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勋看他却没有起身的打算。

    “那天我去警局，你和鹿晗……呆了很久？”

    吴世勋的迟疑时间完全在社交问答的合理范围内，他语气淡然道：“没有，接完你电话，警卫就来了，把记者都轰走了。”

    金钟仁点点头：“你们聊了什么吗？”

    吴世勋静默片刻，说：“他问我你为什么有英国签证。”

    金钟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起身离开了教室。

    吴世勋扫了眼他的背影，表情复杂。

    你知道哪个是最危险的城市吗你知道谁会是杀人犯吗？

    人的道德底线会因为爱情而模糊吗，如果是这样，爱情不就成了凶手培养的温床。

    如果爱人是凶手，他冷酷无情，把生命这样宝贵的东西都当做草芥，你真的还能状若无事，袖手旁观呆在他身旁吗。

    嘀嘀——嘀——

    十字路口前，白线后第二辆车一串急促鸣笛，将金钟仁拉回神，他松开刹车，驶过绿灯。把车停到车库，金钟仁换上副驾上熨烫平整的西装，前往公司。

    今天《倥偬》上映，鹿晗下午要去首映礼，两人关系在媒体前还是有些尴尬微妙的，所以金钟仁只能遗憾缺席首映式。

    《倥偬》的反响好得超出预期，两天票房过亿，鹿晗的名声一时如日中天，迎来个各方通告和代言的邀约，张晨帮他进行了筛选，行程表填得密密麻麻，鹿晗每天几乎抽不出时间上厕所，饭也要在保姆车上吃。

    电影在网上自然也有一些负面的声音，但归根结底还是好评如潮。海岸论坛上更是有一篇长评分析，将剧中两位主角的关系分析得有理有据，佟哲南和裴容由尴尬到建立初步信任，由信任到生死莫逆，由交托生命再到怀疑，最后反目，结局一死一伤。

    刘腾的剧本细腻，对人物的刻画惟妙惟肖，剧情一步接一步，人物的情绪一层层铺叠。黄宇的拍摄手法大气，每个镜头都带着独特的气场，细腻之处却又十分动人，整部电影由浅入深，最后卧底警察穿越公海烧掉军火的场景更是气势磅礴，撼动人心，末了，结尾处又归于平静，可谓收放自如。

    评析中特别点出了鹿晗对裴容角色的诠释，他的演技入木三分，电影开端的剧情诙谐轻松，将裴容刚开始的纨绔演得自然得体，嚣张却时而透出内在的空虚，他的演技绝不过分浮夸，却又隐隐让人觉得裴容应该是这样的，观众很容易被他说服，在前半段对这个黑道少爷恨得牙痒痒的同时，也觉这货幼稚好笑。

    电影中段，人物感情变得丰富激烈，裴容对佟哲南的盲目信任，每一细节都被列举出来，鹿晗的演技立体而深入，让所有人都相信裴容是无条件相信佟哲南，为他可以放弃南海的码头，甚至对他而言这个卧底警察身上带着与生命相平齐的重量。然后裴容慢慢成长，信任佟哲南的同时也让自己变得坚不可摧，自此，不再是一方照顾一方，而是两个有担当的男人相辅相成。

    裴容的成长令人惊艳，两人的感情让人动容，但也不由引起观众的悲哀疑虑，这两人总有一天是要回到各自的立场，那会是一场强大男人间的较量。观众不由开始设想未来的那一场反目，此时裴容独挡一臂，因为佟哲南潜移默化的影响，在接管隆成集团后大幅度降低了毒品交易，改而选择军火方向，两人相言将来必定吞下整个台北，彼时卧底的身份揭穿，裴容会作何反应，恼羞成怒？

    而卧底警察又是否假戏真做，他此时此刻手把手极耐心地教裴容开枪，是否在心中却把枪口对准裴容的心脏？他眼看着裴容像只大猫一样躺在客厅的沙发里，毫无戒备地把肚皮翻在他面前，佟哲南是否仍坚持着冷酷的正义，从未有一丝动摇？

