的认可。
还有就是说,他有一个天赋异禀的弟子,在风水术上的造诣极高!
不过二三十岁,就已经有超越他的征兆。
只可惜他那弟子去了陈仓,无法和我见一面,相互切磋了。
我自然晓得,先师说的就是邱天元!
当然,我不可能告诉他,我和柳天牛首先就要去陈仓,见一见“邱天元”。
不多时,柳天牛就出现在大院门口,在后方的则是何雉,以及黄七。
何雉见了我,顿时面露喜色,小跑着到了我身边,我低声让她坐下。
黄七小心翼翼地进来之后,先是给我行礼,又站在了一侧的墙边。
先师面带笑意和黄七招招手,示意他也上桌。
黄七自然更不安,他询问似的看我。
我是明白,黄七是觉得自己身份低下。
但我一直不这样认为,只是当黄七是个值得信任的帮手。
我示意黄七入座,黄七顿时松一大口气,他入座之前,还躬身行礼,说了句多谢先师。
柳天牛坐至先师另一侧,先师先端起面前的酒壶,给柳天牛满上一杯。
其余羌族人上前给我们倒酒。
这时先师才淡笑着说道:“大长老,听说你狠狠责罚了三元,还将其关押。
“我倒是觉得,这有些小题大做了。”
“先师往来体弱,天元能有资质学道术,更是一件好事,他是羌族的希望。”
“羌族和柳家,不是一家么?”
.我顿时心头一惊!
柳三元教授外人道术,我却没想到,他教的竟然是邱天元?!
之前我询问柳三元,柳三元不愿告诉我,此外我不能否认,我觉得他在这方面的确有些过于顽固。
可现在,我只觉得心底一阵发寒。
至少目前看来,邱天元所做的事情,绝非善类!
我们去看他的面相,给他算一卦,也是想看看他对羌族到底有没有那么大的帮助。
若是不够大,柳天牛定然会将其诛杀!
那邱天元……竟然还会道术……
这样一来,一旦他为祸,那就是一场大劫难!
柳天牛端起酒杯,他并没有理会先师,而是自饮了一杯。
先师呵呵一笑,道:“大长老,你的脾气秉性,我还是了解的,我认为,三元着实不该受那么重的责罚,回头我让人送一盒上好的人参过去,让他调理身体。”
“他和天元的关系,以后相辅相成,羌族定能更上一层楼。”柳天牛放下空杯,先师又给他满上一杯。
他低头看着酒杯,忽而摇了摇头,道:“先师,我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此次不带化烟,还望你莫要为难她。”
先师面色不变,还是带着笑容。
“若她不乱走动,不给族内带来隐患,我也不会忍心罚她,毕竟她资质奇佳,只不过,这不是还没有找到解决之法,大长老这一趟出去,除了完成蒋先生未了之事,也烦请在想一些法子,寻觅一些别的阴阳先生,替化烟改命。”
先师这番话,反倒是将问题的矛头,又抛回了柳天牛。
再接着,他便看过我和何雉,端起酒杯敬酒。
这一餐饭吃下来,便没再多说什么话了。
我尽量让自己心态保持镇定,没有露出来什么马脚。
吃完东西之后,先师又命人给我们安排了住处,他让我们明日再出发。
柳天牛则是眼神给我一个示意之后,离开了院子。
夜晚休息,先师也没有再来找我。
我许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这一夜着床入眠,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第二天清晨被人敲门叫醒,我才发现柳天牛已经在院内等待。
黄七也是在院子里头,抄着手,神色恭敬。
不多时,何雉同样被喊醒进了院子。
等我们到了院外之后,我心神也是一惊。
因为羌族备好的马车,至少有寻常马车的四倍大,拉车的马匹还有两条,更为壮硕。
前头更有一男一女两个羌族人候着,分明是要给我们赶车。
先师并没有在这里,跟着我们的,是昨天我见过的那个面容姣好的女子。
她极有礼数的和柳天牛行礼,轻声道:“大长老,先师安排的两个人手,一路上的……”
柳天牛摇摇头:“不必了,李阴阳有随从,他和何雉都可以赶车,一个阴阳先生,一个鬼婆子,好歹有自保的本事,带着两个普通族人,此行恐难活命。”
柳天牛话音落下,那女子便面色微变,另外两个羌族人额头上也在冒汗。
他们面面相觑,眼中都是不安。
“可先师已经下令……”那女子又小声说道。
“便告诉他,这好意,我心领了。”柳天牛说完,就示意我们上车,又让上面的羌族人下来。
那两人自不敢违抗柳天牛的命令,立即下了车。
我们上车之后,立即就将身上的行礼,大黑木箱放下。
老鸡也挪到了一个蒲团上蜷缩着,它状态好了不少,鸡冠子也立了起来。
柳天牛在右边蒲团打坐,黄七在前面的时候,尝试驾马。
羌族的马显然经过训练,性子不烈,黄七轻而易举的便能驾驭。
他神色都高兴了不少,咧嘴笑道:“李先生,这是好马!咱们速度能快很多!”
说着,他就驾了一声,马儿顿时踢踏踢踏的小跑上路。
我们朝着羌族外离开……
一直到出了羌族大门的牌楼之后,我才目光看了柳天牛一眼。
柳天牛对我点点头。
我松了口气,心想着还好那两人没跟着,否则我们又怎么去找邱天元?
黄七继续驾马离开。
没多大会儿,我们就出了枫县。
黄七在外面很是兴奋的喊:“李先生,照着这个速度,用不了小半天,咱们就能回到陈仓,那我们是去哪儿?要回九河县,还是去盘江?!”
黄七自是没听过我和柳天牛的交谈,自然不晓得我们的计划。
开口的是柳天牛,他沉声道:“去陈仓。”
我吐了口浊气,又取出来了长木匣,横放于腿上。
这一次,我将木匣打开了,露出了其中的金算盘。
我低声和柳天牛说道:“柳道长,此事郑重,不只是面相,还需生辰八字算卦。”
“嗯,我会让他说出来。”柳天牛面色平静。
我深吸气,保持呼吸平稳。
再之后的赶路时间,我便继续看蒋一泓游记。
看着看着,我心下一凝。
抬起头,我立即就问了柳天牛一件事儿,就是关于眷阳阴尸。
柳天牛神色透着几分诧异,眼中明显还闪过愕然。
“你怎么知道眷阳阴尸?”他面色郑重不少。
我倒是没瞒着柳天牛,如实说了师尊游记的事情。
柳天牛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是想要眷阳阴尸的头颅,去祭拜蒋先生,对吧?”
我立即点了点头,道:“没错!如果它在羌族……我觉得,羌族拿着一具尸体或许没多大用处,我或许能用东西来交换?或者说,我可以算……”
还没等我说完,柳天牛就摇了摇头道:“眷阳阴尸,已经被放开了,即便是我,也不是那东西的对手,它在羌族一个很重要的地方,若是眷阳阴尸出世,那代表羌族到了破灭边缘。不要再打这个念头,此事也不能和先师提起,明白了么?”
柳天牛的话语说的很决绝。
我怔了片刻,心有不甘,却还是只能作罢……
接着,我犹疑了一下,又问了柳天牛一个问题。
就是关于观星宅的风水盘,以及我对先师的猜测和看法。
柳天牛听完了之后,他脸色当即就变了,变得格外的难看,甚至眼中还透着几分凌厉的杀机。
.他的神色变化,更是让我心惊。
片刻之后,柳天牛才忽然说道:“他说了,不让你告诉任何人吧?”
我点点头,同时也摇摇头,道:“原话是说,不能告诉任何外人,不过接风宴的时候,他不是说了,羌族本是一家?那大长老在我看来,自然不是外人。”
柳天牛的眼睛顿时迸发出一阵锐利的精芒。
他点点头,道:“李阴阳,你很会变通,而这件事情叫我知晓了,也更是至关重要,只不过,此次之后,你不能再来羌族了。”
我面色微变,不自然道:“为什么?”
“若非我这几日在羌族,恐怕你会被一直留在观星宅中,甚至保不住地相堪舆的传承。”柳天牛目光更为锐利。
我神色更为不解茫然。
柳天牛却看向了窗外,他摇了摇头,神色又复杂许多。
“这是羌族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可我是为了你好,更不能辜负了蒋先生对我的帮助。”
“此外,羌族的确一代不如一代了,需要新的机会,所以邱天元的事情上,我还是有所让步,等你算卦之后,看你的卦象,若他对羌族无用,我会下手诛之,并且我和你见过郭天玉之后,必定让蒋盘给你换骨。”
“这一次之后,你和我便缘尽,此后再不可见面。”
“并且,你此生都不要再来陈仓,不要再入羌族一步!”话音到最后,柳天牛都没回头。
他语气之中,更是透着浓郁的遗憾。
“看来化烟的命数,无法让地相先生一脉更改,我会再觅先生帮她。”
一声长叹之后,柳天牛闭上了眼。
可他这番话,却让我更是茫然不解。
我再问他,他却再也不开口,看了一会儿车窗之后,他闭眼打坐,似是冥想养神。
何雉略有不安地看我。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了她一个不要担心的眼神。
再之后的赶路,就只剩下来了安静。
我极力抛开了其余的思绪,重新看蒋一泓游记。
车厢内安静,可我心很难安静下来。
蒋一泓游记我看到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时候,却在一篇内容上,动了心神。
这一段记载,是师尊蒋一泓使用了地相堪舆特殊的手段,对付了一具极为凶悍的旱魃。
当时蒋一泓已经用尽了符,被逼绝路之时,使用了地支笔摹符!
这一篇内容,还透着当时他的感叹。
“阴阳术大成之前,还需领悟先生命数之庇护,又可用地支笔护身摹符,师尊所说之要求,四十余岁,吾终于达到,总算不负师尊授艺之恩。”
也就是这句话,让我心彻底静了下来。
我觉得这一页至关重要。
尤其是这一句话至关重要。
摸出来了地支笔和天干砚,又将长木匣挂在了肩头。
盯着金色的笔身,还有黑漆漆的砚台,我喃喃道:“临摹符纂好说,这命数庇护,又是什么?阴阳术大成……”
我吐了口浊气,却发现自己还是很难想明白。
当时师尊蒋一泓教我的时候,已经事无巨细说了很多。
我不觉得这是他忘记和我说了……
阴阳术更多的看领悟,恐怕是我机缘未到,还有学艺不精,所以还不能领悟。
马车外逐渐传来喧闹的人声。
黄七侧身探头进来,他说已经到了陈仓,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我合上了蒋一泓游记,将天干砚地支笔装好,低声询问了柳天牛一句。
柳天牛睁眼,他沉凝了片刻,道:“你们不是在陈仓有落脚点吗,先赶车过去,我目前不知晓邱天元在何处,需要一些时间去找他,找到位置之后,我会回来叫你。”
我立即点点头,便让黄七去大院停马车。
约莫过了两刻钟的时间,我们就到了当时黄七租下的大院。
当时我们离开之前,打晕了两个钟家的仆人,不过此时,他们早已经不在院内。
这么多天过去,想来也不会回来。
钟家遇到的麻烦不小,必定已经自身难保,或许被陈仓的军阀给掏空了。
进了院内之后,柳天牛便立即下车,径直就离开了院子。
院内只剩下我们三人……
黄七去打水,以及弄马匹要吃的草料。
我和何雉则是去了堂屋里面,稍作休息。
思忖片刻我告诉何雉,等柳天牛回来之后,我会和柳天牛两人行动,让她在大院里等,顺道看好大黑木箱和老鸡,以及马车行李。
何雉明显犹豫了一下,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等黄七侍弄好了马匹,他和我禀报,说是去买一些吃食回来,也离开了院子。
也就小半个时辰后,黄七就带着吃食回来了。
吃过东西之后,何雉在院内练习鬼婆子的招式,黄七则是去刷洗马匹,以及马车。
我则是进了房间去休息。
本能告诉我,和邱天元这一面,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必须养精蓄锐,保持精力足够充沛。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总归敲门声将我惊醒。
我起身去开门,瞧见的便是黄七。
柳天牛则是在院内驻足。
此时天临近了暮色,只不过今夜,没有火烧云。
天边反倒是阴沉一片,仿佛随时要下雨。
“柳道长,找到了?”我语气慎重不少。
“他还不晓得我来了,我们过去便可。”柳天牛平静回答。
语罢,柳天牛直接转身,朝着院外过去。
另一侧,何雉在看我。
我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紧跟着柳天牛出了院门,柳天牛便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穿过陈仓的不少街道,我们来到了一条河流之前。
这条河不宽,但是却深长,而且呈现一个夹角的形式,包围着一块空地。
我们要通过一座矮桥才能到那空地前。
空地也并非空无一物,而是修葺了一道很长很宽阔的院墙。
其中有不少工匠,正在动工修建屋舍。
即便是快要天黑了,都打着灯笼,干得热火朝天。
随着柳天牛过桥,便来到了院墙之前的入口。
我们刚走进去,不少工匠就停顿了下来,他们扭头看我和柳天牛。
柳天牛的目光,却看向院内深处,我也投以过去目光。
瞧见的是一个身材少说一米八以上的男人。
他五官俊俏,脸却较为短小,不过他整体给人一种很沉稳的感觉。
并且他身着一身蓝色的羌族服饰,同样披着一件白色褂子。
一眼,我就确定,此人就是那邱天元!
那人看向我们,明显也是惊讶颇多。
他快步走了过来,到了我们跟前,眼中竟是惊喜。
“大长老?您怎么有空闲,到我这没完工的道场来了?!”
邱天元抱拳行礼,他双目更是炯炯有神,对柳天牛更是恭敬。
接着,邱天元目光落至我身上,他明显眼中闪过几分精芒,尤其是看向我肩头的长木匣。
“唐装?风水先生?!”
柳天牛目光平静,说道:“自是有一些事情要问你,我带了个人过来,打算替你卜一卦。”
【作者有话说】
我解释下,有人将先师当成了丘处道,丘处道是几百年前的人物,柳茔元是这样。
杨青山的年龄和李阴阳相遇的时间,在杨青山小传里有。
另外,为什么非要局限于同龄人才能做同辈朋友?
有句话叫达者为师,还有句话叫相见恨晚。
老罗话闭啦!
.邱天元眼中闪过一丝迷惑,紧跟着瞳孔陡然紧缩!
“大长老好奇我的命数?”
“嗯。”柳天牛倒是直接,点了点头。
邱天元的目光再一次扫过我,面露恍然之色。
“想来,这位便是化烟提过的地相堪舆蒋先生传人,李阴阳了吧?”邱天元眼中更生精芒。
“李先生,我对你早有耳闻。”说着,他便朝着我伸手。
我同样伸出手去,不过握手的时候,邱天元的力道明显要比寻常握手大得多。
我面色一凝,手上陡然也加重了力道。
跟着我爹捞尸多年,我从来不缺气劲,只是说身手远远比不上鬼婆子和道士。
可没想到,邱天元的力道却更大!
我闷哼一声,顿觉手掌一阵刺痛。
紧跟着,我也用了更大的力道回握过去,勉强抵抗住了那手劲儿。
“邱先生,我在丁家,对你的事情也略有耳闻。”我微眯着眼睛说道。
和邱天元对视一眼,我顿时想到,那个状若疯癫的可怜女人。
我觉得,邱天元的眼神很假,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虚伪。
“看来李先生对我也有误解,化烟就是误解了我,她非说我在外害人。”
“可邱某一心只在羌族,又怎么会在外去助纣为虐。”邱天元收回了手,他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紧跟着,他和柳天牛抱了抱拳,道:“大长老,你要替我算卦,便是要追究这件事情吗?”
“天元并非这等恶徒。”邱天元的话语格外郑重认真。
柳天牛目光深沉了不少,他说道:“和这件事情无关,先师已经替你作保,化烟也在幽禁,阴阳这一卦,单纯只是看你命数,就如同他给化烟算卦一般。”
“一切,皆是为了羌族。”
顿时,邱天元沉凝片刻道:“大长老稍等我片刻,我有几样东西放在了后院工地,我去取出来,再跟你走一趟。”
“嗯。”柳天牛点点头。
邱天元立即朝着右侧的小径走去。
初具规模的院墙,那里的确是通往后院。
只不过他扭头的那一瞬间,我却瞧见他面相上浮现过一丝青蓝色。
我瞳孔陡然紧缩成一点。
骨相有言,眼有赤砂人险恶,青蓝满面好阴谋!
这邱天元在撒谎!定不可能只是去取东西!
我抬腿就要朝着邱天元跟去。
结果肩头却被柳天牛的手扣住,他对我摇了摇头。
我心下一惊,顿时就明白,柳天牛看出来了问题。
我是凭借面相,而柳天牛则完全是凭借老辣的经验?
邱天元纵然现在隐忍很深,可在柳天牛这大长老面前,还是太嫩!
下一刻,柳天牛仰头看着夜空。
我觉得头顶微凉,是有几滴雨水落在了额头上。
片刻后,邱天元闪身消失在了未完工的院墙后。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柳天牛的手从我肩头拿了下去。
他往前迈了一步。
肉眼中,我觉得柳天牛的动作很迟缓,很慢。
可下一瞬,柳天牛竟然已经走出去四五步,仅仅一个呼吸,他就到了那院墙处!
我现在也明白过来了。
柳天牛刚才没拦下邱天元,是因为周遭的工人。
在此处打起来,恐怕会有不少人遭无妄之灾。
我也迈步,快速朝着柳天牛追去!
很快我就追到了院墙处,转过去之后。
后院入目的一切,却让我心头陡然一阵发寒。
这里还是空旷的空地,一眼看去并没有任何修建的建筑。
地面上却有数个深挖下去的洞,洞口旁边则是堆积起来的泥土,就像是坟包一样。
好端端的修道场,为什么要掏空地下?
前一瞬我没瞧见邱天元和柳天牛。
目光飞速扫视四周,近百米外的西方,柳天牛的身影在疾驰!
在更远处的视线尽头,我瞧见了另一个身影在狂奔!
那必定就是邱天元!
他果真是在逃!
严厉的咒法声在空寂的夜里回荡。
“天牛古墓中,神鞭往外攻!”凌厉的破空声响起!
柳天牛的身影上,顿时甩飞一条长鞭!
那鞭子直接抽向远处的邱天元!
并且,长鞭已然脱手而出!
我心头骇然,柳天牛这下手,当真是够狠!
虽然他也没下死手,那长鞭就仿若绳套,是要将邱天元拦下!
那邱天元肯定免不了皮肉之苦!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金辰破土,万事吉昌!金锄一举,瑞满山岗!”
又是一道咒法传来!
不过,却并不是柳天牛……
竟是远处的邱天元!
邱天元在原地驻足半分钟,甩出来的竟是一柄金锄头!
那锄头直接在半空中挡住了天牛鞭,呼啸声中,天牛鞭缠绕在锄头上,成了一团绳结,落在地上。
柳天牛追得更近,邱天元也因此落下来一大截。
我也追上去了不少,与他们的距离更近!
“邱天元,只是算一卦,你为何要逃!”
柳天牛严厉的话音响彻在夜空中。
“大长老要杀我,我岂能不逃?!”邱天元语气更森冷,甚至透着杀机!
“没想到大长老身份尊贵,却要忽然离开羌族,只为了杀我一个小辈,呵呵。”邱天元回应的却更为讽刺。
我心头凛然,邱天元的心思不可谓不缜密,也足够的小心!
紧跟着,柳天牛呵斥声再次响起。
“只是算一卦,先师说你是羌族的未来,你不敢算,是在心虚什么?!”
“是化烟所说,你在外与人狼狈为奸,害平民百姓敛财。”
“还是因为你别有图谋,根本不是为了羌族,甚至蒙骗三元偷学道术,怕被我发现?!”
柳天牛的话音更冷,甚至直接就迸发出来了杀机!
他距离邱天元只剩下比之前一半不到的距离了,邱天元必然会被追上。
堪堪在此时,邱天元忽然在原地停下。
柳天牛的速度顿时也慢了不少。
我自是没有降速,还是在猛追。
“大长老,算一卦之后,你要怎么对我?”邱天元又幽幽地问了一句话:“若是我对羌族有用,你不杀我?”
我距离他们只剩下十几米,柳天牛也到了邱天元近处四五米。
此时我已然能看清邱天元的脸。
他两眼火浮,眼睛凸起,神光透着狰狞。
陡然间,我想到的是邱天元跟着那军阀厮混……
.而骨相有言,眼凸露,无情多凶悍,两眼火浮,双轮喷火杀人贼!好艰谋!
我心头升起强烈的恶寒。
“若你真是羌族的明天,我不但不杀你,还会……”柳天牛语气平稳不少。
我粗重的喘息,大吼了一声:“柳道长!离邱天元远一点!他要杀你!”
若邱天元只是一个偷学了道术的先生,那十个他也不可能是柳天牛的对手。
可他还和军阀为伍!
当初纸人许被枪伤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虽说之后我知晓不是许昌林开的枪,而是有人跟着许昌林。
但是邱天元这等奸险小人,必定有后手防备!
他必定还有能伤到柳天牛的本事才会停下,也才会露出那样的面相!
柳天牛没有后退,他的手却陡然抬起。
嗖嗖的轻响,数根箭羽从他的袖口射出!
箭羽并没有攻击要害,反倒是射向邱天元的小腿。
紧跟着,柳天牛才是飞速后退。
邱天元面色极为冰冷,他小臂忽而弯曲,紧跟着就是砰的一声枪响,火光闪烁之间。
柳天牛的手臂上炸开一道血雾,以及同时一道闷哼。
他整个身体都朝着右侧倾斜,分明是控制不住平衡,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充满寒意的目光又落在了我的身上。
邱天元冷冽道:“李阴阳,呵呵。”
语罢,他直接又要朝着柳天牛开枪。
可柳天牛却陡然从地上一个旋身!
数道桃木剑迸射而出!
邱天元猛然拔腿,朝着远处狂奔。
那桃木剑扎在他之前站立的位置。
我心头恶寒无比,已然冲到了柳天牛倒地的位置。
此时他将将站立起来,左臂却是鲜血淋淋!
柳天牛肩头微微发抖,他忽然面色再变。
一掌击中我的肩头,同时猛地飞退!
砰砰两声枪响,我们两人站着的位置往后一些,泥土飞溅!
分明是远处的邱天元又开了枪!
“大长老,你伙同外人,想要谋害于我!这件事情,我必定会让先师给我讨还一个公道!”
“柳家的道士,竟然要反了羌族!害死邱家血脉!”
这声音逐渐飘远,邱天元已然逃出很长一段距离。
再往那一头,已然是一片山路,柳天牛这伤势,恐怕很难……
我刚想到这里,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柳天牛竟然负伤要追。
可那一瞬间,我却瞧见柳天牛印堂,颧骨,人中同时闪过黑气,并且黑气源源不断地钻入口中!
我面色骇然。
黑气入口是暴毙之相!
我来不及喊话阻拦,也怕柳天牛会不听我的。
猛地往前一扑,我直接扑到了柳天牛的腰头将他抱住,柳天牛没能追出去……
“阴阳,你做什么?!”柳天牛就要推开我!
也就在这时,忽然轰隆一声惊天巨响!
前方不远处,地面被炸开好大一个坑洞!
飞溅的石块和泥土射向我和柳天牛。
烟雾散尽之后,邱天元已经了无踪迹。
柳天牛脸上的黑气也消失不见。
我喘着粗气松开了柳天牛,却心头后怕且恶寒地看着那坑洞……
要是刚才柳天牛追上去,恐怕就要刚好到那坑洞上面……后果不堪设想。
柳天牛的眼中也尽是阴霾。
他盯着远处,之前邱天元身影最后消失的位置,语气中杀机汹涌。
“此子,留不得了。”说完这句话,柳天牛的眉心郁结,明显闪过痛苦之色。
他身体也微微一晃,似是要站立不稳……
紧跟着,他右手飞速在左臂上轻点数次。
我瞧见了几根明晃晃的针尾在他伤口周遭颤动。
一颗铜色的弹头从他的伤口中被挤压而出……
弹头落在地上,掉进了泥土缝隙之中。
再接着,柳天牛又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打开之后,将药粉撒在其上。
饶是他,额头上都是大颗大颗的汗珠。
“柳道长……得给你处理伤口,陈仓肯定有洋人的医院。”
“我们追不上他了……”说完这句话,我心中却还有抑制不住的惊疑和担忧。
本身我们来找邱天元,要动他,就是要出其不意,却没想到给邱天元逃脱。
他若是回到羌族,以此挑唆先师和柳家道观,这样一来,羌族也会动荡……
柳天牛并没有立刻回答我,他面色极其的严厉和凝重。
我下意识的猜测,就觉得柳天牛想的应该和我差不多。
“这点伤势,不足挂齿,他是不敢现在回羌族的,他怕死。”
“我要杀他,带他回去,即便是有先师护着他,他也必死无疑。”
滴答滴答的雨滴,忽然开始落下。
此时的夜,幽冷无比,寂静无比。
柳天牛盘膝坐在原地,他忽而从兜里面取出来一样东西,那是一根细长的管子。
再接着,他又用火折子将其点燃。
嗤的一声轻响,那管子陡然飞射入上空,竟在高出炸裂开来!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却形成了一团极为绚丽的烟火。
“柳道长……这是……”我心头更是疑惑。
柳天牛撕开了左臂的道袍,他沉声说了句:“柳家的召集令,陈仓必定还有外门道士,或是其余弟子,见之必定立即赶来。”
语罢,柳天牛便不再和我说话,竟是取出一柄精巧的柳叶青铜剑,直接剜进了右臂的伤处,竟是将那里被火药烧坏的血肉,一点点割了下来。
鲜血再一次溢出,柳天牛除了额头冒汗,竟面不改色。
我看得心惊肉跳,浑身都被汗水浸湿……
雨,开始变大。
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成了大雨。
我晓得此时叫不走柳天牛,只能脱下来身上的唐装,将其撑开,帮柳天牛遮雨……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柳天牛处理伤势的速度很快,伤口处已经干净了不少,他又用针将其缝补,最后撒上药粉。
一切作罢之后,他才撕下来一条布包扎……
不知不觉间,雨中却忽而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近乎中年的道士,疾冲到我们近前,忽而停在数米外的位置,直接跪地。
“弟子见过大长老!”
他面色惊疑不定,尤其是看着柳天牛的手臂。
“大长老,谁伤了你?!”
.柳天牛没有回答,雨水顺着他刀削一般的面颊落下。
随着一个道士赶来,片刻之后,又有数个零散的道士,从不同的方向疾驰而来,在柳天牛周身单膝跪下。
他们同样面色惊惧不定。
轰隆!一声惊雷作响,天际闪过一道惨白的闪电。
柳天牛才抬起头来,他面色平静冰冷。
“你们四人,立即返回羌族,下我的命令。”
“羌族有变!当封死纯阳道观,所有柳家长老之下弟子,我未曾回返一天,不准离开道观半步,不准任何人进入道观之中,即便是先师,也不行!”
“此外,还有一条密令告于长老。此密令当禁口,非长老之外不可再与人听,否则当以柳家死刑诛之!”
那四人面色顿时惊疑不定,面面相觑之后,几乎同时躬身下去。
“大长老发令,弟子当誓死完成嘱托!”那四个柳家道士,话音中透着决然!
“邱天元,为羌族之祸端,此子偷学我柳家道术,却和兵匪勾结,意图枪杀于我,所有长老,当隐匿驻守在羌族之外,等候邱天元回归,将其狙杀!”
“先师年老,受邱天元蛊惑,或对先道之坟茔有谋划,其言不可尽信,所以此事隐瞒先师,先将邱天元斩之!”
柳天牛这一番话,中气十足,凌厉无比。
可我却越听,心头越是骇然。
此前我还怕羌族因此变故,可柳天牛这样一说,直接断了邱天元回去的机会。
他要是返回,就必死无疑!
先诛杀了邱天元,那先师也就无别话可说。
柳天牛话音至最后,却疲惫万分,他忽然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深邃到了极点!
下一刻,他低声喃喃:“最后一条命令,是给三元的,让他进入藏符殿,三年不可出殿。”
“散了吧。“
话音逐渐落罢,那四个道士,却分别以不同的方向,飞速后退远离……
不多时,便消失在我们视线之中。
唐装早已经没有了挡雨的功效,柳天牛缓缓从地上起身,朝着我们来时的路走去。
我疾步跟随在柳天牛身旁。
可忽然却发现,柳天牛的腰背,竟然有几分坨了下来。
我一时间心悸慌乱,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多时,我们就回到了道场的围墙内。
因为暴雨和深夜,那些工匠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柳天牛站在一处屋檐之下,静静地伫立,目光看着雨帘。
我犹疑许久,才说道:“柳道长,我们要回一趟羌族吗?”
柳天牛摇了摇头,道:“那一道禁令长老会完成,除非邱天元能杀了我柳家所有长老,否则,他必死无疑。”
“若是长老全部身亡……”
柳天牛忽而低下头,他微眯着眼睛,半晌没有再开口。
我不知道额头上是在泌汗,还是雨水混杂。
柳天牛再开口,低喃道:“蒋先生曾说,我命在四方,会让羌族归一,会让柳家强盛,而我在羌族内,就将不停地引发变故。”
“或许,这一次就是契机。”
“你说三元有领袖之相,你又发现邱天元是毒辣之人,或许……羌族的契机,并不在于邱天元,而是三元?”
“邱天元回去的概率,是很小的,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胆小如鼠之人,否则不会不敢赌,他清楚,卦象如果肯定了他,我不会动他,相反,他必死无疑。所以他才会直接逃命。”
“那悬壶镇所在的省城,他可能回去,或许他又会去别处。”
“长老在族门守着,我便在四方,必要杀了此子!断却其害!”
柳天牛这番话,信息量极大。
我睁大了眼睛看向他,挪不开目光……
他在计算邱天元的同时,竟是说了自己的命数?!
那是师尊的最后一卦?!
命在四方……
我面色顿时苍白不少。
这句话还有后解,便是落叶不归根……
“柳道长……我要替你算一卦!”我沙哑着声音开口,直接取下来了肩头的长木匣,将其打开之后,拿出来了金算盘!
柳天牛却压根不看我,他闭了闭眼,严厉的面容变得平和了下来,眉心的郁结竟然也松开了……
“阴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已经拿到了蒋先生的最后一卦,蒋先生算无遗策,再算,也是无用。”
“我信蒋先生。”
语罢,柳天牛抬起受伤的左臂,颤巍巍的手掌摊开,接着外面屋檐落下的水滴……
他那只手苍白蜡黄,毫无血迹……
“可……”我还想说话,却不知再怎么开口。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天边竟然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紫气东来,天光驱散了黑暗。
“我们不必留在陈仓,一时之间不好找邱天元,他肯定是惊弓之鸟,我先陪你去找郭天玉,然后我再离开。”柳天牛开口的同时,又走出屋檐。
我们经过那座窄桥的时候,渠河里面的水流汹涌。
再走过陈仓城内之时,不少商贩正在开门,路上人来人往……
等回到了大院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快七点了。
何雉在堂屋里面来回踱步等待。
我们进来之后,她先是面色惊喜无比,紧跟着,神色却透着惊慌不安。
“柳道长……你这是……”何雉飞速到了院内。
柳天牛摇摇头,说了句无碍。
我对何雉微微点了点头,道:“收拾收拾,叫上黄七,我们离开陈仓。”
何雉面色却不太好看,眉头紧皱道:“黄七刚才出去了一趟,说是就在旁侧买一些吃食回来,现在一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
我也顿生疑惑。
因为我和柳天牛是走回来的,他心情波澜,我也没催促。
而路上我们经过的商铺,却没见到过黄七。
即便是黄七刚来的时候,买吃食也没超过半个时辰……
“不对劲……”
我忽然升起几分心悸的感觉,极为的强烈,还有落空的心跳感。
此外,我右眼皮也在狂跳起来。
再看何雉,她耳青珠黑……
地面还有不少积水,我立即低头,看向脚下一处。
我也是耳朵发青,耳珠发黑……
这种面相,主中凶,防宿怨寻仇索命!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啦!大家都回去开校了吧?看来读书的书友少一大截了
.“黄七……恐怕出事了。”
“我们的面相,是宿怨寻仇索命……”我低着积水中自己的脸,沙哑说道。
同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邱天元,难道是他还没走?
