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浮生_第六十六章 红尘成旧忆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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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瑶公主脸上犹有惊骇之色,然而她只是愣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向萧洛伸出了手。

    这一路行来,随着送亲队伍一天天靠近边疆,她一天天看清楚了自己。她已然醉倒在那漫天飞雪中伫立的翩然间,醉倒在那晚寿宴上的淡酒中,醉倒在那温暖浑厚的眼神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听见他那近乎诀别的话,她觉得自己怅然若失,有如眼睁睁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与自己擦身而过。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近乎疯狂——作为和亲的公主,她竟然在边境上临阵脱逃,一个幼时相识却阔别多年,如今与自己可说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她竟敢如此交付终身。

    可是她身体中分明有一团烈火在燃烧。这团火燃尽了她所有的理智,她已经全然不受支配。这腾然喷薄而出的烈火,似乎是前世就埋藏在她心底里,等了这许多年,为的只是等这一刻的惊天动地。她只是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向他伸出了手去!

    “从今之后,佩瑶公主已死,终此一生,薛清婉愿随君天涯海角!”

    萧洛也笑了,虽然蒙着面,眉眼却弯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黑衣男子从华辇中跳下来,一手拉着薛清婉,一手挥剑挡开面前层层叠叠涌上的侍卫,向他们的重重包围之外突围。

    “保护公主!”侍卫的喊声惊惧万分——佩瑶公主在这里被人抢走,他们纵有十个头也不够砍。可是这黑衣男子和他的同伙配合默契,他带着公主逃走,其余人一拥而上,将侍卫们全都挡在了关口之后。

    侍卫们伸长了脖子,却只看见黑衣男子和佩瑶公主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

    “撤!”黑衣人中有人带头喊了一声。十数名黑衣人齐齐收剑,不再与侍卫官兵纠缠,转身向公主被带走的相反方向逃去。

    有侍卫想要追赶,被长官喝住:“傻子!还不去追回公主!”

    负责送亲的大臣先是被突然窜出的黑衣人惊吓,继而被公主失踪惊吓,此时已几近说不出话来,隔了半晌才伸出手指着公主消失的方向,哆哆嗦嗦地道:“快……快追……”

    不用他吩咐,侍卫们早已倾巢而出追了上去。和亲公主被人劫持失踪,后果之严重,已不用任何人来提醒。

    萧洛拉着薛清婉的手,一路穿过荒芜的沙丘。地形对他们十分不利——飞沙扬尘,黄土漫天,远望却是一马平川,不过略有起伏。官兵侍卫们从后面追来,很容易便将他们的行踪一览无余。

    薛清婉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随着萧洛一路飞奔。萧洛有些奇怪,这个养在深宫的金枝玉叶,何以这般动如脱兔,丝毫不见脸红气喘。他忍不住转头看了薛清婉一眼,她似乎看出了萧洛的疑问,调皮地眨眨眼,微微一笑:“御前侍卫是我师父。”

    萧洛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没想到。”

    薛清婉能感受到萧洛手掌传来的温度,在这茫茫大漠凛冽的寒风中,握住她的那只手那样宽厚温暖,几乎可以让她感受到那蓬勃的心跳。眼前的景象似乎是一片破败苍凉,但她眼中看到的却只有希望。

    这一刻她感受到此生从未有过的幸福,凌驾于一切她能够预料猜测到的命运之上,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疯狂会以怎样的结局收梢,但有一点足够清楚,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将来要发生什么,她绝不会后悔。

    瀚海黄沙之中渐渐出现了满眼的乱石,再前方,乱石逐渐增多,汇聚成了小山丘,放眼望去远处开始有连绵的山峦。萧洛和薛清婉已不知跑了多久,纵然一身武功,薛清婉也还是有些气喘,脚步也慢了下来。

    后面的追兵眼看越来越近,马蹄声夹杂着呼喝声,此起彼伏好不喧哗热闹。萧洛紧紧握住薛清婉的手,沉声道:“别怕。”

    “我不怕。”薛清婉微笑,根本不回头去看那些追兵一眼。即便身后千军万马又如何,她已选择自由,就算死在顷刻,她也要自由。

    此生从未有过的自由。

    那深深的宫苑中压抑了数年、她甚至都没有感受到其存在,实际上却无时无刻不在等待喷薄而出的期待。

    那琉璃墙瓦间隐没了的、她十六年来从未在意过,如今却被点燃了亟待成燎原之势的热情。

    远处山峰之上渐渐出现了树木的影踪。虽是严酷寒冬,光秃的枝桠上积满了雪,一眼望去丝毫看不到一星半点绿色,但终究给了这两个在绝望的黄沙漫天中奔跑的人绵延的希望。从山脚望上去,小路蜿蜒,影影绰绰消失在白雪掩映之中,隐约可见一路的崎岖,却看不清山林深处小路的去向。

    萧洛回头看了一眼追至山下的侍卫官兵,一拉薛清婉的手:“上山!”