    电影后段，基调渐入沉重，一个匿名送到佟哲南办公室的包裹引起了裴容的疑心，佟哲南的真实身份一层层剥丝抽茧似的浮出水面。如今拥有强大内心的裴容是不会恼羞成怒的，他也只是像几年前还未接管帮会时一样，在沙滩上信步遛着弯，看着来旅游的客人，和熟悉的冷饮店老头打招呼。

    这时的裴容，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有观众不约而同地替裴容捏把冷汗、替他着急，明明很多次真相就近在眼前，他却避而不见。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卧底警察截阻了隆成集团一批大型军火运输，警方与其在公海进行了枪战。警察坚守了自己的职责，擦净蒙尘的警徽，换上一身久违的庄严军装，将证据呈上法院。

    开庭当天暴雨瓢泼，所有出席的人或穿着黑色的雨衣，或打着漆黑的雨伞，画面基调沉重压抑，就像所有观众的心情，步伐匆匆踏上法院外的石阶，人们肃静沉默，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一审时佟哲南没有出现，由于被告律师雄辩，外加被告一方提供了证据证明起诉的部分情况不属实，判决结果对警方十分不利。提交上诉期间，裴容一直呆在看守所，每天早晨抽一支烟，没权没势的凡人们趴在窗口看着他，谁也猜不透他的想法。二审时警方提供了新的证据，确凿无误，任被告方重金请来的律师辩口利辞，也无法挽回，判决书下来，一锤定音——多罪并立，判处枪决，无缓期。

    枪决的头一天，佟哲南在日本接到了一通电话。

    ——“他想见你。”

    执行枪毙的日子，艳阳在天，草地鲜嫩油绿，树影青葱，云朵忽聚忽散，打乱了明媚日光，微风吹过，拂落了白色花瓣，一如剧情的开始。

    所有观众都像裴容似的揪起心，在这样美好宁静的画面中，渴望着、等待着那个身影的出现。

    砰的一声响，大屏幕归于沉寂。

    裴容到死也没等着他想见的人。

    片刻后，电影厅内响起鹿晗清澈温润的歌声，带着一丝清浅的哀愁，令人心酸。

    很多人静静坐在原位不愿离开，直到灯光亮起，歌声也落幕。金钟仁夹杂在最后一批离开的观众里，心如擂鼓，周围人们嘈杂热烈的讨论仿佛飘在云端，脑海里那声枪响挥之不去，像是一记警钟，他不得不分分秒秒提醒着自己，那都是假的，伏法的人是裴容，不是鹿晗。

    由于电影令人怅然的结局，网络上涌起大批同人，续写着卧底警察和黑道继承人的故事。有人质疑警察的行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并不该倡导，他的冷漠理智令人心寒，也有人立场坚定，指出正义虽不至白得一尘不染，但社会总该有他运行的规则，我们不能忘记裴容的身份。

    金钟仁发现，站在前一立场的人，大多是从主角二人的感情出发，理论偏感性，抒发基于对裴容的偏袒，和对警察的失望。

    手机铃响起。

    “喂？”

    “钟仁，我现在在家装衣服，晚上不回来了，今天的通告要到明天结束，在长沙录。”

    “嗯。照顾好自己。”金钟仁声音还有些沮丧，似乎没有完全缓过来，良久才再次开口，“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话筒里静了片刻，传来鹿晗轻缓的声音：“我的病都好了，你还担心什么？”

    “两个人在一起后会更珍惜每一分每一秒，我希望对自己和你的人生负责，你呢？”

    鹿晗笑了一声：“恩，我也是。”

    吴世勋找的人办事效率很高，金钟仁已经收到了投资电视剧审核通过的消息。

    FL公司的会议上有人提议：“金总，既然电视剧能如期上映，我们现在该趁着势头给主演发唱片。”

    “可是我们就要增加宣传费用。”

    “不如把明年演唱会的款项拨出来一部分……”

    一直坐在首位，静静听着的金钟仁，突然开口截断：“不行，鹿晗演唱会的资金不能动。”

    “可是这是最快——”

    金钟仁不容置疑道：“再想别的办法。”

