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晌午的一小会里,竟冒出了个阳光的影子,普照在他俩的头顶上,光辉四溢,她走着曲径小路,脚上的细跟羊皮靴子实在滑得很,几次都差点摔到地上,好在有他,他本是牵着她的,可几次下来,越不放心,干脆把手臂放在她的细腰上,这样牢靠得很,她点点星星带着碎红沫子地笑,也再不反抗,只问到,“伤口还疼吗?等下回屋里头让我看看。”
他昂首阔步,长筒男士军用靴子走下一步就印下深刻的脚步,望着曲径深处的小梅林一眼,“全好了。不用看了,怪吓人的。”
她身上披着他的藏青色呢子大衣,沉得很,她也不知为何皱了皱眉,“谁说我怕了,当初,你与那白俄匪人嗜杀拼斗之时,我开枪的时候……”说着,可能自己也知道说得心虚,那又怎会不惊怕了,一个普通男人都尚且害怕开枪,何况是一个妙龄花季少女,所以转口只说,“……反正他也是死在我枪下的。”
她说得如此勉强,连自己都觉得浑然没底气了,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拢了拢她身上的大衣,道,“我正想问你,哪里学来得射击?我可不信,你天生胆大的说法!”
她抬起手拨开眼前的繁枝雪叶,把头微微靠在他臂弯里,狡黠地说,“父亲曾有过一把德国手枪,灵巧得很,我多次见他在院子里偷偷开枪,所以偷着看了好几回。但确是没有动过。”
他停住脚步,表现得极度错愕,肃穆起来,“难道你……那一次当真是第一次用手枪?”
只见她抬头仰视,目光相接,满是凌人傲气,“当真是!”
他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把她缠在衣服里面青丝捋到大衣后面,“我还真小瞧你呢!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她自豪地昂起下巴,朝他眨了眨盈盈秋水的眼睛,“我现在的射击技术更好,在英国时,我和姑姑有时会去射击场,我每发必中,姑姑都大跌眼镜呢。”
“不许你女孩子家去舞刀弄枪,万一伤及自身如何是好?”他严词批评她,也只不过声音稍稍带点重音,“听见没?”
她偏嘟起嘴,道,“不是我这个女孩子家,今天又怎可有习大统帅的威风八面呢?”他举起一只手指,微微弯曲,在她的鼻子上拱了一下,弄得她疼得叫出声,他忽将她拉进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耳根子都红了,抬起手就要拂去。
“你几时也学得这一套下作的话来欺负我。”
英雄
他扬声笑,爽朗得透着缕缕清风,这一年多来,如此开怀,还,是当第一次,仿佛身后的人事人非,过往岁月,已悄然逝去,“我哪敢欺负你,就是半分也起不了念头,你先前对我的冷漠,我至今还记忆犹新,我说得可都是实在话,你若要我的命,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你。”
她忙呸了一声,白了他一眼,却是蕴藏着疼惜的抱怨,“就快过年了,也不讨个吉利话,尽瞎说这些有得没得。枉费了我今日来赏梅的兴头,我不去了!”
“为什么那天你要救我?”他一直想要探个究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为何要冒着如此之大险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他委实很是好奇。
她低眉一笑,然后扬起头,“因为,我就想救你,”她顿了顿,目光飘远了,仿若定格在了那岁月年间,“你的样子看起来是个英雄。”
他盯着她出神,神情缱绻悠长,回忆道,“我醒后,来不及对你道谢就离开了,想不到,这一别又是数年光景。”
“唔……你还真是恩将仇报,差点要开枪杀了白老师,当时,还是他替你包扎伤口,要不然,你……”她忽地记起,用一种假装气愤的语气说道,习暮飞忆起那位儒雅的俄国老师的面孔,又说道,“我当时不知道!谁叫你那样活活气我,我也是急了,才会拿起枪,我亲自去向他致歉,总遂了你的意吧。”
