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红尘世间痴儿女！”

    萧洛还来不及回过神，只听到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一股力量从背后拉住了他，他本来已经有些失去重心的身子硬生生被拉了回来。

    “何必如此执着！”那个声音又道。萧洛和薛清婉回过头来，只见正是方才下棋的那三位老人。两人本抱了必死的决心，这一下仓猝生变，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不过这转眼的工夫，大队追兵已逼至近前。

    “大胆贼子！还不速速放了公主……”领头的侍官还在吆喝，一位白衣老人忽然一蹙眉，不耐烦地道：“吵死了。”

    只见他一挥手，手掌间腾起一道光华，这道光自他指尖流转而起，汇聚成一束光线，在他挥出的刹那间倏然暴涨成了一帘光幕，便如瀑布忽然奔泻而出，瞬间湮没了那些侍卫官兵的身影。

    纷沓的脚步声、七嘴八舌的呼喊声瞬间便了然无痕，这一道光晕有如深不见底的黑洞，吸附进了所有的凡杂之物。身处其中的侍卫更是不辨方位，不知所措，只看见面前有如雾霭沉沉的疏华，空灵朦胧如烟，笼罩了寒潭清影，遮蔽住日月光芒，就连自己身边的同伴都忽然间不见踪影。

    萧洛和薛清婉一惊不小，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老人。

    “多谢前辈相救之恩，”虽然不知底细来头，更不知目的，萧洛仍然恭恭敬敬地向那老人一抱拳。“不知前辈……”他开口才发现不知该从何问起，顿了顿方道：“前辈可是住在这山中？”

    “我们自灵山来。”三人中看起来最年长的一位沉声道。他身材消瘦，颧骨高凸，一双眼睛却精光矍铄，于这神采奕奕中更有几分威严之姿。更吸引萧洛的是他身上那股气息，仿佛是藏在骨子里的天生侵略凌厉之气，灼热而滚烫，衬得他那双眸子都带上了些许的张扬威厉，这份气息恰恰和萧洛自己似有几分相像。

    “灵山？”薛清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竟有些兴奋：“是东海之滨的圣土灵山么？三位是……灵山派的前辈？”

    这回轮到三位老人吃惊了。“小丫头怎知晓灵山派？”

    “晚辈幼时听说，东海之滨有仙山，名曰灵山，山上住着的都是仙人，”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抿嘴笑笑，自觉有些不好意思，正色道：“晚辈以为灵山不过是个传说，想不到竟是真的。”

    萧洛蹙了蹙眉，显然对薛清婉的话不以为然，以为不过是女孩儿家的奇思妙想。

    “呵，似乎有人不相信呢。”另一位身材稍矮的老人笑道。他倒同方才那位老人全然不同，生得一张圆脸，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眉毛挂在眉梢旁，好似时刻都在微笑着，看起来越发慈眉善目。他口中虽然这样说，却并没与萧洛计较，只是转向薛清婉，笑道：“小姑娘，灵山确有其事，虽然仙人是假，不过都是些修仙的真人罢了。”

    “真人？”薛清婉顿时两眼放光，小女孩的娇憨之态跃然无遗。他们这一路被人穷追不舍，脑子里根本腾不出空闲来思考今后的去路，老人这一语似乎提醒了薛清婉，她脑海里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萧洛沉默不语，若老人真的开口说他们都是仙人，他自然不信，不过修真二字，于他倒有了几分吸引力。加之那瘦高老人身上的气息，真的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熟悉，似乎同样的侵略灼炎，也正是他身上沉睡着的力量。

    薛清婉看了一眼萧洛，正巧萧洛也回过头来看她，两人眼神交汇，顿时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他们不约而同地朝三位老人跪下：“求前辈收我们为徒。”

    那圆脸和蔼的老人脸现兴奋，几乎就要跳起来，堪堪被那瘦高老人拉住。只见他面无表情，沉声道：“你们为何要修仙？”

    那圆脸的老人有些着急，转眼去瞪师兄，对方却假装视而不见，只冷着脸看着萧洛和薛清婉。萧洛沉默了片刻，脑中显然也在思考着，但眼神中却没有丝毫闪烁。“圣听不正，圣心蒙蔽，红尘俗世已无容身之所，将才抱负更无施展之处。”他的语调没有半点波澜，语气笃定而平静，更有几分不加掩饰的桀骜自信。

    这回答似乎并不那么合情合理，却无比真实直白。瘦高老人眯了眯眼，没有说话，又转向薛清婉：“你呢？”

    “愿求飞升成仙，以解人间疾苦。”换做旁人口中说出这话，多半叫人笑掉大牙。然而薛清婉的声音并不大，也不见得多么掷地有声豪情万丈，可是她每一个表情的细微变动，每一缕眼波的流转闪烁，都那样自然而然不见局促虚伪，透过那盈盈湝湝的双眸，眼底的澄澈透净让人一览无余。