    “快!兵分三路,上山搜查!”

    二人清楚地听见官兵的吆喝声。薛清婉忍不住看了一眼萧洛,只见他面无表情,却不失沉定,不见丝毫慌乱。薛清婉一颗心顿时也安定下来,有什么关系呢?不管前方是什么,只要有人与自己一同面对,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萧洛的脚步忽然停住了,薛清婉也停下来,终于得到了一时半刻喘气的机会。她顺着萧洛的目光看过去,右首边山坳中的情景,让她也忍不住诧然。

    满眼都是厚厚的积雪,却有一方石桌,三张石凳。三名白衣的老人悠然而坐,两人正在对弈,一人在旁观看得津津有味。这三人都年过花甲,白发白须同他们的白衣几乎要融为一体,更似要连同他们一起融入这遍野的雪景中。

    这样寒冷的严冬,这样偏远的荒山,偏偏有三名这样奇特的老人如此悠然,实在不能不让人感到奇怪。

    对于突然闯出来的萧洛和薛清婉,三位老人也转过来看着他们。一人拈棋的手尚自留在半空中,眼神却牢牢盯住了薛清婉。薛清婉忽然觉得,这素昧平生的神秘老人让她有种亲切感,不是感情上的亲切,而是出于一种她说不清的力量,仿佛是流动在她血脉中却一直沉睡着的力量,直到见到这老人的一刻,才有如受到了召唤,急切地想要冲破躯壳的束缚。

    这老人也愣愣地盯着薛清婉,半晌挪不动目光。

    萧洛的目光也不自觉地被那在旁观棋的老人吸引住了。恐怕他的感觉同薛清婉如出一辙,而那老人也一样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萧洛和薛清婉没有察觉,但在那第三位老人的眼里,他这两位同伴的行为,实在是他从未见过的。他有些吃惊,看了看萧洛和薛清婉,又看看呆住的同伴,伸出两只手在他们眼前晃了晃,两人这才回过神来,相互对看了一眼。

    他们相交多年,于彼此的心意已是了解默契,只是这一眼,他们已然了解了对方的想法。

    “在那边!公主在那里!”

    静谧的山坳中,这一生呼喝尤其显得刺耳。萧洛脸色一沉,拉住薛清婉转身又顺着小路向山上攀去,一面暗自责怪自己怎么如此大意,白白耽误了这半天工夫。

    白衣的老人仍然定定地看着薛清婉,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他忽然扔下手中的棋子,蓦地站起身来,大声道:“师兄,我要做一件事情,你不可拦我。”他的声音很是激动,两颊都忍不住浮上了红晕。

    “我自然不会拦你。”旁边观棋的老人也站起来,眼神中有异样的光芒闪动。“因为我也要同你做一样的事。”

    “你们两个,”另一人悠然起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别忘了师父的话,凡事不可强求。”

    “别跟我啰嗦。”先前一直看着萧洛的老人简短地道。

    山路崎岖,越向上越是陡峭难行。薛清婉气喘吁吁,已有些脚步踉跄,萧洛几乎是半拉半拖着她。他二人的脚步越来越慢,可是声势浩大的追兵却前仆后继,来势汹汹。两方都是性命攸关,自然都不遗余力。然而所谓成事在天,也需要天公作美才是。

    萧洛和薛清婉停下来的时候,两人眼里都已藏不住绝望。

    慌不择路,他们上山之时便挑错了方向,眼前已是望不见底的深渊。可是现在掉头已然不及,身后追兵的呐喊声越来越近,隐约能看见一干人正向此地逼近。

    “清儿,”萧洛一把将薛清婉拉到面前,“你跟他们回去,若我能突出重围,必当再来救你。”他深深望着薛清婉,似是想将这一眼看成永恒。

    薛清婉心中没来由一阵揪痛,慌乱之下一把抓住萧洛:“不!跟你走之时就决定了,从此天涯海角,”她向深渊之下的云雾缭绕中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死亦无悔。”

    “逆贼!放了公主,尚可饶你一命,公主若损毫发,定将你碎尸万段!”说到最后一个字,大队侍卫的身影已在数十步之外。

    萧洛愕然看着薛清婉,良久才微微一笑,叹道:“萧洛此生已然死而无憾!”

    两人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十指相扣,似乎都感觉到了彼此勃勃的心跳。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两人几乎是同时转身,面向悬崖深渊,踊身就要向下跳!

    然而背后忽然有一个声音高叫:“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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