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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钱老爷打断钱太太的话,说道:“伍娟哪是那种糊涂孩子!”
二太太想了想,说道:“如今既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松了口气,总不至于十分难办。如今我找人看好伍娟,等这戏子的事情有了眉目,若是他命大活下来,也叫他离了北京城远远的,若是他就这么死了,你们也帮我劝劝伍娟,叫她死心。到底人已经娶进来了,她是入了族谱的周家二奶奶,只要有心过日子,我们绝不亏待!”
钱太太忙说道:“那就请亲家太太多担待了,我们一定好好劝她!”
二太太拉着钱太太的手说道:“这事还要亲家多运作,周家除了我再没人知道这事。”
钱太太连连点头:“就该这样,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边二太太离了钱府,也觉得此事听着虽然事大,但也正因为牵扯的是大人物,才好让伍娟这样的小龙套脱身。到最后,也未必真的难以解决,因此也略放宽了心,回到周府。
明芝正等着,见二太太回来,忙起身相迎。二太太看着明芝,总觉得这样的话跟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说,实在不合适。便隐瞒了一些,只说那些人说的果然是伍娟,却觉没有他们说的那样不堪。那戏子因得罪了直隶督军被抓起来了,生死未卜,恐怕是难以活命了,如今只等着他死了,叫伍娟死心呢。
明芝皱着眉,说道:“万一二嫂嫂不死心呢?”
二太太有些不以为然:“她再糊涂也不至于此,为着一个不喜欢她的戏子,难道还要殉情不成?旁人殉情是因为两情相悦不能成好事,她算什么?没的叫人笑掉大牙。”
明芝说道:“我看二嫂嫂本就不是个明白人。她若是不糊涂,早该退步抽身,安心做个少奶奶,何必得罪全家老小?想来她是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过得好与不好,她也就不在意了。她若真的有这个心思,难保不做出什么傻事来。”
二太太心里一紧,想想也觉得女儿说的极在理,又问道:“那依你说,又该怎么办呢?这个钱家,真真的太不地道!养这样一个闺女嫁进咱们家,我真恨不得做主把她休了!”
明芝说道:“母亲又说气话……”明芝本想说,离婚又不是光彩的事情,除非过不下去。可是如今看来,是真的难以过下去了。信生怕是也憋着一肚子火气,又不好对一个女人发作,娶这样一个女人回来,果真是全家老小不得安宁!
晚饭时候,二太太看着坐在旁边食不下咽的伍娟,已是满心的厌恶。只想着,等这件事情过后,就算她死了心,肯伏低做小,也不能再给她好脸色看。还不如给信生再找一房听话乖巧的姨太太,找个僻静地方安置了这个姑奶奶,眼不见心不烦。
打定了这个主意,二太太便叫张嫂日日监视伍娟,自己等着钱家传来的消息。这天听说北京三位极有名望的伶人联名保释霍晓棠,又有直隶督辩出面斡旋,还听说钱家已经出资四千大洋,想来不日这两个人就能释放。这倒不是二太太所期望,又过了两日,就听说出面保释已晚,两人早就被枪决了,罪名就是“妨害家庭”。二太太一听,总算松了口气。恰值钱家打电话过来,说钱家三太太喜得贵子,请伍娟回去团聚。
二太太自然知道这只是一个由头,不过是找个机会跟伍娟说明白此事,因此一接了电话,忙叫伍娟过去,还叫信生陪伴。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坐卧不能安宁,只觉得眼皮直跳,今晚是个不容易过去的坎。
29、开堂问客怒海掀波
安芝虽不知道这里的隐情,还是察觉出异样来,便借故叫若素寻明芝回嘉美堂避避风头。见到明芝,安芝说道:“二嫂嫂的事情,你不告诉我,我更不会问。只是三太太生了孩子,没有特特地叫刚出嫁的姑奶奶回去的道理,所以我说,定是有什么事。”
明芝想着,这件事情也算解决了一半,就看伍娟能不能想得开。不过看她平时的样子,怕是一个想不开就寻了短见,若真的没看住人叫她成了,那就真瞒不住了。
可是,这边还有信生陪着,又是在自己家里,父母守着,想来不会那么轻易得手。抱着一丝侥幸,明芝说道:“我看这事听着虽大,也不是难以解决。”
安芝见她这样说,便也不再提及,她们姊妹三个,起居坐卧还是如以往一般。
到了晚上八点来钟,还不见信生伍娟回来,二太太不禁有些坐卧不安。才要打一通电话过去问问,那边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不由使二太太一阵心惊肉跳。快步走过去摘下听筒,果然是钱家的人,是钱家的三太太。那三太太也不说话,只是在那边哭哭啼啼,二太太心里大叫不妙,就听见三太太断断续续说道:“亲家太太……这……这可怎么得了!”
二太太不由提高了一度调门,说道:“到底怎么了?”
钱三太太说道:“我们……我们伍娟……一头碰在……碰在……”
二太太浑身一震,先定在原处,继而浑身发抖,说道:“碰在哪了?重不重?”
钱三太太一听,大哭出来,很是抽噎了一阵,二太太忍气等着,才听到三太太说:“碰得满头的血,人已经晕了一个钟头了,还……还不见醒转。大嫂已经哭得晕过去了,我来问问,这可怎么办,人……”
二太太只觉得怒气直往头上涌:“怎么办?你们就是这么看着人的?先找个明白人来跟我说话!”