    ☆、【LUHAN篇】

    晚上，金钟仁接到鹿晗的电话。

    “我到长沙了。”鹿晗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有小贩的叫卖声，似乎在夜市上，“你呢，在做什么？”

    金钟仁一口一口地喝着水，淡然道：“看风景。”

    “在咱们家的大阳台？”鹿晗调笑，想象着家里的狗趴在阳台上，舔小盆子里水喝的场景。

    “……”

    鹿晗总是拿这事笑金钟仁，起初金钟仁看到房子，觉得这阳台不密封，冬天肯定冷，夏天热，吹了风还脏，但鹿晗却说别封上，楼层又不高，风能有多大，冬天冷了就关上阳台门，夏天开了门还能纳凉。

    结果，后来这块没多大的露天小台子，倒成了个提升文艺逼格的宝地，不论两人谁都抵抗不了那份在上面站着吹吹风，看看夜景，聊聊天的闲适。

    “金钟仁，我其实不太想开演唱会。”

    金钟仁趴在窗台上，手里端着杯凉白开，听着楼下不远处大妈们广场舞的音乐，闻言脸上多了一丝警惕：“为什么这么说，你的新公司怎么了？”

    “没有啊，只是觉得最近比较热爱拍戏，感觉听了黄导和刘腾的教导，想挑战自己。当然，还有《倥偬》振奋人心的票房，哈哈。”鹿晗半真半假道，“音乐也可以从电影入手。”

    金钟仁还有些怀疑：“真的？”

    “恩。”

    金钟仁放下杯子转过身，傍晚的微风将他的头发吹乱，他背靠着阳台，突然沉默了。

    鹿晗：“怎么不说话，舌头掉了？”

    盘踞在脑海多日的矛盾突然一股脑涌上来，金钟仁想了想说：“宝贝儿，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鹿晗沉默了下，似乎换到了个稍微安静的地方，笑他：“怎么突然煽情？”

    金钟仁斟酌着问：“我只是在想佟哲南，人都是有人性的，他心里肯定是挣扎过的。”

    “或许吧。”

    “他应该试图帮助裴容走上正轨，但裴容是不可能放弃隆成集团的，隆成集团又无法一时半刻洗白”金钟仁想了想，补充道，“况且黑暗的历史是洗不掉的。”

    “是的，有些错误是在社会容许范围内，但裴容家族的显然不是，他们严重触犯了法律。”

    “触犯法律的行为就一定不可原谅？”金钟仁问。

    鹿晗答：“要看原因。”

    “恩，正当防卫和复仇就另当别论了。”金钟仁将他的话头接下去。

    老事重提不得不让鹿晗心里一堵，虽然他早就知道会有这天，容忍对方的错误可能只是建立在感情的一时冲动上。

    “有些报复只是借口，犯罪者不过是图个自己心里痛快。”鹿晗语气平淡，话语犀利，“而且即使是出于纯粹报复，如果脱离了司法机构，也是与社会道德准则相悖的，即便你有再高尚的理由，大众仍不会认同。”

    金钟仁注意到了鹿晗提到的后半句，便道：“你是认同的。”

    “这很难说，分不同的情况，我会有不同的认同感，也或许会反对。”鹿晗陈述道，“我的情况就比较特殊，首先，Anthony等人向我实施报复的时候就越过了司法渠道，所以我认为这是一场默认了的新世界规则战争。”

    “新世界规则？”金钟仁满头问号，怀疑自己听错了。

    “脱离政府、社会，乃至整个世界的公认伦理法规，依赖于角逐双方条件所指定的一套新的法律法规，像黑市、黑拳，他们见不得光，但并不是没有规律和制度。”鹿晗顿了下，淡淡道，“一个旧世界的人一旦踏入新世界，一样要遵守这套规则。”

    不知是不是最近疲劳过度，金钟仁总是觉得喉咙一阵烧灼似的疼，他又喝了口水，才缓缓道：“哦。你认为过去只是一场较量。”

    “我没有这样想。”鹿晗语气渐冷，“但我以为他们开启了这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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