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芝先是被前面的话绕得糊里糊涂,看到最后署名,才明白过来,是淑慧的一个幌子,不过是邀请她出来说话。写成这样,也是怕被听差偷看察觉。
安芝说不清该冷笑还是感谢,把纸条又放进书里。
到了近中午的时候,安芝坐上车,到了曼德咖啡馆。此时五姨太已经坐在一角,冲着安芝点点头。
安芝走过去,两个人互相打过招呼,五姨太说道:“我给你点了一杯热咖啡。”
安芝不动声色,只是点头谢过。
“钧翰那孩子……”五姨太直奔主题,说道:“下个月有几天休假,说要到上海来。”
安芝低着头,睫毛一闪,说道:“是吗?我也正想见他呢。”
五姨太眼睛一亮,但看着安芝淡然的表情,就知道恐怕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自己儿子是真的喜欢她,做母亲的也少不得要替儿子把这个媳妇保住,便耐着性子说道:“那回的事情不是都说过了吗?你心里还是过不去是吗?”
这时,西崽端上两杯咖啡,等他走了,安芝说道:“那件事情,您好像有些细节没有说。”
五姨太脸上一僵,继而笑道:“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想来你是怕我们真的娶了你又弃了你,这真是冤枉了。老爷子不在了,我们还哄他么?现在求了你,将来再弃了你,我们又不是闲着没事,何必呢!”
安芝点点头,说道:“我知道,现在贵府是诚心要娶我过门。”
五姨太松了口气,笑得极为温和:“你明白就好。钧翰是真心喜欢你,我也不会为难你,就是淑慧,你也看见的,她只会喜欢你,也不会跟你生气。虽然我们家不是大富大贵了,却是其乐融融,难道你不喜欢么?”
安芝看着咖啡杯,白雾缭绕,不由得苦笑:“我还有事情要问他,在此之前,不必谈婚论嫁。”
五姨太的脸再次僵住:“这孩子……这是为什么呢?你就是想不开吗?”
安芝抬起头,很郑重地看着五姨太:“这是我和钧翰的问题,等他回来,我会跟他说清楚。”
五姨太还想问,却因为安芝的表情问不出口,只是坐在那里,一脸无奈失望地看着安芝。
“对不起。”
“你太任性了。”五姨太嘴里终于挤出这几个字:“你们的婚事是双方家长都认可的,就差办婚事了。你要是不嫁,两个家庭的脸面怎么办呢?我们来到上海,也没有去府上,就是约你出来,也是装作同学的语气,就是怕你为难。钧翰是一心为你,你怎么就不体谅呢?”
安芝站起身,朝着五姨太鞠了一躬,说道:“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请您体谅。”直起身,又说道:“我要回家了,不好意思。”
五姨太直直地看着安芝,两个人对峙了一会儿,五姨太摆摆手说道:“你走吧。”
看着安芝离开的身影,五姨太心中翻滚着说不清的滋味。这个孩子看着温顺,骨子里却倔强,心思又细。而且,五姨太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样低声下气求儿媳妇的地步。
五姨太捂着心口,越想越生气,又觉得不能理解,不晓得安芝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愿意。这样执拗的人,就是不要也罢。而且,自己忍气吞声活了这许多年,也该是当家作主的时候了,难道娶回这样一个有主见的儿媳爬到自己头上来么?
安芝走出咖啡馆,也是气闷,越发觉得胸口堵着的一团东西越来越大,噎得难受。五姨太自然是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意,若是钧翰回来,两个人面对面把事情说清楚,要是能断,就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从那之后,安芝便埋头复习,因为两个星期后便是大学入学考试。之前拜见过的老师都说她考取本科是探囊取物,不必担心。安芝也没有太过辛苦,只是维持着以往的程度。方太太听说她要投考顶有名也是顶严格的外国名校,有心等安芝考上教育教育自己整天无所事事的女儿,便很是关心,叫方雄辉送过几次书本来。
两个星期后,安芝和突击了一段日子的幼芝一起参加了震旦大学的考试。回家之后,老太太嘱咐了几句,只说学了大半年怪累的,叫她们该出去就出去玩。
安芝考完试,就觉得没了事情可做,便有点胡思乱想。想着再过半个月钧翰就能回来,对于那个日子,真是百般心情,难以形容。
才过了一个星期,安芝正在屋里看小说,就听见客厅电话铃响起,一会儿若素跑着过来是她的电话。
安芝奇怪,向来专门打给她的电话很少,而且都是打到自己套房里的电话来,打到客厅却是奇怪。
等安芝走到外面,拿起话筒,说了一声“喂”,就听见听筒那边轻微的响声,像是话筒从一个人手里递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安芝。”
安芝忽然间觉得自己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刹那间,怨恨,委屈,不舍种种情绪涌上心头,竟是说不出话来。
“安芝?”钧翰在那头又发问。
安芝捂住话筒,深呼吸一口,对着话筒尽量平静地说道:“这是长途,还是你已经到上海了?”