不过很快,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可能知道我们住哪儿,也不可能还在陈仓不逃跑。
我们才刚刚结仇,远远称不上宿怨。
何雉神色更不解,她不自然道:“陈仓我们没有仇家,也没得罪过什么人……”
“我出去找找黄七。”她迈腿就要往外走。
我立即拦住了何雉,说现在情况不明,我们肯定不能再分开。
何雉眼中满是焦急,说我们不能看着黄七出事。
我心头在飞速推演,本来我想用八卦法,可黄七名讳刚好与八卦无关……
这样一来,我就没有别的手段了……
而柳天牛昨夜用了召集令,将陈仓内那几个道士派回了羌族,他现在伤势不轻,也不可能让他去走完整个陈仓寻找黄七。
一时之间,我额头上汗珠更多。
半晌之后,我低声道:“你帮柳道长看看伤势,然后在院内等着,我出去找黄七。”
何雉立即摇头,蹙眉道:“你身手不行,万一遇到什么危险……”
“将你的铜镜给我,我随时会看自己的面相,若是有人靠近我,我也能看穿他们的面相,知己知彼,我能避开。”我冲着何雉伸手。
柳天牛先取出来了一样东西,竟是他昨夜使用过的一根召集令。
“陈仓内无柳家道士了,可若你有事,用这个放出信号,我会赶来。”柳天牛开口道。
我心头一喜,何雉才总算放心下来,将她的镜子给了我。
转过身,我就朝着院外走去。
刚迈步出门,我就瞧见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在院侧看我。
骤然扭头看去,我一眼就认出来。
这不正是当时带我们去兰家村的妇女,纪翠吗?
当日到了地方,她就下马车匆匆离开。
我盯着她的瞬间,纪翠明显慌了慌神。
不过下一刻,她却犹豫之中,走到了我跟前……
“先……先生……我给你们报个信……”
“天没亮那会儿,外头还没几个人,我出来给我男人抓药,瞅见你们的车夫了,他被人在路上打昏扛走了……”
纪翠神情慌乱,她语气也很不安。
“那人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服?往哪个方向去了?”我立即追问。
纪翠小心翼翼地回答:“人高马大的,头上带着斗笠,我偷摸着瞧了一眼,半张脸都是塌下去的,是个很凶恶的歹徒!”
紧跟着纪翠立即低下头,又小声道:“我家男人还等着吃药,先生我只晓得这么多了,不敢跟上去……”
她转过身,匆匆要走。
我又叫下了纪翠,摸出来几块大钱给她。
纪翠眼中有喜色,她接了钱,才又小声说了句:“他好像跟着几个同伙,朝着城外去了。”
语罢,纪翠便匆匆离开。
这时,何雉也跟了出来。
她面色疑惑不定,又眺望到了远处的纪翠背影。
何雉不解的看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她来报信,黄七被人带走,应该是马宽……”
“冤家路窄……”
我们和马宽在独节鬼山脉相遇,又在官山镇外结仇,却没想到,他竟然能从临江畔来到三秦之地的陈仓,还能撞上我们……
何雉也是一惊,她手立即扶上了腰间的铡鬼刀,不安道:“马宽那歹毒阴险的小人,他心眼极小,恐怕不会放过……”
何雉话音顿了顿,没说完,眼中更为担忧。
我脑中也在飞速推演。
我们肯定不能不管黄七,而且马宽记恨的是我们。
他抓黄七,也肯定是想要对我和何雉动手。
我差不多能猜测到,他若是有把握的话,应该会逼问黄七我们的所在之地。
只要黄七不说……应该不会死。
此外,马宽身边还有人……这也是我和何雉需要考虑之处。
那些人是赶尸匠,还是其余人?
若都是赶尸匠,我们肯定不是对手,若只是一个马宽,应该能够对付。
很快思绪落定,我同样也用八卦法推演了一遍马宽。
我沉声开口道:“马宽在巽卦的方位,巽为弱木,又属于风,纪翠说马宽走的是出城的方向,那他们就在城外一个草木矮小且繁茂之所。”
稍作停顿,我便同何雉讲了,马宽可能不止一个人,很有可能是一群赶尸人同行。
何雉面露惊色,不过她眼神还是坚决。
我目光看了看院内,柳天牛正在堂屋打坐,闭目休息。
犹疑片刻,我让何雉去收拾东西,我们一起出城。
何雉马上就听我的话去收拾行囊上马车。
我进了院,到了堂屋柳天牛跟前。
还没等我说话,柳天牛便平静道:“你和那妇人的话我听见了,同何雉说的,也差不多清楚,那马宽,就是你和我说,与蒋盘进独节鬼时候遇到的人。”
我立即点点头,说了个是。
柳天牛睁开眼,他眼眸里还是透着疲惫。
“出城也好,顺道就离开陈仓,赶路去临江。”
“我在车内,若是你们有危险,我会出手,若是没有毙命的危险,我不会管你们。”
柳天牛从头至尾扫过我一眼,他又道:“蒋先生独身一人进穷山恶水,也斗过不少恶徒,他不止能活命,还能改风水,渡苍生。你若是一直被人帮衬,迟早在遇到真正危险,又无人救你的时候,命丧黄泉。”
我怔了一下,旋即又抱拳行礼。
“柳道长教诲的极是。”不多时,何雉就收拾出来了所有行囊,我们上了马车。
何雉在赶车,柳天牛说了句北方,便在车内最后面的蒲团上继续打坐。
显然,柳天牛了解陈仓,北方应该就是贴合巽卦之地。
马车逐渐朝着城外走去。
我则是摸出来了腰间的卜刀,盯着刀刃看了许久。
我其实还有所疑惑。
柳天牛所说,我师尊蒋一泓行走那么多地方,遇到那么多凶险,他身手又差,那凭借的是什么来渡过难关?又怎么对付恶徒?
.回想到我和蒋盘在马旱义庄遇到马宽时候,我不是一合之敌。
蒋盘完全是凭借身份,让马宽停手。
再之后则是我们合作……
一直到进入井下墓穴,开棺之后,我们也对付不了马旱尸身,甚至是撞祟的马保金就让蒋盘和马宽无可奈何。
若非是八卦虎头镜,我们恐怕已经死在井下。
甚至最后山崩之时逃出生天,运气的占比成分也很大……
师尊蒋一泓行走天下的时候,肯定不会这么狼狈。
运气能一两次有用,但不会次次有用……
当时郭天玉差不多还说了,蒋盘学艺不精,以至于受伤,和要人帮助。
这样看来,天元相术若是学艺精通,也能安稳出入独节鬼山脉?
我又摸出来蒋一泓游记,低头看着书封许久。
我下了决定,要再回一次地相庐。
或许师尊没有教我的东西,在那历代先生的游记中,能找到答案。
车窗外逐渐安静下来,我们早已出了城。
我将游记收起,探身往外。
我喊何雉去车内休息,我来驾车找地方,让她随时做好准备。
何雉面色凝重,点头后进了车厢。
马车平稳匀速的赶往前方,我极其小心的观察四方。
道路上行人不少,两侧既没有山,也没有水,反倒是平坦的草皮地。
离开陈仓越远,草皮地越发宽阔,又走了相当长一段距离,竟是看到了一片似是草场的空地。
这里行人已经少了很多,零零散散才能有一辆马车经过。
沿途上一直有风,在这草场路上,风大了不少,只是朝着一个方位吹去。
我将马车停了下来,目光眺望风吹的方向。
将马车停顿下来,我纵身跳了下去。
又往前走了几步,走过刚才那位置之后,风吹的感觉顿时小了许多。
我目光凝重深邃下来。
回到马车旁,我先喊何雉下来,又低声在车窗旁和柳天牛说我们差不多到位置了,先出去探一探。
柳天牛只是嗯了一声。
我则是走在前头,示意何雉跟在身后。
她神色极其警惕小心。
大道了腰间……
我开始觉得怪异。
马宽他们怎么会到离开陈仓这么远的地方?
不过很快,我也有了猜测。
这地方恐怕就是马宽他们本来要到的地儿,黄七应该是守口如瓶,什么都没说……
当然,猜测归猜测,我们脚下的速度也更快。
不多时,我们走到了这草场之中的一块空地。
此处的空地明显是被踩踏出来的。
中央甚至还有篝火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殊难闻的臭味儿。
何雉喃喃道:“尸臭……”
紧跟着她又看向我,眼中不安。
“尸臭散开有一段时间了,之前的确有人在这里,不过他们已经走了……”
“怎么办?”
我心头同样很沉,脸色也阴晴不定。
卦象没出错,可问题就在于他们已经离开,纵然我不甘心,现在也别无他法。
“问问柳道长,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再动用一些道士,我们两个肯定找不到……”我深吸一口气,说道。
何雉抿着嘴,噌的一下抽出腰间铡鬼刀,唰的一声,一大片草叶被斩落。
我则是又扫过了一圈地面他们留下的痕迹,尝试着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杂乱的地上,除了脚印,却没有剩下别的东西。
最后我同何雉只能回到路边的马车旁。
当我从车窗旁,将这件事情和柳天牛说了之后。
柳天牛平静开口:“既如此,那就是黄七忠心耿耿,不说你们的下落,那心胸狭隘的马宽又有要事要做,他睚眦必报,就不会杀黄七,迟早会找上你们,或者让黄七开口。”
“现在你们想找到他救人,难度已经很大,我们耽误不起这么多时间。”
“若是在这儿耗上十天半个月,见郭天玉的事情就要耽误。”
柳天牛扭头看我,眼神深邃。
“阴阳界的凶险这只是其一,一直带着普通人做随从,本身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李阴阳,事情的轻重缓急,你应该要分个清楚明白。”
“要成大事,还是拘小节?”柳天牛沉声询问。
我面色白了白。
何雉按着铡鬼刀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扭头,我回望了一眼草场,此时的风都逐渐变得微弱了……
并且,何雉的面相也正常下来,再无耳青珠黑。
“走吧,何雉。”我低声示意她上车。
何雉眼眶泛红,她进了车厢内。
再之后,我便让何雉给我取了地图,我继续驾车往前赶路。
好在地图上也有临江,看这地图上的距离,和到盘江路程相仿。
这段时间赶路,我和何雉都状态低沉
何雉表面任性,可实际心地柔软。
我懊悔的却是不应该将黄七从九河县带出来……
那样即便他在县城内普普通通给人跑腿赚钱,好歹能平稳过日子。
不像是现在,他被马宽抓去,生死不知……
这同样给了我一个极为严厉的教训,不能再让普通人涉足我们的“浑水”之中。
而令我意外的是,半个月的时间,我们就到了汉王县。
这完全要归功于羌族这两匹快马!
竟是硬生生缩短了一倍的赶路时间!
此时天色未晚,我看怀表,差不多是下午四五点钟,直接没做歇息,立即朝着汉王县外赶去。
我记得清楚,十里外,就是天心十道的的风水山,我们很快就能见到郭天玉,更能见到蒋盘!
并且这一次,我打算和蒋盘说清楚,我向他隐瞒了关于何雉的事情。
我觉得蒋盘肯定能理解我!
改骨之后,我便尽可能不再见蒋盘,等到地相堪舆大成之后,我才会找他去安葬师尊。
十里路转瞬就到……
我架着马车,顺着两山相夹的山路,进到了天心十道的风水局之中。
眼前已经能瞧见那一片道场!
我极力让呼吸平稳不少。
此时,何雉却小声说道:“不是这个老东西赶我们走,也就不会让我们改道,不得不去羌族,也不会出那么多事。”
.很显然,何雉语气中是有怨气的。
我没接这句话……何雉不知晓更深处的隐情。
不多时,我们的马车就停在了道场大门之前。
我跳下马车,重重地去敲击大门!
片刻之后,大门开了。
探身出来的是个小厮,他见了我,顿时面色一惊。
下一瞬,他就怒目瞪我,啐道:“滚!赶紧滚!天心十道,李阴阳与狗禁入!”我面色微变。
那小厮用力就要关门!
就在这时,何雉一声叱喝,骤然从马车飞身而下,狠狠一脚踹中大门之上!
吱呀一声闷响,整扇门直接被何雉撞开!
门后那小厮惨叫一声,接连后翻,竟是扑通摔入了后方的水潭。
何雉落地,她陡然拔出哭丧棒,喝道:“出言不逊,信不信拔掉你舌头!”
那小厮将将从水潭里爬出来,他倒是不怕我们,只是面色愤怒,大声吼道:“李阴阳又来了!来人,将他们驱赶出去!”
我沉默,纵然知道郭天玉是护短,可我也很难对他再有什么好感……
我们杵在门前,没有往上走。
很快,水潭两侧的廊道上就在不停地聚集人手。
几分钟的时间,大门前乌泱泱地聚集了起码几十号人。
这些小厮大部分都是额头青筋鼓起的练家子!
人手越来越多,便有人从大门两侧鱼贯而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我们围了起来。
最前边儿领头的,则是一个身穿唐装的中年人,他留了一撮胡子,面容深沉。
“李阴阳,师尊不欢迎你们,也不想见你们。”
“他晓得你还会来,但是我奉劝你好生离开。”
“否则今天,恐对你有所损伤。”
此人赫然也是郭天玉的弟子……
我顿时就明白了,天元相术是没有传承限制的,不像是地相堪舆的一脉单传。
我目光扫过他,沉声道:“我没有恶意,第一次来如此,此次也是如此,我要见蒋兄一面,再取一样东西,是师尊给我的遗物。”
结果那中年男人却丝毫没有理会我的话,而是一抬手喝道:“动手!将李阴阳赶出去!”
下一瞬,那些人或是拔刀,或是从身后抽出长棍。
何雉也噌的一声,拔出来了铡鬼刀。
人群轰然朝着我们冲来。
就在这时,马车一颤,车窗之中竟是飞射出来不知道多少细密的银针!
扑哧声中,银针分别刺向了那些小厮!
刹那间,所有人全部都瘫软倒地,没了动静。
那中年男人面色大变,惊怒无比的看着马车。
柳天牛从车门处下来,他头顶高冠丝毫没有偏移,只是他的脸色很冷漠。
“地相堪舆的弟子,却成了与犬同名,还不能进天元先生的地盘。”
“若是蒋先生在世,恐怕郭天玉不敢做这种事。”
那中年男人面色再变,盯着柳天牛的高冠,惊怒的眼神已经成了惊惧……
“你是柳家的……”
他话音未落,柳天牛忽然一甩手,便是一柄桃木剑飞射而出!
不过桃木剑只是剑柄在前,咚的一下击中了那男人胸口,他猛地被击飞,重重落地,也是昏迷了过去……
这一幕看得我格外心惊。
不过我很清楚,柳天牛下手定然有分寸,这些人不会死。
何雉眼神则是惊喜不少。
柳天牛迈步往前,我立即同何雉紧随其后。
从侧面廊道,顺着绕过了水潭,不多时,我们就到了那朴素的道场前殿。
一眼,我就瞧见了巨大画像下站着的郭天玉。
他背对着我们,依旧是那胖乎乎的身形。
上一次我恭敬行了礼,这一次,我却没动了。
何雉恨恨地瞪了一眼郭天玉。
柳天牛也没开口,只是平静地看着郭天玉后背。
再下一刻,郭天玉才缓慢转过身来。
郭天玉的脸依旧是富态和善,可他整体苍老了不少,左眼竟然成了一片灰白色。
他竟然瞎了一只眼珠?!
郭天玉仅存的那一只眼睛,目光更为深邃。
虽说他在笑,可他这笑,却给了我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我仅仅和他对视了一眼,就闷哼一声,心慌地低下来头。
随即,便是柳天牛淡淡的话音:“郭天玉,够了。”
这一次,柳天牛的话音却如若洪钟,在殿内不断回荡。
那股视线才总算消散……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汗珠直冒。
“柳天牛,你这老顽固,竟然跟着一个小辈到了我这道场。”郭天玉摇了摇头。
“蒋先生尸骨未寒,李阴阳见蒋盘,又替你取了宝物,却要被驱赶,你又怎么不说,你欺压小辈?”柳天牛语气更平淡。
郭天玉的胖脸笑了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小辈不小辈,我管不着,不过李阴阳不适合再同蒋盘接近,我这弟子命数同样不全,妻女都受此影响,我不想让他早逝。”
停顿了一下,郭天玉继续说道:“柳天牛,很多人怕你,可我不怕,你头顶的高冠压得住很多人,却压不住我郭天玉。”
“你们此行的目的,达不到,现在走,你伤我门徒,我既往不咎。”
话音到最后,郭天玉早已没了和善,剩下的只有冷冽。
我心头却更惊。
就是因为郭天玉,他竟然说不怕柳天牛?
先生纵然是厉害,可柳天牛手段,已然不能用身手来形容。
若是柳天牛杀人,恐怕不费吹灰之力,我和郭天玉都得死!
他凭什么不怕?!
“蒋盘是蒋先生儿子,蒋先生让其替李阴阳改骨,是父命,你强做阻拦,坏了因果,坏蒋先生遗愿,我自是要管。”
“我也只是让蒋盘改骨,从此之后,李阴阳除了蒋先生入土之日,不会再见蒋盘。”
“若是你依旧蛮不讲理,我就要先给你一些苦头了。”话语间,柳天牛抽出来了腰间的拂尘。他眉心的竖纹,深邃成了几条细线!就如同被刀切割!
郭天玉摇了摇头,他抬起了袖子,抽出来腰间一样物事。
那是一柄铜制的尺子!
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当初我们在马旱身上取来的镇物!
我眼皮狂跳不止。
难道郭天玉的身手,真比柳天牛还强?
柳天牛踏步往前,拂尘陡然抽向郭天玉的心口!
我面色大惊,柳天牛这一招我见面就吃了一次,那是能要命的手段!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我更新晚了今天
.顷刻间,我就想清楚明白了。
柳天牛不可能直接杀人……
这一招,郭天玉至少挡得住!
“呼哧!”声中,眼瞅着拂尘就要击中郭天玉的心口……
郭天玉动作迟缓地堪堪举起铜尺,朝着柳天牛右臂上一拍。
按道理,凭借他们两人的速度,拂尘是要先落到郭天玉身上的!
诡异的一幕却发生了。
柳天牛的脚下突然打了个趔趄,他踩着的地板竟是凹陷下去一块,身体失去平衡之下,拂尘直接从郭天玉胳膊旁侧杵了出去。
“啪!”的一声脆响,铜尺抽在了柳天牛手肘的关节处。
这就如同柳天牛探手过去,让郭天玉打了一般。
更让我惊疑不定的是,柳天牛的右手小臂,朝着下方一垂,竟是生生让郭天玉打脱了臼?!
拂尘从柳天牛手中滑落。
郭天玉食指和中指并拢,直接朝着柳天牛左臂点去!
我凝神注视着两人的战局,脑中飞速思索判断。
郭天玉的手段,不简单,竟然还敢直接以手指攻击柳天牛的手臂?
而柳天牛并没有去接那一指。
只见他的左臂轻轻一颤,一柄柳叶青铜剑滑入他的左手掌心之中,剑尖直接对准了郭天玉的手指!
郭天玉无名指却忽然“嘣!”的一弹,竟是弹飞出一枚铜钱!
那铜钱更快的击中柳天牛左臂,还刚好打到了他未痊愈的伤处!
柳天牛额头上的青筋陡然鼓起,左手颤了一下,柳叶青铜剑也没有握稳。
郭天玉双指狠狠点向柳天牛左手手腕。
我此时总算看出来了几分蹊跷之处!
当初我被许昌林逼至绝境时,曾用手掐住了他的骨缝,之后我就晓得了,这一招也能制住敌人!
除了阴阳先生,不会有人如此了解人的骨骼结构。
郭天玉所落下的铜尺,还有现在的双指,攻击的都是骨节。
怕是他这双指击中了,柳天牛左手也要脱臼!
思绪只在电闪之间,我猛地踏前一步,抽出卜刀,直接朝着郭天玉的手臂扎去!
郭天玉嘴角忽然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左手一翻,竟是用手臂内侧正对上我的匕首。
我心头大骇,郭天玉疯了不成?!
我要扎他的手臂来阻拦他,他却用腕脉的血管对着我,这一刀下去,他就得丧命!
可恰在此时,我脚下却诡异的一阵打滑。
我闷哼一声,顿时失去了身体平衡,狠狠地朝着地上栽倒。
“嚓!”的一声,卜刀扎进了地面,我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但我这一刀,明显还是拖延了一下郭天玉,柳天牛抬起腿,一脚踹中郭天玉那硕大的肚子。
“砰!”的一声闷响,郭天玉被重重地踹飞了出去,一下子撞在了后方的画像之上……
他狼狈落地,但并没倒下,只是嘴角溢出了不少鲜血。
我快速从地上爬起来,却瞧见柳天牛正用左手按住右小臂,狠狠往上一怼!
清脆的声响中,柳天牛稍微活动了一下右臂,已然将自己的脱臼接上了。
他脚尖一挑,地上的拂尘飞起,重新落入他的右手中。
他没给郭天玉喘息的机会,猛地一个踏步,眨眼间就到了郭天玉的面门前!
柳天牛左手成拳,狠狠击向郭天玉脸颊!
郭天玉脖子却一缩,竟是又用太阳穴去接柳天牛的拳!
“他找死吗?!”何雉惊疑的声音响起。
显然,此时,何雉也看出了郭天玉的问题……
我瞳孔紧缩,眼皮狂跳。
郭天玉又怎么可能找死?
下一瞬,诡异的一幕又发生了。
柳天牛脚下踩着的木质地板,竟是“咔嚓!”一声,碎裂凹陷下去,柳天牛生生矮了一截,他一拳头砸中了墙面画像!
鲜血迸射!
我这才看清,那画像之下并不是墙体,而是还有空隙,在空隙之中竟是明晃晃的刀尖!
柳天牛击出的拳头正是被画像下的刀尖扎穿。
饶是柳天牛刚毅的脸,也不由得闪过痛苦之色!
郭天玉诡异的笑了笑,忽而狠狠往前一撞,肩头顿时撞中了柳天牛的胸口!
郭天玉的脸上也闪过吃痛,他闷哼了一声,立即侧身从柳天牛身前闪开。
柳天牛的脸色却青红交加。
粗看是郭天玉没撞动柳天牛,他自己还有些承受不住,可柳天牛这神态,分明不是那结果……
郭天玉,肯定伤到了柳天牛胸口的骨头!
“柳道长,你小心不要让他再近身!天元相术的阳算,不只是卜卦相面,他还了解人全身上下的骨!”
“而且他很诡异,总是用致命处接你的招!却能刚好躲过!”我踏前一步,低吼出声提醒柳天牛。
柳天牛挪了一下步子,面色一阵涨红,竟是喷出一口血雾,他却没能再动。
郭天玉就停在一两步外,微眯着仅存的右眼,又是举起手中铜尺,直接拍向柳天牛头颅!
我面色大变,他这一拍,打的是柳天牛囟门。
若是囟门被击中,伤的就是魂!
柳天牛绝对会再受重创!
我拔腿前冲的同时,何雉也反应了过来,她双手猛然一甩!
呼啸声中,铡鬼刀在前,哭丧棒在后,同时击向郭天玉!
郭天玉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眼见铡鬼刀要击中郭天玉的脑袋,郭天玉竟然还是不躲闪。
铿锵一声金戈碰撞,火花迸射之中,铡鬼刀竟是被突然坠落下来的一块重物击中,“啪!”的一下落在地面。
不过那哭丧棒却击中了郭天玉握着铜尺的手。
郭天玉一声痛哼,铜尺落地。
柳天牛此时总算调整过来了身体。
不过他却没有再攻击郭天玉,而是飞速后退,一直退到了我们身旁之后,才停顿下来。
郭天玉弯了弯腰,庞硕的肚子都挤成了一团,堪堪将铜尺捡了起来。
何雉仰头看着上方,惊惧地说了句:“疯子……”
我心神一紧,顺势抬头往上看去。
我脸色也变了。
大殿上方的屋梁下,还横搭着不少木条。
那些木条上露出不少物品,有锋锐的剑,有厚重的刀,以及黑漆漆的生铁。
这东西,稍不注意就会坠落下来,砸在身上,必定要了命!
.两次来到天元十道道场,我都看见郭天玉站在这大殿之中。
不知道则以,知道这些,便是令人毛骨悚然!
换做任何一个人,头顶是悬梁的刀剑、锐器,谁还会那么平静?
但郭天玉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我目光看向大殿西侧的一块黑漆漆生铁,刚才就是这块铁坠落下来,砸中了铡鬼刀……
这郭天玉的运气,当真是好。
思绪至此,我额头上却陡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因为,我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当时遇到的候钱书!
他和我们斗的时候,运气不也是同样的好吗?!
我觉得,这其中必然还有问题,这真的是运气和巧合吗?
“柳天牛,看来你的年纪也终归是大了,脸尚能保持一些年轻,身体总归是不能。”
“出道的道士,越老,越衰,而出黑的先生,却是越老越神,这道场是我的地界,你更不可能在这里打得过我,也不可能完成你们的目的。”郭天玉淡然地看着柳天牛说道
他的视线又落至我身上,仅剩的右眼更是深邃无比。
“李阴阳,你应该更清楚什么是命数,老蒋让你带着巨鳌骨找蒋盘,你又和蒋盘到了我面前,我是不可能看着蒋盘和你接触太深以至于他命里有变。那骨,我已然毁了。”
“这只眼睛,便是我付出的代价。”
“只不过令我唏嘘的是,老蒋给你定的命,破起来太难。一只眼睛,竟然还不够,呵呵。”郭天玉笑容中,又流露出叹息。
我心头猛地一沉,瞪大了眼睛看着郭天玉。
我脑袋空白,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你!”柳天牛面色大惊,整张脸满是杀机!
“我?”郭天玉独眼笃定了许多,喃喃道:“我没做错,反倒是你们应该庆幸老蒋已经不在了,否则的话,一个弟子,一个儿子,他应该怎么选择?”
“他要感谢我,这个决定是我做的。”
“李阴阳,蒋盘帮你,他必死!但你如今却未必,地相堪舆的出黑阴阳先生,若是本事大,若是你命硬,自然可以改命熬过去,老蒋已经把全部都给了你,你没必要再让他搭进去一个儿子。”
郭天玉说着,竟是将手中的铜尺朝着我扔了过来!
柳天牛抬手,啪的一声,尺子被他接住。
“蒋盘说你毁了八卦虎头镜,那这通窍分金尺,我给你。”
“李阴阳,你应该明白我的话,事已至此,不要再去牵连蒋盘,他已然带着妻儿回了盘江红河。”
“去找你自己的改命之法吧。”郭天玉话音未落,人却已经坐在了居中的太师椅上。
他仰头看着屋梁顶端的木条,手撑着下巴,缓缓闭上了眼睛。
柳天牛脸上的阴霾,丝毫没有减少。
可郭天玉的这番话,却让我心头落空了好几拍。
我下意识地扶了扶肩膀上挂着的长木匣,沉默了许久许久,才低声沙哑道:“柳道长,我们走。”语罢,我双手抱拳,对郭天玉深深鞠了一躬。
“可阴阳,我们就这么走了……你怎么……”
“郭先生说的没错,各人面对之法不同。”我站直腰背,打断了何雉的话。
柳天牛还没动,我转身又对他行了一礼,低声道:“柳道长,此行多谢了,咱们走吧。”柳天牛这才平静地说道:“郭天玉,我了却所有事情后,必定会来找你一次,届时,我要看看,道士老了,是否就真的耐你不得。”语罢,他转身往外走去。
我和何雉紧随其后。
走出去长廊一段距离之后,后面才传来郭天玉淡淡的笑声。
“我尽量等到那一天,也希望你这个老顽固,能多活几年。”
“我们这些老东西,命都太长了。”
话音逐渐在空中消散……
不多时,我们回到了道场大门。
那些之前的小厮,还有郭天玉的弟子都倒在地上还没清醒。
柳天牛挥手间拂尘甩动,扫过那些人的同时,我注意到他们身上都有银针落下。
很快柳天牛走过所有人,上了车。
我示意何雉也上车,最后才赶车离开。
余光瞟了一眼道场大门,那些人逐渐从地上爬起来,显然已经没事了。
“李阴阳,你可有什么办法?”柳天牛沉闷的话音从后方入耳。
我低头,手紧握着鞭子,半晌后才摇摇头道:“暂时没有。”
“郭天玉这个老匹夫……再去找一趟蒋盘,你们兄弟二人商议商议,看是否有什么转圜的余地。”柳天牛语罢,又是一声浓郁的叹息。
“郭先生说的没错,他也全是为了蒋兄,我知道为什么蒋兄离开这里,而且还是带着妻儿了。”
我面色复杂,停顿后继续道。
“蒋兄之前说过,妻儿命数有问题,才会留在道场中,现在他却带走妻儿。”
“郭先生第一个代价,是损了左眼,这第二个代价,恐怕就是蒋兄已然和他反目成仇。”
“甚至妻儿的命数危险,他都没有再让郭先生去管,我的确不该再去找蒋兄,既然巨鳌骨已经毁了,那我便不该再去拨动他的命数。”
“柳道长,我打算回九河县,处理一些事物,便直接去地相庐。”
“师尊说过,我骨相几乎完美,月盈则亏,才会有巨鳌之变,巨鳌让我短寿,让我做错决断,会引来大祸临头,这才是我要遭遇的变数。”
“我要尽快将地相堪舆完全掌握,我自己会有办法救自己的。”
语罢,我便专心赶车。
不多时,何雉坐到了我身旁,她头轻轻的靠在了我肩膀上,手挽着我的胳膊。
我们出了天心十道的风水局,柳天牛才长叹一声。
“既如此,我们便在汉王县分道扬镳吧,若我杀了邱天元,会来地相庐找你。”
我嗯了一声,便继续朝着汉王县的方向赶车。
此时天色已经入夜,星光璀璨,月华清幽。
路上安安静静,我也让何雉回了车厢内休息。
又赶路了一段时间,我才瞧见路边有个苟着腰背,头发快掉光了的老人。
他极为缓慢地往前走着。
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老人却抬起颤巍巍的手臂,挡住了我们的车。
我吁了一声,停下了马。
那老人目光浑浊地看向我,和善地笑了笑。
“小兄弟,老头子赶路久了,饥渴难耐,能讨口水喝,再讨一碗米吃吗?”
