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
林音其人,江湖传言是恶多于善的,传闻他身为医者,时常见死不救,又传闻他听命于朗月
的摘星楼,替摘星楼主杀人无数,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他出身名医世家,却并不为家族所承认,没
有人知道他师承谁人,无论传闻是否属实,他都是唯一可以和司空的医名相提并论的唯一人选。
林音此行低调至极,墨云晔花了好些人力,才终究是在半道拦到这位名医,老天庇佑,摘星
楼主对“天残”之毒颇为感兴趣,这才答应一见。
约见的地方是竹林之外,墨云晔在那儿等了半盏茶,终于见到了两个骑马而来的年轻男子,
他们一个青衣、一个白衣,翩翩而来。
“林大夫?”墨云晔犹豫着朝青衣人开口,青衣人微微一笑,低眉摇头,“在下云清许。”白
衣人下马对着青衣人行了个礼,才笑道:“王爷,这是我家楼主,在下林音。”
摘星楼主的名号墨云晔是早有耳闻的,却没想到居然是个翩翩公子,正当他斟酌用词的时候,
林音的眼神落在他的手腕上,他当然知道,那儿正漫布着暗紫的印记。
“舍命?”林音轻轻挑眉。
“是。”墨云晔的脸色微微变了,低头盯着手上的印记不语,这舍命蛊是甘苗所赠,做为他
留下想容一命的交换,他的血能换来青画三日安稳,可是,却也是让她毒性更深一分,与之相伴
的,是他自己损一分心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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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音笑了,“王爷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只是……”他的笑容变了味儿,“只是王爷这般牺牲,
却也不能换来那人保命。”
墨云晔闻言一颤,躬身郑重其事地对着林音行礼道:“求林大夫指点。”
林音笑道:“此事楼主有意相助,林音自当尽力,只是这天残毒家师穷其一身,至死都只
寻了个以毒攻毒的法子,可是这以毒攻毒,需要饲主付出的,你能承受吗?”
“需要什么?”
“三年,三年内天残毒体沉睡,饲主每日滴血喂蛊,三年后,待到毒体苏醒之时……饲
主心智全无。”当今世上有情人比比皆是,又真的有几人做到如此?
墨云晔出乎林音意料地笑了笑,似乎完全没有纠结过选择,他只是问他:“尊师是……”
林音敛眉一笑,吐出两字:“司空。”司空二字,从白衣如雪的林音口中说出,居然带着几分
蛊惑的味道,他像在细细咀嚼一般,念完后低眉笑了,狂风毫无预警地袭来,吹乱所有人的衣襟,
铺天盖地的沙尘从远方而来,拍打在脸上生疼。
“师伯,来了怎么不知会侄儿一声?”
“你说,司空如何?”一个不辨男女的声音在狂风中赫然响起,这声音让墨云晔陡然惊醒,
,满眼的杀气,甘苗!
蛊惑的声音如同锦绸一样润滑,听到人耳里却让人毛骨悚然,在场的三个人却没有一个人变
脸色,直到甘苗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你说司空如何?他是不是……死了?”
林音微笑道:“是,家师半月前死于逆天,是为徒的无能,无力回天。”
甘苗素来打扮得妖异无比,行为举止更是邪气十足,怪异的是林音简筒单单几句话居然让她
所有的动作都停下了,风停了、沙止了,所有的一切都回归静谧,唯有她的表情一点一点透出了
疯狂,她的眼里渐渐起了波涛,盯着林音像要裂开来一股,“死了?”
林音颔首,“是,师伯。”
“他不是有鬼蛊吗?”甘苗陡然间尖叫出声,她的声音本就怪异,这会儿尖声叫出来凄厉无
比,令人发寒。
林音等甘苗累到极点渐渐收敛了尖叫,才淡道:“师妹自小体质过阴,死气颇重,家师为保师
妹性命,六年前就把鬼蛊给了师妹。”
“师妹……”甘苗暗色的眼里狰狞起来,“是那个叫青画的丫头?”
“是。”
甘苗红了眼,指缝里不断有血涌出,半晌,她才森森开口:“那他……有没有什么话……”
“有。”
“什么?”她急切地靠近。
“师父说,他一生活得纵性,犯下不少杀戮、欠下不少债,独独不欠的一个是师伯你,如有
来世,绝不再见。”
“绝不相见,绝不相见……”甘苗的眼神一下子涣散了,再也聚集不起来,片刻之后,是她
凄厉的笑声,“绝不相见,那我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我活着做什么……哈!绝不相见……”她已
经彻彻底底疯狂了,疯狂的眼、疯狂的举止,就像是一个压抑很久的癫狂之人爆发,一旦开始了
就停不下来,凄厉的笑声把竹林变得如同鬼城一样。
墨云晔静静看着,忽然有些明白了,甘苗再厉害,司空的死却是她的致命弱点,甘苗和司空
的过去他无从得知,但是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没了司空这支柱,甘苗她终将退出这场混战,彻
底成为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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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画在青云宫内醒来,入眼的是朱木雕花的床和碧青的纱帐,纱帐外团团围着御医和侍女,
闭眼前的竹屋和墨云晔都如同梦境一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最为熟悉的环境和人。
她的清醒乐坏了一干太医和侍女,小姿端来了一碗浓稠的药到她面前,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轻
声道:“郡主,用药吧。”
御医急急替她诊了脉后就退了出去,其余的侍女也一道被青画遣了出去,整个房间就只剩下
小姿一人,小姿对青画的想法了然于胸,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郡主,先喝药,好不好?”