钱三太太那边怔了一怔,捂着话筒喊来钱老爷。这事儿钱老爷总觉得该女人出面和二太太谈,可惜自己夫人是个唯唯诺诺的性子,弟妹也不是个镇静的人,只得接过话筒。
“亲家太太。”
二太太缓了缓神,沉住声音问道:“亲家老爷,这个时候您自然着急,您先在那边坐镇把我们少奶奶救回来,万事等人醒了再说。”
其实二太太心里也明白,既然碰了头,这么久又醒不过来,十有八九是救不会来了。可是当着亲家老爷,自然不能这么说。伍娟要闹这事儿,总是不好收场,但是要是死在钱家,周家这边还少担些责任。周家若是跑到钱家要人,或者去质问,钱家都没什么好反驳的;若是周家大度,还认这个少奶奶,钱家少不得感恩戴德。
这个伍娟闹这个事情固然可恨至极,到底选对了地方。不过,这事儿是瞒不住老太太了,还是得去领罪。想到这里,刚松的一口气又涌到喉间。
钱老爷在那边感叹道:“都是我教女无方,以致成此大祸,亲家太太千万多担待!”
二太太撇撇嘴,本想冷言冷语回答,又想到他也算是面临丧女之痛,还是嘴下留些情面的好,便说道:“我都说了,万事等人救回来再说。这么重的伤,外面又是大风,还是不要挪动为好。亲家老爷也不要着急,伍娟定然能够逢凶化吉。”说罢,便撂了电话。
挂了电话,还是觉得浑身颤个不停。她活了三十几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步子也迈不动。便坐着缓了一缓,由使女搀着去了颐年堂。
老太太这边已经卸了钗环首饰,正准备入睡,看见二太太这副样子进来,知道怕是有大事,只皱着眉看她。
二太太这时倒越发觉得此事重大,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老太太,媳妇儿糊涂,给周家添麻烦了!”
青姨忙上前搀扶,老太太低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二太太早就想好说辞,见到老太太的样子,倒不太敢说,便低了头一咬牙说了出来。老太太的脸先是发青,听到伍娟自杀的消息,又是发白,继而气得通红。沉着眼皮,一言不发。
二太太说完,便不敢再言语,老太太也这样不说话,青姨看看这两个人,轻声问道:“老太太,您看……”
老太太缓缓说道:“给我收拾收拾,再叫几位老爷太太都过来。”
青姨一听,果然老太太动了怒,此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二太太忙动着脑子想:一个少奶奶,早上活生生的出去,还没一天就死在娘家了。这事儿瞒得住谁呢?既然瞒不住,与其让人在底下猜的龌龊不堪,还不如摊开了说明白。可是难道要让全家老小知道这事儿不成?到时候信生怎么做人?
二太太低声说道:“老太太……”
老太太斜着眼望过去,说道:“你若再顾着你的面子,咱们全家都不要做人了。”
二太太浑身一凛,不再说话。青姨一言不发,伺候老太太梳了头,便出去吩咐侍女把各院老爷太太请到大厅。
各院的人都一点风声不知,见这个钟点把他们叫去,心里都七上八下地打鼓。鹤生一辈自然没人通知,然而安芝等姊妹是知道些内幕的,听说各院的人都被叫去,心都提了起来,三人聚在一屋,忐忑不安。
到了九点多钟,一家人集齐。大厅灯火通明,老太太正襟危坐,儿女分坐两边。一会儿,电话响起,青姨过去接的电话。才拿起话筒没一会儿,青姨捂着话筒转身说道:“老太太,二奶奶殁了。”
大厅里响起微微的抽气声,老太太面不改色,说道:“叫钱家人过来,咱们商量商量他们姑奶奶的身后事。”
众人见老太太也不提少奶奶,只说是钱家的姑奶奶,很怕老太太翻脸不认这个孙媳妇儿。他们知道老太太这是气话,想来青姨最是贤惠和善,一定能变更一下说辞,谁知青姨竟一字不改,沉声说道:“您要来也好,我们老太太也想和您商量商量贵府姑奶奶的身后事。”
众人都不由愣住,继而一个个屏声敛气,不敢言语。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就见听差引着钱老爷钱太太和信生到门口,自己就退下了。此时大厅里一个下人没有,全是周家人。钱太太用手绢捂着嘴,哭得正伤心,一进门看见这架势,立刻愣住了。信生的脸色实在难看,手垂在身体两侧,攥得关节发白。
老太太说道:“亲家请坐。”
钱老爷见状,知道老太太怕是要兴师问罪,他也自认活该,但此时不坐,气势上就有些示弱的意思,便在老太太左手边的空位上坐下,钱太太坐在他旁边。
老太太长叹一声,说道:“人生无常啊,她这样年纪轻轻的少奶奶,竟说没就没了。”
钱老爷刚来时见这阵势,知道老太太竟是要当着满堂儿女的面把这事儿摊开,当时便脸皮涨得发紫,可是听她说这话,又是给了自己转圜的余地。可是既然要这样隐瞒,又不该是这副架势。不过人家既然给了台阶,少不得自己就跟着下去,占据主动。便滴下几滴泪来,说道:“事发突然,我夫妇二人,只有这一个女儿,疼爱非常,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痛哉!”
身后的钱太太闻言,触动心事,用帕子捂着脸,哭得十分伤心。
钱老爷怕老太太又开口,便赶紧说道:“今天本是三太太贵子满月,事发前全家还是其乐融融。谁知傍晚时候伍娟竟被门槛磕了一跤,太阳穴正撞在屋里的摆花瓶的案角上,当时鲜血直流,人就昏迷不醒。我们家对于医药稍有研究,也结识不少名医,当时不敢耽误,急忙抢救,谁知还不到一个时辰,小女就……”说着,又垂下几滴泪来。
老太太看了信生一眼,他坐在末座,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腮帮动了一下,想是紧咬着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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