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了。”
阿一的心被这两个字撞得发痛,她急急地说:“我知道我不好,明明双腿没伤得那么厉害却让你误会了那么久;明明答应等你回来却受不住诱惑上了去广陵的船。可是你要相信我,在我心里,想念师父和阿云跟想你是一样多的……”
“我说晚了。”这四个字冷冰冰地掷过来,阿一不由一僵,抱着他的手终于松开,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凝结不动。
“蓉蓉回来了。”他简明扼要地叙述着一个简单的事实,“她本来就是侯府未来女主人,只因为使了点小性子跑到建业去,如今我把她接回府,自然不愿让她以为我心有旁骛。刚好你借火灾逃了,那我就把十八姬风光大葬,从此以后侯府只有高高在上的侯爷走人,再没有盛宠的十八姬,懂吗?”他转身对她说。
“我不懂。”阿一摇头,明明想笑,眼泪却再一度落下,“我不懂,你为什么对我好,又一手推开我。”
他笑了,笑得客气而疏离,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这一笑中越来越远,他用一种同情的语气说:
“小尼姑,我这是在教你,不要把别人一时的情绪错当作爱情。”
阿一怔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你走吧,”景渊别开脸不看她苍白而神伤的表情,“找你的师父去,从此……不要再纠缠于我。像我这样的人,不是你能配得上的……”
最后一句话,像刀子一样硬生生地在她心上剜开一道口子,顿时鲜血淋漓。阿一的嘴唇颤了颤,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终究是死了心,面如死灰地转身走了出去。
景勉领着她从后院小门离开,泪痕未干的脸楚楚可怜,眼神空洞神色怔忡,景勉心下不忍,轻声道:
“你想去哪里我让人送你……”
阿一摇摇头,望了一眼重门之内的品雪轩,凄然道:“我也想知道,我该何去何从。不过,我本就一个人,如今也不过是打回原形而已。”
阿一走后,景勉撮一声口哨,后院的阴暗角落慢慢走出一个灰衣人,向景勉单胯下跪,景勉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
“把人跟紧,有事随时来报。”
雾停轩中,傅明远放下茶盏看着刘零,问:“景渊真的这样说”
“属下听得一清二楚。现在她人已经离开侯府,公子是否需要刘零找个机会将她了结 ”
傅明远轻笑起来,“刘零,何必亲自动手 人命如苇草脆弱,有时候只需一阵风或是一个意外,便折了。”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是夜,品雪轩竹喧影乱,秋风袭来,吹得窗棂作响。内室中景勉低头跪在地上,景渊坐在床沿,身上只披着一件玄色单衣,寡淡昏黄的烛火下,那张冷做如玉的脸死寂一般没有表情,僵坐看寂然不动。
“你刚刚说,跟丢了,人不见了”
“景勉自知失职,请侯爷发落。当时天源大街上发生了一宗意外,有马车横冲乱撞踏了人,就是这么一闪神,人就不见了。”
“雾停轩那边有人出府吗”
“刘零曾离开侯府半个时辰,说是替傅明远办事。”
景渊黑眸中的暗光又冷下了几分。“兰陵今日可有别的大事发生”
“还有一件。喜客来的大招牌无端坠下砸到了人,听说是一个……女子……”
“死了吗”景渊的声音尽力压低着克制着颤抖。
“现场没有尸体,只留下一大滩血,如果按正常人来算,流了这么多血,恐怕也不济事了。”景勉抬头看了看自己主子迅速失去了血色的唇,连忙说道:
“侯爷放宽心,应该不会是她……”
“你去见顾桓,让他把人找到,护好。就说.请他卖本侯一个人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秋夜清寒,凄月冷风,咳嗽让他彻夜难寐,他索性披衣起坐,倚在床头看窗前竹影摇动。可恶的小尼姑,他想,真喜欢他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要逃,该死的逃了又跑回来表白,不是说自己是佛门中人么,怎么能妄动爱嗔痴怨,任是喜欢谁也不该喜欢他景渊这个一手将她推入死地的人