.老人声音格外沙哑,笑容却很随和。
他探头朝着车厢里看了看。
我扭头让何雉取一些干粮出来,再拿一袋水囊。
何雉点了点头,她眼中也露出一抹同情之色,快速取出来一包干粮,和一个水囊,递向了老人。
“没有米吗?”老人笑容满面。
何雉面露为难之色,小声说我们赶路,没有随身带米,只有干饼子和肉脯。
老人明显露出一抹失望之色,他忽然侧头看了看我们后方,接着才接过了何雉的水囊,却从兜里摸出来了一只碗递给我。
“那小兄弟,你帮我装一碗面饼子,掰碎了行不行,老头子牙口不好,要么熬粥喝,要么就只能用水泡软了干粮。”
他的碗都递近到了我面前。
我也不好拒绝,伸手就接了过来。
开始我觉得这只碗脏兮兮的,接过来以后冰凉渗透手掌。
我才发现这竟是一只铜碗,并不是脏了,而是上面沾着很多锈。不知道为什么,我鬼使神差的双手捧住了碗,还愣愣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小兄弟,你怎么了?”老人疑惑的声音让我陡然清醒过来。
“马……马上……”我侧身进了车内,接过何雉的干粮袋子,取出来一块干饼子。
将饼子掰碎了放进碗里,很快我掰满了一整碗,才将碗还给老人。
他骨瘦如柴的手紧握着碗边,浑浊的眼神似乎都明亮了不少。
“小伙子,你是个好人,好人有好命。”
他深深对我鞠了一躬,这才朝着我们后方踱步走去。
“阴阳?”何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脸上察觉到一丝暖意。
我这才发现,何雉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身边,一只手还摸了摸我的脸。
“你怎么了?迟迟顿顿的?你休息一会儿,我来赶车吧。”何雉看我的眼中尽是担忧。
我又晃了晃脑袋,才发现那老人几乎在我视线尽头了。
这就代表我不但出神,而且还出了很久……
我更觉得怪异茫然,之前我都好端端的啊,怎么忽然就恍惚起来了?
“好,我歇会儿。”我答应了何雉,便钻进了车厢内。
何雉开始赶车……
我觉得自己脑袋发木,似是困意在滋生,而且手上还有种刺痛感。
低头瞧了一眼手掌,我手头竟然有不少细密的伤口,正溢出细小血珠。
更怪异的是,我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受的伤。
困意更多,我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不知道睡了多久。
总归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竟然不在马车上了。
我躺在一张床上,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四顾茫然,我脑袋总算清明了不少,不过却有种极为乏力的疲惫。
“何雉?!柳道长?!”我喊了一声,挪着身体从床上下来。
喘了两口粗气,我站起身,走去推开了房门。
吱呀声响,门开之后入目的是一个小院。
院内两匹马被拴在一根木桩子上,马车在旁边放着。
天色阴沉沉的,仿佛随时会下雨。
这院子很小,除了旁侧的堂屋和我的屋子,就只剩对面一个房间。
此时那房门被匆匆推开,出来的是一脸惊喜的何雉。
“阴阳,你可算是醒了。”何雉快步走到我跟前,拉着我的胳膊,明显是松了一大口气。
“总算醒了?我睡了多久?柳道长呢?”
我心头更是疑惑不已,还有种隐隐的不安。
何雉贝齿轻咬,低声说道:“快两天两夜了,两天前我们到汉王县,柳道长就先行离开,当时他以为你只是睡着了,说无须告别,来日地相庐见。”
“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一直没醒来,我掐你人中你也不醒,最后只能找了住处把你放下……我找来大夫给你看了看,大夫说你没问题,就是太累,消耗太多。”
我心头的不安这才缓和下来。
只不过,也难免升起几分感伤。
柳天牛倒是想得开,他命在四方,就要四方追杀邱天元……
可于我来说,我更觉得心绪复杂,此次一别,不知何年还能再与柳天牛见面?
“快天黑了,我们收拾收拾,等明天便出发,回九河县。”我低声开口道。
何雉立即点了点头。
她犹疑了一下,又小声说道:“昨天,还出了一件事儿,有人遭报应了。”
我眉头微皱,问何雉什么报应?
因为我们在汉王县也没认识任何人。
何雉咬了咬下唇,说了三个字:“郭天玉。”顿时,我心头又是一惊。
我快速让何雉跟我说清楚。
她让我先去堂屋坐下,她给我拿点儿吃的,让我一边吃,一边听她说。
我只得照办。
吃了些干粮,又喝了不少水,我觉得精神好了很多。
何雉这才开始跟我讲述起来。
昨天早上,她外出想请大夫再来给我看看身体状况,便听路上的人议论,说汉王县十里外的道场发生了火事,整个道场被烧的干干净净,只有几个道场里干活儿的杂役逃了出来。
她打听了一下郭天玉,发现汉王县的人大多都晓得老天元先生,不过得到的结果,都是郭天玉也死了。
我死死地捏着手头的干饼子,心头骇然不解。
这就意味着,我们刚走了一天,第二日天元十道道场被烧,郭天玉丧命……
郭天玉身手不好,可柳天牛也奈何不了他。
况且一个阴阳先生的道场,怎么会突然失火?
死那么多人,郭天玉必定能提前看出来问题!
他竟然没有发现?
这件事,未免也太过诡异蹊跷!
我已经没有丝毫的胃口了……
此外,我心头还有一阵阵的阴霾。
这不是一件小事儿,还可能成隐患。
我们是和郭天玉有冲突的,我们走了就出事……
这件事情蒋盘知道了,一定会有很大的问题!
“逃跑出来的杂役应该在汉王县吧?把他们找过来,我要见他们!”我放下干饼子,声音沙哑的说道。
“可我们要离开……这件事情,我觉得不该……”何雉刚说了一半。
我摇头打断:“不可能不管,要不然以后怎么和蒋兄交代?”
“若是再遇到有心之人撺掇,我们百口莫辩!”
“此事关系太大,有郭天玉的道场,怎么可能出火事!我们一起去找人。”
我立即站起身,结果脑袋一阵眩晕,“砰”的一下,我又坐回了椅子上。
【作者有话说】
我饿了,想讨一碗米吃
.何雉眼中担忧更多,她立即搀扶住我的胳膊,急促地问道:“阴阳……你怎么……”
我粗重地喘息两声,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低声道:“我没事,你快去找那些杂役。”
我另一只胳膊也挣脱了何雉,她才收回手,强忍住眼中担忧,匆匆地低头往院外走去。
我独坐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回过神来。
摸出来了之前何雉给我的铜镜,我低头看自己的脸。
因为我这身体状况的确不对劲儿。
之前在马车上睡过去,可以解释成我太过疲惫。
可这都两天了,我竟然还站不住脚,肯定是有问题……
仔细地看着自己的五官面相,我心惊之余,脊梁骨都窜起来了一股凉意。
此时我双眼松散,毫无精神,目光虚浮,眼珠似有凸起。
更主要的是,我左边的眉毛竟然断掉了一般,整张脸仿佛泥塑,一碰就会碎裂!
眼浮珠凸断命相,保寿宫断易夭折!
面如泥塑,其命难存……
我的面相,竟然有三种短命夭折相!
但凡常人有一种,就会短时间内夭折丧命,我竟然出现了三种……
更关键的是,这不是预兆发生的面相,而是已经发生。
我怎么会寿命忽然不足?
放下铜镜,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见到郭天玉之前,我的面相都是正常的,出来之后,我便没有看过。
一直到进汉王县,中途也就只给了一个老人家干饼子,之后我就昏睡了……
难道,郭天玉还对我做了什么?!
可他所说的那番话,完全没必要对我做什么啊,况且他还给了我通窍分金尺……
我下意识在身上摸索起来。
很快我就想起来,通窍分金尺我让何雉拿着了,我便没有再继续找。
沉凝片刻后,我将长木匣打开,拿出来了金算盘。
三种短命相,我必须得有一个解决之法,否则的话,我很可能会出意外,忽然暴毙而亡。
可手落在了算珠上,我却不晓得从何处开始落卦……
生辰八字只能算整体命格,我这是忽然的短命相,属于命数突变,算整体命格是算不出来的。
只可能在中途有波折,或者我逃不过这一变数,直接丧命,卦尽头便是我命殒。
除非我知道自己短命的原因,才能够从中找到解决的法子。
我手离开金算盘,又拿起来了铜镜。
再从铜镜之中看自己的脸,那三处短命相越来越明显。
我目光离开自己的面颊,落至耳垂珠上,脑中冒出一个办法。
这还是因为师尊给我巨鳌骨改骨,我才能联想到。
我立即起身,去了何雉的房间,从包裹里取出疗伤用的银针。
回到堂屋后,我照着铜镜,取出来两根银针,掰断了针尖。
用其细小的一截,穿入我耳垂珠的皮肤里。
虽然刺痛,但这种痛此时对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最后我挪动针尖,让其别在了我的耳朵表面。
耳垂珠逐渐肿大起来,并且垂珠的方向,正好斜对着我的口部!
我心跳的速度加快,立即如法炮制,用了另一节针尖将耳垂珠弄肿。
骨相可以用骨改,那面相,是否也可以做相应的一些变化,来抵消掉另一种面相的恶化?
垂珠朝口,是人财两旺,长寿之命!
我定定地瞧着自己的脸。
逐渐地,我浮光和凸起的眼珠平复下来。
面相上也稍微好了几分,没那么脆弱了,额头上还有薄汗。
只是眉毛已经断了一截,没能恢复。
重重地吐了口浊气,我脑袋也没那么浑浊了。
收起剩下的银针,我揉了揉眉心。
不过这只是短暂的处理之法,我还得找到让我短寿的原因,并想办法弥补才行。
又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我的脑袋更清醒了些。
杂乱的脚步声入耳,我立即睁开眼,瞧见的正是何雉带着三个人进来……
那三人身上还穿着天元十道道场的衣服,的确是杂役不假。
只不过,我没见过他们。
我赶忙站起身来,走进院子,到了何雉跟前。
何雉开始还是神色惶急,和我对视一眼后,她脸上立时露出几分惊喜。
“阴阳,你看起来好多了,脸也有血色了。”
我点点头,和何雉说等会儿我给她解释缘由。
目光落至后方的那三个杂役,我发现他们眼中依旧透着不安和惶然。
何雉回头瞥了他们一眼,沉声道:“李先生问你们什么就说什么,否则的话,我手里的哭丧棒不认人,把你们都打丢了魂儿。”
“道场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失火?”我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
那三人几乎同时摇头。
前头那个杂役谨慎地答道:“忽然就起火了,我们真不晓得原因,本来应该还有很多人能逃出来的,可大殿竟突然塌了,大家都跑去救观主,我们三个住在一个杂役房,又离得远。”
“眼瞅着火势越来越大,道场其他地方也要倒了,我们家中又有老母妻小,只能够先跑,保住小命要紧……”
后方的两个杂役再看我的眼神,却透着几分怀疑之色。
我瞳孔紧缩,眼皮也狂跳起来,皱眉道:“郭先生难道没有提前说过什么话?”
那杂役还是摇了摇头。
我眉头皱得更紧,难道说,郭天玉是自己觉得命到头了?所以放火自焚?
否则的话,我着实想不到,还有什么变故能让一个那么厉害的阴阳先生被烧死……
可他自焚,也不应该带上那么多性命啊!?
我重重地吐了口浊气,又开口问道:“你们再仔细想想,道观里面是否还出了什么怪事,有没有人来过,或是除了我们之外,又有谁离开?”
那杂役却立即点了点头,道:“来过人!你们刚走第二天的中午,来过一个讨饭的老头,他要向先生讨米吃,我听其它杂役说,那老头还给了先生一个宝贝。说是捡来的好物件。”
“先生亲自给他炖粥盛饭,两人聊得甚欢。”
“他们彻夜长谈,我们就安稳睡觉,结果半夜就遭了火事……”
“恐怕那讨饭的老头子,也和先生一起毙命了……”
我心头咯噔一下,立时变了脸色,何雉也是满脸惊愕。
我们相视一眼,我低喃道:“哪儿有那么巧合的事?”
话语间,我的手也落在了自己的眉骨上……
.何雉立马追问道:“那老头还说过什么?”
杂役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晓得了。”
我沉凝片刻,低声道:“你们可以回去了,我们会回一趟天元十道道场,将这件事情弄清楚。”
我说完,那三个杂役都明显如释重负,几人匆匆从院子里离开。
何雉再看我,不安道:“是因为那老头,所以你才昏睡了两天,肯定不会那么巧合。”
我点头说道:“这事儿和他脱不了干系,我并没有看出来他的问题,郭天玉竟然也没看出来,郭天玉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又给了郭天玉什么,放松了他的警惕?”
我让何雉准备一下,我们这就离开。
语罢,我便低头陷入沉思。
何雉目光却落在我的耳朵上,探手就要来摸。
“你耳朵上是……”
我稍微闪躲了一下,才简单解释了我面相有变,是夭折短寿相,所以用了银针刺穿耳垂珠,用长寿相将其暂时抑制住。
何雉面色更惊。
她顿时不再多问,开始去房间收拾。
片刻之后,何雉就示意我上车。
她则是在前面赶车。
坐在蒲团上,我一眼就瞧见了其中一个包裹上放着的通窍分金尺。
我刚顺手将其拿起来,大黑木箱旁边的老鸡就晃着脖子走到了我跟前,歪着脑袋看我,猩红的小眼珠子转动了数次。
老鸡的腿早已经恢复,一路上虽然跟着我们颠簸,但是毛色依旧鲜亮。
忽然间,它抖了抖脑袋,鸡冠子一阵晃动。
我晓得它是想告诉我什么,但一时间我却没能弄明白……
我疑惑地看着老鸡,它眼珠子也瞧着我。
过了半晌,老鸡咯咯了一声,又回到了大黑木箱旁边蜷缩下来,脑袋埋在羽毛里面,不理我了。
我略有尴尬,很快撇开了思绪,一边研究通窍分金尺,一边时不时地看看车窗外面。
这期间,我们已经离开了汉王县,马车平稳地朝着天元十道道场赶去。
只不过我看了通窍分金尺许久,只是发现其上有很多风水方面的纂文,其它的却看不明白。
除了见郭天玉用它打人,以及马旱被镇尸,我就不晓得其有什么作用了。
不过它能镇官尸鬼匠,绝对不简单。
要知道,八卦虎头镜都因此融化……
这铜尺,是比八卦虎头镜还要厉害的东西。
我的精神也逐渐松缓下来,没再多想。
暂时将它拿来当镇尸之物,也会让我多很多凭借,没了八卦虎头镜,我一直都不太习惯。
至于它到底还有什么用处,还得以后再做打听,看看它是出自哪一门阴阳先生的手中。
天色一直很阴暗,风还很大,等我们回到天心十道那几座山的时候,我注意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下午六点钟。
因为天太过阴沉,连暮色都瞧不出来。
马车停下,何雉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了句到了,让我下车。
我钻出马车,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心头猛地一颤。
入目的尽是一片焦黑,疮痍,整个天元十道已经不复存在。
院墙倒塌,屋舍即便是没坍塌的,也至多剩下两面黑漆漆的墙壁。
唯一还存在的便是那一大片潭水,而其中的假山也都被熏得漆黑一片。
即便是眼见为实,我还是难以想象,成名多年,与我师尊蒋一泓齐名的郭天玉,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小心一些,不知道还有什么危险。”我低声嘱咐了何雉一句,便迈步走进了被焚毁的道场。
循着水潭的边界,我很快就走到了曾经大殿所在的位置。
大殿已经完全被焚毁了,只剩下左右两侧墙壁,地上满是碎瓦片,以及焦炭一般的房梁……
在那些残骸
同样我还瞧见了一些生铁,以及刀剑!
我完全无法推断出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犹疑片刻,我绕着继续往后走。
风变得更大了,呼啸的风声之中,我忽而瞧见了后方一堆残骸中,似乎有一个人影……
我猛地抽出腰间的卜刀,何雉也“噌”的一声,拔出了铡鬼刀!
我们两人几乎贴着身体,走到了那残骸之前。
这片地方,大致就是后墙前边儿了。
几根烧焦的木梁斜着架在一起。
木梁之下的人影,却让我心头更是一骇!
此人枯瘦如柴,却是唯一一个没有被烧焦的尸身……
因为残骸的原因,我没办法绕到他正面。
摸出来了灰仙手套,我带上之后,小心翼翼地从背面的缝隙之中,去搬动尸体。
何雉也拿出我之前给她的灰仙手套,带在手上,帮我一同挪动尸体。
当我们将这尸身拉出来之后,我更是心头大惊……
这尸体的枯瘦如柴,可没那么简单。
它脸上的皮肤完全褶皱下垂,就像是被吸干了血肉一样。
此人不是烧死的,甚至是火苗连他的衣服都没焚毁……
从它的穿着,和面部隐约可见的轮廓可以看出,这尸体赫然就是郭天玉!
“郭先生……这……”我脸色格外难看。
何雉不安地指了指刚才郭天玉尸体所在的位置,我才注意到,那里的地面,交错有不少的刀剑。
还有一条烧得焦黑的胳膊,刚好被几把剑扎穿。
那胳膊的手掌上,还攥着一只已经碎裂了的碗……
胳膊已经完全被烧焦了,那碗却让我觉得很扎眼。
何雉要去将那胳膊拿起来。
我立刻出声阻拦道:“别用手碰!这可能是那老头的胳膊,他问题很大。”
何雉赶忙缩回伸出的手,冲我点了点头。
我又仔细打量了一遍郭天玉的尸身,想要找到他身上的致命伤。
只不过一眼上去,什么都没瞧见。
我低声说了句得罪了,便将他的尸身放平,开始在其身上摸索查找……
结果一遍摸索下来,却还是什么伤势都没发现。
反倒是我发现郭天玉的皮肤变得很苍老,这不是简单的褶皱。
若非是他面相上还有穿着的确是郭天玉,我都会觉得,这肯定换了一个人!
最后,我将目光落回到郭天玉的脸上,小心翼翼地将他面部的皮肤捋平。
他没被烧过,光线纵然是昏暗,但也能看清脸上的纹路以及面相。
让我面色变了的是,他的眉毛近乎完全脱落,人中凹陷,囟门也有了一丝裂纹……
他,寿终而亡?!
.这当口,何雉也用哭丧棒将那条断臂给拨拉了出来。
胳膊虽然断裂,但它依旧死死抓着那只碗。
我心头阴霾不少,脸色也格外沉重。
“先去外面,多弄一些尸体出来,看看他们的情况。”我将郭天玉的尸身背在了背上,朝着道场外走去。
何雉紧跟在我身后,不多时,我们回到道场之外,我将尸身平放在了地上,何雉则是在出来的时候拖上了一具如同焦炭一般的尸体。
天已经彻底黑了,夜色和寂静笼罩了一切。
只剩下我和何雉搬动火场之中尸身的声响……
我们足足忙活了大半夜,才总算将所有的尸体都搬了出来。
近乎百具被烧死的尸身中,也有一些没有被彻底烧焦的,还剩下头脸的部分能辨别。
何雉脸色苍白,眼中尽是不安和惊恐。
毕竟她年纪也不大,即便是从小就学鬼婆子的手段,这么多尸身,也足够令她心生惧意。
我同样心悸难言。
并且我发现,除了郭天玉之外,这些尸体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致命伤,甚至还有一些是被房梁掉下来的刀剑或钝器砸伤致死的。
没有一个人和郭天玉的死相相同……
而郭天玉和我也有一个共通之处,我们都出现了夭折短寿的面相。
而我们两人,同样都是接触了那老头!
“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郭先生是寿命耗尽,那老头应该是逃了,尸体里面没有他。”我压低了声音同何雉说道。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何雉更为不安。
我低头盯着郭天玉的尸身,犹疑了一下道:“毕竟是蒋兄的师尊,理应好好安葬,我们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你做一口好棺,我选一个风水好的地方,将郭先生葬了,至于其余人,再进城找一些人手来,咱们帮忙把他们都安葬了吧。”
何雉点点头,她犹豫了一下又问道:“这道场,难道不是一个风水宝地吗?就安葬在这里,或许……”
我打断了何雉的话,摇头道:“小火旺地气,大火却逞凶,这场大火烧毁了天心十道的地气,穴眼之地更是如此,若是葬尸,必定会成为凶坟。”
“至少需要一甲子的时间,这个地方才能恢复。”
听了我的解释之后,何雉才露出恍然之色。
此时早已夜深,我和何雉回马车上休息了一夜。
次日清晨,我依旧留在道场外,何雉则是又回了汉王县。
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郭天玉的尸体,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之后,我便开始在周围的四山查看。
天心十道的风水局,穴眼最好,不过四山也不弱。
我粗略选择了玄武所在的山,决定以此安葬郭天玉。
我打算将这件事情想办法告知蒋盘,天元相术传承六十年之后,便可以让那一代的弟子,来给郭天玉迁坟至地气恢复的穴眼中央。
又或者六十年后,蒋盘还在,他也能来办这件事。
等我下山回到道场前面的时候,我才发现,何雉竟然已经带着不少人回来了。
其中三人,赫然是之前给我们说过消息的杂役,其余的人则是在收拾火场,还有人在整理尸体,用草席将尸身逐个包裹。
何雉快步走至我近前,小声说道,她花了整整两条大黄鱼的钱才请到这些人,我们这么长时间,只出不进,钱已经不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何雉明显撇了撇嘴,不过她又告诉我,她选了好的木材,等天黑之前,应该就会送到。
我低声说钱的事情不用多考虑,之后我们想办法去给几个大户人家办事,肯定能赚回来。
那三个杂役,也跑到了我跟前,此时他们已然是满脸感激,还对我行了礼。
只是,这三人眼中的情绪格外悲哀。
我轻叹一声,言简意赅地告知他们,郭天玉是被人害死的,凶手就是那老头,让他们以后务必小心谨慎。
那三人顿时面色骇然。
其中一个杂役,却低声说了句:“蒋盘大师兄离开那几日,先生瞎了眼,便一直说他可能命不久矣。”
“没想到,大师兄这一走,反倒是勉强保住了性命……不然这天元一脉,也断了传承了……”
我心头一怔!
其实我没往这个方面想,这样看来,蒋盘一家还真的是逃过一劫。
只是……难道这一次的灾劫,也是郭天玉动了巨鳌骨的报应?!
因果命数,息息相关。
一次命数的变化,就像是往一个平静的水面丢了一块石子,形成了无数的涟漪……
那再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巨变?!
我心知,在我将地相堪舆全部参透之前,我的确不能再招惹祸端了……
否则的话,我根本没有入局的本事,也没有在命数变化中反抗的资格!
我低头没说话,那些杂役也都散开。
再之后,我们又在原地停留了三天的时间。
主要是何雉做棺材,安葬其余的那些尸身。
直到将郭天玉葬了之后,被焚毁的道场,也基本都被何雉请来的人清理干净了。
那些道场的残骸被堆积在一处,留下了遗址。
我又写了一封书信,将此地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一遍,让那三个杂役帮我去想办法送到蒋盘手中。
缘由简单,我不敢再见蒋盘,怕命数再将他牵连其中。
而且蒋盘必定不太好过,他妻女命数的问题,若是他能解决,也不用之前一直与妻女分离,让她们留在道场里。
做完了这一应事宜,我才和何雉架着马车离开,径直朝着九河县的方向回去。
我从这里带走了一样东西,就是那老头的断臂,以及那只铜碗!
直到现在,我才能仔细去看那铜碗。
只不过,铜碗上面满是锈蚀,我稍微拨弄下来,就只剩下粗糙的碗壁,什么都瞧不见了……
至于那条胳膊,我倒是没看出来有什么蹊跷。
我打算等解决了九河县的事宜,弄清我的身世,并找到我娘,将她安葬之后,就回地相庐。
届时我可以借用师尊的名号,想办法接触一些先生,打探消息,研究这碗的出处,以及那老头害人寿命的本事,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啦!
.长时间的赶路,令我异常烦躁。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我也难以彻底静下心来,甚至无法再在路途上专心看书。
路途差不多一半的时候,我就开始计划,到了九河县之后应该做的事情。
原本我还想着要打探老更夫的下落,也直接放弃。
除却了找到我娘,我还得解决了二叔的命太硬,没办法娶亲生子的问题。
这样一来,我才能放心离开。
又是近一个月的赶路,九河县着实太远,山路太多。
当我们终于回到城门口的时候。
我才唏嘘,这一趟离开,竟是小半年的时间……
由于我们的马车太大,马匹又高,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议论。
有的人认出了我的身份,更是低声交流。
我驾马朝着丧葬街去,走到码头方向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个激动的喊声。
“李先生!”
这声音略有几分熟悉,我下意识地回过头,瞧见的却是一脸憨厚老实的谢满仓。
他从码头下边儿匆匆朝着我跑过来。
到了近前,谢满仓的神色显得格外激动紧张!
“李先生,你好久没回来了!”
说着,他就探头朝着车上张望,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失望,开口追问道:“黄七呢?他先回家了吗?”
何雉刚好也从车厢内钻出来。
她面色一僵,我也沉默下来,神情复杂无比。
谢满仓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眼中透着不安。
“黄……黄七没回来吗?”他语气明显都勉强许多。
“路上遇到了一些意外,黄七还没能回来,不过事后我会将他带回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我心里都没底。
马宽这人,心眼小,又凶狠,如今黄七是否活着都还两说……
谢满仓满脸苦色地垂下了头。
半晌之后,他挪开了步子,让开了我们的马车。
也就在这时,何雉却跳下车去。
她到了谢满仓跟前,手头竟然取出来了一张银票。
“黄七有家小,我和阴阳不晓得他家在何处,你应该知道,如果不知道,你就想办法找找。”
“这银票是给他家人的,至于黄七以后生死,我们肯定会给个交代。”
“这是你的赏钱,把这事儿办好。”
说话间,何雉摸出来了十几块大钱,又递给了谢满仓。
谢满仓接了过去,呆呆地看着银票,眼中都是惊色。
“一……一千二百块大钱?”他飞速地将银票塞进怀里,小心警惕地左右四看。
何雉眼中慎重更多。
谢满仓深深地鞠了一躬,诚恳地说道:
“黄七跟对了人,我马上就把这银票送去他爹娘那里,这段时间,他家里人来过好几次了……”
“要是有什么事情要办,李先生你们找我,我肯定办妥当。”我
点头嗯了一声。
谢满仓的面相,是有一些小问题的,会偷盗,甚至是奸诈。
可这乱世之中,小人物想要活下去,也得有小人物的本事。
刚才他接过去钱,何雉吩咐了之后,我注意到他的面相,也没有要将银票占为己有的打算。
谢满仓迅速离开之后,何雉回到了马车上。
我认真地和她说了句谢谢。
何雉挽着我的胳膊,头依靠在我肩头上。
“黄七是跟着你的人,生死不知,的确是要处理好他的家事。”何雉低语道。
停顿了一下,她却撇了撇嘴,语气中又有了小女儿家的委屈。
“可钱真的不多了……”我点点头,驾车继续前往丧葬街,心头也在思索。
乱世之中,真金白银也是少不了的,解决完二叔的事情,我也得离开。
二叔已然过了中年,水中到底是危险。
既然要让他能娶妻生子,肯定得少捞尸,那就免不了要给二叔准备一大笔钱。
“把我娘的事情先解决了,我会找一趟霍坤民,或者朱家,让他们介绍几个生意做了,攒一笔钱,咱们再去红河。”临到了丧葬街牌楼,我才沉声开口。
何雉顿时笑逐颜开。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仰头看了看我,认认真真说道:“那我要买很多胭脂水粉,全部带着。”
何雉的笑颜,再加上回到丧葬街这熟悉的地方,陡然让我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不少。
我又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不多时,我们到了街道尽头。
此时天色正值晌午,纸扎铺还没开门。
何雉要下去敲门,我拦住了她,说我们就在外面休息,等天黑了,许叔自然会开门。
停顿了一下,我又说道:“到时候看看二叔在不在这里,如果不在的话,让许叔找人去告诉二叔我们回来了。”
何雉乖巧地点点头。
这时,老鸡晃晃悠悠地从车门走了出来,它扑腾一拍翅膀,竟是飞到了屋檐上头。
阳光晒在老鸡身上,它羽毛锃亮,鸡冠子也更为透红。
我也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更觉得放松了不少。
其实这一路上,老鸡还重复了数次看着我的动作,就像是要告诉我什么似的,可我的确是弄不明白。
若是罗阴婆的话,恐怕很轻易就能知晓了。
何雉忽然又喃喃说了句:“阴阳,等到了唐镇,我们找个地方吧,我想养一头狼獒,大獒没了,虽然爷爷将我逐出了何家,但是我不教出去其它的东西,只是养一头狼獒,也不算违背爷爷的话。”
“狼獒很护主的,吃凶尸就会越来越厉害,马宽那人迟早会和我们撞上,狼獒克他。”
我瞳孔紧缩了几分,现在我还记得,何雉说过怎么养狼獒。
又回想起当时大獒宁可跟着何鬼婆死,也不跟着何阿婆走,我心里又是一阵感触。
若是有狼獒在,的确有大用,还能保护何雉。
我当即就点点头,说没问题。
何雉脸上欣喜更多,眼神也更加坚韧。
可下一刻,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忽然面颊一阵微红。
“你在这里等,我进一趟城,买点儿东西。”何雉忽然说道。
我愣了一下,也没多想,就说了个好。
这么长时间,何雉和我形影不离,一直在外拼死搏命,总算回到了九河县,她也该去放松一下心神了。
独坐在车厢里,心静下来之后,我下意识地取出阴生九术去看。
要找到我娘,还得将她安葬,我怕她会反抗不愿意走,阴生九术之中有更多可镇母子煞的术法,我还需研究透彻。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暮色逐渐降临。
何雉终于回来了,她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我也不晓得里头装的是什么。
吱呀的声响,纸扎铺的门开了。
一个瘦高的人影入目……
开门的的确是纸人许!
可让我变了脸色的,是纸人许竟然断了一条胳膊!
.此时的纸人许,明显苍老了更多,腰背都完全伛偻了下来。
我盯着他看,他同时也抬起头来。
这一次,纸人许明显没有上一茬见我回来的那股精气神了,可他眼中依旧闪过惊喜之色。
“阴阳?!”纸人许匆匆下了台阶,只不过他的独臂,让我怎么看,怎么心里头难受。
何雉神色同样凝重无比,她和我一起到了纸人许近前。
纸人许仅剩的右手握住了我的左臂,连连点头,说了几个好字。
我抿着唇,盯着纸人许的那条手臂,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我低声道:“许叔,谁伤了你?”纸人许面色一僵,却笑了笑说:“意外,你回来了,是大好事儿,先进院,有事儿慢慢说。”
接着纸人许就看向了我们身后的马车,连声赞叹:“好马,阴阳,看来这一次你在外,有长进了!这高头大马,还有这马车,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我听得出来,纸人许是在拉开话题。
这几句话看似他语气爽朗了起来,可他曾经哪儿会有这种态度,分明现在是牵强的不想让我过问断臂的事儿。
我沉默,没有立即再接话。
我同何雉将东西搬进纸扎铺,把马拴在了铺门前的一棵树上,这才跟着纸人许进了后院。
院内酒气熏天,地上全是杂乱的酒瓶子。
一眼我就能看出来,二叔和纸人许同住。
那棵老槐树却满目疮痍,身上有很多孔洞,分明是弹孔!
