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他这样解释,倒也合情合理,这样的丑事,原该瞒下来。
老太太缓缓出了一口气,开口道:“照亲家老爷这样说,我们周家这闷亏算是吃大了。”
钱老爷顿时瞪大了眼睛,周老太太竟然要追究到底不成吗?先是给自己暗示,等着自己找个借口,自己再把事情搬出来,竟全是钱家的不是了!到时候老太太兴师问罪,钱家隐瞒在先,又撒谎在后,岂有还嘴的余地?想着,冷汗便冒了下来。
钱太太因着痛失爱女,简直痛得肝胆俱裂,如今听老太太这样子,竟是要将事情公之于众,顿时晕了过去。
老太太看着青姨说道:“劳驾老姨娘快扶亲家太太到榻上躺着罢。”
大太太也在旁边,忙和青姨一同搀扶着钱太太到了榻上。
老太太冷笑一声,说道:“我们本以为这是两情相悦的婚事,若早知道钱小姐中意的不是我家信生,我们立刻退婚,决不强逼。是贵府隐瞒真相,答应下来。姑奶奶嫁进我们家,日日板着脸,对着我也不肯多说一句话,嫁进来第一天就闹着出门看戏,我们想着恐怕是在家受父母宠爱惯了,也不肯为难,由着她去。亲家老爷您说,我们也算对得住她了吧?”
钱老爷咽了咽口水,没有说话。
老太太继续说道:“伍娟这样一闹,熟人问起来,我怎么回答?要照着亲家老爷这话,也能蒙混过去。但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周家的列祖列宗如何能容我这样糊里糊涂将错就错?!”
钱老爷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是今天的事情,本就是钱家理亏,老太太气势又盛,一时间钱老爷只得示弱,忙站起身,说道:“愚夫妇教女无方,令我们两家蒙羞,如今只请老太太高抬贵手,全我们两家的颜面!”
老太太说道:“我何尝不想蒙混过去?只是贵府隐瞒在先,欺骗在后,实在欺我太甚!”又颤着手指着信生说道:“信生乃是我家长男,本想着成家立业,如今这样一闹,他怎么出去做人?”
青姨见老太太动怒,忙端上一杯茶,说道:“老太太先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接过茶杯,拿起盖碗,还没喝,又“砰”的一声盖住,说道:“难不成,你是欺负他们孀妻弱子,势单力薄不成?”说着,将茶杯重重撂在桌上,“我周家还有人,你们可是错了主意!”说着,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两口气。
众人见老太太气得不轻,本该出来劝解,只是此时的状况,谁都不合适出面,便只能坐在两边。
钱老爷本就知道此次过来,十有八九是来给周家人出气的,但不知道老太太气性如此之大,更没想到老太太在周家威望如此之高,各院老爷为官为商,都是一方的人物,在周家却都仰仗周老太太鼻息,实在意外。
他本想着为着顾全两家的颜面,此时也不好大闹,但是这话应该周家人出来劝才是,如今周家人一个都不出来,难道要自己说这话不成?一个不好,老太太气上加气,此事便更加不好全身而退了。
他正想着如何脱身,就听老太太语气缓和一些说道:“亲家老爷与爱女天人永隔,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伍娟执念如此之深,怕魂魄也要和那戏子纠缠,把她供奉在我家祠堂,她也不会安然享我家香火。”
钱老爷一听,心里怒气也上来了,便说道:“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不认这个孙媳不成?”
老太太转过脸,看着钱老爷,说道:“亲家老爷也想一想,我说的在理不在理。伍娟本就不想做我家媳妇,活着不想做周家的人,难道死了倒想做周家的鬼不成?”