独宠十八姬,不过是为了将傅明远引来,为了让他跟建业的妖妇心生嫌隙,为了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和置仇敌于修罗地狱之道罢了。景渊啊景渊,你从来就不是个好人,从来视人命如草芥,小尼姑你真是太好骗了,把傅明远看作好人,把景渊看作有情人……
景渊几乎要笑出声来,可是当嘴角想要扯开一个笑的弧度时,心却像被凿开了一道裂缝一样,酸涩痛楚随着裂纹行遍全身,心头明明很冷,但仍有热烫的温度存在于记忆之中,那是她跌落在他心头的一滴泪,她第一次主动地不顾一切地抱着他时落下的泪。
把她赶出局,不过就是希望她能避过一劫,没想到傅明远一如既往地不吝于下狠手,绝后患。
品雪轩中,景渊坐在床沿身上披着天青色长衫,雪白的中衣衬着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沈默喧站在他身前,一旁是端着药碗的晚霞,景渊猛地一阵咳嗽,摆摆手皱眉道:“本侯不是说了,不要再喝这苦兮兮的药么”
沈默喧端过药说:“侯爷,良药苦口,你这病要是再拖下去,只怕伤及肺腑。”
景渊皱眉,一脸的厌烦,“哪来那么哕嗦,难道本侯连喝不喝药也要旁人指手画脚拿开,别让我闻到那恶心的气味!”他一手推开沈默喧的手,一个翻身向里侧睡。良久,忽而听得一声轻浅的叹息,顿时像被针剌一般翻过身来望着坐在床沿手拿药碗的人。
“阿渊,三年不见,我还以为你什么都变了。原来有些习惯,不管是三年,还是三十年都改不了的。正如,”他打开小几上瓷罐,拿出一颗糖渍杏脯递到他嘴边,“一口苦药一口杏脯,以前给你喂药,总得花掉我半个时辰的功夫。”
景渊的黑眸迎上他的视线,也像被引入某种回忆之中,顺从地咬住了那颗杏脯,一口一口地嚼着。傅明远一勺药放到他嘴边,景渊怔愣地看了傅明远的手一眼,手腕上有道粉红的疤痕是那样碍眼。
“张嘴。”傅明远明明是责备,却带着不难察觉的关切宠溺,微扬的嘴角笑意横溢。
景渊喝下药,半晌,终究开口问了一句:“你的手腕的伤……是她弄的”
傅明远一勺药一颗杏脯地交替喂着,很快的一碗药便见了底,他苦笑着说:“已经不痛了。到广陵查玄阴教的事是我主动在朝堂上请缨,忤逆了她的意思,小惩大戒而已。”
景渊别过脸,冷硬地说道:“世上无人能及你傅明远的能屈能伸,谁让你到兰陵来既然如此怕她,便一辈子不要离开建业半步!”
傅明远反而笑了,放下药碗,执起景渊的手道:“我想你,就来了;至于我为何忍耐至今,一则是因为我的家族,二则,是因为你。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背弃了她,我该何去何从,而你,三年来我无数次想要与你通音讯,而你,总是拒人千里之外……”
景渊冷哼一声,道:“我拒绝了,可为何你要不远千里而来,扰人清梦!”
“你娶谢蓉蓉,我把地诱拐到建业,你却偏不追,只在兰陵大费周章地宠幸什么十八姬,阿渊,如今我真的耐不住了,投降了,眼巴巴地找个借口跑来你身边,这回你可满意了”
景渊仍然是一副冷淡的样子,挣开他的手,说:“我宠幸十八姬,自然不假。”
“你骗的了天下人唯独骗不了我。在船上我给她下了无梦散,找个稳婆一验,她竟然还是完璧之身。否则,她早就被我扔进伏澜江喂鼋鼍了,哪还能见你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景渊脸色不变,瞳仁渐渐浮起一层薄冰:“傅明远,你真是死性不改。”
“怎么,不舍得?”傅明远伸手抚上景渊的脸,痴恋的眼神里带着决绝的狰狞,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等了你三年,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去就山。但是我做不到白白地看着你的心里有了别人的影子,我宁愿你跟上百个女人上过床,也不愿见你为一个女人伤过心!她明明背扳了你你却听之任之,我认识的景渊没有这样近乎懦弱的善良。她死了不好么,难道你还想让她知道你有怎样的过住”
景渊用力推开他,怒骂道:“傅明远,你是个疯子!”