老鸡从瓦顶跟着我们进了院子,扯着脖子咯咯叫了一声。
纸人许跺了跺脚,才笑着说道:“你二叔心情不好,最近喝了不少酒,许叔收拾收拾,你们去堂屋坐,等会儿我去买点儿菜回来。”
也就在这时,旁侧的一间屋内传出来醉醺醺的骂声。
“老许,谁家的鸡瞎啼呢?等会儿老子就宰了下酒。”
这赫然便是二叔的话音,除了醉意,还透着困倦。
“砰!”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
二叔光溜溜的脑袋入目,他满脸不喜,身上衣服也是凌乱。
“二叔。”我喊了他一声。
只不过我的脸色瞬间就僵硬了。
二叔右手扶着门框,可食指和中指却光秃秃的,竟是断了两条手指头!
纸人许的断臂,已然让我不解。
再加上二叔断指,这绝不是什么意外!
我扭过头,看向那棵老槐树上的弹孔,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
院内这一瞬间变得极为安静。
纸人许低声喝了句:“老刘!”
二叔顿时清醒了不少,他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换上了一副笑脸。
“阴阳,怎么忽然回来了。”
显然,二叔酒醒了不少。
我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了二叔跟前。
此时二叔也没扶着门框,右手揣进了衣兜里。
我抬手直接抓住了二叔右臂,结果我一拉,没能拽出来。
再用力一拉,二叔闷哼了一声,往后躲闪了一下。
我极度的沉默,深深看着二叔的脸。
二叔明显眼神躲闪,没和我对视。
何雉同样也看出来了问题,她放下大包小包的东西,匆匆走到了我身旁,秀眉紧蹙,神色凝重。
二叔这才甩了甩胳膊,任由我拉了出来。
他摇摇头说:“阴阳,断两根手指头而已,没什么大碍,你刚回来,别太激动。老许,你去弄点儿吃的回来,再买两瓶好酒。”
何雉小声地接了二叔的话:“我刚买了很多酒。都在包裹里。”
可纸人许还要转身往外疾走。
我低声说了句:“许叔,你不准走。”
我声音格外沙哑,话音也很难听。
纸人许脸色更是僵硬。
我眼眶却红了不少,松开了二叔的胳膊,二叔的身体也明显有些僵硬,不知道是藏还是不藏手。
“许叔,你断了胳膊,说是意外,二叔少了两根手指头,又说没什么大碍,好,就算是你们出意外了,二叔捞尸被水尸鬼啃断了手指,你挖坟给棺材压断了胳膊。”
“可你们告诉我!树上的弹孔又是怎么回事儿?!”我胸腔中的怒气猛地升腾了起来。
这不是针对二叔和纸人许,只是针对他们的伤!
我死死盯着二叔半晌,又扭头盯着纸人许,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打算瞒着我不说,可我觉得九河县应该有其他人能知道,我这就出去找人,问个清楚!”
我转身,直接就要往院外走去。
二叔飞速探出左手,按住了我的肩膀,他力气不小,一时间我还真没挣脱开。
纸人许重重地叹了口气,面色更为复杂。
“阴阳,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现在已经大事化小了……”
我直接就摇了摇头,打断纸人许的话。
“一条胳膊,两根手指,已然伤人致残,哪儿有什么大事化小?!定是有人欺辱了你们!二叔如同我爹,许叔你待我,更是视如己出,我怎么可能让你们平白受辱?!”
这当口,二叔也挡在了我身前。
他面色阴晴不定,又摇了摇头。
何雉走到了二叔和纸人许中间,低声说道:“你们要是不说,阴阳肯定也能问出来,就算问不到,他也能算出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他弄不清楚,不可能这么算了的。”
纸人许和二叔僵持了许久,还是纸人许先叹口气,摇头道:“进屋详谈。”
我们进了堂屋内,围坐在方桌旁,纸人许瞅了一眼二叔。
二叔却低声说了句:“妮子,拿一瓶好酒出来。”
何雉赶忙去院内,把包裹提进来,取出来了一瓶酒。
二叔拧开盖子,咕嘟咕嘟喝了小半瓶,才开口道:“红颜祸水。”
再之后二叔的一番话,更让我面色难看。
这事儿的起因,还是因为二叔平时的习惯,他以往做了大户人家的买卖,赚了钱,就喜欢进一些烟花地喝花酒。
大约两个月前,醉花楼新送来了一个琴女,那女子弹得一首好曲子,不过卖艺不卖身。
事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二叔在醉花楼听曲儿,流连忘返。
那曲调悲伤,也让二叔想起不少往事。
于是他花了一笔钱,将那琴女买了出来。
不过二叔深知自己刑克妻儿,也没敢说想和那女人成家。
他当时心想着等我回来了,或许能帮忙,看能否解决这个麻烦。
可没想到,刚过了几天就出了事儿。
一个新晋的军阀,带着队伍途经九河县,并驻扎在了县后。
九河县之前也有军阀,还和霍家关系匪浅。
只不过之后霍坤民悍不畏死要去报仇,再加上许昌林帮忙,那军阀头子丧了命,队伍也跑了。
这新的军阀头子,自是在县城之中盘剥了一番,又在醉花楼听说了琴女的事情,直接就上门要人。
纸扎铺是纸人许的地盘,对方自然没讨到好果子吃,还都被缴了枪。
二叔他们还留下来了几把防身。
结果没过一天,对方卷土重来,还带来了一个先生……
那先生要比苗光阳厉害得多,直接让纸人许束手无策。
他们不但将人直接抢了,那先生还断了二叔两根手指头,让二叔握不住卜刀,又断了纸人许一条胳膊,让他不能灵活用纸扎。
一晃眼过去了两个月,二叔和纸人许纵然心头怨恨,却也无可奈何。
话音至此,二叔顿了顿,叹气摇头道:“我俩已经被废了,双琴也被抓走,加上那先生本事极大,我们的确没对付他的办法。”
“红颜祸水,你二叔我天克女人,这一次反倒是惹祸上身。”
“阴阳,这事儿,你就不要管了,吃了这哑巴亏便罢。”
二叔眼睛微微泛红,他言辞之中不甘也有,却没了报复的心思。
我闭了闭眼,极力让思绪平复下来。
很明显,是那军阀带来的先生,手段吓到了二叔和纸人许,以至于他们不敢报仇。
二叔伤心难过,更为自责。
同样我还想到一点,他怕闹得太凶,伤了那叫双琴的女人。
这件事情的确很棘手。
一来是军阀手里有人有枪,二来是那先生不晓得是什么来头。
贸然动手,可能占不到便宜。
可这件事情,我不可能不管。
直接废了纸人许的手段,二叔少了握刀,握船桨的手指头,几乎也被废掉了。
“霍家现在如何了?”我低声问了句。
其实我是准备想找霍家了解清楚一些情况。
纸人许面色复杂地摇了摇头道:“霍坤民听闻我和你二叔的事情,前去讨个说法,结果被人打了个半死,霍家也被抄了,现在霍家大宅,成了那军阀在九河县城内的据点,至于城外的山庄,则是那先生住。”
“如今霍坤民住在城内租的宅院里,伤势好了一些。”我面色又是一变。
低下头,我不再说话,而是飞速想着对策。
我娘的事情,肯定得暂且等等,眼前这件事必须立即处理。
先生和军阀分开住在不同的宅子里,这倒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两人身边肯定少不了枪和人手。
此前我同何雉,甚至还有柳天牛,都不止一次在枪上吃了大亏。
很快,我稍微有了主意,低声道:“那是阴术先生,还是阳算先生?”二叔和纸人许都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又沉凝片刻,说道:“我和何雉今夜去霍家大宅看看。”
二叔脸上顿时惊忧。
没等他开口,我就告诉他,这事儿我肯定得要个交代,他劝我是没用的。
二叔和纸人许,这才无奈作罢。
目光落至何雉身上,我更慎重地说道:“看过宅子,你用一些手段,让那宅子招阴魂进恶鬼,我布局让其成凶宅。”
何雉点了点头。
我又沉默了许久,才起身说我去买点儿吃食回来,让二叔和纸人许歇着。
何雉起身,表示要跟我一起去,我则是让她将我们的东西能放下的都放下,我只是去买吃食,不干别的,很快就能回来。
何雉也这才作罢。
我离了纸扎铺,走出丧葬街。
此刻天色已晚,夜空寂寥,月华更是清冷。
我低头一直朝着城内的方向走过去,路遇了拉黄包车的车夫,又上车喊他带我进城。
路上我也在考虑一件事情,还有一些隐患。
我布置凶宅对付军阀,便又免不得要坏一些忌讳。
可这事儿,又是我必须管的。
这样一来,凶宅不能害人性命,我只能将那军阀制住之后,再让二叔和纸人许处置。
至于城外山庄的那先生,倒是好办一些。
先生和先生之间轻易不动手,就是因为一旦斗起来,基本上手段尽出,不死不休。
如今那先生还没防备,我直接下狠手,用风水让他重创。
这忌讳便没有普通人那么大。
事有因果,他伤二叔和纸人许就是因,被我报复就是果。
很快我就进到城内,买了不少的吃食。
我忍住了直接去霍家大宅的冲动,又让黄包车拉我回去丧葬街。
等回到纸扎铺之后,吃东西期间,二叔和纸人许还是担忧不止。
显而易见,二叔过了中年,纸人许更是年纪不小。
两人如今的胆魄早已不如从前,这一次伤残,也彻底损了他们的劲头。
令我欣喜的,是何雉在旁边一直和他们说我们在外的经历。
何雉开始很乖巧,说得也很小心,之后便是绘声绘色。
听得二叔和纸人许两人都是一愣一愣的。
纸人许不甘心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叹气道:“暴殄天物,都是暴殄天物,官尸鬼匠那凶尸,要是剥了皮,得多厉害。”
“还有其余那些凶尸,都是宝贝啊。”
“哎!”纸人许又是一声长叹,怔怔地看着我,道:“阴阳着实是不一样了。”
二叔此刻,眼中却活泛了不少。
许是多喝了几口酒,又许是何雉的话,点燃了他心头的希望。
他咬牙道:“阴阳,真能对付他们的话,得保住双琴,她是个可怜女人,二叔瞧得上她。”
“你不是想要二叔能娶妻生子吗?我就要她了!”
“那军阀,你抓住了不准杀,我要亲自动手!”
.话语间,二叔的脸更加醇红,他晃晃悠悠地朝着桌上倒去。
素来海量的他,竟然今天半瓶酒就醉倒了。
纸人许戳了戳二叔的肩头,又喊了二叔几声,二叔没反应,他才起身,将人搀扶了起来。
“阴阳,等会儿许叔和你们一起去。”
我立即就摇摇头道:“许叔,我和何雉两人……”
“你嫌许叔废了一条胳膊?没本事了。”纸人许眼珠子瞪得浑圆。
“要不是被人来了阴的,又让枪指着头,伤我哪儿有那么容易,现在我也……”
我这才摇了摇头,和纸人许说我们不是去动手的,现在去坏霍家大宅的风水,用阴招对付那军阀,我再去城外山庄,同样也要用阴招。
停顿片刻,我继续解释,说先生动手几乎都会在风水上交锋,直接硬拼的话,对面有枪,我们完全落入下风,也只能够从暗处来。
我笑了笑,说让纸人许放心,我和何雉在外那么长时间,配合得很默契,只要他和二叔在家里等好消息即可。
纸人许脸色这才好看许多。
他搀扶着二叔进了房间。
我摸出来怀表看了看,此时天色尚早,才刚晚上九点。
盘算了片刻,我让何雉先去睡一会儿,我们子时整出发,那时候霍家大宅该睡的人应该都睡死了。
何雉听话地回了房间,我则是等到了纸人许回来,将怀表交给他,叮嘱他凌晨十二点喊醒我,才回了屋休息。
躺上床,熟悉的环境让我很快平静下来,不多时就进了睡梦中。
只是,我刚闭上眼,就觉得格外压抑。
周遭很冰冷,时不时还能听到哗啦的水声。
当我能看到周围情形的时候,整个意识中都充满了哀伤。
我躺在一张竹筏上,上边儿满是祭品。
悬河的水面尽是褶褶波光,我觉得有一个视线在注视着我,只不过距离我很远,当我想找到那视线来处的时候,又觉得一切都消失了,什么都很空洞。
这种梦,我做过不止这一次。
竹筏就是我娘被当成河神点女祭品的竹筏。
这条流域就是我爹和罗阴婆救我的地方,也是我娘丧命之所……
我不是惊醒过来的,而是缓慢地恢复了清醒,睁开了眼睛。
房梁上满是蛛丝,一个黑漆漆的蜘蛛吊着一条长长的丝线,悬在我脑门正上方。
我盯着它看的同时,它嗖的一下就顺着蛛丝窜回了房梁,消失在阴影中。
咚咚咚,轻微的敲门声传来。
“阴阳?”纸人许喊了我一声。
“我醒了,许叔。”我低声回答,嗓音干涩嘶哑。
下床推门出屋,我才发现何雉也已经在院里了。
我同何雉相视点了点头,又低声说让纸人许好好休息,两人便直接离开了院子。
进城花费了不少时间,等我们赶到霍家大宅那条寂静的街道时,夜色更加清冷幽深。
大宅对面是一道极长的围墙,很远之后才有民居建筑。
霍家两侧的院墙更长,占地面积更大。
只不过霍宅的那牌匾,却换了模样。
黑色的牌匾上,写着“汤府”两字。
我盯着那牌匾看了片刻,眼睛微眯了几分。
其实之前我还想过,我让这宅子化凶,会不会令霍坤民也遭到祸患,现在连牌匾都换了,便没了这顾虑。
何雉警惕的左右四看,一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模样。
我细细打量了整个宅院的布局之后,心头顿生了计策。
我先和何雉顺着宅门外的东面走去,一直走到街道的拐角处,这里恰好也有一座屋宅。
我敲了敲屋门,不多时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布衣,睡眼惺忪的妇女问我做什么?
她眼中明显升起警惕,打量着我和何雉。
我示意何雉取出来十块钱给那妇女。
何雉快速拿出来十块大钱儿,那妇女顿时就清醒了,她吞咽了一口唾沫接过去钱,小心翼翼将其藏在怀中。
她警惕之余,更是迷惑不解。
我指着她院墙的角落,也就是街道拐角的位置,轻声说道:“大姐,明天天亮,你去买一根木头回来,要桑树或者槐树,将其削的尖头朝上,要比你家院头高两米,将其插在那里。”
“你按时做到,我会命人来再给你送十块大钱。”
那妇女神色更愕然,显然是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她满眼狐疑,眼中却还闪过几分贪婪。
“不能拆掉,拆掉了的话,我会回来要钱,要是有人问起你那里怎么出现的木头,你就说随便买的,胡乱放下了。”我再一次叮嘱。
那妇女连连点头,说了几个好字。
我淡淡笑了笑,便同何雉转身,朝着街道另一头走去。
吱呀声响,分明是后方关了门。
何雉小声问询我,刚才那安排是什么意思?一根木头,就可以让霍家宅院变成凶宅了?
我低声告诉何雉,这是飞檐煞,我用了尖木,就会成飞檐枪煞。
阴木会直接冲射大宅,以至于现在的汤宅人丁伤亡。
东方在八门之中,又属于伤门,卦在震宫。
震卦主动,动则易伤,主疾病刑伤!
不多时,我们又回到了宅门前头,不过我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那边是西头。
我的安排方法,便是在这大宅三对的不同方位,找到人家,弄出相应的克制之物,以飞檐煞的形式冲撞大宅!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西侧的街道拐角。
我同样按照刚才的方法,敲门将住户喊了出来,又让何雉给钱。
接着我就叮嘱那家住户,等天亮了之后,选在正午时分,在院墙上钉上一根铁扦,以尖头朝上,事成之后,再给他送十块大钱。
那住户是个精瘦的汉子,他连连点头,表示肯定办到。
西方兑位,属于惊门所在,主口舌官非,惊恐创伤,刚好和东方震宫的伤门相对应。
之后我又带着何雉绕到了大宅后背的街道,找到了西南方位,也让那里的人家准备次日弄回来一捧坟土,就堆在家门侧边。
西南方位属于死门,诸事不宜,只宜吊死送丧!
此时我们刚好距离这大宅后门不远,何雉又示意我一起过去。
到了地方,她在后门口撒了很多白色的粉末……
.何雉动手的时候,我自是警惕地观察四周。
天色愈发的暗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黎明之前的夜色最为漆黑!
在何雉撒完了粉末,缓缓后退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才发现,后门的位置竟然隐隐升起了雾气。
我说不清这是何雉用了手段生的雾,还是本身凌晨会起雾。
“快天亮了,这些粉末是死人指甲磨出来的,里头还添了婴儿的头发,以前爷爷给我留的,必定招死人上门。”
“今天来不及招惹什么凶物了,明天,这院子里指定热闹。”
我认真听完何雉的解释,便伸手拉住她手腕,快步离开了大宅范围。
等我们绕到另外一条街道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路上开始有行人。
卖早点的铺子都开了门,蒸笼冒着白烟儿,面摊也支棱了起来。
早起干活儿的渔民船夫,有的急匆匆往码头方向走,有的还在摊点上吃饭,吆五喝六的,好不热闹。
我拉着何雉也坐在了一个摊位上,要了一些吃食。
好久没喝过热粥,一口下去,当真觉得整个身体都暖和不少。
“吃罢了东西,等天亮了,咱们逛一逛,你买些胭脂水粉,过了午时咱们再回去。”我语气很平常地说道。
何雉也是像寻常家的女孩儿一般,露出几分惊喜笑颜。
要等到午时的原因,也是我想万无一失,得看那些人户有没有照我说的做,若是没有,我还得想对策。
吃罢了饭,天色也大亮了。
何雉拉着我逛了不少铺子,不只是胭脂水粉,还有裁缝店。
她选了不少布匹,又和店家形容尺寸,还给我量了。
临最后何雉才说,她让店家做了好几身衣服,二叔纸人许都有,而且我身上的唐装,也该多置换几套了。
一晃眼,时间就到了午时,我们一边逛,一边去了霍家,也就是如今汤府的位置。
到地方的时候,我刚好瞧见那拐角的院墙里,有人攀到了院边缘,正在固定一根小臂粗细,顶头尖锐的木头。
干活的那人是个男的,倒不是昨夜的妇女,我心头沉稳了不少。
再接着,我们又故作无事地继续往前逛。
剩余两个不同的位置,都已经按照我的要求摆放上了相应的物件!
我这才同何雉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
何雉肩头挂着不少小包裹,她一直笑靥如花。
等到了码头上,我便开始在人群中寻找。
不多时,我就找到了谢满仓,抬手将他喊了过来。
他到了近前之后,神色顿时兴奋不已,连声说道:“李先生,何姑娘,我起早去了丧葬街,不过刘老倌说你们还没起,让我晚上再去,哪消你们过来找我?”
我这才晓得,谢满仓去过丧葬街。
不过我不动声色,也没接他话茬,只是让何雉取出来了三十五块大钱儿,又和谢满仓说了三个位置,让他把钱送过去。
我叮嘱谢满仓,多余的,不要问,也不用说。
谢满仓连连点头,说肯定办好,接着他才禀报了,说何雉给的银票,他已经交给黄七的老娘了,只是老人家伤心过度,好在黄七媳妇能照料。
我心绪复杂,点了点头,说如果黄家有什么事情,还是立刻去丧葬街通知。
谢满仓又对我鞠躬感恩之后,便转头去办我给的差事。
我同何雉两人也回了纸扎铺。
此时铺子却开着门,纸人许竟然没去休息,而是破天荒的白天在做纸扎,他只剩下一条胳膊,已经多有不便。
二叔在旁边坐着,手指头敲击着桌面,更是难得的没喝酒。
我们进门之后,二叔就立即匆匆关了门。
他示意我们坐下,说一下情况,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我简单同二叔说了,我已经设了凶宅,只不过凶宅见效与否,还得时间,不能急于一时。
二叔点了点头,他又略有担心地问了一句:“这凶宅,不会祸及到双琴吧?”显然,双琴就是二叔中意的那个女人。
我沉凝片刻,回答说凶宅影响的是住在那里的所有人,不过主伤的还是家主,也就是那军阀。
二叔眉头紧锁,坐在了椅子上,眼中明显透着不安。
我劝说二叔几句,说凶伤也不致命,等对付了那军阀,离开了宅子,自然不会有事儿。
纸人许便用力敲了敲桌子,皱眉说二叔婆婆妈妈的,现在他们肯定要信我。
接着,纸人许便问询我,城外山庄的那先生,怎么处理?
我点点头,说我已经想好了,先在周围的山,水,布置一下,对冲山庄里的先生,再登门去拜访一下。
纸人许瞳孔紧缩,不自然地说道:“万一他发现了,先动手怎么办?”
我告诉纸人许,对付这先生,我肯定会用很凶的手段,请凶尸或者厉鬼进宅,尽量保证除了他一个人能撑住之外,所有人都挡不住。
这样一来,我登门造访,也就是只见他一个人!
纸人许的神色这才松缓了不少。
我又思忖了片刻,说这事儿我同何雉稍后就会去做,不能拖延太久,因为汤府出事,必定会派人去山庄请先生。
二叔同纸人许当即点点头,说没错。
稍作沉凝之后,我告诉二叔和纸人许,等会儿我出发的时候,他们也要出发,在城外的要道上守着。
如果那先生提前回了城,我们也有个知晓,若是他身边没跟着带枪的大头兵,就直接将人扣了。
语罢,我又叮嘱了他们,若是对方有人有枪,就不能动手,我们可以再找机会!
纸人许眼中略有感叹,他长吁了一口气道:“阴阳这思维手段当真是缜密,我现在倒是有个法子,河娘子的纸扎皮上有尸毒,他们下了一次阴招,我和你二叔守路的时候,自然也有阴招。”
我心头一惊,点头之余,还是叮嘱他们一切以小心为上。
差不多交谈完了,纸人许才起身,说去后院喝点儿槐花粥,完事儿做好准备,咱们就出发。
很快,我们几人便到了后院,纸人许去弄出来了粥锅,何雉帮忙去打粥。
何雉刚递给我粥碗,我捧在手里准备喝。
老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扑腾到了我的肩膀上,它脑袋抻着,鸡冠子上却在溢血。
一滴一滴的黑红色鸡冠血,掉进了我的粥碗里……
.我扭头瞧了一眼老鸡的冠子,发现其上竟然有一个小小的血洞,分明是被锐物扎穿。
我眉头一皱,它这是在哪儿弄伤了?
老鸡也有喝槐花粥的习惯,我以为是它想要我的粥。
于是我将粥碗放在了地上。
结果老鸡却扑腾一震翅膀,又从我肩膀上跳了下去。
它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厨房,等出来的时候,鸡冠子上却沾着不少草木灰。
草木灰将它伤口完全堵住,不再流血。
至于那槐花粥碗,它没过来碰,反倒是在屋檐
不仅仅是我,就连何雉,二叔,何鬼婆都盯着老鸡瞧着了。
何雉嘀咕了一声:“它好像故意给你放的血。”
纸人许却微眯着眼睛说道:“东西老了,都有灵性,鸡冠子血很滋补,这老鸡年头更长,阴阳,你趁热喝了吧。”
我再一次端起来粥碗,老鸡抖了抖脖子上的羽毛,慢慢蜷缩了下去。
喝粥的过程中,我才回想起当时老鸡在车上不止一次地看我,还扭动脖子,抖动鸡冠……
我这才有了猜测,它是要让我放血?
这一碗槐花粥下去,我觉得自己身上气劲儿都足了不少。
二叔砸吧了一下嘴巴,忽然说道:“还真是,一晃眼,脸上血色都多了,等会儿我也去放点鸡冠子血。”
结果他话音将落,就传来了老鸡咯咯一声尖锐的啼鸣。
老鸡本来蜷缩在地上,这会儿却猛地振翅起来。
它脖子上的毛都乍了起来,凶狠地盯着二叔。
二叔:“……”
我也是哑然失笑,何雉更是捂着嘴笑了起来。
院子里头的氛围都好了不少。
一顿饭吃罢,二叔还嘀咕了几句,说他还不信整治不了一只鸡了,回头非得放点儿血出来不可。
老鸡却直接飞上了那棵老槐树,枝叶遮挡,已然瞧不见了它的身影。
纸人许站起身,说让二叔仔细点儿,鬼婆子的獒,接阴婆的鸡,都只认一个主子。
小心等回来的时候,老鸡直接窜下来,给他脑门戳一个洞。
二叔顿时一言不发,只不过他明显挪了挪凳子,距离老槐树远了点儿。
我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说让二叔和纸人许收拾收拾,准备出城。
他们两人分别回了房间。
不多时,纸人许还是背着那方背篓,二叔则是在手上缠了几圈青麻绳。
二叔腰间不只是卜刀,竟然还有一把细长的窄刀。
我们一行人出了院子,上了马车之后,何雉便开始赶车。
一路上径直朝着城外而去。
我大致还记得去霍家山庄的路。
出城之后,开始路上行人不少,我也没让纸人许和二叔在这里下车。
一直到了进山庄的分岔路,我才停下马车。
我叮嘱了二叔和纸人许几句,告诉他们前面一段会有一条石子路,旁边草木很深,再往前才是山庄所在。
只要他们在附近守着,如果那先生离开,肯定会途经这里。
二叔和纸人许迅速下车,隐入了旁边的荒草地,很快消失在我和何雉的视线中。
何雉小声问我,我们接下来去什么地方?
我沉凝了片刻,示意何雉继续往前赶车。
大约一刻钟之后,我们经过了一座石桥,桥下是一段几米宽的湍急水流。
从这窄河上去,便是当初霍坤民的第二任老婆齐思丧命的地方。
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日的凶险。
急水冲尸,尸锁喉!
不过我们已经在悬壶口遇到了更凶的凶尸。
若是再经历一次这种事,必然不会有那么多危险了。
我示意何雉下了石桥之后,就顺着那段河往上走。
何雉赶着马车,沿着河道走。
我则是探头在车窗的位置观察周围的地势,以及入目之中的山。
按道理,从这个方向一直往上,会到一个位置。
那里有一片空地,空地正前方就是霍家的山庄!
此时河岸相对的四五十米外,则是有一座不大的山丘。
我视线落至那山丘的位置,打了手势,示意何雉将马车赶过去。
约莫一刻钟之后,我们到了山丘脚下。
我下了马车,眺望远处,赫然便瞧见了霍家的山庄!
而且这位置,刚好看到的就是山庄大门!
只不过距离尚且很远,只能看清大门的轮廓。
我低声告诉何雉,先将马车藏到正面看不见的地方。
何雉立即赶着马车绕着往山丘后方挪去。
我则是微眯着眼睛盯着矮山丘看。
凶宅的形式,有很多种,最常见的是本身的宅凶,要么死过人,要么房屋构造,院子的形状出了问题。
另一种凶,则是地凶,这也是最大的隐患,是风水本身的冲撞!
我给汤府设置的飞檐煞,就是借用了冲撞,那不算地凶,只是外煞!
地凶的风水冲撞,有一种是以山有关。
山为龙,龙若死,那死龙照屋门,死气灌入宅内。
即便是山未死,山前若有大量枯木正冲着大门,也会形成凶射。
我所打算的,便是将这座山改成这种风水,让那山庄不知不觉地变成大凶之宅。
这种情况下,若是再搭配一些特殊的手段,譬如以火焚山,这骤然死龙的怨气,就会凭借着枯木所指,全部灌入那山庄里!
但凡是活人,都肯定承受不住冲撞,短时间内精神恍惚。
轻则重病一场,重则伤及阳寿,时间一长,还不搬走的话,必定暴毙而亡!
城内的宅院,我控制了度,不会伤人性命,而这山庄,我对付的是风水先生,便没那么多顾忌了。
我刚思绪落定,何雉也匆匆回来了。
她告诉我已经将马车藏好。
我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们上山去找枯木,全部堆积到山脚。
何雉没有多问什么,就开始跟着我上山忙活。
这山不高,在山腰处我们发现了不少粗壮的老树,已然枯死了许久。
我们两人同心协力,将那些枯木搬运下去。
等我们在山脚正对着山庄大门堆积了一大堆枯树干之后,山腰的枯木已经没了。
我们就只能再往山顶更高的地方去找。
而接近山顶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我身上的定罗盘,正在发出嘶嘶的响声!
我飞速将其取下,定罗盘的指针形成的是转针!其速度飞快!
何雉小心凑到我身边,问我脸色怎么变了?
我微眯着眼睛,喃喃道:“天助我也,这山上,竟然还有凶坟,我们把坟找出来,挖尸。”
何雉略有心惊,不安道:“挖坟?要凶尸做什么用?”
.我和何雉解释了,枯树是引导死气,凶尸的死气更厉害,将其挖掘出来,头对着山庄大门,事半功倍。
何雉点了点头,但她的眼中却流露出几分担忧,欲言又止。
不多时我们两人就到了山顶。
我仔细观察了一圈周围的树木。
发现这山顶光秃秃的,多是瓦砾石子,树木植被反倒是稀少。
山头正中央当真瞧见一座老坟,坟头上的荒草异常茂密。
我示意何雉将铡鬼刀给我,手头没别的工具,我只能用铡鬼刀来挖坟。
何雉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问道:“阴阳……真的要直接挖坟吗?你对付汤府那军阀都没下死手。”
“这里直接下死手,会不会有报应……蒋先生他……”
何雉的话,顿时让我沉默下来。
我也知晓她刚才那股担忧神色的原因了。
还没等我说话,何雉又小声说,她不是要阻止我给二叔和纸人许讨个公道的意思,她也恨不得砍了军阀和那助纣为虐的先生的胳膊,可她怕我恨意太重,万一弄出来的问题太大,影响了我……
我笑了笑,才回答何雉说事情必定有取舍,屋檐煞我已经控制了度,不会致命,只是让那军阀自顾不暇而已,等事罢了,惩戒了那军阀,让他不敢再回九河县即可。
至于这先生,尚且不知道他什么来头,如果我下手不够果断,会后患无穷,他也不会那么容易丧命。
稍作停顿,我又说道:“马宽,吴显长,还有其他人,都是后患。”
“现在既然动手了,我就不能让他逃掉,再成了隐患。”
临最后,我又解释了,先生之间动手,怕的是不死不休,因果关联也是如此。
至于军阀,我不要他的命,即便会有一些报应,也不会太重,为了二叔,这点事情我必须得承受。
何雉的神色明显松缓了不少。
她点点头,将铡鬼刀递给了我。
我将其当成了铲子,一下一下的铲走坟土。
当然,挖坟也有禁忌。
好人的坟不能挖,有镇尸效果的坟不能挖。
此时我挖的这孤坟,明显已经无主,而且凶气外泄,令山顶上大部分的树木都枯死了。
这不但没有镇尸的效果,假以时日,整个山顶树木完全枯死,再来一个普通人的话,必定会被撞祟。
到时候凶尸也会出来。
就如同那马旱,凶气太重,撞祟了官山镇的人,想要离开坟冢。
不多时,我就将坟头挖开了大半。
我手上的动作更加谨慎,因为已经瞧见了泥土中的草席……
再铲掉了一些泥土,草席露出来更多,我便将铡鬼刀放下,换而用手清理泥土。
很快,一卷脏兮兮的草席曝露在视线中。
何雉眼皮微跳,我额头上也冒了不少汗珠。
这年头,穷人只裹一卷草席下葬已然是常态。
只是这草席很短,并不是裹着成年人的……
草席底部,还露出来了一双枯瘦的小脚!