钧翰的声音有些沧桑,语气里有无奈也有恳求:“我们见一面吧。”
安芝眼前云雾弥漫,好不容易忍住,和均衡约好了时间地点,放下话筒就要出门。
才走了两步,安芝自己停住,看着石英钟反着的自己的影子,开始调整心情,缓步迈上了楼梯。
安芝再见到钧翰,他是真的黑了,也瘦了不少。虽然打定了主意,看到他这个样子,也要心疼他太辛苦。
钧翰眼前一亮:“安芝。”
安芝点点头,坐在钧翰面前。
钧翰见她这样冷淡的态度,再加上五姨太早就跟他说过的一些话,就明白安芝已经做出了决定。看着安芝,他眼睛里的光彩渐渐暗淡下来。
“过得好吗?”他轻声问道。
安芝顿了顿,才说道:“过得不好,我一直在想你母亲说过的话。”
钧翰皱了皱眉,说道:“我母亲怕我错过你,所以先来解释。其实这样的误会,我们谁来说都不太合适,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安芝深深吐出一口气,问道:“令堂的解释我听过了,说是你们大太太要对我出手,为了解我的围,所以做出这样的让步,合演了这出戏。”
钧翰只是看着安芝,俊朗的脸越来越严肃。
安芝鼻子一酸,说道:“如果是你来说,你也是这个说法吗?”
钧翰沉默了一会儿,嘴角露出自嘲的笑:“这个说法骗不了你,你只要能静下心,就能看出不对的地方。”
安芝轻笑一声,说道:“大太太第一次打我的主意时,已经被你搅了。你先她一步,已经在你父亲面前占据了主动,如果我真的出什么事毁了一生,知夫莫若妻,你父亲怎么会猜不出来?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我只能这么猜,你和她各让了一步,我想你应该不是净身出户。”
钧翰就坐在安芝对面,静静地,深深地看着她,许久,才开口:“我跟她分析过利弊,我已经在父亲面前取得了一些喜爱,将来他偷偷给我什么也好,公开分家也好,都说过不会让我吃亏。若是公开,自然不能只给我一个庶子,到时候分到大哥手里的财产,就能缩水不下百万。大太太受不了,她宁可在老爷子归西以后单给我一份财产,条件就是……让我娶不到喜欢的女人。”
安芝心里像是被钝器敲打着,一声一声,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见,只有一声一声的击打声。
许久,安芝说道:“大太太觉得,我这样一个新女性,听了那些话,一定不会再嫁给你,就算我们能走到一起,心结已经有了。你恶心了她一下,她就想恶心你一辈子。可能你和令堂都觉得这不是真的,只要说开了就好。你回去争家产,也没有利用过我,就是想证明那些话是假的,你对我是真心的。我一开始真的信了……”
安芝咬住下唇,不再说话。
钧翰看着安芝,那眼神实在叫人形容不出来,深邃,难以捉摸,还带着些悲伤。他不说什么,只是看着安芝。
安芝忍着眼里的泪水,说道:“你知道我那时心情不好,怕我家人逼我,所以找借口拖延婚期。你为我做的我都看得见,可是,可是你演这出戏的时候,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为什么看着我眼睁睁看我那么痛苦?”
钧翰终于缓缓开口:“我没什么课告诉你的,是我伤了你。”
安芝冷笑一声:“因为你已经打草惊蛇,你怕再做什么惊动了大太太,所以你不敢接近我,甚至不敢做什么暗示我。我要是没有想到,就会觉得你都是为了保护我,其实不是!你要的是那份马上就要到手的家产,你要的是钱,你是要人财两得。”
82、五味杂陈劳燕分飞
钧翰的眉毛拧起来,他咬着牙张开口,嘴唇抖了抖说道:“因为那是我该得的,我在那个家里受够了,这是她欠我的,她该给我。”
安芝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红着眼睛,只看着钧翰:“是我太矫情了,可是我真的不能原谅你。我来就是跟你商量,到底用什么借口跟我家人说分手,如果你想实话实说,我也可以接受。”
钧翰伸出手,想要帮安芝擦眼泪,却想到自己现在在安芝心中的身份,一只手僵在半空,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收回来,自嘲地笑着。
安芝低头那帕子擦过眼泪,说道:“是我变了,以前我可以带着功利的目的和陆世杭交往,那个时候你还说我笨到选择这样一个人。是你说,我们在一起,不用那么累,可以直白地面对彼此。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两个人可以做到这样,等我相信的时候,你又骗了我。”
钧翰觉得应该说些什么,然而这个时候,说什么总有些做困兽之斗的意思,他嘴唇颤了颤,说道:“是我的错,我没有安排妥当,出了岔子,害你伤心。”
安芝低着头,不再说话,两个人彼此沉默着,许久,安芝轻轻开口:“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停止吧。”
钧翰放在桌布下的手攥得紧紧地,他舍不得放手,可是却是他伤透了安芝的心。这个时候还纠缠不休,未免十分的不君子。
安芝见他不发话,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说我们是一样的人,其实我并不是多么有心眼的女子,符合你要求的女孩子一定很多。这些天我越想越迷惑,不知道你是喜欢一个和你一样能算计的人,还是只是喜欢我。无论是哪种,我都决定分手,我会上大学,也许还会出国,我现在太小……”说着,安芝顿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钧翰看着安芝的眼睛,这次安芝没有低头,也看着钧翰。那眼神不算坦然,甚至有些复杂,但是钧翰明白,就算安芝心里有不舍,两个人已经将事实摆在桌面上谈到这个地步,就算这关系维持下去,甚至真的结了婚,两个人也不会再互相信任了。
最起码,安芝心心念念的那份安全感,在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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