“为了你,我不怕双手沾满鲜血。”傅明远站起来冷冷的说,“我是个疯子,那你又是什么呢?我曾经想过要是我不和你在一起,这世间到底还会有谁像我那样懂你护你爱你,是那该死的一无是处的小尼姑吗?是那水性杨花的谢蓉蓉,还是你满园子的莺莺燕燕!”
景渊盯着他,愤怒终于喷薄而出:“我跟你在一起,然后呢?然后你每年偷偷的来兰陵与我苟合,回建业后百般讨好妖妇继续当她的禁裔,为了维护你的家族和苟全自己的性命这光明正大的理由继续扮演一个可悲的被扭曲的角色!这样的你,凭什么与我站在一起”
傅明远脸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就凭我,割舍不下你……”
“谢了,我兰陵侯府不缺善解人意的女人,更不缺暖床的男宠。”景渊字字刀锋,“你的多情本侯无福消受。”
“我只对你多情。”他忍住恼意,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伸手抚上他如玉的脸庞,“哪怕你弃如敝履……”
景渊一手挥开他,讽刺地笑出声来,说道:
“什么情啊爱啊的也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你不嫌太苍白无力了么,我和你之间的障碍太大,既然你无心逾越就不要再来滋扰于我。想要做她身边的一条狗就不要到我这里来装成一个人。你走吧,在雾停轩住一段日子,公事了了就回建业,恕不远送。”
说完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原本苍白的脸色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在傅明远的眼中看来更有种病态的美,他本是被气得额间青筋乍现,此时却半点发作不得,揽过景渊的肩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一边说:
“你看你,你非得惹恼我,让我生气,自己的身子没大好就不要动怒。”
他没看见景渊垂下的衣袖里,手指攥紧成拳,指骨发白像在拼命忍耐着什么。
“让我进去!我要见景渊!”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接着便有人像风一样旋身而入,谢蓉蓉脸上泪痕未干委屈不已地来到内室一手掀起湘竹帘子,大声道:
“景渊,为什么把我赶走……”话未说完便怔愣在当场,纤纤玉手指着傅明远吃惊道:
“明远,你怎么会在这里?”
欢喜佛,薄情赋 第五十九章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1
傅明远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客气地点点头,算是问候。景渊冷眼看着他们两人,说道:
“二位想要叙旧情不妨另选一处地方,本侯无意奉陪。”这是毫无遮拦的逐客令,可是在二人听来,都只有一个想法。
“你误会了。”傅明远淡淡的说。
“我与他,无甚旧情。”谢蓉蓉红了脸也急着辩解,“景渊,我不要回谢家,我要留在这里……陪你……”
“本侯还没死,不用你陪;死后,你也没资格陪葬。”景渊冷冷丢了一句话给她,她的脸色瞬即变得难看起来,咬着唇眼中浮起一层水雾,美人凝眸险些就要雨打梨花,看了实在让人不忍。可景渊依旧没有半点表示,谢蓉蓉一跺脚,娇嗔道:
“我不管你怎么想都好,反正我是不会走的!”说罢恼羞成怒地转身跑了出去。
“你给她灌了什么迷汤”傅明远声音像冰块一样冷硬。
“我不会如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一样甜言蜜语,不过就是坠崖时拿她垫了底,心里过意不去把她背着行走了一夜,还中了流矢,如此而已。”
“伤口呢?让我看看。”傅明远这才释然。
景渊的桃花眼水光迷离,视线锁紧着傅明远,一边手一拉,把中衣的衣襟往下扯,露出大片紧绷的白皙的胸膛,右边肩胛骨下一处箭伤如棋子般大小,才刚刚结痂。傅明远的眸子像被刺到一般缩了缩,目光下移,他的手指颤颤地抚上景渊肋下三寸的地万,那里有道长若手掌的疤痕狰狞无比。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三年前离开建业的途中。”
“痛吗?”
“死不了。”
“她干的 ”
“你说呢”景渊讽刺一笑,拉好衣服,“她不死,便是我死;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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