“是个孩子……”何雉话音不忍。
我停顿了片刻,将裹紧的草席打开。
躺在席子上的,的确是一具孩童尸体。
它早已经枯槁得没有血肉,双眼虽然是睁开的,但眼球也干瘪了下去。
干巴巴的皮肤上,隐约能瞧见黑色的纹路,他腹部极为肿大,这就显得格外的怪异……
“饿死的。”何雉眼中的不忍更多,她紧咬着下唇。
我深吸了一口气,弯腰摸了摸草席下方,确定了草席的底部其实就是山石的表面。
“怪不得会成凶尸,葬坟最忌讳直接葬地垒土,必须要挖出金井,否则的话,山头表面缠绕的也是阴气。”
“我们借用完它的尸体后,将他安葬一处好地段。”
我吐了口浊气,继续说道:“假以时日,他怨气消散,也能投胎。”
何雉点了点头。
我重新将草席卷起来,夹在了腰间。
这孩子的尸体反倒是沉甸甸的,就像是抱着一块粗重的死木。
这一段时间耽误下去,天早已到了暮色,都快要天黑了。
不多时,我们回到了山脚。
我将草席放置在枯木之上,调整了童尸的头,正对着那山庄的大门。
又抬头看了看山,我沉凝片刻道:“怨气,够了。”
此前光用枯木冲射山庄,不加一把大火烧山,怨气不够重,能伤普通人,但没那么容易伤到先生。
现如今加上凶尸,自然是足以……
此时,暮色渐深,黑夜将至。
何雉问我,我们现在怎么办?
是去山庄”拜访”一下那先生,还是说就在这里等着?
我微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道:“天黑之后,怨气冲撞过去,普通人定被撞祟,看那人的本事如何,他能不能好端端的从山庄走出来。”
“先生斗,斗的都是暗处,我们占了先手,他只会吃闷亏,即便是他出来之后发现问题是这座山,也已经来不及。”
“我们去山庄前面,那空地后方和窄河有一段枯草能藏身,若是他一人出来了,看看能不能抓了他。”
“若是等到子时他都没出来,那就是他出不来了,我们进去找他。”
说完,我就径直朝着前方走去,何雉紧跟在我身后。
不多时,我们两人就到了那窄河前头。
天已经彻底黑了。
我示意何雉要游过去这三四米的窄河。
却没想到,何雉竟然捡了地上一块木头,抛进了河面。
她纵身一跃,刚好踩在那木头上。
木头哗啦一下压下不少,她却凭借这力道,落到了对岸,何雉跺了跺脚,竟只是湿了鞋子。
我没这身手,就只能够游过去,浑身弄了个湿透。
我赶紧拧了拧身上的水,何雉也过来给我帮忙。
等我身上的水稍微干了些,我们两人就匍匐着钻进了后面的荒草丛里。
很快,我们就钻到了边缘的位置。
前头是一片空地,在空地之后,就能瞧见霍家的山庄大门了……
此时大门紧闭,不过隐隐能从上方看到一些灯光,甚至还有鼓乐歌声传出。
我们刚蹲在这里一会儿,我就觉得身后一股透凉的气儿窜过来,似乎贯穿了我的身体!
何雉也打了个寒噤,她的脸上透着几分不安。
“有点冷……好似有“东西”从我们身上钻过去了……”她小心地说道。
.我微眯着眼睛,一直盯着山庄大门。
“是那座山的怨气,混杂着凶气冲撞过来了。”语罢,我对何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何雉顿时闭口不言。
我快速取出来一张镇煞符,让何雉贴在了肩头。
同样我也在身上贴了一张镇煞符。
那股子冷气儿不再从我们身上钻过,反倒是肉眼可见有丝丝缕缕的白雾,正在缓慢的滋生。
顺着风吹,那些白雾逐渐汇聚到了山庄上空。
风水之中,这冲撞的气息都会落在对应的位置。
所以我和何雉至多也就是感觉怨气的冰冷。
现在有了符,那冷意也不会靠近。
其实我还可以将通窍分金尺或者定罗盘拿在手上,会有更强的效果。
可我担心这两样东西镇煞的效果太强,直接将怨气冲散太多,破坏我的计划。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整个山庄都开始被白雾逐渐笼罩,一切都变得寂静起来。
之前的鼓乐歌声不晓得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甚至山庄中的灯光都暗淡下来,反倒是浮现着一股幽幽的绿光,似是鬼火一样。
隔远了看,这山庄就仿若一个死宅一般。
这是从气息上透出来的死寂……
何雉的额头上冒出来几丝汗水。
“好像有人进去了……我眼花了……外面没人……”
“不……不对……”我伸手捂住了何雉的嘴巴。
另一旁的路上,的确有一些人悄无声息地出现,或是有人衣衫褴褛,或是有人骨瘦如柴,又有人提着灯笼,他们顺着走到了山庄门前。
山庄门只是开了一条缝隙,这些人全都走了进去……
我冷不丁就想到了类似的一幕。
何鬼婆开阴路的时候,还有在覃梅被害的院子前头,都出现过相似的“人”。
这些“人”,都不简单,不晓得是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
再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我将怀表握在手中,时不时地低头看一眼时间。
身上的衣服都已经干了,指针到了十一点,已然是子时……
山庄前头的雾气越来越重,却没有人出来的迹象。
“我感觉,那先生可能没有你预料的厉害,他没出来……”
“再不进去,怕是要死人。”
我微眯着眼睛,点了点头道:“走。”我带着何雉快速钻出荒草丛,疾步朝着山庄门前走去。
当我们到了大门前头的时候,肩膀上的符纸,竟然都有几分卷曲。
我耳边似乎感觉到一股气,像是有人在身后吹了我一口。
瞳孔陡然紧缩,我猛地回过头去。
身后空空荡荡,并没有任何人,半个鬼影子都没有……
可远眺之下,我觉得远处的山丘好似都变得削瘦了许多……就像是一个蹲着的人,正在盯着我们!
我呼吸粗重了不少,闷哼一声,扭过头来。
何雉已然一把推开了山庄大门。
花圃亭台之中,是一条小径,直通最里侧的堂屋。
小径两侧,一部分穿着仆从衣服的人,就像是丢了魂儿一样,脚步蹒跚的走着。
我们进院子,他们就像是没有感觉似的,都没搭理我和何雉。
堂屋里头的东西七零八落,还有很多人昏迷倒在地上。
其中不乏一些穿着暴露,满是风尘气息的女子……
隐隐的吸溜声,咀嚼声若有若无的传入耳中。
我低声说了句小心,便迈步朝着堂屋方向走去。
不多时,我和何雉就走到了堂屋外头。
何雉警惕地看着屋角一处地方,猛地拔出来了腰间的铡鬼刀。
我目光过去的瞬间,也是心头一紧。
阴暗的光线下,似是有个孩子趴在墙根。
可很快我就看清晰了,那哪儿是个孩子,分明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他脸颊凹陷下去,还有黑气笼罩在印堂,颧骨,鼻梁。
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手头捧着一个碗,碗里头全是吃食。
他还在朝着嘴巴里面猛塞食物。
看他的肚子,已然撑得圆圆滚滚。
再吃下去,他就要撑死了……
其余人没承受住这种巨大的怨气冲刷,大部分都昏迷或者丢魂儿,反倒是他撑得住,被撞了祟!
“怎么办?”何雉微眯着眼睛,低声问我。
我直接抽出了怀中的通窍分金尺,低声道:“破了撞祟,捆了他。”
我大步进了堂屋,何雉则是紧随我身旁。
也就在这时,那中年人忽然砰的一下将手中的碗砸在了地上。
他本来是侧脸对着我们,现在猛地转头,狰狞地盯着我和何雉。
“滚!”略有稚气的声音,透着凶狠气。
我没有后退,沉声喝道:“我借你凶气一用,也会将你好好安葬,给你贡果。”
“要是你和我作对,不但下不了葬,凶尸更不会有好下场!”
转眼间,我就到了那中年人跟前!
他猛地起身,双臂就要来抓我的肩膀!
若是换做以往,我可能会躲开。
可如今手中是通窍分金尺,这是能镇马旱的宝物,对付一个黑煞凶尸撞祟的人,不可能有意外。
思绪之间,我扬起手,啪的一下就拍在了那中年人的头顶!
他的双手几乎同时抓住了我的肩头。
剧痛传来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却疯狂地抽搐起来,双眼瞪得溜圆,不停地口吐白沫!
下一刻,他直挺挺地朝着地上倒去,并不住地发出呕吐声。
我额头上也见了汗,他下手不轻,不过还好通窍分金尺作用大,不然很可能他手指头扎穿我肩膀。
“小心!”
何雉忽然轻呼一声,她的刀背忽然朝着我身后一劈!
我只觉得一股劲风闪过,等我回过头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仆人被何雉用刀背砸飞。
“那东西被你打出去,又撞祟了别人……这院子里人不少,得把它弄走,不然的话,肯定得出事。”何雉语速极快,面色更是凝重。
紧跟着,那仆人又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目光尖锐地盯着我。
我直接将通窍分金尺甩给了何雉,低声道:“挂在大门前头,正对着那山丘!”
何雉飞速接过尺子,朝着院子大门冲去!
我则是又取出来一块雷击木纂刻的符牌,踏步往前,用符牌直接去拍那仆人头顶。
顷刻间,何雉已然到了大门前,她纵身一跃,就将那铜尺倒插进了屋檐!
与此同时,我也刚好用符牌将那仆人拍倒。
他在地上口吐白沫,没能再起来……
同样,堂屋也没人再撞祟……
身后却传来一道痛苦喘息的声音,质问道:“你是谁?你算计我?!”
芒刺在背的感觉陡然从身后传来。
我骤然转过身。
刚才那中年人已经没有口吐白沫了,他双眼瞪得溜圆,双臂撑着地面要爬起来。
他眼中更多是惊怕。
“兄台,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想做什么都行,没必要整我!”
.说着,他的右手却飞速朝着左边腰侧摸去,眼中更是闪过一抹凶狠。
我猛地跨步,冲至他跟前,狠狠一脚踹中他的太阳穴。
我反应速度飞快,而他只不过刚从撞祟中清醒,动作格外迟缓……
“砰!”的一声闷响,他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墙上,整个人瘫倒在地,没了丝毫的声息。
我快速蹲身下去,直接将他的双手拽至腰头后边儿。
何雉也快速回了堂屋。
她面色紧绷,摸出来了一条绳索,蹲身下来,帮我绑住了这中年人的手腕。
我则是摸索至他的腰头,取出来的竟是一把冰冰凉凉的枪……
我额头上冒了不少汗……
扭头扫了一眼堂屋里头的其余人。
除却了那些仆人之外,还有一些人,不乏穿着兵服……
心跳的速度飞快,不过这也让我松了一大口气……
何雉同样盯着我手头那把枪,心有余悸地说道:“还好他本事不够,不然的话,他跑出来,我们也不好对付他……”
我沉默片刻,低声道:“如果本事够了,他也就不会装这东西在身上了。”
我话音未落,何雉就突然向我伸了伸手。
她并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代表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犹豫了半晌,又盯着枪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这东西,会要人命,我们控制不好那个度,不能拿。”我低声说道。
“可……”何雉微咬着下唇。
我将枪放在了地上,何雉明显很不甘心。
我停顿片刻,又和她解释,如果我们拿着一柄枪,再遇到的人也有,是我们先拿枪杀人,还是两者同时开枪不死不休?若是杀了人,报应也会更重。
何雉这才挪开了目光。
我将那中年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拽着往院外走去,何雉则是一起来帮我。
很快,我们就出了院子。
我又让何雉在这里等我,我去将山头前面的枯木弄散,破掉这风水局,再将马车驾过来。
何雉问我为什么不能一起去?
我解释告诉她,铜尺现在拔了,院内人又要撞祟,麻烦不小。
先破掉风水局,再拔掉铜尺就不会有问题。
这期间得有人守在这里,免得横生变故。
何雉立刻说她过去,免得我再游一次水,弄得浑身湿透。
我想了想,说这样也没问题。
接着我又叮嘱了何雉,将那男童的尸体用草席卷起来,放在树荫下,等我们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再去安葬它。
何雉点点头,立即转身离去。
苍白的月光,惨淡凄冷,洒落在这空地上,更是有种死寂感。
我低头仔细看了看那中年男人,他身上穿的的确是唐装不假。
不过一时间,我也看不明白他到底是风水的阴术先生,还是阳算先生。
去摸索了一遍他的衣兜,我取出来的是一把竹签,还有一些铜钱。
顿时我就明白了,他是阳算。
也就在这时,这中年男人嗬嗬的咳嗽了起来,他又痛苦地闷哼了几声,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
这会儿,他看我的眼神已然只剩下惊恐和不安了。
“兄台……我……”我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安……”他额头上汗水大颗大颗滚落。
紧跟着,他挣扎了两下,便换上了一副赔笑的脸。
“兄台,谢某当真没有得罪过你,我看你面生,也是刚来九河县,没必要动这么狠的手。你要钱,还是要东西,我都拿得出来。”谢安的语气更多成了哀求。
“没得罪过我吗?”
我视线还是和他对视,低声道:“那你想想,你都做过什么事儿?”
谢安的额头上泌出的汗水更多了。
他不自然的说道:“你……和霍家认识?为了一个乡绅,没必要和我结仇……我跟的是汤荃,他手底下有人有枪,咱们有话好好说……”
“你是有本事的人,要是能跟我们一起,汤大帅什么都给得起,钱和女人少不了。”
谢安的话音之中,已经全是引诱了。
我没开口,他就说个不停,临最后,他又郑重道:“我们也只是“借”用了霍家的宅子,那家主是没什么事儿的,既然是朋友,宅子我也能让出去……”
我依旧没说话。
谢安额头上的汗水就更多了……
他欲哭无泪地说道:“兄台……你不图财,我们也没仇怨,何必……”
“何必?”我微眯着眼睛,神色更为冷冽。
“霍家主没事儿?我倒是听人说,他被打了个半死。”
谢安面色一僵,又要解释。
没等他开口,我又淡淡地说道:“看来你贵人多忘事,忘了你带着人,砍了我许叔一条胳膊,又断了我二叔两条手指。”
“这是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么?”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谢安便陡然白了脸色。
他眼中更是愕然到了极点:“那个纸扎匠……和捞尸人……”
“这……这怎么可能,那是两个下九流的杂……”
我直接抬手,“啪!”的一耳光抽到了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我没留手,捞尸拽绳索那股劲儿使了上去,谢安被抽得一声惨叫。
我语气更为冰冷,盯着他低声道:“下九流的什么?你觉得自己很高贵?害人不浅,跟着军阀搜刮民脂民膏!?”
“我……”谢安一哆嗦,他忽而色厉内荏的骂道:“你敢杀我吗?只要汤大帅晓得我出事了,马上就是一队人!一人一枪!都能把你打成筛子……我奉劝你最好现在放……”
我冷笑了一声,道:“我倒是想看看,你说的那大帅,明天能不能起得来床。”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谢安顿时面如死灰。
他死死地瞪着我,一句话都憋不出来了。
我也不再理会他,而是回头望了一眼那山丘的方向。
这距离不算太远,我已经能看见一辆马车,正朝着另一个位置赶去。
我吐了口浊气,又平静地说了道:
“我不会杀你,不过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若是你们在城里害了人命,自会有人法办你们。”
“至于你欠我许叔的胳膊,二叔的手指,他们自会向你讨要。”
那谢安却被吓得快哭了,他体若筛糠,只剩下了发抖……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啦,七猫有个段评功能了,更新一下软件就可以使用!
.我并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谢安脸上的死灰却越来越多,额头上的汗水也越来越多……
视线远眺,对岸的马车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空地西侧的路上传来了踢踏踢踏的声响。
很快,马车进入视线!
何雉将车赶在我面前时,车厢里便窜出来两个人!
分别是二叔和纸人许!
何雉也匆匆下车,她低声和我解释,说她看事情作罢,让二叔和许叔埋伏在那里没了意义,就喊他们一起过来了。
我点点头,表示她做得对。
这当口,二叔同纸人许已经到了谢安的跟前。
二叔拔出腰间的窄刀,刀柄一部分缠在了他右手的绳索里。
我这才晓得,原来二叔是凭借那绳子,让自己能握紧刀。
虽说会比之前不灵便,但也不会无法用刀。
他刀尖直接勾起了谢安的脖子。
二叔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畅爽的笑容,呵忒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
我本以为二叔要说点儿什么,结果他半晌就憋出来了个操字。
深吸了一口气,我低声叮嘱了二叔一句,不能杀他的命,我们最多讨债。
稍作停顿了一下,我又解释说,他们若是伤人害命,要交给九河县的人来处置。
谢安的脸色丝毫没好起来,反倒是更绝望。
纸人许点了点头,他让我放心,会盯着二叔的。
我稍稍松口气,疾步走向了山庄大门前头。
将倒插在屋檐上的铜尺拔了下来。
我又去了一趟大院内,大致检查了每个人,确定他们只是被怨气冲撞,或是撞祟的昏迷不醒,并没有性命危险,才彻底放心。
不过我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将那些穿着兵服的人缴了枪。
当然,我没带走枪,只是全部丢进了山庄正院的水潭中。
我故意拖延了时间,这才从大院出去。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大院内,那谢安还是好端端的,并没有缺胳膊少腿。
二叔在旁边,提着个酒瓶子,时不时地滋一口。
纸人许却坐在了马车前头。
何雉赶紧来到了我跟前,她拉着我小臂,跟在了我身侧。
到了他们跟前,我看了谢安一眼,他左右脸颊高高肿起,眼睛都因此只剩下一条缝隙了。
“二叔……你……”其实我在院里耗着,就是不想看到二叔和纸人许斩谢安胳膊。
二叔跺了跺脚,又瞥了一眼谢安,他才说道:“来的时候,是想砍了这孙子的,这会儿忽然不想砍他了,万一不留神让他死了,这报应还得你来背,我和老许也好不到哪儿去。”
“阴阳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要交给九河县的人来处置他。这段时间,他可没少为虎作伥,那军阀也没干过好事儿,双琴,不是他们强抢的第一个人。”
顿了顿,二叔继续说道:“反正要交出去,那就直接交!”
马车前头的纸人许也点了点头。
我怔了怔。
二叔的秉性是没变化的,我也听明白了,他不想我遭报应,我心头暖意更多。
谢安嘴巴忽然唔囔起来,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你们……装……什么……好……”
二叔眼睛一眯,又骂了个操,接着一脚踹在了谢安下巴上。
谢安仰头往后一摔,便直接昏死倒地。
再接着,二叔就将谢安提了起来,塞进了马车里。
我们三人再依次上车。
当然,我和何雉坐在外面赶车,二叔和纸人许则是在车内。
我们回城的路上,也简单商议了一些事情。
天还没亮,我们也不晓得那军阀汤荃有没有中招,他们有人有枪,我们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让人晓得,是我们抓了谢安。
可以看汤荃的情况,若是他中招的话,再将谢安交给别人。
九河县是有民兵队伍的,甚至县长,都是对汤荃敢怒不敢言。
将人交出去之后,再配合制造一些“消息”,类似于汤荃无恶不作,遭到报应,让人在城内散布,总之先灭汤荃几分威风。
“里应外合”之下,他必定溃败!
当然,我们所说的里,便是指风水了。
差不多到了城口,纸人许才告诉我,这件事情急不得。
我稍作沉凝,也说了,让他们传布消息的时候,也多加一条,如果不想被汤荃连累的人,尽快离开汤府。
二叔却疑惑地问了我,如果汤荃也跑了呢?
我笑了笑,告诉他,汤荃换了霍府的牌匾,跑了也没用了。
那宅子成了凶宅,要针对的就是汤荃。
停顿一下,我才说到:“这就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临进城了半盏茶时间,纸人许忽然下了车,他说去带一个人回来,让我们先走。
我们则是回了丧葬街。
此时天色刚亮,我们又将谢安弄进了院子。
谢安早就醒了,就像是个死猪一样被扔在地上,一动不动。
二叔去厨房里端出来了吃食。
我和何雉忙碌了一夜,早已经疲惫不堪,而且困意十足。
二叔又让我们不要硬撑着,先去休息。
我自是没有再推辞,分别和何雉进了房间。
躺上床,我闭上眼,很快就进入了睡梦中。
只不过一入梦,我竟然又诡异地梦到了自己躺在竹筏上,被冰冷的悬河水包围……
这一次被盯着的感觉更强了!
虽然那视线是善意的,可其中透着的悲伤还是让我心头压抑不止……
此外,梦开始是一切都格外安静,可到了之后,我总觉得能听到一些嘈杂的声音,隐约还有骂声,好似说不检点,私通……
那些声音很模糊,很微弱,只是片刻就消失不见。
临最后的时候,我就只能听到一个女人在幽怨地哭泣。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屋内的阳光刺得双眼发疼,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我捂着胸口,脑子还昏昏沉沉了半晌,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挪着身体到了床边,我手却还是压在心头……
先生的梦是有预兆的,尤其是阴阳先生更是如此。
我阴阳术越来越深,这种感应就会越来越准!
是我回到了九河县,我娘给我托梦了吗?
还是说,她遭到了什么变故或是凶险?!
.我睁着眼睛,低头看着地面许久。
此时,我心中也开始挣扎了。
本身回到九河县,就是要解决我娘这件事儿,不能让她孤零零的一直留在悬河,提着那口气不散。
同样,我也想弄清我的身世,还有当年将我娘送去祭河神的人,到底是谁!
只是纸人许断臂,二叔残疾,我才对那汤荃和谢安动手。
事情刚做一半,这梦却来了第二次预兆……
这仅仅是两天时间……
恐怕我要想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的做完,不太可能了。
我至少得开始去打听上游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这也需要我更缜密的安排事情,不在汤荃的事儿上出纰漏。
深呼吸几口气儿,我让思绪平稳下来。
取出来怀表看了一眼,此时竟然已经过了正午……我这一觉都睡到了下午两点钟。
起身推门出屋。
院内除了纸人许和二叔之外,还有一个人!
赫然正是霍坤民!
很显然,纸人许说要带回来的人是霍坤民。
可现今的霍坤民,却没了当日的威风,那张国字脸也显得苍白孱弱。
只不过,霍坤民面色上却显得很是兴奋。
他们三人同时回头看我,二叔和纸人许眼中也喜色不少,二叔快速招招手,低声道:“阴阳,快过来!”
我到了近前之后,霍坤民则是伸手紧紧抓着我的手掌,他语气都是颤抖的:“李先生,你做了一件大事!大好事啊!”
我按住了霍坤民的手掌,眼中疑惑不少,然后我才问他们怎么了?
霍坤民这才按捺住了情绪,他们三人相视一眼之后,和我解释的反倒是纸人许。
他大致就是说,虽然霍家被占了宅子,以及明面上的铺子,但实际上人心还是霍坤民这里的,霍家经过之前军阀的教训,早已经将一部分资产隐藏了下来。
这一次霍坤民侥幸保住命,也不至于真的家道中落。
纸人许的意思,便是要借用霍坤民的手,来暗中观察汤荃,以及散布流言。
霍坤民其实早之前,就派遣了人随时看着“汤府”,早上刚跟着来了纸扎铺不久,就有人传来了讯息,说今天汤府大门紧闭,不像是往常一样,那汤荃会在城内招摇过市。
通过府内的仆人家丁才晓得,昨天夜里汤荃下床的时候,忽然床架倒了!给脑袋砸了好大一个豁口!
连夜请了大夫上门包扎,今天又伤寒,起不了床!
纸人许说到这里,他就没再继续,而是视线落至霍坤民身上。
霍坤民重重的捏了一把拳头,他沉声道:“我已经散布出去了流言,那汤荃烧杀掳虐,强抢民女,之所以遭报应,是因为咱们九河县,来了一个先生!”
“先生看不过他无恶不作,所以出手惩戒!汤荃的报应不止于此,还会更多!”
“那谢安已经被先生拿下,交给县里的民兵队。”
“如今城内被他欺压过的人,无不欢呼雀跃,就连稚童都在路上传起来了童谣。”我愣了一下,低头沉默。
二叔才赶紧解释,说道:“阴阳,你不用误会。”
霍坤民脸上的兴奋喜悦,顿时也变成了一丝不安。
他也立即说道:“李先生,我不是祸水东引的意思,若是单凭说汤荃糟了报应,这效果不够大。可若是添上一个先生,这意思就不一样!那汤荃全凭了手里有谢安,又有那些人马,才如此强势。”
“如今谢安被抓,又有先生给他报应……”
“汤荃一来不晓得李先生你是谁,他只会恐惧。二来,民众对你也不会有别的想法,只会感恩戴德……”
我抬起头来,脸上却换上了和善的笑容。
“霍家主,我不是这个意思。”
“再让散布消息的人,多加一个讯息吧。”
霍坤民同样愣了一下,他眼中多了几分喜色,追问道:“什么讯息?”
“九河县的先生,师承地相堪舆一脉,他老师叫蒋一泓。”我沉声,一字一句的说道。
霍坤民深吸一口气,慎重地点了点头。
二叔微眯着眼睛,喃喃道:“阴阳这句话,甚好,你师承蒋先生,却一直没有将这名号发扬出去。”
“此举能清了九河县这隐患,这地相堪舆传人的名头,也必定会在九河县民间流传。”
“好,很好。”霍坤民又点了点头,他说稍后就去办。
再接着,霍坤民看向了二叔,他沉声道:“刘先生你也莫着急,再等那汤荃病重一些,再有点儿其它报应,我命人偷偷将双琴姑娘藏起来。”二叔闷声喝了一口酒,点点头说好。
最后,霍坤民才试探性地问我,这风水会不会致人死地?汤荃会直接丧命么?
我沉默了片刻才说道:“那屋檐煞不至于死人,不过汤荃会越来越倒霉,还有刑事加身。”
霍坤民犹疑了一下,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还没说话,纸人许就直接摇头,说了个不行。
再接着,他就示意霍坤民不要再多问了,再等汤荃病重一些,就散布流言,让他自己出来伏法就行。
霍坤民这才不多说其他。
此时,院子和前铺的门处,匆匆又走进来了一人。
这人我还有些眼熟,只是记不起他名字,他是霍坤民的心腹,还给我们赶了马车。
那人手头提着两个满满当当的竹屉子,腰间还挂着酒壶。
霍坤民神色都松缓了不少,笑着说先吃东西。
我的确也饿了,转身去敲何雉的房门,将她喊醒。
吃饭的过程中,霍坤民大致又和我说了一些话,就是说我最近不要再出门,总归神秘一些,免得让汤荃反扑我。
我点头表示明白。
同样,我多思忖了一会儿,就让霍坤民去帮我打探一个消息。
关于二十二三年前,在九河县的悬河上游一段流域,有人将孕妇送于竹筏之上,作为河神点女的祭祀。
霍坤民面色一凛,他立即便点了点头,低声道:“李先生,你是想知道这事儿是谁办的?还是那孕妇的家里人?”
我沉默的闭上眼,低声道:“不一定能打探到,但霍家主你尽可能帮我查,不管是孕妇的家里人也好,还是当年主导这件事情的人,我都想知道。”
.“若是这件事情,霍家主你帮上了我,我也会帮你,我保你霍家几十年的财路和安康。”至最后,我声音都格外沙哑。
霍坤民眼中格外凝重,也有渴望和惊喜。
何雉小心翼翼的用手覆盖上我的右手背,二叔则是给我夹了菜。
纸人许则是没多说话。
这一餐饭吃罢了,霍坤民同他手下的人离开了院子。
二叔低声劝了我几句,就同纸人许一起去房间休息了。
何雉眼中略有担忧:“阴阳,你没事儿吧?”
我笑了笑,说:“说没事儿,还是心里不舒服,我其实很想知道,我亲爹是谁,为什么他会让我娘出来祭祀,也想晓得,是谁将我娘推上的竹筏。”
何雉站起身,她轻轻的扶着我额头,将我抱进她的怀中。
同时,她身体轻颤了一下,不过她环抱着我的脖子也更用力。
我闭上眼,没有反抗,只是搂着何雉的腰身。
我低声喃喃:“老更夫的仇我也没忘记,咱们会找到他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阴阳你是先生,咱们不能太过极端了,答应我,好吗?”
我一时沉默不言……
一时间的平静,反倒是让脑中思绪开始变得紊乱。
我想起来师尊之前和我说的话,先生是要靠时间磨砺的,越老,越精通。
这小一年的时间,的确让我有了很大的变化,从一个捞尸人成了如今可以风水救人,甚至也可以害人的人……
因为他,我心中也多了很多善念,可我却发现,我心底根本的情绪,还是没有完全改变的。
对于恨极了之人,我真的能将其放过吗?
何雉她的确变化了,最开始的刁蛮狠辣,当时我们对付孔庆的时候,如此果断,斩掉齐思尸身的时候,她更是没有留情。
到如今,覃梅的事情,还有我挖坟时她的阻拦,以及现在让我不要太极端……
她反倒是善念比我多了更多。
只是,这世上的公义又该给谁来定夺?
过了许久许久,一直到老鸡从老槐树上跳下来,脚步蹒跚的在院子里走着,啄食地上的虫子。
何雉才轻轻推开我,说她要收拾碗筷了。
我拿了一张椅子到了老槐树下坐着,又捧着阴生九术研读。
不多时,我有些困意,就靠着老槐树闭目小憩。
这个后半天过得极为缓慢,我甚至都有些觉得憋闷的时候,日头才将将西下。
我心中是隐隐期盼霍坤民带来消息的。
只不过一直等到天黑,都没人来,我就回了房间继续看书。
差不多到了夜里八点的时候,总算院里来了人,我也听到了霍坤民的说话声。
我匆匆起身,进了院子。
霍坤民和我行了礼,二叔则是红光满面不少,纸人许神态也是高兴。
我问霍坤民消息的事情,霍坤民才略有尴尬的说,消息还没打探到,只是汤荃的事情又有进展。
他正要说,我便摆了摆手。
二叔和纸人许的神态,我就晓得事情肯定是朝着好的方面进展,只不过我无心去听。
正要回屋,我抬手也要关门。
霍坤民才躬身抱拳,小声的说了句:“李先生,最迟明天,能否打探到消息,我都肯定和您说,我已经派出去很多人,钱也花得足够,只要那件事情当年出过,肯定有结果。”
“嗯。”我点头,将门合上。
我回到床上,又捧着阴生九术,看着看着困意就来的更多了……
迷迷糊糊的,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临睡前我是有念头的,想要再做一次那个梦!
梦境既然给我提示,如果我发现其中更多的事情,说不定也是线索……
这冥冥之中的命数,或许会帮我!
只不过这一次,我却睡得很死,很沉……
等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压根没有做任何梦,反倒是心神格外透彻清晰!
院内有老鸡咯咯啼鸣的声音,也有初阳入了窗户。
我走出房间,打了井水洗脸。
感受着阳光映射在身上的暖意,我坐在了院内的木桌旁。
现在还太早,纸人许,二叔,何雉都没醒来。
我不再犹疑,将长木匣放下,取出来了金算盘。
正当我手扶上算珠,准备给自己算一卦,想从命数中找一些线索的时候。
忽然间,院门和前铺交接的位置,匆匆忙忙的走进来了人!
