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外,马车和侍从皆已到位。 长公主准备齐全,拨了几个手脚灵活的婢女在路上伺候,又派了个手艺好的厨子、两个府医,另外还有上百个孔武有力的府兵…… 除了吃食和衣物,还备了不少补品和珍贵药材。 不像去接人,更像是盛装出游。 躺在马车内,温庭瑞悠哉不已:“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要去离京这么远的地方呢。 而且,母亲还把保护你的重任交给了我。” 温知虞闻言,从经书里抬头:“长这么大,除了京郊行宫和佛寺,我是第一次出京城。” “还真是。”温庭瑞翻身坐起来:“大周那么多明山秀水,可怜姐姐都没看过。” 可怜? 温知虞合上经书,目光平静地望着温庭瑞:“这个时代的女子,哪一个活得不可怜?” 温庭瑞愣住。 车窗帘子,被掀开一角。 温庭瑞坐直身体,顺着姐姐掀开的缝隙往外看去。 时值上午,街上正热闹。 还未到中秋,街上已经挂起各色的漂亮灯笼、彩绸,大街上车马繁华,行人如织。 而放眼望去,竟看不到几个女子的身影…… 大周的女子,年满十岁之后,便甚少在异性面前露真容,更别说随意上街闲逛。 未婚女子有事出行,需得以幂篱、帷帽或面纱遮脸。 成亲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 婚后,若夫家礼法森严,管束较严,她们一生之中大多时候都会留守后宅,相夫教子…… 一年中出门的机会,只剩走亲访友、元宵夜、乞巧节、中秋夜。 对女子管束得最森严的,还数名门世族、富贵人家。biqubao.com 普通人家的女子,反倒是要稍微过得自由一些,会时不时出门,帮衬着家中男人做活补贴家用。 不过,普通人有普通人的苦。 大周依旧保留着前朝的科举制,但,近百年来,民间私塾所剩无几,大部分学堂皆是由世家大族开设。 学子需接受入学考查,必须识得一部分文字才可报名。 每年学费,最少需百两银子。 寻常的百姓,光是养活一家人就已经捉襟见肘,又哪里拿得出多的银子供孩子念书? 大多数普通人,从生到死,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这个时代看起来虽繁华安宁,却是女子和普通人的悲哀。 所以,她想反抗。 “姐姐。” 温庭瑞忽然唤她。 “嗯?” 温知虞放下马车窗帘,回头看向弟弟。 温庭瑞眸光清亮地望着姐姐:“姐,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你为什么想嫁给阿危了。” “是么?”温知虞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嗯!”温庭瑞用力点头:“你说得没错,做女子的,就是没有我们做男子的活得畅快。 男子自小就可以随意出门玩乐,十三四岁便逛起了花楼,成年后家中妻妾无数。 可是你们女子,却总被关在家里。 你瞧你,我们同一日出生,我从小到处玩乐,而你呢,不是在鹿鸣院待着,就是在太后宫中待着…… 我有伙伴无数,你却连个闺中密友都没有。 所以,你想嫁个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男子,同大周这森严的礼法抗衡,对不对?” 同森严礼法抗衡? 温知虞惊讶。 她一直觉得,温庭瑞活得天真又不谙世事,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愁…… 却不想,他其实活得很通透。 温知虞自嘲轻笑:“大周建朝几百年,礼法自有一套章程,又岂是我能抗衡的? 我一人之力,如何抗衡得了千万人? 我能为自己争得一门自由婚事,已经是尽力了。” “那可说不准!”温庭瑞轻哼:“万一,经过你的带头,一呼百应,大周的女子都站出来反对盲婚哑嫁呢?” 整个大周女子? 都站出来反对盲婚哑嫁? 温知虞心中微动:“若是能有那一天,可就太好了。” 可惜,她前世直到病逝,都未能瞧见那一幕。 …… 入秋后,气候并未凉下来。 马车越往南,越是炎热。 中途,温庭柏传了一封书信来。 “兄长说,袁夫子在编撰一本《大周游记》,记录各地风土人情、人文历史……”温庭瑞皱眉:“他们往辛夷镇去了。” 温知虞滞住。 依稀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她已经应下了沈迢安的提亲,两家正在商议婚事。 温庭柏收到家书后,提前结束游学,回京为妹妹筹备亲事…… 可这一世,兄长并未提前归家。 而且,他也往辛夷镇去了。 真是巧了。 温知虞修书一封:“告诉兄长,让他转告同行人,务必赶紧离开辛夷镇。” “落笔的日期是两日前。”温庭瑞为难道:“今日,他们恐怕已经在辛夷镇住下了。” 温知虞:“……” 辛夷镇如今是什么情况? 进去,不是自寻死路么? 温庭瑞赶紧安慰她:“阿危肯定已经赶到辛夷山下,开始疏散百姓了,你别担心。” 是了。 温知虞默算了一下:“若是没在路上耽搁,他最迟昨日就该到了。今日,应当是去巡山了。” “嗯嗯!”温庭瑞用力点头。 温知虞捡起小桌案上的经书,翻看了许久,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索性,她换了本书。 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温庭瑞问出了这段时日以来的疑惑:“姐,你既担心阿危,为何又肯答应让他去辛夷山?” “他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温知虞解释。 温庭瑞迷惑:“为什么?” 先前还觉得弟弟通透的温知虞,眼神复杂:“因为皇命难违,因为我在赌。” 后一句话,她说得极轻,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啊?” 温庭瑞更疑惑了。 温知虞耐心解释:“辛夷山一事,若燕止危能处理好,便是有功,我嫁个有功之人,也不算给太后和长公主府丢脸。 若他时运不济,永远留在辛夷山,皇上正好为我换一个良婿。” 温庭瑞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他才颤抖着口舌问:“那你呢?姐,你又在赌什么?” “赌命。” 温温柔柔的两个字,落在温庭瑞年少且稚嫩的心头,像是有千金重,砸起惊涛骇浪。 温庭瑞艰难开口:“若你赌输了呢?” 温知虞笑了一下,轻飘飘道:“输了,我便是燕止危的未亡人,替他继续活。”
三月,初春。南凰洲东部,一隅。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那里,趴着一道身影。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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