她的脸忽然哀伤下来,“也不大可能了,白老师不声响离开,全没对一人说起。”
“总有办法寻得,只要你想。”他信心满满,想当然这世界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她摇了摇头,怅然地笑,“由他去吧,他本不属于这里,走了倒也是一件好事。”
他闻言,也不就此多语。
后来,他们聊到绢帕,他告诉她,留着那块绢帕,就是想留个念想,因为他从未忘记过她,那个勇敢救助他于危难的少女,他是当在心下留有位置。
过了假山,后头便是小梅林,假山口处滴滴滴地留着融化开得积雪,阳光照得多,自然化得厉害,假山边上是一个人工造成的小湖,里面作了一些水榭,行船之类的小石雕,此刻才微露出来一些眉目来。
习暮飞引着她到小梅林来,为了护着她,露水都滴在他的头上,他也不理会,她看了看,笑不露齿,用手臂上的衣服料子往他脸上擦了一擦,手冰凉得要紧,他握在手中呵气,一阵一阵热气从他口里传来,以前的种种岁月,他待她的好,是那样多,她不禁安心地想着,这样好的男人,让她遇见,也不知她哪来的福气。
梅花果然是开了,各株单个地矗立在雪地里,黄色腊梅,粉朵腊梅,酒红色腊梅都竞相开放,上面垂落着冰沙,在阳光下闪着明点,恰好出彩,冬日里也只有这种姿态傲然的花朵,才能把孤傲之美诠释得淋漓精致,就是其他的洋花摆在这雪地里,也是竞争不过得。
“暮飞,这样好看的梅花……”她兴高采烈地走到小梅林当中,株株梅花树都走了一遍,习暮飞都转晕了,心里纳闷道,实在是没有看出这梅花有何精彩。
“暮飞,我要折些腊梅枝回去养在花瓶当中,你说行不?”
他欣然地点了点头,便随着她去寻着这一束那一束,拈在手里,她边说,“家里的梅树也不知道是不是开了花,往年这个时候,我总爱自己剪上几只,插在花瓶里,做摆设……”
良辰默花期
她越说着,越低愁起来,一瞬间的时光,就红了双眼,“也不知道我父亲怎么样呢?还有张妈……”
说着就哽咽住,扑进他怀里嘤嘤哭泣,声音轻小,却越发惹人爱惜,他温柔地拥住她,心里虽不想说,可知道是瞒不住了,“你走后不久,你父亲与继母便变卖家产,直接投奔东北的东洋人势力去了,我将杜府留了下来,心想着,兴许你回来的那一天,还会想回去看看。至于张妈,她回乡下去了,你若需要她,我就派人去寻她过来。”
她瞪大了一双澄明的眼珠望着他,仿佛所有的错离都失而复得,她不相信这一切,早知道父亲与东洋人关系密切,却不知道深到这番田地,当初山本一郎囚禁自己,她还妄想着将此事告诉父亲,父亲是一定不会再与东洋人来往,可时局一忙,她竟忘了回家看一看,算了,她心里叹了口气,就算是回去了,也就是人去楼空,荒凉凄凄,触目伤情罢了。
“父亲实在愚钝,东洋人全是在利用他罢了,以后若他早没利可寻,可如何是好?”她问。
“他不在我管辖的范围内,再论及,又是他自己委身留在那处,将他请回来怕是十分不容易。”
他擦去她的泪珠,斜飞鬓角而落,说得极其委婉,但只要她开口,再难,也会想尽办法,可她没再恳求他,而是嘘叹一声,极其不符合她的年岁,“算了,我父亲是个古板执拗的人,若不是他自己想通了,就是我也请不动的,除非,是……”
“除非什么?”
“我母亲兴许是唯一一个劝得动他的人。”
提起这位习暮连生母,三姨太太,习暮飞想起自己过往对她的多般不礼貌,也有些想要忏悔,可人已逝,述不尽恩怨情长,见如昔的楚楚眉目中隐隐透了点萧雁零的神态,不禁说道,“细致看来,你和她颇有几分相似。”
她手里抱着几只酒红色梅花,盯着花束发呆,良久,吐出一口白气,神色极度哀伤,“可惜我都未曾仔细瞧过。如今,父亲弃我,母亲走了,姑姑远在英国,平儿也去了,我真真成了一个孤儿,再没人爱我了。”
他听后,很是不爽,扳她的身体面对着他,放下那手中的腊梅花枝,声色变得肃穆,目光中责备的成分渐多了,“你都是我的女人了,还说自己是孤儿,你把我置于何地?你说!”
她一点也不怕他,只是看见这个在外面呼风唤雨的习军第一人,此刻也撒着浓重的孩子气,真是不敢相信,忙道,“我一时口快说错了,你真小心眼,就恼了?”