来的不只一人,除了霍坤民,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干瘦,眼睛泛黄,脑袋秃噜的只剩下一圈儿头发的老头。
这老头肩头缠着一圈青麻绳,身上的青麻小褂却格外的破旧,麻布裤子也打满了补丁。
我面色当即就是一变。
这是一个捞尸人!
“李先生?你竟然起这么早,这才刚过七点。”霍坤民明显格外的诧异。
我深吸一口气,按住了金算盘没动。
“睡得早,有心事,起的便早。”我平静回答,不过目光却落在那捞尸人的身上。
两人到了我跟前,霍坤民低头瞥了一眼那捞尸人,沉声说道:“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阴阳先生,他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你如实告诉他!霍家不少你的金子。”
再接着,霍坤民才和我拱手,说昨天他手下的人一直到了八十里外的流域,才找到一些线索。
只不过当年的事情,好似被人封过口一样!
不过他们找到了那段流域的捞尸人董丰,许诺了重金,董丰愿意开口说一些事儿,他手下的人就将董丰带来了。
此时,董丰却在打量我,他年纪不小了,可眼睛却还是锐利。
我的心跳,几乎都到了嗓子眼,砰砰砰的跳动声自己耳边都隐隐能听到。
“这么年轻的先生?你真是阴阳先生?”董丰嗓子干巴巴的,像是门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霍坤民脸色一沉,他当时就有了不喜,说道:“李先生师承地相堪舆一脉,岂能有假?你说你知道的事情即可!”董丰这才缩了缩手,他明显对我是阴阳先生的事情,并不太当真。
片刻后,董丰摸了一根烟出来,嗬嗬的咳嗽了两声,这才说道。
“这事儿,本来我要烂在肚子里的,可我孙子年纪也不小了,他在城里头做生意要用钱,我才说。”
“你们想要知道的,应该是当年李家河神点女的事儿,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李家沉的是自家的大闺女,大小姐!”
“你们得亏也是找到了我,不然的话,肯定会被别人用假消息骗。”
“当年是我亲手打的竹筏,送李小姐下的水!”说着,董丰深深吸了一口烟,眼中似是有了思索。
我眼睛瞪得极大,一瞬间,眼睛烫红的几乎要溢血。
我猛地站起身,一把就抓住了董丰的脖颈!
他面色陡然一变,反应速度更是极快,反手就抽出来了腰间的卜刀,手瞬间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霍坤民也是大惊失色,不过他面色铁青之下,更是抽出来了一柄黑漆漆的枪。
枪口直接对准了董丰的脑袋!
“董丰!谁给你的胆子,赶紧把刀放下!”
【作者有话说】
今儿的更新结束了!
.我眼眶通红,死死地盯着董丰,眼中的杀机根本压抑不住!
董丰泛黄的眼珠极为凶厉,额头上汗珠直冒。
“霍家主,这李先生想杀我,我敢放刀?”董丰话音难听。
霍坤民额头上也冒了汗,视线更不安地挪到了我的身上。
与此同时,房门飞快地被打开。
纸人许,二叔,何雉,分别从各自的房间匆匆出来。
显然,场间的一幕让他们也露出惊疑之色。
何雉飞速拔出腰间的铡鬼刀,踏步上前,直接刀刃架在了董丰另一侧的脖子上。
二叔要上前的时候,被纸人许一只手挡住。
纸人许阴沉道:“再多架一把刀也没用,阴阳,霍家主,怎么回事儿?”
二叔眼神同样透着杀机,他低声骂了句:“操,董丰,八十里开外的悬河,井水不犯河水,你敢伤我侄儿,我把你皮都扒了,弄死你全家!”
很显然,二叔认识董丰。
董丰的汗水开始顺着额角滑落,他拿刀的手也微微抖了抖。
我闭了闭眼,强行压住了心头的那股恨意和愤怒,缓缓松开了手掌。
“霍家主,何雉,枪和刀都收起来吧。”我沙哑地说道。
霍坤民同何雉这才缓缓将枪和刀挪开。
董丰显然不傻,他紧绷着脸放下卜刀,只不过看我的眼神透着惊疑。
“说吧,当年是怎么回事儿,李家是怎么回事儿。”我闭了闭眼,坐回了木桌旁,同时我将一张椅子推到了董丰跟前。
董丰迟疑了半晌,这才坐下来。
他四扫了一圈院内,才皱眉说道:“李家,是红松县的大户,当年要比霍家大。”
董丰又顿了顿,忽然道:“你们打探这件事情,到底是为什么?不会等我说完,你就杀了我吧?”
话音落罢,他忽然怔怔地看着我的脸,像是在苦思冥想什么。
董丰这番话,反倒是让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过很快我也想通了,董丰不是当年事情的主导,只是一个办事儿的人。
说到底,捞尸人在悬河在悬河干活,拿主家的钱,消主家的灾。
我为难董丰没用,他根本不是元凶。
“我不杀你。”我思绪落定,开口说道。
董丰略松了口气,他还是有几分疑惑,不过也没再多问。
片刻后,他才继续说道:“当年李家如日中天的时候,有个大小姐李花容,生得天资绝色,又聪慧动人!”
“当年不知道多少名门望族想要娶李华容过门,还有人说,什么云想衣裳花想容,就是用来形容李家大小姐的。”
我神色更为怔怔,下意识地便想到了我娘数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模样。
只是我见着的她,除了活尸的那一股青气煞气,哪儿还有董丰形容的美?
董丰摸出来一盒烟,点了根,一口便没了三分之一。
“李家也挑选到了一个极好的女婿,是省城的一个大家族继承人,名声极好,可以说是郎才女貌。而且那继承人对李小姐极好,更是爱慕到了骨子里。”
“只是红颜薄命,李家大小姐患了疾病,整日丢魂了一样,迅速消瘦,眼看着命不久矣。李家疯狂寻找大夫先生,想要给她治病,若是婚期前人出了事,李家攀不上高枝,那大家族也会颜面尽失。”
“她丈夫叫什么名字?”我深吸了一口气,问询道。
“李小姐……没有丈夫……”董丰摇摇头,复杂道:“她最后没能成婚,哪儿来的丈夫?”
我瞳孔又紧缩了一下。
我以为是我娘嫁过去之后,是因为身体病症的原因,以至于怀孕后被送回来……
可没想到……她竟然没成婚?
“阴阳,你莫心急,让他说。”纸人许走到了我身侧,拍了拍我肩头。
何雉则是到了我另一侧坐下,轻轻握着我的手。
二叔搬了张凳子,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摸出来个酒瓶子,明显也是仔细在听。
董丰摸出来腰间的水囊,又咕嘟咕嘟喝了一口,接着道:
“李家寻来了很多先生,都没有任何用,李家小姐失魂症越来越厉害,还有几次走到了悬河边上。”
“就有个先生说,让李家求河神,看能否有用。”
“李家没办法了,病急乱投医,结果那天悬河上,当真过来了一个先生,那先生的本事大啊,一眼就断定了李小姐的病症,说是河里头的东西,勾走了她一魂,先生让李家在河边修草庐,又让李家小姐在那里独居。”
“没过多久,她的病,果真是好了!”
“先生扬长而去,不求财不求名!”
“李家大摆宴席,庆祝小姐病愈,可李家小姐还是经常往返那草庐,像是恋恋不舍……”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就大了起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这是身怀六甲!坏了清白!”
“这件事情李家根本瞒不住,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到了那大家族的耳朵里头,婚事,哪儿还办得成?”
“只不过那大家族倒是开明,竟然没说李家的不是,甚至那他那未婚夫表示依旧要娶李家大小姐过门!说这不是李家大小姐的错,是他们没有照顾好人,让那先生辱了其清白。”
“大家族震怒之下,严令带他回家族,给他选了另外的妻子人选,他反抗逃出来的时候,在悬河上出了事儿……”
“那是个好人,可惜不长命,溺死在了悬河中。”
当董丰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只剩下了愕然,还有震惊……
这件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太多……
董丰吐了口浊气,摇头道:“就是那天之后,悬河出了大事,夜里头“百鬼”游河,不管是人畜,只要在岸边,全都要拖进水里!”
“之后甚至是白天,都会有人被拉脚脖子……”
二叔却冷不丁地开口说了句:“这事儿,和那溺死的未婚夫无关吧?真闹鬼,白天不可能拉人脚脖子!”
董丰眯了眯眼睛,他低声道:“的确无关,但很巧合、我们捞尸人是晓得,那是水尸鬼开始闹事了,可对于普通村民,你让他们怎么看?!”
.我自然也听得明白,手下意识的攥紧,眉头更为紧皱。
我娘的事情,她未婚夫投河死是一档子事,水尸鬼在悬河闹祟,又是另一件,只是两者刚好遇到一起。
这样一来,普通的村民肯定会认为,是我娘的起因,她未婚夫投河成了导火索,才让悬河闹鬼……
早二十多年,民风还更悍!谁能解释的清楚?
当然,我没有打断董丰的话。
董丰才摇了摇头,又说道:“村民都闹起来了,县城里面的人也闹起来,那可是十多万人,一人一口唾沫也够淹死李家大小姐的,那大家族没办法,让李家给一个交代出来。”
“村长,镇长,到县里头的大人物,也都上了李家的门。”
“最后李家点头,送大小姐“祭河神”!之后他们才找到了我!开出了十条大黄鱼的天价!”这句话,董丰几乎一气呵成。
他又点了根烟,吧嗒吧嗒抽了好久,才说道:“扎了竹筏,办了祭祀的灵堂,送了李家大小姐下水,之后三天,我愣是没闭过眼。说来奇怪,我一闭眼,就感觉自己给闷水里了,好几次惊醒过来的时候,要么脸上蒙着好几条湿了的毛巾,要么我就站在水盆边上,脑袋杵了进去!”
“要不是祖师爷的宝贝,我怕是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李家小姐,凶啊!”
董丰拉出来了胸口挂着的蠱玉,那蠱玉上,竟然还有几道裂纹。
其纹路深邃,显然已经成形了好多年!
我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关节完全成了惨白色。
何雉小心翼翼地用手覆盖着我的拳头,轻声说让我放松。
“最后你怎么活下来的?”我沙哑地又问了董丰一句。
董丰才苦笑一声,叹气道:“第七天,是李大小姐的回魂夜。我本来以为自己躲不过去了,我也认命,小姐不是送给了河神,只是送给水尸鬼,我自己弄出来这么凶的厉鬼,那我该死,我不想牵连了妻儿,就自己去了悬河,跳河给她偿命。”
“我就撑船到了河面上,说来也怪,李大小姐死后,那段流域的水尸鬼再没出现过,我跳河自杀,却又被一个先生救了起来。”
“那先生,赫然就是当初治了李大小姐病症的人!”
“他要送我上岸,不过我们的船,却被李大小姐浮上来的尸体拦住!”
“不!不是尸体!她还在喘气儿!只不过挺着的肚子却空了……”董丰说到这里,眼中已然是恐惧,额头上的汗珠更是一颗颗滚落下来。
“我之后昏迷过去了,不晓得那先生做了什么,总归我醒来的时候在岸边,李家大小姐从此再没有闹祟出现过,那先生也了无音讯。”
“李家的家道一落千丈,那大家族再没来过红松县,全县的人对那些事情避讳陌深,没人敢提起。”
“谁都怕招惹祸患上门……”
“一来二去,这就二十二三年了,若非你们来问,我怕是要将这些事儿带进棺材。”语罢,董丰又目光上下打量我,眼中疑惑更多。
我头垂了下来,一句话都没说。
手松开,握紧,又一次松开。
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来觉得,我应该会很愤怒,可现在却平静地过了头,脑袋也清醒地过了头。
我娘死于水尸鬼闹事的误会。
否则不会被那么多人逼着祭祀河神。
那大家族仁至义尽,丢了继承人的性命,最后也没为难李家。
我娘的未婚夫,当真是最为可怜……
那凶手呢?凶手,便是那个看似治好了我娘病症的先生?
他去而复返,是他最后关头镇住我娘,让我娘沉尸在水下,最后没有害人?!
我忽然明白了,我不是平静。
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最为可怕,黎明前的漆黑,是不见五指的恐惧。
我清醒地知道,他是凶手,那别人不用被牵连,就只有他一个人将要还债!
二十二年的血债!
“是个先生……倒是让我少了很多顾忌。”我喃喃自语。
“阴阳,你怎么在笑……你先平静一下,先别想得那么极端……”
身旁,何雉的话音微微透着几分惶恐不安。
我这才注意到,不只是它,就连二叔,纸人许,还有霍坤民,看我的眼神都透着不安,还有几分惊色。
我才发现,自己的脸是僵硬的,嘴角抽起来了不少。
抬手,我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让我表情恢复了正常。
“我相信你还记得那先生的模样,画下来,或者找个人将其画下来,没问题吧?”
我没回答何雉,认认真真地看着董丰。
“这……让别人,咋画?我这笨手笨脚,也不会啊……我倒是记得他模样。”
我眉心蹙起,沉思了起来。
良久之后,我的手,摸到了自己的眉毛。
“他眉毛是什么模样?记得清楚吧?”我问询出声,仔细地看着董丰的脸。
董丰立即点了点头。
“很好。”我长吁了一口气,取出来了天干砚和地支笔,开始磨墨。
何雉看我的眼神更担忧,她又要说话,我嘘了一声,平和地说我没事。
纸人许和二叔走到我身后,两人也没发声。
很快,我磨好了墨汁,接着我取出来一张麻纸,在上头勾画。
我一共画出来了十九道眉毛的形状,将麻纸推到了桌子另一侧,示意让董丰看看,是哪一道眉毛。
这十九种眉形,几乎是骨相上的全部。
董丰极为快速地点了点其中一个眉形,说道:“对,就这个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又粗。”
我眼睛微眯了一下,平静道:“罗汉眉,早年艰难,妻迟子晚,兄弟刑伤,不得子力,晚年孤独。”
语罢之后,我又取出来一张新的麻纸,继续勾画,这一次,我画出来的是眼睛。
我画出来了三十三种不同的眼型。
只不过这一次董丰点了两张眼型图,喃喃道:“对,我想起来了,他眼睛很奇怪,两只眼珠是不一样的,左边是这样,右边是这一个。”
他点中的眼睛,分别是虾眼,还有蟹眼!
虾眼,属于眼瞳极小,眼白极多,若是阳算不够的先生,容易误认成四白眼。
另一只蟹眼则是下三白,半只眼睛藏于上眼睑中,上眼弦还微微下坠。
此眼心性愚顽,一生难有成就!
我正在思考的时候,董丰忽然看向了我,小声道:“你的眼睛,怎么也是左右不一样的……”
.“你好眼熟,我……”董丰皱眉盯着我,看了许久。
他脸色陡然一变,身体往后一挫,砰的一下就瘫坐在了地上!
“李……李小姐……还有……他……”
董丰的眼珠子瞪得极大,他面色极为惊愕苍白,失声道:“不……不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视线顺过去,看着他的脸。
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片刻之后,我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左右不一样,但却不是,我是一白和三白,一白是权贵之家,最后破落,这是李家因此而毁。”
“这三白……也并非蟹眼。”
我并没有直接说我的三白眼预示着什么。
只是我心头更加沉默,想到师尊的教诲,便又心生了煎熬和挣扎。
同样我想到一件事情,我娘身上必定有关于李家的东西,让我爹晓得她姓李,所以才给我取了李姓。
董丰明显不能完全听明白我的话。
不过,他也能听懂一部分。
他眼中更多的还是不敢相信,以及惶恐,并且身体微微往后挪动,像是要逃走的模样。
霍坤民挡住了他,二叔和纸人许也走过去,挡在了董丰身后。
董丰的腿,都在微微发抖了。
“二十二年半以前,九河县流域的捞尸人刘水鬼,也就是我爹,他在河上救了一个孕妇。”
“那孕妇在竹筏上丧命,再之后产子,我爹将其抚养长大。”
“你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找你算账的,说清楚我想知道的事情,我需要你帮忙,我也要去一趟红松县,因果上,你不欠我什么,也不欠我娘。”
我这句话说完,明显,纸人许,二叔,还有何雉都松了一大口气。
董丰脖子都在抖动,一时间,却说不出来一句话了……
我也没继续给董丰压力,而是开始画鼻梁,嘴唇,耳朵,以及脸型。
再之后董丰选的就很慢,很小心翼翼。
最后我用这些特征画出来一幅人脸,我问董丰,像不像当年那个先生?
董丰犹疑了半晌,才说道:“相似,但又不完全是,但看一眼,就知道是他。”
我点点头,说道:“面相骨相是特征,两个相格完全相同的人很少见,年龄也很难一样。既然你觉得是,那八九不离十了,下一次我见到他,必能认出来。”
再接着,我抬头看了一眼霍坤民,沉声道:“霍家主,你们注意在县内,不要和那汤荃起冲突,就让屋檐煞不停地折磨他,我同何雉去红松县。”
霍坤民犹疑半晌,点了点头。
二叔和纸人许都在看我。
我轻声解释,说让他们不要担心,我很清醒,也想得明白。
他们两人这才叹气,点了点头。
我示意何雉去收拾一些东西,便自己进了房间。
我带的东西不多,大黑木箱是直接放下了,此行用不上这个。
匕首,剪刀,还有小龙血针的瓷瓶则是装着,以备不时之需,捞尸人的物件我全都带上了身,包括那个装着不少小物事的布囊。
这过程中,我则是一直在思考,推演。
我生父,实则才是罪魁祸首,他毫无责任可言,而我娘的情绪呢?
她在那人离去之后,会去河边失神,她是恨,还是说对那人有了情感?
可无论如何,他都是元凶!
他是一个因,起因之后,我娘的事情,再到九河县,我娘被吴显长盯上,然后我爹丧命,罗阴婆死于非命……苗先生在悬河中成活尸,何鬼婆油尽灯枯在更夫围攻之后……
甚至可以说,就连纸人许和二叔,都是因为这一个起因,因为我的变数而被拉入这趟浑水!
若他是一个普通人,他罪在无知。
可他还偏偏是个先生!
那他就不是无知!而是无视!
债有人要偿,这个交代,我也必定要他来给!
现在我可以先找到一些关于他的线索,而当务之急,还是要将我娘找到。
想清楚了这些之后,我直接推开门,走进了院子。
何雉已经准备妥当,董丰神色稍微好了一些,手头提着一个包裹,包裹边缘方正,里头显然装着大黄鱼。
我径直朝着院外走去,他们则是紧随我身后。
出了铺子上了车,我驾车,则示意董丰指路。
我们并没从九河县穿城出去,而是顺着上游赶路,刚好是和码头相反的方向,从另一个位置出了城。
其实去红松县可以走悬河。
可我有警惕性,担心悬河之中会有变故,譬如当年的百鬼游河,我娘这一次回去,也不晓得会不会惊动什么,包括苗光阳也在水中。
走陆路虽然慢一些,但是胜在稳妥安全。
八十里的路不短,羌族这两匹马却很快。
正常需要半天的赶路,我们只用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到了地方。
红松县和九河县相仿,地理位置也差不多。
进了城之后,董丰才小声询问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找当年李家的人,还是说想要找那先生?那先生可不在这里,他这么多年都没出现过。
我沉凝片刻,摇了摇头道:“不去李家,城里吃过东西,就在码头等,当年你在什么位置送我娘下的河,带我过去。”
我刚说完,董丰面色就微微一变,他不安道:“你不会想将她捞出来吧?当年那先生将她沉下去,肯定万分艰难,她很凶啊!你捞出来,真要死很多人的!”
我面色不变,只是说道:“你以为,我娘没出来过吗?她只是不在这红松县而已。最近,她回来了。”
“她只是没有再想害人,也没找你报仇,镇她?她若想要报复,这整个红松县的人,都要死绝。”
“这……”董丰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额头一直在冒汗。
他指路带着我们到码头边缘的饭店吃过东西,又继续顺着码头边缘,朝着下游的方向走近百米。
我们便瞧见了一处空地。
那空地后方,则是有一个草庐。
董丰当即又变了脸色,茫然道:“草庐……很多年前就没了……怎么又冒出来了……”
我赶车往前,要到草庐前头停下。
他顿时神色更惶恐,直接侧身滚了下去!
明显董丰摔得不轻,胳膊都被石块划破在流血,饶是这样,他都不敢接近草庐,眼中尽是抑制不住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
我只是将每天的更新,提早到了凌晨,不是像是一些读者以为的我每天这么晚才更新。新的一天,第一分钟就更新了,难道不提神吗!
.我也没强要董丰跟着了,让他在那里等我。
董丰明显如获大赦。
将马车停在草庐跟前,我同何雉先后下了车。
草庐不大,约莫两三米长宽,屋门是一道木板门,我将其拉开。
整个屋子都漏风透光,屋内光线并不晦暗。
一张窄床上,整齐地摆放着被褥,床头的桌上放着碗筷。
草墙上挂着几件女子的布衣,床边有一双绣花鞋。
只不过这些东西并不陈旧,反倒是透着新。
刚才董丰也说了,草庐好多年前就没了,现在才出现。
我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看着地上的鞋子。
那绣花鞋的鞋尖对着床……
“娘……”我低声喃喃。
手下意识地捏紧成了拳头,我胸口却憋闷着一口气。
这草庐的存在,不仅仅是代表我娘回来了,更代表……她在念旧?怀念她在草庐这段时间?!
可于我来说,只让我对那“先生”滋生了更多的恨意!
我娘当年只是个普普通通,未经人事的少女,他定然是骗了她!
让我娘怀孕之后离开……作为一个先生,有谁能逼他走?
我在床边坐了很久,何雉一直安安静静地在旁侧站着,时不时打量一下屋内。
天色逐渐昏黄下来,夕阳垂暮的霞光映射进屋内。
霞光随着时间逐渐变暗,终于,黑夜取代黄昏。
我起身走出草庐,一直走到了河边。
此时董丰才走了过来,他胳膊上已经缠着布条止了血。
他小心翼翼地指着我脚下的位置,低声道:“就是这里了,推下去的竹筏。”
“差不多在那里,我瞧见的李大小姐的活尸。”董丰抬头远眺,指着河中心。
“要船吗?我的捞尸船不远,很快就能过来。”董丰问询了一句。
“不用。”我摇了摇头,便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东西。
我不担心下水会有危险,我娘肯定不会伤害我。
我唯独不确定的,就是她会不会不愿意上来?
“小心。”何雉慎重地叮嘱我。
我点了点头,很快就检查完了身上的物事。
水面反射着月光,波光粼粼。
我身体倾斜下去,后腿在岸边借力一蹬,整个人就窜入了水中!
冰冷的河水刺激着身体,让我格外的清醒。
我斜着往前一直游,也在不停地接近水底。
今晚的月光很透亮,水下的能见度更高。
不多时我便游到了水底,双脚落在沙石上,屏息凝神,我尽量让脚停稳。
深水之下,能见度弱了不少,一眼,我并没有看到我娘……
能瞧见的只有水下的乱石,还有微微波动的沙砾。
我摸出来了定罗盘,低头看着其指针。
让我愣住的是,定罗盘的指针……竟然没有转动?
我指的转动,是恶阴之气,有凶尸恶鬼在此的转针!
眉头紧锁,我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没有转针,代表我娘不在这里……
可岸边出现了草庐,我娘肯定回来了,她只是此时不在?是去了别的地方?
定罗盘转针能覆盖的位置很大,只要这一段流域之中有怨气,它都会波动,我就可以凭借转针的速度去接近方位。
只是一点儿转针反应都没有,我就没法找……
正当我心有不甘,准备在水底扩大范围游一圈的时候,忽然我发现定罗盘的针头动了一下。
我动作幅度很小地拿着罗盘,左右转动了一圈。
西面的位置,罗盘指针幅度稍微大了一些!
我心头一喜,立即朝着西面缓缓挪动身体,指针动的幅度更大!
只是它却并没有形成转针,而是指针摇摆不定,不归中线的搪针……
并且枕头的位置停在了巽巳丙位,来回泛动。
我眉头紧皱,在搪针泛动最厉害的位置停了下来。
我下方是一个略带凹陷的沙石坑。
奇针八法之中记载,这种搪针出现之后,脚下九尺,必定有古板古器,若是居住,必定出酒色女子,巫师,孤寡贫困之人!
河中是无法住人的,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九尺之下有古板古器……
我犹疑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去挖沙石。
虽说水下沙石很松,不像是泥土那么难挖,但九尺得有三米深,我根本不可能挖到。
拿出来猪肚子吸了一口气,我又在水底扩大范围游了一圈,不过除了搪针的微弱变化,的确没再出现过转针。
最后换气数次,猪肚子里头存的气也要耗尽了,我只能选择上岸……
等我游到水面上时,刚好在月光最为汇聚的位置,我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岸边何雉冲着我招手,我强忍着心头的不甘,朝着岸边游去。
上岸之后,何雉还望了望水面。
至于董丰,他则是很谨慎地询问道:“没办法“请”大小姐上来吗?”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娘不在这里。”
“这……”董丰眼皮微跳,他又小心说道:“那会不会是弄错了,她没有回来?”
我眉头紧皱,又回头看着水面。
我又想到了一件事,瞳孔微微紧缩。
苗先生也是朝着上游的方向来了,结果他也不在……
我肯定不会弄错,上游的情况,还是柳天牛的感应。
这其中肯定出了别的事情……
难道说,有人将他们弄上岸了?
顿时,我就想到了逃出生天的吴显长和吴戎!
不过,很快我就打消了这念头。
且不说苗光阳是活尸,他还是阴术先生!
我娘的凶,即便是老更夫都对付不了,吴显长即便是来了,他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动我娘。
上一次,他也是“乘人之危”。
这就代表,这段时间肯定出了别的变故,让我娘和苗先生都不在水中。
我思绪落定,才问询董丰,最近这红松县有没有出过什么事儿?悬河里发生过什么变故没?
董丰迟疑片刻,他摇摇头说道:“悬河里面是没啥变故的,不过县城里我还真不晓得。”
“井水不犯河水,水下的事情肯定和岸上无关,李先生你觉得是岸上的事儿引开了大小姐?”
我告诉董丰,我娘和他所想的水下凶尸不同。
再接着,我让他带我同何雉回他家休息,再让他去打听一下红松县最近的事情。
董丰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我们上马车,按照董丰指路的方向离开,临了我回头望了一眼。
却发现草庐的侧边好像有人在偷瞄我们这里。
再等我仔细看的时候,却什么东西都瞧不见了……
.我吁了一声,直接将马车停下。
何雉和董丰还不明所以。
我翻身下车,迅速地回到了草庐旁侧。
若是以前,我可能会觉得我产幻,可现在,我对于任何事情的蛛丝马迹都不会小觑。
草庐旁侧依旧什么东西都没有。
只不过地面上却有斑驳的水迹,形成了脚印,正在微微反光。
我瞳孔紧缩,飞速摸出来了定罗盘,只不过指针还是没什么变化。
这脚印不是尸鬼的,是正常人?
我仔细看了许久,水印太模糊,也没有留下凹坑,所以看不出来到底是多大的脚。
不过有人在旁边盯着我们,这让我心中警惕更多。
我回到马车旁之后,何雉谨慎地问我怎么了?
董丰也探头往外看,显得很是小心。
“有人在跟着我们,不过不是尸,也不是鬼。”我停顿一下回答。
上车后,驾马朝着董丰所指的方向离开。
何雉时不时回头望一眼,格外的小心翼翼。
董丰家住在更下游的位置,那里有一段流域,水流往里凹陷,成了一个凹坑,两个捞尸船刚好在其中。
十余米外,便正对着董丰的家门。
院内的土屋还亮着灯,显然是家中有人。
我们到门前,董丰先下车拉开了院门,让我们进去。
这时候,院内土屋开了门,走出来个五六十岁的老妇,她开始神色警惕,不过见了董丰之后,就稍微缓和了些。
“孩他爹?这是?”老妇声音干巴巴的,快步走到了董丰身边。
“这位是李先生,他是阴阳先生,这是何雉,鬼婆子。”介绍何雉的时候,董丰明显瞟了一眼何雉腰间的铡鬼刀和哭丧棒。
那老妇明显面色一惊,她对我顿时恭敬了不少。
“去弄点儿姜茶,再去给李先生找一套干净衣服。”董丰立即吩咐。
“衣服不用,姜茶弄好就行,要个房间,我们带了干衣服,让阴阳换一换。”何雉立刻开口,很快就从车上取下来一套干净的唐装。
那老妇马上做了个请的动作。
至于那董丰则是走得稍微快了一些,进了另一个房间。
老妇将我和何雉请进了一个屋子,那房间虽然狭小,但是收拾得极为干净。
何雉将衣服递给我,又让老妇给她安排了个空房间。
老妇愣了一下,才小声说道:“何姑娘你和李先生,没成婚?”
我略有尴尬,何雉则是低着头退开了屋门,顺手将门带上了。
换好了衣服,我将湿衣拧了一下,挂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推门而出的时候,何雉坐在堂屋内的木桌旁,老妇刚好端来一壶姜茶。
至于董丰,则是坐在另一侧的小凳子上,桌旁和凳子之间放了个火盆,炭火泛着红光。
我坐在另一侧烤了烤火,端起来姜茶喝了一口,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天太晚了,李先生今晚好好休息休息,我得等天亮了才能去打探消息。”董丰低声说道。
我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不多时,老妇又端来了一些吃食,有咸鱼,腊肉,以及粥。
我们吃过东西后,就分别回了房间休息。
只是我的困意不多,躺在床上,半晌也没能睡着。
取出来了那张画出来的面相图,我看着其五官,记得便越来越深刻。
同样我也在思索,我娘会去什么地方。
她会不会回了“家”?
我觉着不乏有这个可能,虽然我对李家没什么想法,更不想去,但为了快点找到我娘的下落,我还是决定,明天等董丰去打探城内消息的时候,或许可以让他老伴儿带我去李家。
闭上眼,我强迫自己睡了过去,以便于保证明天充沛的精力。
一夜无话,同样一夜无梦。
次日醒来之后,我就进了堂屋。
刚好董丰准备离开,他同我低声说了几句打算,以及回来的时间。
我同他讲了去李家的事情,董丰马上就将老妇喊了出来。
三言两语交代了一番话后,董丰才立即离开。
此时,刚好又有个十来岁的孩子上门,提过来了不少新鲜的蔬菜,又喊老妇张阿婆。
那孩子还打量了我一眼,才匆匆和老妇说:“张阿婆,俺爹让我和你讲,得和董大爷说一声,有人在水里淹死了,让他晚上去看看。”
张阿婆神色微惊,她点头说晓得了,又给那孩子一点儿零钱。
那孩子才小跑离开。
水里头淹死人很常见,昨晚上我才上岸,这段流域几乎不可能有尸鬼,所以我并不在意这件事儿。
张阿婆更没有多提,她去做了早饭,端上桌。
这时何雉也出了房间,明显她休息得也还不错,精神很饱满。
吃东西期间,我同何雉说了今儿要做的事情。
何雉轻轻点头,示意明白。
一餐饭吃罢,张阿婆就带着我们离开了院子,朝着村内走去。
虽说这是个村子,但是由于距离红松县太近,村里得有近千户人,整个村比一般的镇还大。
张阿婆和我们讲了,李家现在家道破落了。
要是他们晓得,当年的大小姐竟然生了孩子才丧命,还是个阴阳先生,不知道李家会怎么想。
说这话的时候,张阿婆眼中满是羡慕,同样还透着唏嘘。
我眉头一皱,昨夜董丰必然是说了我的事情。
我基本上没犹豫,直接就说道:“董丰回来之后,张阿婆你和他说一下,再不要和人说我是谁。”
“至于李家,我同他们无关。”
张阿婆没敢多说别的,小心点了点头,脸上的唏嘘更多。
约莫走了十几分钟,我们到了一个砖瓦房前头,外边儿还有一圈篱笆。
这显然不是我所想的李家的大宅,张阿婆才告诉我,当年李家破败的时候,就从大宅搬出来了,那宅子被县里头有钱的贵人买了去,现在是荒废的。
院子里有个老头正在做农活儿。
他抬头瞟了我们一眼,眼神飘忽斜视,又低头继续干活儿。
张阿婆正要敲院门。
我抬了抬手阻拦她,沉凝片刻,我让她先回去。
张阿婆小声说了句,李老汉是李小姐的爹,就匆匆离去。
我同何雉站在院外,何雉也在小心打量院内。
忽然间,何雉说道:“这院子里有阴气,肯定昨晚上有鬼……”
.我瞳孔一缩,取出来了定罗盘低头去看。
果然指针呈现转针,不过越来越微弱……
李老汉忽然站起身来,他走到院门口瞅着我们,语气破锣一般。
“你们两个,哪来的,什么鬼不鬼的,滚远点!”