钱老爷强压住怒火,说道:“他们两个人既然没有离婚,伍娟便还是周家的人……”
他还没有说完,老太太便说道:“就是亲家老爷自作主张,才有后面这一串的事情!”老太太此时已不像刚才那样,但是眼睛里的怒气,却是有增无减:“您是亲家老爷,我们理当客气。但是现在你也别当我是亲家老太太,只当我是一个世交的长辈,你就说我的话在理不在理。”
钱老爷环顾四周,见众人都不打算开口解围,想来与人家这个大家庭相比,此时自己是势单力薄了。不由长叹一声:“这确实是我们错在先,我们也愿意有这个担当。可是如何对亲友说起?我们周钱两家,都算是颜面扫地了。”
老太太闭了一下眼睛,说道:“唉,我何尝不知道顾及脸面呢?我已经行将入土,可是我的儿子们还要做官,还要行商,我的孙子孙女还要成家见人。就是为着他们,少不得也要认了。”
钱老爷一听,这周老太太真是先设一个套子,等着自己跳进去理亏,再给一个枣,叫自己感恩戴德。谁叫自己养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如今只能夹着尾巴受罪,口里连声称是。
周老太太说道:“只是,这孩子的牌位不能进我家祠堂,族谱里也要消了她的名字。”
那边钱太太刚醒转,就听见这句话,忙起身走过来,说道:“这可使不得!这叫我们伍娟……我们伍娟……”说着,又摸起泪来。
周老太太说道:“这事儿我们自己可以瞒着你们来,我说出来,是因为我们厚道就厚道在这儿。”
钱老爷知道老太太是暗讽自己,脸色发白地说道:“老太太也该为我们想想……”
老太太说道:“我何尝愿意得罪贵府!只是贵府姑奶奶嫁进我们家,周家便没得过一日安宁。让她进族谱,和列祖列宗一样享我家香火,祖宗那里,恐怕不能答应。亲家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也该理解我。我就怕过两年死了,没脸见祖宗。”
钱老爷知道是自己理亏在前,如今周府咄咄逼人,自己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就是闹大了,谁又能做得了这家务事的主?既然周府不要这个台阶,少不得两家一起丢人。
老太太又说道:“不过,对外还是要按您的说法来,人,我们迎回府里,按着少奶奶规矩把后事办了,这也算是全了两家的脸面了。回头我们派人把伍娟的嫁妆原样送过去,不敢占您的便宜。”
钱老爷心里不禁长叹周老太太手段高明,既全了双方的脸面,又出了恶气。只是稍退一步,看着还像是退了一大步,还要让自己感谢。想着,只觉得心口百般滋味,梗在喉间,竟说不出话来。
老太太说道:“亲家老爷心里不痛快,我们也不痛快。死者为大,我们也不能说伍娟什么,少不得各退一步。多想想别人的让步,心里就不那么难受了。”
钱老爷想了想,到底周家娶进这么个少奶奶,又平白无故惹上这样的丑事,也够倒霉。这样算来,周家可谓是牺牲颇多,便说道:“老太太也算是给了我们面子了,这事儿细想想都是我的不是。人早就嫁进周家,这是事实,就算您是把她休了也好,这嫁妆也没有拿回去的道理,也算是我们钱家跟您赔不是。”
老太太说道:“这都是命,其实谁也没错,只是可怜了这一对小儿女了。”
钱老爷顿了顿,再也挤不出话来。一会儿,老太太吩咐三爷筹办外面的丧事,三太太做这次丧事的总管。勋平当夜便去了钱府将遗体接了回来,三太太便连夜布置灵堂。万事皆按规矩办理,只是下葬当天,虽然浩浩荡荡将棺木抬到了墓地,因为没有外人跟着,又转到了钱家找的一块坟地葬下。
可怜这钱伍娟,花样的年纪,竟痴痴为了一个不曾喜欢过自己的戏子送了性命。又遭婆家娘家双重厌弃,不能安葬在两家祖坟里。原本聪明漂亮的女郎,化作一缕孤烟,不知道要飘散在何处。