“说错了便饶过你,如不……”他今天穿着白色长褂毛料衣服,显得更加白玉堂堂,抬起修长的手指便摸住她尖尖的下巴,“那我可要亲下去了。”
她直勾勾地盯住他不放,那星眉剑目被她敛进眼底,波澜不惊,而她却是惊起千层浪花,手心是冷得,可头上都是热乎乎地,但见她羞涩一笑,踮起脚在他右脸颊上飞速地印上一个吻,温婉中又带有瑟瑟的矜持,真是道不尽得莞尔滋味,待她嘻嘻笑着去剪梅花枝节之时,他还怔怔地站在那,久久回不过神采来。以前,办公小憩一会,柳真真曾经偷偷亲了他一口,立刻把他激怒,愤慨地扫她出门。同样是一个吻,竟会有如此大的区别。
他怔忪着,明目中闪耀着,那一抹嫣红,时时回首,更胜却人间无数。
若静寂年岁安好,莫忘良辰默花期。
囍事
大婚在即,习帅府里喜气洋洋,几乎都是习暮云一人张罗,她随夫君一起返回文远,为得就是这个唯一嫡亲的弟弟的婚事,她极其能干,忙里忙外,几天下来,便尽显疲惫,虽如昔声明过,婚事从简,就在教堂里举行个仪式,家庭里有几个人出席便可,习暮飞是应可的,但习暮云可是巴巴得望着弟弟结婚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个娇人,怎可怠慢,再论及习暮飞又是联军统帅,管辖范围遍及江南五省极其北方数要省,地位居住轻重,个个达官贵人,军中要人,都是他于马首是瞻,仪式怎能简化。
于是,这两家都单薄的新人,便被多不胜数得数省市政界要人,各路军阀,推上了新式婚礼的舞台,北方政府,南方政府,各租界使馆的派司人,纷纷备上大礼,来观摩此处最高统治者的婚礼大典。各大报纸争相刊登这一重大喜事,国内国外都是翘首顾盼,美言甚欢……
文远市里张灯结彩,接亲路途中,挂了好多好大的喜气灯笼,那一段路上都站满了卫戎,守住后面的老百姓,不许他们妄自靠近一步,大小街口都布满卫戎,摆了木栏网,但是,老百姓还是可以站在小巷街口上张望到接亲车队的隆重。
杜府里虽是冷冷清清,可也少不了侍卫官们忙前忙后,张灯结彩,铺天盖地的红,许早就安排妥当,大红喜字贴了两幅在大门之上,把杜府的大门修饰得无比喜气,站立门前的持枪卫戎更是每人的枪上都挂着一朵绸缎大红花。
此刻,她坐在闺房里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大红缎喜鹊金丝绸旗袍,头发绾成一个温婉的盘髻,后面戴着一朵灿烂镶金芙蓉红花,丝网上带有许许多多红色的小珠子,旗袍前襟上挂有一串圆润珍珠,贵气逼人,脚上是特意在上海百货公司定做过来的红色细跟尖头牛皮鞋。
张妈看住镜中娇艳欲滴的新娘子,乐得合不拢嘴,“小姐终于嫁了,嫁得这样的好郎君,真是风光啊!”
喜娘再为如昔抹了抹两颊边的胭脂,便低着头查看她的妆面,不禁叹道,“做了这样多年的生意,什么小姐夫人没有见过,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漂亮的新娘子,难怪我们英姿风发的习统帅会钟情与杜小姐你。”
“不用你夸,我们家小姐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看。”张妈在一旁打量着,抬高了声调说。
“自然是,自然是!我绝不是故意奉承小姐,也是有一句说一句。”喜娘赶忙附和着,说完忙打哈哈嘴,堆满笑颜,“说错了,我应当称你为习帅夫人才好。”
如昔的脸红透了,像晚霞一样绚烂,她只微微一笑,听见外面西洋乐器的响声渐渐逼近,心扑通扑通地跳,一只手覆在匍匐不定的胸襟间,也不可缓和,她忽地抓住张妈的手,喜娘见此,也不多说其他,笑呵呵地忙退到一边去。
张妈用手慈爱地抚了抚她的手背,“别怕,小姐。这是大喜事,你别慌了阵脚。再说,有姑爷在呢,乖。”
“张妈,你一直要陪着我,我……”她说了一句,便红润异常,自然就放低了声音,“我心里吃紧得很,该如何是好?”
永不负你
咚咚咚……
乐器声音已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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