李老汉面色不善,还带着抵触和厌恶。
显然他脾气不好,还听到了何雉刚才说的话。
何雉微抿着嘴,到了我身后。
我深深的看着李老汉的脸,却发现他的面相很差……
不谈面相,就说他的破锣嗓,还有眼神,就有极大的问题。
他很有可能杀过人,而且这种飘忽不定的眼神,是惯偷,他手脚也不会干净。
我盯着他没说话,李老汉明显神色抵触更多,他抄起篱笆旁边的锄头,就要赶人!
“偷窃,不是好事,害人,更会遭报应。”
“李老汉,家道破落有破落的活法,一把年纪了,你还活得不通透,是要给后人招祸患的。”我平静地开口说道。
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李老汉双目圆睁,眼珠之中更迸出来了凸起的血丝!
“我操你祖宗!跑我家来落井下石!”李老汉扬起锄头,朝着我的脸上就劈下来!
只不过他动作很迟缓。
一个普通的老人,再狠能狠到哪儿去?
我对比尸鬼,对比赶尸匠道士手段薄弱,可面对个普通人,还是不用惧怕的。
抬起手,我直接一把就掐住了李老汉的下颚骨,手指扣到了他的骨缝上。
李老汉一声惨叫,手上的锄头咣当一下就掉到地上。
他疼得面色煞白,脸上痛苦无比。
这时候他就骂不出来脏话了,双手来抓住我的双臂,想要将我掰开。
我手上的力道更大,同时我左手朝着他头顶一锤。
我控制了力道,并没有下狠手,卤门关乎于魂魄,同样也是人脆弱的地方。
这一拳头,我直接将李老汉打昏了过去。
松开左手,他就顺着地上软倒……
“阴阳……你……”何雉眼中略有担忧。
“这一拳头算不了什么,伤不到他,他欠我娘的是一条人命。”我面色不变,语气也很低,只有何雉能听到。
跨过李老汉,我走进了院子。
何雉立即跟了进来,我再一次低头看定罗盘,虽说定罗盘转速越来越慢了,但还是在靠近屋子的时候,速度会变快。
这代表我在靠近阴气和怨气汇聚的地方。
进了堂屋之后,我左右晃了一圈定罗盘,判断了方向,进了右边一个屋子。
屋内的床上,躺着一个头发已经完全斑白的老妇人。
定罗盘的转速到了这里最快,不过也在逐渐变弱了。
何雉手里头同样拿着一个铃铛,此时铃铛正在叮铃叮铃地响动不止。
“怨气在这里最强……不过她走了……会是伯母吗?”何雉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并没有回答何雉,而是到了床旁侧,看着那个老妇人。
她面皮浮肿,色无光泽,山根断狭,搭在身侧的手指,小拇指则是弯曲伸不直。
并且其嘴巴微微张开没有合拢,眼睛睁开了有一丝缝隙,能看到黑瞳。
显然,李老汉就是和这老妪在一起生活,她是我娘的母亲?
那回到这里的怨气,是我娘的?
我扭头四看了一下屋内,另一侧的桌面上放着很多碗,里头还有药渣。
整个家里面都显得很破败,穷困潦倒,这老妪还身患重病……
面相之中重病有五忌,口张不合睛翻黑是为肝绝,而她那整体面相则是瘫痪相格……
“咱们身上还有多少银票?”我沉默片刻,扭头问了一下何雉。
何雉小声回答:“还剩下三张,三条大黄鱼左右吧,一千二百大钱。”还没等我说话,何雉就取出来了两张,递给了我。
我沉默片刻,接过来之后,将其卷了卷,塞在了老妪的手中。
“可能是她,或许她晚上还要来。”我压低声音说了句。
何雉立即点点头,她慎重道:“我们找个地方,等天黑?”
“时候还早,出去随便找个人,再去一趟李家大宅。”说着,我直接转身往外走去。
很快我们就出了院子,这时候李老汉也没醒过来。
院外的村路上有行人走过,瞧见我和何雉,都神色古怪,甚至离我们远了些。
我们往村子深处又走了一会儿,总算才找到有人的院子。
何雉上去搭话,又掏了一块大钱儿打探消息。
那村民开始小心翼翼,拿了钱,神色都兴奋了不少,表示给我们带路!
约莫一刻钟之后,我们来到了村子外沿的位置,视线之中,能瞧见一个古色古香的大院!
再往前看,还能看到一条宽阔的大道,村民解释说大道就能直接去城里,李家大宅位置很好,不过就是风水不好。
以前李家在这里住着,好端端的大户人家,整了个家道中落。
有人买了这宅子过来住了,没多久家业也不行了。
那村民还唏嘘了一句,说可能就是这样,整得他们整个村风水都不太好,不过也没人敢去拆了这宅子。
说着,我们就到了宅门前头。
何雉直接就要上前去推开宅门。
那村民顿时神色惧怕,赶紧说了句:“开不得!开不得!你们来看看就得了,这宅子里头最近还闹鬼的。”
“闹鬼?什么时候的事儿?”我立即询问。
村民犹疑了一下才说道:“就最近几个月吧,莫名其妙的就开始闹鬼了……夜里头冒鬼火,你们是外来人,千万别进去,要不然,得惹火烧身!”
说着,村民都要去拉何雉的胳膊。
我面色不变,取出来了一张镇煞符,语气也随和了很多,告诉说让他不要怕。
我是下游过来的先生,就是察觉到这村子范围阴气重,特意过来解决此处的麻烦,只要这地方的鬼祟被解决了,村子的风水指不定也会好起来。
语罢,我将符纸塞到了那村民的手里头。
村民呆呆地看着符纸,喃喃道:“先生?”他喉结还滚动了一下。
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我们不会出什么事儿。
村民这才小心地装好符纸,他连连点头,匆匆地走开。
何雉已然推开了院子大门。
只不过门刚一开,头顶就飘下来了一张符纸……
她反应速度飞快,迅速抬头接住了符纸。
何雉眉头却紧皱成了疙瘩:“不对劲阴阳,这里闹鬼,怎么还贴了符?符也没变黑啊。”
.我接过来了符纸,目光一扫,却发现我并不认识。
符纸最顶头是一个宝盖,往下似是一个尸,只不过尸那一撇拉到了最底端,有一个扁扁的口字收尾,若是倒过来看,那也是一个尸字。
双尸之间则是子丑寅卯,还有极为潦草的鬼字组合。
看上去这张符纸极为凌乱,毫无道士符的正气,也没有阴阳先生符纸的中正,反倒是透着一种难掩的压抑怪异!
何雉说的却没错,这里闹鬼,怎么会贴符?
取出来定罗盘看了,指针果真形成了转针,嘶嘶地转动不止。
“小心一些。”我叮嘱何雉。
两人几乎并肩进了李家大宅。
大宅内很破落,院子里头满是杂草,草丛起码得有一米多高,几乎看不到能过人的路。
好歹右侧还有一条廊道,只不过廊道上方的木梁上结满了蜘蛛丝。
“难道符年头长了,没效果了?”何雉谨慎地问道。
“不太可能。”我摇头回答。
符是不会因为时间长而失效的,反倒是会因为画符的人丧命,而符纸墨迹逐渐溃散,这样才会失去效果。当然,厉鬼凶尸的冲撞,也会让符纸发黑甚至是燃烧。
显而易见,现在我手上这张符不属于这两种情况。
思绪间我同何雉解释,应该是这宅子里头有某种凶物,才被贴了符纸封宅门。
只不过这符纸的作用也仅仅是封住宅门,无法镇住那东西,村民才会看见大宅之中有鬼火,以及闹鬼的迹象。
语罢,我们两人就绕过廊道,走到了堂屋前头。
紧闭的大门给人一种强烈逼仄感。
何雉抬手按住大门,用力往前一推。
屋内的一幕却让我瞳孔紧缩!何雉则是飞速地按住腰间的哭丧棒,目光警惕到了极点。
堂屋中央,有一口棺材!
这棺材漆黑无比,其上涂满了一道道的白色痕迹,就像是石灰,更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棺材里头,有东西。”何雉小声警惕地说了一句。
我们两人并肩进了堂屋,我才发现,棺材上头还钉着一些封棺的钉子,只不过那些钉子明显松动了。
这却令我很不解,原本荒废的李家大院,竟然摆着一口棺材,这显然是最近几个月的事情,院门上还贴着符纸,分明是阻止棺材里头的东西离开院子!
这当口,何雉都走到了棺材近前,她小声询问了我一句,要不要开棺看看?
我沉凝思索,点点头道:“打开看看。”棺材上本身没什么符,那棺中如果有凶尸,我们的确得顺手镇了。
因为之前院头的符也掉了下来,不镇尸,我们最近在这村里,指不定会带来麻烦。
何雉立即摸出来了一根铁扦,飞速将其插在棺材缝隙中。
咔咔两声轻响,棺材盖子就被撬开了更大的缝隙。
我收起手头的东西,帮忙将棺材盖子挪开。
一股冰冷的气息从棺材内窜出,我立即掩面,何雉稍微躲避了一下。
那冷气散开之后,我们才重新看向棺材里。
晦暗的光线中,棺材底部的确躺着个人。
只不过,这人怎么穿着一身唐装?他的身型更是给人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我却并没瞧见他的脸,因为他脸上盖着一张符布!
那符是圆形的,有简单的八卦,还有一些特殊的符文字眼,总之不是道士符,也不是先生的符!
符布的边缘还钉着很多颗细小的钉子,就像是将这尸体的头封在了棺材的底部一般。
何雉的动作很警惕,她用那铁扦要去掀开符布。
我并没有阻拦。
这是一具先生的尸体,而且这种熟悉感觉,让我觉得,难道他是苗光阳?!
我娘和苗先生都本应该在悬河里。
结果我娘不在,苗先生也失踪不见。
李家老两口家中有阴气,可能是我娘回去过,这棺材里头却躺着先生尸体……还被镇住,这就让我思绪极多!
铁扦已经勾住了符布,可偏偏这时,一个极为沉重的阴影感从屋外袭来!
何雉竟是陡然松开手,她猛地回过头来,眼中都是惊色。
何雉一把就抓住我的衣领,朝着侧面一滚!
我的反应也不慢,可速度完全跟不上何雉,两人重重地撞到了旁侧的墙上。
同时,一根巨大的木杠从我们刚才站着的位置直射而过!
轰隆一声击中了后方的墙壁,再重重落在地上!
整个堂屋都仿佛颤动了一下,抖落下来大量灰尘。
何雉猛地抽出腰间的铡鬼刀,警惕无比地盯着堂屋大门。
平稳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正在接近堂屋。
我站起身来,摸出来的却不再是卜刀,而是通窍分金尺。
我最近才想到,我可以效仿郭天玉用这尺子防身。
一来是尺子厚重,形若棍棒,二来它不尖锐,不会直接杀人性命。
何雉隐隐变换了身形,随时做好了跃出的准备。
一道影子进入了大门,再接着的,便走进来了一个人。
此人身形矮小,不过给人的感觉却很强壮。
四四方方的国字脸,透着一股子狠厉感,只不过他身上的阴气又太重,给人一种强烈的阴柔。
这两种感觉糅杂在一起,就觉得此人很怪异。
他扭过头来,微眯着眼睛看着我和何雉,瓮声说道:“鬼婆子,风水先生?”
“好没规矩的先生,动不动就开人棺材?”他语气并不怎么好听,不过却没有杀机。
我眉头紧皱,横举着的通窍分金尺放了下来,何雉也是秀眉紧蹙,刀稍微垂了下来。
“阁下,是抬棺匠?”何雉语气格外凝重。
那矮小的男人走到棺材盖子前头,轻而易举地将盖子拿起,往上一甩,轰隆一声闷响就盖住了棺材。
他更是走到了那根粗壮的木杠前头,抓起来了木杠上头的一根发白的绳子,竟轻而易举的将其提起。
“两位,这是一个荒宅,那就是有个先来后到,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了,不管你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现在还是离开的好。”
“若非此刻天亮,你们动这棺材,怕是都要死在这里,我还得惹上一身腥臊。”
此人说话拒人千里之外,更是直接送客!
何雉余光看我,明显是在询问。
我摇了摇头,盯着那人说道:“棺材内的尸体,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说话间,我更是仔细的打量了一遍他的五官以及穿着。
黑布衣,白布鞋,腰间缠着一根卷起来的帕子,头戴着一顶翻了好几次帽檐的船帽。
此人整体面相是王字面,腮骨,额头,颧骨都略大,脸上感觉瘦骨嶙峋,但身上的肌肉虬结,撑起了他的布衣,尤其是脖颈露出来的位置,更能瞧见鼓包。
此种面相,个性固执,自高自大,缺乏远见和周详计划,并且运势一年好,一年差。
那抬棺匠骤然将那木杠一翻,砰的一声,它就竖立在了旁侧。
他极为冷淡的说道:“与你何干?”
何雉眉头紧皱,正要说话。
我抬手拦住何雉,并且收起了通窍分金尺,双手抱了抱拳。
“棺中之尸,是否瞎了一只眼睛,他是一具活尸。”
顿时,那抬棺匠微眯着眼睛。
我已然能够通过他神色的变化,推断我所说的是对的。
深吸了一口气,我继续说道:“他叫苗光阳,与我关系匪浅,他在九河县流域坠入悬河,怨气化作活尸,又因为特殊原因来到了红松县流域,我昨夜到了之后就苦寻其尸身,还望归还。”
“李某自然不会亏待阁下。”
“哦?怎么不亏待,你说来听听?”抬棺匠忽而笑了笑,似是饶有兴趣地问道。
“阁下想要什么?”我沉声开口。
抬棺匠的身手绝对不简单,那么大的木杠他拿在手里轻若无物,我和何雉还有要事在身,肯定不能和他硬碰硬。
况且他并没有凶恶面相,只不过偏执了一些,更不需要动手。
能安稳找回苗光阳的尸体,才是上策。
“呵呵,既然这样的话,一百条大黄鱼吧。”
“又或者,你拿不出来的话,我就要你身边那女人,怎么样?”抬棺匠顺手就指着何雉。
何雉脸色骤然一变。
我眉头也紧锁起来。
这人的要求,显然我答应不了。
还没等我继续说话,那抬棺匠就冷声呵斥道:“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穿个唐装,还真的以为你是先生了?还有你这小姑娘,不过十几岁大,偷了你家长辈的铡鬼刀和哭丧棒,仔细回去就被打断腿!”
“老子出道这么些年,还没有人敢从老子手里头拿走一具老子看上了的凶尸。”
“悬河里头的尸体可都是无主之物,老子将其弄走,那就是老子的东西,和你没关系!”
“不然的话,你可以来领教一下老子手里的龙杠!”语罢,他狠狠一跺手,那根龙杠轰然一下又撞击在地面!
那力道,让地面的砖石都裂了好几块!
“你!”何雉的铡鬼刀骤然横在胸前。
我面色更沉,垂下来的通窍分金尺也半举了起来。
这种情况,那就只能够硬抢了。
我不可能看到苗先生的尸身,还要离开。
万一这抬棺匠将其带走了,那我就无处可寻了……
他也有镇尸的本事,苗先生很凶,他竟然能将其压在棺材里面。
我更不能打草惊蛇后离开。
何雉的余光扫过我的手,我动作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她顿时右腿一抬,狠狠地在墙上一蹬!整个人就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抬棺匠冲去!
她猛地扬起铡鬼刀,劈向抬棺匠的胳膊!
我同时踏步往前,紧握着通窍分金尺,准备效仿郭天玉对付柳天牛那般,先让此人手臂脱臼!
瞬间,何雉就接近到了他面前。
抬棺匠的手却朝着右侧一拉,顿时那根龙杠则是倒了下来,何雉左手去撑,右手还要劈刀。
结果她闷哼一声,左手竟是没挡住龙杠,反倒是不堪重负一般。
她右手的刀自然劈不下去,立即去挡龙杠!
她双手撑住之下,才没让龙杠砸下来。
抬棺匠陡然伸出左手,拍向何雉的胸口!
我已然冲至近前,铜尺直接劈向抬棺匠的左手手肘!
他却忽而抬起腿,狠狠地朝着我一踹!
左手反而抓向通窍分金尺。
砰的一脚,他踹中我腹部,那一股大力让我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同时他左手也直接握紧了通窍分金尺,直接要从我手中拔出去!
我哪儿能松手?!
卯足了气劲没松开,我左手反倒是极为迅速,抽出来了腰间的卜刀,直接朝着他腿上一扎!
他此时正在收腿,余力未足之时,何雉又在撑着龙杠之余,抬腿用力踹向他胸腹。
我和何雉两人的合力一招,眼看就要将他制服!
可他冷哼一声,右手猛地一甩。
那龙杠虽然被何雉撑住,但却被他往后一拉,脱离了何雉之后,又重重一甩!
我和何雉几乎同时被龙杠横向击中,砰的一下,砸向了后方的墙壁!
撞击在墙上,我已然觉得喉咙一阵腥甜。
何雉的更轻巧灵活,她在撞击上去的一瞬间,双腿往后屈起,双脚落于墙边,双手在后方借力。
又如同弹射一般跃出,她瞬间落在了那抬棺匠的肩头上!
抬棺匠大怒,骂道:“臭娘们!敢踩在老子头上,老子刮了你的脸!”
他一扔手头龙杠,反手抓住何雉双腿。
何雉的脸色瞬间大变,一声惨叫出声。
她双手猛地掰住了抬棺匠的左右头骨,尖锐颤抖地呵斥:“停手!否则我弄断你脖子!”
何雉当真也下了狠劲儿。
抬棺匠的脑袋都被掰得向左边弯曲,脖子都快变了形……
他明显在拼命抵抗,脖子上肌肉虬结鼓起,青筋都在疯狂凸起。
何雉颤声继续道:“大不了,我养几个月腿,你下辈子再长个脑袋吧。”
这一切都在两个呼吸间发生,我根本来不及帮手,也帮不上手……
那抬棺匠面色愤怒无比,眼中却透着惊怕。
他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双手,何雉还是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我能瞧见,她眼泪都痛得掉下来了。
下一刻,何雉速度飞快的双腿夹住抬棺匠的脖子,并没有松开。
抬棺匠压根不敢异动。
何雉双手握举成拳,朝着他头顶狠狠砸了下去!
“臭婊子!你……”
抬棺匠一句话没骂完,便被击中天灵盖,他双目圆睁,直挺挺地朝着地上倒去……
.抬棺匠倒地的瞬间,何雉从他肩头跃起,可落地的时候也是一脸痛苦。
她双腿根本站不稳,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我这才快步走到何雉身旁,低头看何雉的双腿。
布裤子挡着也瞧不见伤势。
犹疑了片刻,我直接用卜刀割开了右侧的裤子,入目的大腿,却呈现一片乌紫的痕迹!
何雉面上痛楚更多,她双手摁着地面,似乎想要抓进去。
我不只是心惊,更是怒气在胸腔翻滚。
这抬棺匠下手当真是狠毒,若非何雉也制住了他脖子,恐怕她这双腿就保不住了。
“先捆住他,咱们得带苗先生走……”何雉强忍着痛楚,喘息地说道:“不然等他醒了,我们都不是对手……”
我心知刚才何雉能得手,也全因为这抬棺匠轻敌大意,认为何雉十几岁,没什么本事。
快速取出来身上的青麻绳,我直接将这抬棺匠手脚完全反着捆绑起来。
这当口,何雉从身上取出银针,颤栗地扎自己受伤的腿。
我余光能瞧见,她针扎过的位置,黑红色的血不停溢出。
不敢耽误,我快速回到棺材前头,将棺盖扒下来了之后,我直接一把拽下来了尸体头部的符布。
果然,符布之下是一张瞎了一只眼睛的脸。
“苗先生……”我重重吐了口浊气,先用了一张符镇住苗光阳,再将苗光阳从棺材里头拽了出来。
何雉也从地上站起来了,她被我割开的裤子那里用针给别上,不过其余的裤腿上却满是浸透的血迹。
抬棺匠还没有醒来的征兆,何雉到了其跟前,用力地踹了他几脚,他脸上挂了不少彩。
“咱们走。”我低声说道。
何雉用铡鬼刀当了拐棍,我则是背着苗光阳的尸身,两人迅速出了堂屋。
从廊道往外的时候,天色阴沉了不少。
阳光已经完全被阴云遮蔽,似是要下雨一样。
很快,我们便出了李家大院。
只不过,我却总觉得背后发毛,像是有人在盯着我们。
我本能地往后看了一眼,何雉也同时回过头。
此时天光更暗,似是天黑,李家大院的宅子上面,当真像是漂浮着幽绿色的雾气,像是里头有鬼火一样……
我背着苗光阳的尸身,他被我镇住,也没有动的迹象。
可现在苗光阳都在我这里了,院内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和何雉并没有回去。
那抬棺匠住在李家大院已经好几个月的时间,院内的东西,他必定知晓。
我更不可能放开他,不然等会儿他醒了,必定找我们麻烦。
不多时,我们到了村子的主路上。
路上有村民正在匆匆赶回家,他们见了我和何雉,以及背着的苗光阳尸身,顿时都被吓得不轻。
有不少人在远处驻足看我们,也有人吓得跑得更快。
何雉一瘸一拐,走得极为艰难。
花费了很久时间,我们才到码头,再到董丰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钟头了。
张阿婆本在堂屋里头缝补东西,见了我们,就赶紧过来搀扶何雉。
目光落至苗光阳尸身上,她眼中却竟是惊怕。
“李先生……这尸体……”张阿婆明显很不安。
我低声解释了一句,说这是我一个长辈的尸身,恰好找到了。
将苗光阳放置在了堂屋地上,何雉也被张阿婆搀扶着坐下。
苗光阳头顶贴着的镇煞符倒是毫无变化。
只不过这得等了半夜才晓得,到底能不能镇住。
虽说苗光阳不凶恶,但我也不晓得那抬棺匠有没有对他做什么,肯定得确保万无一失,我还得去找我娘……
何雉这状况,她肯定不能再离开院子……
我脑中飞速的思索推演。
何雉则双手按着椅子扶手,脸上时不时还有痛楚闪过。
很快我便下了决定,将通窍分金尺别在了苗光阳的胸口衣服里。
这样一来,即便是天黑了,他的尸身也闹不了什么幺蛾子了。
我娘不可能伤我,我找到她即可,拿着尺子也不可能用。
“张大娘,麻烦你去请一个大夫来。”我低声吩咐。
何雉却立即摇摇头,她微咬着下唇:“污血已经放过了,没有大碍,他没伤到我骨头。”
我又询问了何雉一句,让她不要勉强,她还是说让我放心。
也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我回头一看,是董丰回来了,他手头还提着不少东西,有宰好的鸡鸭肉食,而他神色更为匆匆。
进屋,董丰就面色大惊,他盯着地上的尸体,喃喃道:“先生的尸身……这……”
抬头,董丰才匆匆告诉我,他打探完消息,过村路上就听人说,有个穿唐装的先生,背着尸体进了他家里,他就晓得是我……
稍作停顿,董丰问我是怎么回事儿?不是去找李大小姐的尸身了吗?怎么找到了另一具?
还没等我说话,张大娘就到了董丰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我大致也听得清,她将我叮嘱地复述了一遍,又说了关于苗光阳尸身的事儿。
张大娘语罢,董丰才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再接着,董丰才说道:“红松县的事情,我也打探出来了一点眉目,李先生你说的还真没错,最近的确出了事儿,事情还不小……”
我平稳呼吸,让董丰说来听听。
董丰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最近县城周边的坟山,被挖了不少,有人在盗尸,很怪异的是,此人偷盗的都是女尸。”
“还有……他要的都是新死的女尸,若是时间太长,腐烂,或者成了枯骨,就会被他曝尸在外……”
“如今红松县内闹得沸沸扬扬,上头派了不少兵去看守坟山,也派遣人手去调查这件事儿,约莫七天没有传出来被挖坟的消息了。”话语间,董丰还心有余悸。
他又继续道:“挖坟自然不会是尸体挖,难道是纸扎匠?”
稍作停顿,董丰小心翼翼地多看了我一眼:“方圆百里内,最厉害的纸扎匠,就是纸人许……”
我当即就摇了摇头:“许叔没来过这里,还有,他如今身体……”
说着,我眼皮就狂跳了一下。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抬棺匠。
可很快我又觉得不对劲……他挖女尸有什么用?而且我们也只看见了苗光阳的尸身……
此外,我隐隐觉得一阵压抑和威胁。
那就是,有人对女尸下手……他已经七天没了讯息,是走了,还是潜伏起来,准备下一次行动?
又或者说,他会不会来到这个村子?!
【作者有话说】
今儿个更新结束了。其实……我想要个每月一次的票……
.那人偷窃女尸,不要腐烂或者枯骨,显而易见就是对容貌以及怨气之上有要求。
我娘怨气重,以至于咽不下那口气,如今都保持当年的模样。
若是他来到这个村子,必定会对她有觊觎之心。
沉默思索了许久,我才开口说道:“那人肯定不是许叔,他可能会来这里,若是他不来,便和我要做的事儿无关,若是来了,会多不少麻烦。”
董丰面色当即微变了一下。
何雉眼中也露出惊色,喃喃道:“伯母……”
我吐了口浊气,道:“我娘的事情都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她如今回到这里,除了我们也无人知晓,倒不用担心那人刻意来,只要他不恰好到村内,又恰好遇上我娘就行。”
董丰这才点了点头,道:“那自然是没那么多巧合的。”
我嗯了一声,低头又看了一眼苗光阳的尸身。
“董老爷子,今晚就麻烦你和张大娘,帮我照看好何雉,以及苗先生的遗体了,我还得出去。”
“另外,这村里头有个抬棺匠,你应该不晓得吧?”
此前我没说尸体是怎么找到的,毕竟张大娘只是个普通老妇,董丰回来了我才能说清楚。
董丰眼中都是惊色:“抬棺匠?怎么回事儿?”我这才将我去了李家大宅的事情说了一遍。
董丰面色阴晴不定,他忽然低声道:“得放了那人……不然会引来大麻烦。”
我眉头一皱。
何雉顿时也神色不满,气愤道:“他扣苗先生尸骨不还,还对我们下狠手,如此狂妄之人,稍作惩戒有何不可?他都被五花大绑了,还能引来什么麻烦?”
我虽说同何雉想法不同,但我也不想现在放开他,以至于他打乱我的安排。
我今夜还要找到我娘。
董丰眼皮狂跳不止,才低声解释:“抬棺匠,一般一个领事带着八仙儿,他们很少独自出行,你说的那人拿着龙杠,必定就是领事,那八仙没出来,肯定在别处。”
“八仙虽说没领事厉害,但却没一个弱的……下九流之中最不好招惹的是更夫,其次便是抬棺匠……领事打头,八仙儿抬棺,一起就是九人!咱们势单力薄……”
“只不过,红松县周遭没有大户人家请过抬棺匠啊……”董丰眼中疑惑更多。我面色同样变了。
照董丰这说法,招惹那抬棺匠,我们当真是捅了篓子……
但我也不可能看着他带走苗光阳的尸身!
只是,一旦等那八仙回到李家大宅,领事被松开,他们必定会来找我们麻烦。
我心沉下来了不少。
何雉俏脸略有煞白,她咬着下唇,半晌挤出来几个字:“总不可能让我们给他赔礼道歉?况且,那人性格怪异狂妄……”
我扭过头来看向何雉,目光深邃了不少。
何雉身体顿时一僵,她眼神略有不安。
“我有个安排,你需要同意。”我深吸了一口气,才慎重地说道。
何雉抿着下唇,她眼中都是不解。
“天还没黑,我们也刚回来一会儿,让董大爷驾马,你们带着苗先生尸骨回九河县,免得和那抬棺匠硬碰硬,我们也很难碰得过。”
“不行……”何雉眼眶一红,立即摇头拒绝。
“若真的是我一个人,我不会是他们对手,也不会留在这里,可我娘在此处。何家村里老更夫都拿我束手无策,几个抬棺匠也做不了什么。”我沉声解释:“你们走,我才无后顾之忧。”
何雉呆了一下,似乎才明白我的意思。
董丰神色虽有不解,但是他连连点头。
“没错,既然李先生有保护自己的手段,他也必须要留下,咱们先离开,反倒是好事。”董丰也在劝说。
何雉这才点点头。
我立即就将她搀扶她上了马车。
董丰同张大娘一起,收拾了他们家里一些细软,同样去了马车上。
和董丰叮嘱几句,让他们直接回纸扎铺,切莫中途横生枝节,董丰再三保证之后,这才驾车离开。
一直到马车走远,何雉都在从车窗回头看我。
我则是站着一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中,这才转身进屋。
我尽量平稳了思绪,让自己足够平静下来。
接着,我便静静地等天黑。
外面的天色愈发的暗沉了,因为阴天,所以没有夕阳,便快要进入夜幕。
我算准了时间,快要入夜之时才离开董丰家,朝着李老汉家的方向走去。
村路上行人不多,大部分都屋门紧闭。
大概是因为我刚才背着苗光阳尸身走过了一次,吓得这些人不敢夜里出来。
等我走到李老汉院外不远处的时候,天色总算彻底入了夜。
我并没有直接再过去,而是藏身在一处院墙后。
我不能完全肯定,是我娘来了这里,只能说是极大概率,因此也只能在旁侧观望。
天色越来越黑,路面也愈发的安静。
今夜没有月光,甚至没有一点儿星星。
零零散散又有两个村民走过村路,连影子都模糊难见。
我注意到,李老汉家的院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灭了灯。
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了定罗盘。
此时定罗盘的指针转速开始变得飞快,我深吸一口气,将其往前一送,那指针更是发出了嗤嗤的声响!
她……来了?!
我心头惊喜之下,再看李老汉家的院子,还是没发现别的异样,只是那里愈发的漆黑了。
她怎么进的院子?我不知道,我怕她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而这距离,我也怕她不知道我来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走出藏身的院墙,朝着院子方向走去。
很快,我就到了院子跟前。
定罗盘的指针速度,已然快到了极致!