    那圆脸的老人再也忍不住，丝毫不顾师兄的瞪视，拍手大笑道：“好！好！”

    他这般激动的反应把薛清婉都吓了一跳。

    那瘦高老人看着萧洛，两手开始在面前结一个印。他动作不快，一举一动都无比郑重，随着他双手虚捧成球，一道闪亮的光彩从他手中氤氲而起，隐隐透着一丝炎灼的火红。老人轻轻一抬手，这光彩倏然舒展开来，扩大成一帘烟幕，围绕在萧洛身侧飞速旋转起来。

    起先并无异样，但随着那光雾越来越浓，萧洛身上似乎真的有一股潜藏着的力量冲破了凡尘俗体的束缚，他身侧出现了点点红色的光晕，一眼望去犹如燎燎火星，渐渐腾跃渐渐汇聚，很快他整个人如同被一团火光笼罩，他身旁的薛清婉都感觉到这股气息有些火热灼人，这大雪天中有如一个火球逼在身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瘦高老人手掌一收，萧洛身边的光晕陡然消失不见。他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只觉得似乎血脉中奔腾着一股汹涌的力量，这力量其实一直都存在于他身体里，只是一直在沉睡着，直到今日才真正被唤醒。

    “修真乃漫漫长路，其中更有无数艰难险阻，甚至随时有可能无辜命丧，”瘦高老人深深地看着萧洛，“不是每个修真弟子都可以修成正果，无论是否天生灵力高强。”他的语气有难以言说的深邃和郑重，也暗含着警告，“年轻人，你可真的想好了？”

    萧洛没有半分犹豫，高傲地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征战沙场，本就准备好了随时马革裹尸，”他嘴角一扬，眼光中神采闪动，“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若是有惧怕，方才便不会这样说了。”

    “从今日起，你便是灵山派第七十二代大弟子。”瘦高老人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严肃庄重，半点笑意不见。

    可是这句冷冷的话语，却给了萧洛莫大的鼓励和欣喜。他当即下拜：“弟子拜见师父！”

    一旁的薛清婉有些沉不住气了，她秀眉一蹙正要开口，只听那圆脸老人笑道：“小姑娘莫急，莫急！”他也如法炮制，同样的光晕罩住薛清婉的时候，她周身竟如同绽开了一蓬水花，清莹透洁，萦绕着洗尽铅华的素姿，盈盈影影，衬得她的面庞更如朝露芙蓉，清雅幽然，平静若水，透润如玉。

    老人已撤了结印，可是围绕着薛清婉的光华却迟迟流连她身边，久久不肯散去。老人自从见到薛清婉便已经感觉到了不一般，然而这一下却仍然出乎他意料，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薛清婉，良久才笑出声来：“想不到我的第一个弟子便这等灵力非凡。”

    他这句话包含的意义实在太多。薛清婉大喜过望，当即盈盈拜倒：“弟子叩见师父！”

    “乖徒儿，起来！”老人笑道，悠然捋着龇须，一面满意地打量薛清婉。“随我们回灵山去拜见掌门吧。”

    此言一出，不等萧洛和薛清婉回答，一直立在一旁的另一位老人突然叫起来：“不行！先陪我将这盘棋下完！”

    “不下了不下了，”圆脸的老人连连摆手，“我弃子认输还不行？”

    “想不到你也有肯主动认输的时候。”瘦高老人斜眼看看师弟，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为师现今是灵山派天炎长老，”他转向萧洛，淡淡道，“这是你的师叔天汇长老，”他指了指那圆脸的老人，又指指另一名老人，“这是天垣长老。”

    萧洛和薛清婉分别同师伯师叔见礼。薛清婉向萧洛笑道：“拜见大师兄。”

    “师妹不必多礼。”萧洛笑道。就在前一刻，他们还存着必死的决心，却不想突然柳暗花明，修真这条路果真无比漫长，倒能让他们真正永远在一起，这事想起来便叫人心中好不受用，很不能跳起来一抒胸中的快意。

    天汇长老还是那急不可耐的样子，不住地催促：“走吧走吧，快走。”

    “你何时才能改了这副臭脾气？一点师父的样子都没有，为老不尊。”天炎长老瞥了一眼天汇长老，没好气地道。

    “此乃真性情，为何要改？为老不尊又如何？只要弟子心中尊便是了。”天汇长老满不在乎。薛清婉细细咀嚼师父这话中意味，倒果真觉得十分有理，足胜过那些语重心长的累牍教导。

    天汇长老已经捏起法诀祭出飞剑，笑道：“乖徒儿，快上来，随为师回灵山去，带你去拜见掌门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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