30、赴京都豪门出才俊
这边伍娟为着一片痴情闹得轰轰烈烈,却远不能和那边政权交替的暗潮汹涌相提并论。大老爷看着南边情势,很是忧心,本想辞了职隔岸观火,又怕真的丢了乌纱。到开春时节,看国民革命军其势十分壮大,便先辞了官职,赋闲在家,一边又和南方党人积极运作,以图前程。
大太太见他坐卧不能安宁,很是不忍,说道:“咱们家四位爷,除去早逝的二爷不算,就数您最劳碌。如今也是奔五十的人了,只怕没睡过几次好觉。不如就这么退了,也该保养保养了。”
大爷摇摇头,说道:“哪里容得下我休息呢?我又不会做生意,除了官场,还能去哪里谋生路呢?家里虽不一定需要我那份薪水,到底要借着这份方便。再说,五十岁也不是多大的年岁,很应该再做几年。”
大太太说道:“老爷若这么打算,我自然是要全力支持的。”
大爷微微笑了笑,说道:“我也累得很啊,过两年引着后辈入门,提拔一两个不错的,我就搬到天津的公寓去,做一个闲散寓公。”
大太太点点头,她这一辈子上有婆婆压着二十年,虽然贤惠,难免不憧憬做个当家作主无忧无虑的太太。再过几年老太太殁了,分了家就去天津,小家庭自由自在,岂不快活?
想着,大太太问道:“不知道下一辈的孩子们里,有哪个入了老爷的眼?”
“自然是越亲的越好,再远些只怕以后也不会多孝敬你我。我看咱们府里三个哥儿,信生乖僻不擅交际;棠生好几次说要做大商人,这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志不在此不能勉强;我看鹤生很好。”
大太太想了想,微微颔首:“鹤生确实是很聪明,人也规矩,对咱们家的长辈都很尊敬。”
大爷说道:“至于交际讲演辞令等,不大有机会试探,还要再看看。等他考上大学堂,自然不会差了,如果还能出国留洋,开阔胸襟视野,那就是锦上添花了。”
大太太垂着眼皮想了想,培养出鹤生,倒真是白白便宜了韩氏。将来她儿子又经商又做官,俨然又是一个老太太。
大爷赋闲在家,这事儿却不能影响其他人,众人面上只说大爷是为着休养,依然各忙各的。到了夏天,老太太同意安排明芝安芝幼芝三姐妹上了私立的女中。老太太以及周家长辈的意思,现在很多公立中学标榜男女平等,提倡男女同校,总是不大合适。外国人办的私立中学,全是名流巨贾之后,自然放心,
这个决定虽然不能十分合了三姐妹的心愿,但是能够走出这深深宅院,见一见外面的世界,结交各类朋友,总是很高兴的。入学当天,三人都穿着翠蓝窄袄,深黑褶裙去上学。
幼芝瞪着眼睛,顾盼神飞,左右张望着。学校里有些高年级的女学生都剪了发,穿着制服,很有些文明气息。有几个志愿的服务员,走在这些新生前面,很是优雅镇定。这份稳重,叫明芝很是羡慕,幼芝则觉得这样很有风采。
之后是校长的讲演,无外乎是说女学生毕业后,在社会上能堂堂正正独当一面,在家里能勤俭持家;结婚前静守闺房遵守妇道,出嫁后相夫教子殷勤度日;要文才可以读书写字诗词绘画,要艺技尚能编织烹饪剪裁缝纫;出门在外仪表清秀风度端庄,居所家中干净整洁朴素大方。这些淑女必备的素质,都将在以后的课程中渐渐培养。
明芝听得入神,幼芝撇了撇嘴,安芝听在耳里,咬了咬嘴唇。
校长讲演结束,便是各自回到各自班级,由班主任致辞欢迎,互相认识以后就各自散去。
三姐妹分在同一个班级,刚离开教室,就听见后面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这不是周家的三位妹妹吗?”
安芝回过头,见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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