我在院门口站了许久,心头的激动更是按捺不住。
“娘……”我喃喃的低语两字,直接过了篱笆院门。
快步走至堂屋门前,我用力一把推开门!
屋内其实是有烛光的,只是那烛光泛着幽绿色,以至于光线暗得传不出来。
卧房门前跪着一个人,赫然是那李老汉。
李老汉垂着头,像是忏悔……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身上尽是冷汗,飞速地滋生鸡皮疙瘩!
卧房内滴滴答答的声响传出来,就像是湿漉漉的衣服在滴水。
.这种冷意来自怨气阴气!
我娘的怨气和阴气固然很深,可却没透着这么大的敌意!
我眼皮狂跳起来,死死地盯着卧房里。
门没关,可那里面更黑得吓人,不晓得有什么东西……
那恐怕并不是我娘……
额头上也泌出来了不少汗水,我强行抑制住自己的心惊,缓步后退。
可我刚退到堂屋门前时,忽然吱呀一声轻响,后面便是强烈的阴影袭来感。
我猛然回头,竟是房门被一股风吹着关了过来!
抬起手,我直接去挡门!
可门的力道极大,轰的一下就砸在了我的手上。
那一瞬间的剧痛,让我觉得手都要被杵断了!
我蹬蹬后退了数步,肩膀的位置,却忽然被一只手拍了一下。
这冷不丁的拍肩,更让我汗毛倒立!
李老汉还跪在卧房前头,没任何反应……
那是谁在我身后?!
我猛地回过头,瞧见的却是一张灰白色的脸,它眼珠子极大,嘴巴隆起,鼻梁却极为塌陷。
瘦小的身体如同侏儒一般,并不是站在地上,而是一只手卡在了墙缝里,整个身体半悬着。
它那占据了脸框三分之一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我。
它忽然脸皮抽动了一下,就像是皮笑肉不笑,嘴角也翻起一点儿,露出来尖锐的獠牙。
我头皮都乍了起来!
这赫然是一头水尸鬼!
还是一头老的皮毛都已经彻底发白,甚至脱落的老水尸鬼!
一般情况下,水尸鬼都待在悬河里面,怎么会忽然上了岸?还到李老汉家里了?!
思绪电闪之间,这老水尸鬼猛地张开口,直接咬向我的脖子。
我猛地抬起腿,狠狠踹中墙面,借力后退!更是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卜刀,往前一挥!
那老水尸鬼没有咬中我,双爪刚好朝着我狠狠抓来,因此刚好同卜刀碰撞到一起,发出铿锵一声。
它砰的一下落在了地上,更是飞速朝着我窜来!
这灵敏的速度我完全跟不上,它直接从我胯下窜过,我挥刀去斩,非但没有斩中,反倒是让它一爪子撩过我小腿。
剧痛传来,我闷哼一声,几乎半跪在了地上。
白影窜进了卧房屋内,那滴答的声响却变得更清晰。
那东西还在屋内,并不是这水尸鬼传来的滴水声……
水尸鬼,是屋里那东西带来的?
此时,李老汉缓缓地站起来了身体。
他转过头来,直愣愣地看着我。
显然,李老汉此刻被撞祟了。
再下一刻,忽而白影再从屋内窜出,刚好就落在了李老汉的肩头。
这的确是刚才那水尸鬼,只不过,它双爪捧着一个圆滚滚的“物事”。
那是一颗男人的脑袋,其模样和李老汉有好几分相似,约莫四十多岁,其双眼是睁开的,显得格外的狰狞凶厉。
头颅之下是黑漆漆的殓服,只不过殓服之中完全是空荡的,就是绑在了脖子断茬上。
滴答的声响更为清晰,还带着冷气不停地扑面而来。
水是殓服滴出来的,而这头颅是凶尸头,其上透着红中泛青的绒毛,那冷意几乎要让屋子里的空气凝结成冰。
我本以为来李老汉家里的是我娘,却完全没想到,竟然是一个毫无相干的“凶尸”!
它更没有自己来的本事,还是水尸鬼带来的……
它是撞祟了水尸鬼?!
我思绪快到了极点,也飞速地掏出来雷击木的符牌!
这张符牌之上刻的河魁斩尸符!
“你是谁?!”我没有立即动手,反倒是盯着李老汉,低声问道。
“李老汉”并没有理会我,他径直走至我面前,双臂直接掐向我的脖颈!
我浑身肌肉绷紧,直接扬起符牌,打向李老汉的卤门!
结果那水尸鬼却猛地张开口,发出尖锐的嘶吼声,朝着我猛扑过来。
那颗头颅也朝着我飞速逼近。
我啪的一下抽中了李老汉,雷击木的符牌顿时紧贴着李老汉额头。
他口吐白沫,疯狂抽搐之下,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水尸鬼却也落在了我肩头,它竟是将那头颅用力按在我的肩膀上!
我顿时察觉到一种吸附感觉,就像是它要粘在我肩头一样。
“滚!”我一声低吼,用力要甩开那头颅。
水尸鬼在我耳边又是尖锐的一声嘶吼,直接掐住了我的脖子!
那冷硬的指甲,几乎要割破我的喉咙!
我猛地一下重重撞在了旁侧的墙上,刚好拿水尸鬼当了垫子,水尸鬼一声闷哼,顿时松开了我的脖子,在地上颤抖痉挛。
那头颅粘在我肩头越来越深了,我更能察觉到一股热流似是从体内流出。
呼哧的声响,屋内的烛光闪动了两下,绿油油的烛火更盛。
阳气被这颗头颅吸走之后,我只是短暂的觉得虚弱,很快便被冷意充斥了身体。
我还能感觉到,似是又一种无形之中的压迫力,想要控制我。
只不过,那感觉于我来说又太薄弱,干扰不了我。
前一刻的手忙脚乱,忽而在这一瞬间变得平静下来。
水尸鬼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我抬手,直接拽住了它的脖子,反手狠狠朝着墙上一砸!
它顿时一动不动,软倒在了地上。
扭过头,我看向脖子上的那颗头颅。
他的双眼似乎也是在盯着我,显得格外的阴厉。
殓服似乎紧贴着我的身体,都快要钻进去了一般。
我微眯着眼睛,笑了笑。
再接着,我的手直接就抓住了他的头发,狠狠往下一拽!
剧痛从肩膀上传来!
我耳边仿佛听到了尖锐的声响!
这头颅自然发不了声音,那尖叫就像是从我意识深处传来的一样。
耳膜剧痛,像是被扎穿,脑袋剧痛,像是有一把刀在里面搅动。
不过这脑袋,却被我从肩膀上拔了下来!
然后我狠狠朝着地上一砸!
轰隆一声闷响,地面被砸出来一个凹坑,这凶尸脑袋的鼻梁也直接断了,显得格外狼狈,并且还从伤口处流出来红中泛青的血。
“不管你是谁,你不该坏我的事情。”
我微眯着眼睛,低声喃喃。
我直接将那头颅拿到了桌子上头放下。
取出来了地支笔和天干砚。
我忽而想到了一件事情,就是当初柳化道直接在覃梅的头上画符……
那我是否可以将河魁斩尸符,直接画在这凶尸头颅上?!
.冷意越来越重,我脑袋在清明和昏沉之间。
此时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这颗凶尸头颅魂飞魄散!
我晓得,这是阴气充斥身体带来的影响,让我控制不了那股狠劲儿。
可同样,若非是这阴气,我肯定被这凶尸头颅摆布,甚至被那水尸鬼弄死……
显而易见,他这么重的凶气,肯定不只是害过一条命!
只是除却了杀术,我还真没有直接断绝凶尸魂魄的手段。
柳化道当初画符的一幕在我脑海中回旋,我取出来了天干砚和地支笔。
怪异的是,定罗盘,当初的八卦虎头镜,还有通窍分金尺会让我在阴气极重的时候无法把握,甚至会伤到我的手。
但天干砚和地支笔却没有抵触我。
我静静地用砚台磨墨。
这期间,时不时我低头看一眼那颗头颅。
它静静的一动不动。
即便是凶尸头,在无法撞祟“人”的情况下,它也无法凭空蹦起来。
隐约地,我察觉到屋内的冷意变少了很多,弥漫着的似乎是一股恐惧的情绪。
悉悉索索的声音又从屋内传来,我侧头一看。
卧房门前,竟然杵着一个人……
那人赫然是白天我见了的老妪!
她应该就是我娘的母亲,此时她面色极为惶恐,眼袋也耷拉得极低,她竟是颤巍巍地跪下,冲着我磕头……
老妪已然瘫痪,怎么可能动?!
这凶尸是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它不想魂飞魄散,所以又撞祟了老妪在求我!
我只是瞥了她一眼,飞速的用地支笔沾了一些砚台之中的墨水,直接就点向那头颅眉心!
老妪忽而一声尖叫,她色厉内荏地朝着我冲来!
我眉头紧皱,画符的速度骤然快了很多。
脑袋清明下来,而且身周没有让我情绪波澜的人的时候,我发现,我是能控制我的思绪的。
我才发现,这阴气并不是让我失控,只是让我情绪难以自控。
像是之前我身旁有柳化烟,她想要对我下杀手,以及吴显长,他和我之间有血海深仇,我都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他们的命!
可追根究底,那也是我的极端情绪,都是来自于我本身……
现在我没对老妪下手,就是因为我觉得他们可怜而又可恨。
若非是当初那样对我娘,我不会对他们这么冷漠,他们也未必落得这个下场。
我对他们很平静,平静到恨意都只剩下怜悯和冷漠的时候,便没了杀心。
河魁斩尸符,我画出来了一半!
老妪直挺挺地停在了我跟前。
她眼中被撞祟的那股子“呆”,逐渐在散去。
那颗头颅正在七窍流血……
我微眯着眼睛,心跳都咚咚加速了不少。
直接用地支笔画符在这凶尸头颅上,果然有用!
除却了七窍流血外,还有一道血线从头颅的顶端往下蔓延,似是要将头颅从中间劈开!
我要更快地画符。
忽而,老妪嘴巴蠕动了一下,发出来轻微的声音。
“放过他……”这不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更不是老妪本身的,而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声……
我心头一颤,喃喃道:“娘?”手上的动作,顿时就僵硬了下来,画了一半的符,我终止了……
这头颅是谁的,我娘会让我放过他?
正当我抑制不住自己思绪的时候,那老妪呆呆地回过头,转身进了房间。
我立即放下了地支笔,快步跟了进去。
老妪躺在了床上,闭上了双眼,就像是从没起来一样,屋内什么人都没有。
“娘?!”我声音大了许多,低吼出了声!
我呼吸变得格外急促,脑袋嗡嗡作响。
正当此时,我却瞧见了墙头的窗户上,印着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似是有人站在窗户外头一样……
我心头顿生惊喜。
拔腿,我直接走出卧房,一把推开堂屋门,我直接走了出去。
结果屋子右边儿,刚好是卧室窗户外面,站着的却并不是我娘。
而是一个身材纤瘦的男人,他穿着格外眼熟。
头顶翻了几圈的帽子,黑布衣,白布鞋,腰间缠着一条帕子,并且他手头还握着一根格外长的竹竿,那竹竿上边儿还挂着红白相间的布条。
此人赫然是赶尸匠的穿着,却不是被我们绑起来的那个赶尸匠!
我盯着他,他同样盯着我。
他瘦长的脸颊上,忽然闪过一抹阴狠,喃喃道:“唐装……你就是今天那个绑了领事的人。”
“那个狗日的先生?!”
我面色很难看,我娘肯定就在附近。
可却冤家路窄……
显然,这人就是霍丰所说的八仙!
果然,抬棺匠不是一个人出没,领事还带着人手!
我飞速一把抽出腰间的卜刀。
呼啸的劲风赫然响彻,那人猛地挥动手中竹竿,直接朝着我手上抽来!
同时,他胸腔高高鼓起,口中猛地发出一喝!这喝声极大,传出去了好远!
我面色再变,他这是在传递消息!他们其余人必定都在不远处……
“敢伤领事,你今天跑不掉!”
语罢的瞬间,就是啪的一声,那竹竿抽在了我的卜刀上。
卜刀并没有将竹竿斩断,反倒是被压下来,以至于竹竿另一头狠狠抽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开始觉得一阵剧痛,只不过这疼痛,并没有让我倒地,反倒是给了我一股狠劲儿。
反手,我直接就抓住了竹竿,猛地朝着我身前一拽!
那人大惊失色,直接就被我拉地撞了过来!
我右手的卜刀,猛地朝着他肩头扎了下去!
嗤的一声,卜刀直接扎穿了他肩膀,他一声凄厉的惨叫,下半身骤然跃起,狠狠蹬在了我的胸口,整个人借力往后一窜,便逃窜了出去,他直接丢了竹竿。
他连跪带爬地跑进院子,想要冲出去。
我左手本来就抓着竹竿一截,此时我踏前一步,一挥竹竿,直接就抽在了他的背上。
啪的一声脆响,他被我抽的砰一下砸到了篱笆上。
淋漓的鲜血洒落满地,他想要爬起身,却没爬起来,又软倒在了地上……
艰难地扭过头,他看我的眼神已然只剩下恐惧。
“你不是先生……你是什么鬼?这么凶?!”
【作者有话说】
三更的一天刚开始就结束了,看完这一章,放下手机睡觉了哦。(老罗提示)
.“鬼?”
我微眯着眼睛,直接将竹竿扔了出去。
右手握着卜刀,我走到了那人的跟前。
低头盯着他,我意识里有股冰冷的念头在冲撞,想要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扬起手,我额头上却青筋鼓起,汗水大颗大颗的滚落!
因为我本身的理智告诉我,我不能杀他……
右手猛地往下一挥,左手陡然抬起,挡住了右手手腕,我粗重地呼吸着,死死地蹬着他。
那人本来面露绝望,此时却惊愕地看着我!
他额头上汗水比我更多,几乎是大汗淋漓!
“滚!”我咬牙,嘶声低吼。
那人艰难的又从地上爬起来一次,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院子。
我喘息地更为粗重,将卜刀啪的一下扔在了地上,趔趄后退了数步。
当那人抛开之后,我才总算将那股子杀意压抑了下去。
“娘……”我低声喊了一句,再左右四看。
我娘必定在不远处,她没回来,是因为刚才那颗头颅?
只是我依旧不理解,为什么她要我放过他……
摸出来定罗盘,我本来想用转针确定方位,只不过屋内还有一颗凶尸头,以至于我分辨不了定罗盘细微的变化。
我犹疑之中捡起来了卜刀,又回去将那颗头颅用布包裹了起来。
至于地上的老水尸鬼,我直接补了一刀,割断了它喉咙。
水尸鬼和捞尸人本就是不死不休,我留它,必定生后患!
悬河之中的水尸鬼不定不会少,要是放它回去,它肯定会报复。
一手提着凶尸头颅,一手提着老水尸鬼尸体,我往屋外走去。
或许我想法错了,本来在屋里的就是这颗凶尸头!
我娘并不想进来院子,才会在一旁观望。
我都接受不了李老汉一家,更遑论她?
等我出去之后,说不定我娘就会出现在村路上。
结果刚出堂屋门,我脸色就变了。
院外,站着一大群人!
当头堵在篱笆门口的,赫然是那身形矮小,肌肉虬结,生着一张国字脸的抬棺匠!
也就是董丰所说的领事!
他单手抓着龙杠上的红白绳,面沉似水,眼中尽是杀机。
领事的脸上还有不少伤痕,脖子上更是肿起一大块,头顶也有一个鼓包。
很显然,这都是何雉给他挂的彩。
至于他两侧,最近的那个是刚才在我手里吃亏的人,其余还有七人,手持着长短不一的竹竿,其上都绑着红白相间的绳索。
“领事打头,八仙抬棺……”我微眯着眼睛,双手松开。
凶尸头颅落地,老水尸鬼的尸身也落在门槛上。
我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弓起身体。
目光四扫院外,还有我身侧,我在找逃跑的机会……
刚才被我打得半死那八仙儿即便不能动手,他们都还有八人,我不可能是对手,硬碰硬就是找死。
只不过,那八仙儿中的七人却逐渐散开,直接包抄了这半个院子,
“我奇怪一件事。”领事瓮声开口:“你们晓得抬棺匠,你也知晓,领事打头,八仙抬棺,我们不会单独行动,还敢对我下了手不跑。”
“是该说你们侥幸,还是要说你们胆子太大!我王杠,从来没落过这么大的颜面。”
“让一个臭婊子踩在了头上。”
王杠微眯着眼睛,阴沉逐渐变成了杀机。
我眉心紧蹙,他对何雉的无力,让我也心生厌恶。
受伤那八仙儿之一,凑到了王杠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大致就是讲,我形若恶鬼,看似是个先生,但阴气和凶气,不亚于一个诈尸的黑煞。
王杠眼神更阴冷,他点点头,忽而往前迈了一步,沉声喝道:“结八仙押尸阵!”
我瞳孔紧缩,顿时感受到八道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正在割裂我的身体。
周遭逃不掉,我就只能进屋,看看是否有后门!
我猛然转身要冲进屋内。
嗖嗖数声破空响,左右各有一道竹竿,竟是直接飞射而来,刚好在我冲入屋内的那一瞬间,横着拦在了屋门前!
我就刚好撞在了竹竿上面,那股反震动的力量,让我闷哼一声,直接被弹进了院子!
两道人影飞速从院外冲到了院内,竹竿交替冲至对面那人面前,就像是他们交换了一次家伙事儿。
其余五人,连带打头阵的领事,也顷刻间冲进院内。
七人探出竹竿,朝着我头顶打来!
我面色大变,双手去护住脑袋,整个身体朝着地上蜷缩。
啪的一声,剧痛几乎让我眦目欲裂,他们没有直接打我的头,反倒七根竹竿交错压住了我的肩膀!
八仙儿大喝一声,我砰的一下,直挺挺的跪倒在了地上!
肩头的力道让我压根无法反抗,将我死死的钉住。
那八仙儿七人,神色都格外冷漠。
王杠微眯着眼睛,他都还没出手。
他眼中出现了一丝蔑视:“我还以为你这先生有多奇怪,凶气是不小,堪比黑煞。”
“可我王家的八仙压尸阵,专打凶尸,即便你今天是血煞,也要命丧于此!”
“不过,你这体质特殊,等我杀了你,必定鞭尸让你真的化煞,你弄走我一具凶尸,就让你去我王家镇棺宅。”
说着,王杠便高高扬起了手头的龙杠!
两三米的巨大龙杠,直接被他高举过了头顶!
他眼中杀机迸发,这一龙杠,当真是要将我打的脑浆迸裂!
我瞪大了眼睛,脑中飞快的在想着对策!
可我却什么都想不到,只是愤恨和不甘心。
八仙儿的力道太大,我根本反抗不了,就只能等死……
只不过,最后的求生欲望,让我直接放弃了想要顶过八仙起身。
而是猛地一泄力,朝着旁侧闪去!
果然,我泄力之下,他们顿时压空,我身体朝着右侧闪躲而去。
王杠冷笑一声,道:“临死挣扎,毫无作用!”
他居高临下,稍微动了一下龙杠,就朝着我闪躲的方向劈来。
我额头上满是大汗,浑身也被冷汗浸透。
偏偏就在这时,王杠的眼睛,忽而变得圆了几分。
他脸上杀意顿时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蒙着一层青色。
他本来要砸向我的龙杠,却忽然在半空中停顿下来,朝着我身侧四周扫去!
.这一幕,顿时让那八仙神色大变!
只不过王杠的反应太突然,我虽然晓得我娘肯定会出手帮我,但我也没料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在这种关头插手!
当那七人回过神来的时候,龙杠已经扫到了他们的胸腹前!
砰砰的闷响声中,七人纷纷被击中,惨叫着倒飞而出!
在我头顶的那些竹竿全部都哗啦落地,顿时我的压力完全散去。
我立即站起身来。
王杠脸色却在青红交加的变幻不止,他颤抖地抬起一只手,似是要从兜里面拿出来什么东西,又绷着停在了半空中,没能伸进去。
尤其是他的眼睛,时而似是女人一般阴柔,时而又变得狠厉起来。
顿时我就明白,他是在挣扎!
我娘竟然都“撞”不了他多久?他的本事绝对比我现在能想象的要大,还有可能身上有一些镇尸的物件。
抬棺匠专门送棺材,在镇尸方面也有专业的手段,那肯定少不了宝贝!
我快速捡起来地上的人头包裹,以及老水尸鬼的尸身,疾步朝着院外跑去。
之前在我手里受伤那八仙,他眼中惊恐不已,飞速后退。
其余的那些八仙儿,则是被王杠伤到了要害,直到此刻都没有爬起来。
很快我就走到了王杠身后,快步地朝着村路尽头跑去。
胸腹的气血还在翻滚,跑出去一段路之后,我总算舒缓了一些。
鬼使神差的,我继续朝着前方走去,就好像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指引我一样……
我没有反抗那股子引导。
一直往前走,不多时我便走到了靠着悬河边缘的村路,又朝着下游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我就瞧见了河岸边的草庐。
我一个激灵,那股引导的感觉消失不见了。
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我顿感复杂无比。
拔腿往前走去,很快到了草庐门口。
屋檐在风吹下发出簌簌声响,木门也在来回晃动。
只不过屋内空无一物,我没瞧见我娘。
“娘?!”我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将头颅和水尸鬼的尸身放下。
左右四扫一遍,目光更多地聚集在了悬河水面上。
夜太黑,河面隐隐还有雾气。
斑驳的白雾之中,好似有一个竹筏,竹筏上更像是站着一个“人”。
我扯着脖子,又大喊了一声娘!
竹筏却没有靠岸的征兆,那“人”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我喘息着走到了河边,砰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我用力磕了两下头,沙哑道:“阴阳晓得您来了,为什么您不见我?”
这夜太空寂,以至于我的喊声和话音形成了波浪一样层叠的回音。
雾气却逐渐散去了,水面上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竹筏。
我呆住了,怔怔地看着水面,心头却只剩下不理解。
甚至于,我觉得心口像是被堵住石块一样,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无力地垂下来头,我艰难地喃喃:“您不想走?”
我唯一能想到的缘由,就是她不愿意离开……
可这于我来说,却让我无法接受。
我双手紧握成拳,狠狠地锤击在了身旁两侧。
水边的泥土是湿润的,直接被我砸出来两个凹坑。
我呼吸变得更急促,而河边的冰凉,反倒是让我觉得身体没那么难受,恢复了不少……
“当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沙哑开口,低声道。
“李家的大院,容不下您。”
“当初您的父母,毫无对骨肉至亲的情面。”
“那消失不见的先生,害了您一生!”
“留在此地,对您来说又有什么意义?这二十多年来,儿懵懂无知,如今儿晓得一二您所受的痛苦,跟儿走吧,您不该再受折磨,而是应该安息了。”说着说着,我就觉得脸颊上一阵温热。
那温热顺着脸庞滑落,到了下巴的时候,就成了冰凉。
只是我娘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反倒是悬河的水浪变得大了不少。
甚至有不少的水花都拍打到了岸边,到了我的裤腿上。
我没有后退,任凭水浪拍打,还是跪在原地。
可我心里头更难受了,因为我晓得,这是我娘在让我走……
抿着嘴,我一直跪着不动,水浪便没有再拍打上岸。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夜色越来越黑,一直到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度过了那最黑暗的时段,天边开始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我脑袋开始有种昏沉的感觉,而且天亮了,我娘更不可能再现身。
不过我并没有离开,而是挪动着自己身体,起身进了草庐里。
我躺在了那简陋的木板床上,便疲惫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得很不安稳,并且一直在做梦。
还是那个相同的梦,我待在竹筏上,身周都是满满当当的祭品。
冰冷的悬河水面上,有一个视线在注视着我。
只不过这一次不相同的,是竹筏逐渐朝着下游而去,像是要让我远离此地……
我很想停下来,可是我却拦不住竹筏顺水而下……
最后,我是猛的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的。
阳光透过草墙的缝隙照射在眼睛上,我单手捂着眼睛,才勉强坐起身。
耳边却听到嘈杂的声音,似是有人一直在议论。
有的声音似是在骂,说李昌鼎不孝顺,又有人小声在说,草庐里睡着的好像是个先生。
我翻身下床,走出了草庐。
果然,草庐两侧的村路上都乌泱泱站着不少人。
他们看热闹似的瞧着草庐,多数人的目光在地上的人头,还有水尸鬼上。
我出来之后,大部分人都在瞧着我了。
他们更是低声议论不止,品头论足的。
我大致又听到了有人说李昌鼎不孝这几个字。
眉头紧皱,我侧头盯着地上那头颅,心中有了疑惑。
他就是李昌鼎?姓李?难道是我娘她家里的人?!
脑海中在飞速地推断思考。
此时,人群中却挤出来了一个人。
那不正是之前给我和何雉带路的村民吗?
他小心的接近了几米,冲我招了招手,小心翼翼地喊道:“先生,昨晚上你除掉的这个祸害吗?!”
那村民显然很惧怕,指了指地上的老水尸鬼尸身。
我先是点了点头,接着便指着那头颅,沉声问道:“他就是你们说的李昌鼎?他是什么人?”
“此人昨天也闹鬼祟,你们和我说个仔细,好教我处理后患。”
我话音落罢,顿时场间一片哗然!
.昨天深夜的事情,自然是无人知晓的。
王杠被我娘撞祟之后伤了八仙,最后他没来追上我,恐怕也是没那个胆魄。
此时我对李家的事情,有了更多的求知欲,也更想知道当年的细节。
这样我才能晓得,我娘不愿意跟我走的缘由……
否则的话,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凭空猜想。
那些村民在哗然之后,就更多惧怕,不过也有很多人露出感激之色。
被我问话那村民,胆子稍稍大了一些,朝着我靠近了几步。
他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先生,此人李昌鼎,是李老汉的儿子,他消失有一段日子了,都说他死了,没想到真丧了命……”
“您搁哪儿找到他脑袋的?”
我沉凝片刻,倒也没有隐瞒,只是选择性地说了一部分。
说昨夜我在李老汉家门前察觉到有凶尸闹祟,进了李老汉家里头,就瞧见了这颗死人头,连带着水尸鬼想要害人。
语罢,我又指了指那水尸鬼的尸身。
场间的村民,顿时噤若寒蝉,有的村民眼中更是露出厌恶和唾弃之色,低声说了句死了都不忘继续去祸害人。
我也没有出声打断,只是心中思绪更多。
面前那村民又叹了口气,他跺了跺脚道:“李家真的是造孽……”
再接着,他才和我说了事情的始末。
由于这村民不知晓我的身份,他几乎是从李家开始说起。
当然,他只是说了,当年李老汉是村里的大户。
当初李家大小姐李花容闹出来私通的事儿,李家因此家道中落之后,李家的二少爷,也就是李昌鼎,便做了不少猪狗不如的事情。
譬如染上了赌博,福寿膏,让本来就困难的李家雪上加霜,最后不得不卖掉了大宅,住进了农院之中。
再之后,他老娘李周氏患病,他更是拿了买药救命的钱去抽福寿膏,还欠了不少高利贷,惹得债主上门讨要。
本来他老娘身体不好,被一气之下,直接下半身都瘫痪了。
李老汉一个人维持不了家中生计,便开始偷偷摸摸,甚至被发现了还会明抢。
以前李家发迹的时候,或多或少大家都占了好处,要是小偷小摸,也就不在意了,多了才会闹起来。
这么些年来,李家就那么苟延残喘的过日子,一直到前段时间,忽然李昌鼎就没了声息。
好像第一个说李昌鼎死在外边儿的消息,还是从李老汉口中传出来的。
大致就是说,李昌鼎欠了不少高利贷,还不起钱,遭人打杀了。
说完了这些,那村民叹了口气,又道:“先生,你说是不是,李家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家道破败了不要紧啊,好歹有个男丁,结果他还不落教,现在一命呜呼,让李家断了香火。”
“甚至他死了,都要再去坑害老爹老娘!这李家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女儿和儿子都如此不孝……”
在这村民说到女儿的时候,他明显话锋都变了变,似是缩了缩。
再之后,这村民便不再多说。
我早就晓得,我娘的事情是这村里的忌讳,同样也是红松县的忌讳。
停顿了片刻,我问道:“最近这几年,水尸鬼闹事的次数多么?”
“以前多,有一年水尸鬼多的河上都是鬼脑袋,白天下水都要出事,之后有一年,就都消失不见了,头几年又开始有一些水尸鬼冒头了,都是这种老的毛都掉光了的水尸鬼,还有人瞧见它们好几个一起,把水牛拉下河的呢。”
我若有所思,他所说的有一年,必然是我娘死那年。
那先生必定还做了一些事情,镇我娘的时候,顺便镇了水尸鬼?
或许是这几年,水尸鬼有道行深了的,能够上岸为祸。
我刚想到这里,竟然又有几个村民跑了过来,他们到了我身前那村民的旁边,几人相互说了几句话。
下一刻,那村民就试探性地问道:“先生,还没问您名讳,我们村里的意思是,您除了水尸鬼,又在李昌鼎害人之前把他给除了,给咱们槐李村造福了,乡亲们都想感激你,请您去祠堂歇息。”
我沉默片刻,先说了我姓李。
其实我不想答应,因为我对这些村民好感度不大,当年我娘那个下场,这些人或多或少也有关系。
只不过有一些事情,我恐怕得问李老汉,才能知道更详细的细节,便不得不利用一下这些村民。
思绪很快落定,我点头又说道:“我可以去一趟,只不过不需要大张旗鼓,你们槐李村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等会儿你们派人将李老汉叫过来祠堂,我要见他。另外再派遣一些人,过去一趟李家大宅,将宅子检查一遍,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人。”
那村民也赶紧点了点头,他立即和他旁边那几个村民说了几句。
紧跟着,他和我介绍了其中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说这是槐李村的村长。
村长眉毛又浓又弯,俨然是一副好人脸,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给我带路。
我弯腰将李昌鼎的脑袋和老水尸鬼的尸身捡起来,跟着村长往一个方向走去。
其余的村民有的跟着我们,有的便直接散了。
约莫两刻钟之后,我就被领着进了槐李村的祠堂。
这祠堂修筑在悬河往里的一个垭口里,好似和另外一头的董丰家成了相对呼应。
进了大门,院内便种着一颗老大的槐树,遮住了半边的屋子。
而祠堂竟然只有一间屋子……
这屋子修的极大,其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灵位,最高的已经摆的超过了三米。
下方的灵堂则是点满了香烛,形成了不少浓烟缭绕。
我眉头紧皱,扫了一眼院内,确定了只有这一间祠堂。
村长则是小心翼翼的问询:“李先生,这祠堂有问题吗?”
我嗯了一声,说道:“的确有问题,单看一间屋,名为孤单房,槐李村用凶宅当祠堂,自然整个村的气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村长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不安道:“一间房祠堂有问题?以前这里不是一间屋子……那位少爷死在槐李村了,那家族让他灵堂落在这里,又有先生来说了,拆了一侧的两间小屋……”
我瞳孔顿时紧缩了一下。
那位少爷……
我娘的未婚夫?!
我忽然觉得,这里的事情,恐怕远不止我想的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今儿的更新结束了,同学们经历第一场考试了吗
.
本文链接:
http://m.picdg.com/119_119242/3480592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