那碗药浓稠无比,还带着一股浓郁刺鼻的味道,这微微腥甜的味道让青画反胃至极,她想推
开那药碗,只是见着小姿满脸的希翼有些不忍,还是硬着头皮把那药灌下喉咙,咽下药,她理了
理繁杂的思绪,问小姿:“青持呢?”
小姿的脸色变了变,没想到她第一句问的是这个,良久才踟蹰道:“郡王,婚期已过,您回宫
那日……是婚期后一天。”
“婚期……后?”
“是,陛下坚持延缓,可是……可是那些老头……”小姿在宫中已经算不得稚嫩,但说起这
事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明明所有的事情都朝着最美好的方向发展?她自小侍候的郡主就要嫁给
当今天子为后,可是婚期将至,朝中的反对之声也越发严重起来:青画虽是忠烈之女,之前册封
太子妃时,所有人都迫于老皇帝的威仪方心服口服,但是今时不同于往日,今日青画要为后,终
究是惹来了朝臣的不满。
新皇根基尚不稳固,选后大事关系到未来几十年朝中势力倾向,每个党派都希望当上皇后的
会是自己的人,在这等风口浪尖之上,青画却是个空有忠烈之后美名,实则无权、无势、无根基
的人,她若为后,谁人能服?只是她和青持的姻缘乃是先帝定下,故而才忍下波澜;青云国上下
信奉神明,对皇庭祭祀之类礼仪颇为看重,青画婚前失踪恰巧给了百官一个最好的理由,以于神
明不敬、损害国运为说辞,逼青持废除婚约,另娶皇后。
“青持另娶……”青画喃喃了一句,细细体会心尖上划过的一丝钝痛,除此之外,却也有一
分怅然。
小姿却会错了意,急得眼泪止不住,“郡主,您别急,陛下、陛下对您那么好……他肯定不会
始乱终弃的!”
“小姿……”
“郡主,陛下对您……”
“小姿,青持他是一国之君啊!”青画笑了笑,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不经意的一个抬头,
她却瞥见那个熟悉的沉默身影静静地站在门口,只是短短几日,他却清瘦了不少,明明是个结实
的剑客,如今看来却像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青画心中酸楚,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不声不
响地迎上他的目光,凝视着,不知为何,明明隔得那么近,她却有种就此分离的错觉。
小姿也发现了青持,默默退出了房间,青持却不急于进房,他远远站着,仿佛连呼吸都收敛
了起来,从门口到床边不过区区十数步,他却连迈出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青持。”青画微微笑了,下了床。
有了第一步,第二步就不难,青持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他终究是迈步进了房间,扶过青画
坐到桌边,替她斟了一杯茶递到她嘴边,看她喝下了又找了件外衣披在她肩头,未了,他定定看
着她,却始终没有开口。
青画喝完茶,扯了扯衣衫,对着脸色憔悴的青持叹了口气,倏地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青持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急促而颤抖,他的双臂僵硬无比,却使下不小的力道,把青画病软的
身躯紧紧拥在怀里,纷乱的心跳渐渐平复成同个韵律。
“可不可以不顾你的性命、不顾青云,一起走?”这是青持发出的第一个声音、第一句话,
带着浓浓的倦怠。
青画伸手回应了这个拥抱,低头暗暗揪紧了衣摆。
“锦儿……”
“你是一国之君了。”青画埋头在青持肩头蹭了蹭。
青持苦笑起来,轻轻松开了她,略略退开一些距离问她:“锦儿,我虽然说过不再逼你,可是……
你能不能告诉我,相识十年,你的爱与恨都给了他……宁臣在你心中,可曾占得半点位置?”
明明是卑微得近乎乞求的话语,青画的心却跟着抽痛起来,这个一国之君呵,她究竟还想让
他如何牺牲?十年,两辈子,宁锦满心的爱给了墨云晔,青画满心的恨给了墨云晔,她的心,真
的还有余地给这个总是沉默的男人吗?
青持眼里的波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青画的心前所未有的揪痛,几乎是不考虑,她脱口
而出:“有!”宁锦缠绵病榻时照顾左右的是他、守陵的是他、生死关头相救的依旧是他……一点
一点,积聚了十年,足够了。
“青持,我……我本就没有多少日子。”青画笨拙地解释,“可是、可是我是真心想嫁你,不
仅仅是报恩……真的,可是……”可是你是一国之君,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背负昏庸无道的骂名。
青画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不善言辞,到未了她只能拙拙地僵在座上,被青持极轻地拥住
了,额头上印了一个吻,轻柔如同羽翼。
“锦儿,青持此生为你蹉跎,不悔。”那是他留给她的最役一句话。
后来的后来,青画见到了青持最后一个笑,笑渐渐在青持脸上洋溢开来,如同开放一朵花,
那是个美得让人窒息过程;很多年后,当她早已看遍了江南的水、江北的山、塞外的黄沙,她依
旧记得很多年前最后一次见着青持的时候,他那如碧海蓝天、青草细风一般的笑。
青画在这样的笑里渐渐失去了神识,她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疲惫,却又不像是“天残”毒发
作时的感觉,那是一种透骨的倦怠,铺天盖地的席卷向她。
青持……她最终还是没能叫出这最后一声,骤然晕厥。
一刹那,青持的泪滑落,滴在她的眼角上,就好像她也流泪了一般,“锦儿、锦儿……”他轻
声念着,突然用力把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那茶杯里的东西,才是她会晕厥的真相,她空有
那么敏锐的毒药嗅觉,却永远不会防范他。
所以,他心甘情愿认输,江山皇权他可以抛弃,但她的性命不可以,她得活下去,一直……
活下去。
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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