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应该反对。亚当 斯伯格示意当格拉尔不要打断他的思考。
过了一会儿,勒·内尔默特说:“请拿给我一支粉笔,一支蓝色的粉笔。”
说过之后,却没有人动弹,所以他的语气里又多了些命令:“快点,我要一支粉笔。”
当格拉尔出去了,在弗洛朗斯的抽屉里找到半截。在她的抽屉里,没有找不到的东西。
因为身体虚弱,勒·内尔默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接过粉笔。他面对着白墙站着,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地用大写字母拼出一句话: “维克多,你这个坏家伙,在外面干什么? ”,亚当斯伯格没有动,从昨天开始,他就在等待此刻的这一幕了。
“当格拉尔,去找莫尼埃,”他说,“我想他应该就在隔壁。”
当格拉尔出去的时候,画圆圈的人把脸转向了亚当斯伯格,盯着亚当斯伯格直看。
“您好,”亚当斯伯格对他说,“我找您已经很久了。”
勒·内尔默特没有回答,亚当斯伯格看着他,原先失望的面孔在招供之后又变得坚强起来。
笔迹分析师莫尼埃跟着当格拉尔来到了办公室,他打量着墙上的几个大字。
“给您的办公室留下了多么美好的回忆啊,当格拉尔! ”他嘀咕着,“正是这个字体,别人是模仿不来的。”
“谢谢。”画圆圈的人说着,把粉笔还给了当格拉尔,“如果您需要的话,我还能拿出其他证据来。我的本子里有夜里出行的时间,在巴 黎画圆圈的计划,固定物品的清单……还有一切您想要的东西。我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一点,但我希望我的行动不要让人发现。我希望, 我的学生、我的同事永远都不要知道我是谁,虽然我知道这不大可能,现在,一切都改变了,不是吗? ”
“是的。”当格拉尔只好承认。
勒·内尔默特费力地站了起来,喝下一杯啤酒。他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从窗户走到门口,一次次地经过自己的杰作。他说:“有一点办 法我都不会跟您说的。
之前我有很多负担,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如果我想杀死我的妻子,您想象一下,我怎么能让她惨死在我画的圆圈里,而且连字体都没 有改变过? 希望您能同意我的分析。”
他耸了耸肩膀,接着说:“现在,我根本别想在法兰西学院谋到职位,也没有必要准备明年的课程了。学院不会让我在那里工作了。这也 正常,但我别无选择。
我甚至还考虑过,这样的变化能有什么好处,是谁利用了我? 自从我画的圆圈里出现第一具尸体开始,我就明白,自己被卷进了这个该死 的圈套之中。在我得知第一起谋杀案的时候,心里很害怕。我已经跟您说过了,我没有那个杀手勇敢。坦白地说,和他比简直差远了。我苦苦 思索了很久,想知道究竟是谁干的,是谁在跟踪我,是谁把死去的女人的尸体放进我画的圆圈里。我在后面几天又接连画了几个圆圈,并不是 像新闻里报道的那样,我想向你们挑衅。不,完全不是的。我只是希望能找到那个跟踪我的人,确定凶手是谁,证明自己无罪。在作出这个决 定以前,我犹豫了好几天,我害怕自己在深夜里被一个和我一样胆小的杀人犯跟踪。但是,我知道,一旦自己被警方发现,就没有任何机会逃 脱杀人的责任。让我替他牺牲,这才是真正的凶手所希望的。于是,战争在我和他之间展开了。这是我的生命里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斗。想 到这些,我就不会后悔。我惟一没有料到的是,他竟然对我的妻子下了毒手。案发当天夜里,您离开我家之后,我整整想了一个晚上,他为什 么要这么做? 最后,我只想出了一个答案:警察一直都没有发现我。这个事实完全与杀手的想法相反。于是,他就杀死了德尔菲娜。这样的话 ,你们就能找到我,把我关起来,他也就平安无事了。您说,我的分析有道理吗? ”
“有可能的。”亚当斯伯格说。
“但是,他的失误在于,任何一个心理医生都得承认我的话在理。如果是一个精神病人,有可能先杀死两个人,最后再把自己的妻子杀死 。而我,我不是疯子,根本不可能再杀死德尔菲娜,把她扔在我亲手画出的圈子里。可怜的德尔菲娜,如果我没有画那些圈子,她就应该还活 在世上,德尔菲娜。”
“就算您说的这一切都有道理,但是,您为什么还要画那些圆圈呢? ”
“为了让那些被人遗弃的东西归属于我,让它们因为我而找回存在的意义。
哦,不,我解释得实在太糟糕了。”
“没错儿,我就没听明白。”当格拉尔说。
“真倒霉。”勒·内尔默特说,“要不,我试着写下来吧,这样可能会更简单一些。”
这时,亚当斯伯格想到了玛蒂尔德的描述,“小个子男人渴望权力却又得不到。
他要怎么做才能理解这个问题呢? ”
“去找真正的凶手吧! ”勒·内尔默特绝望地说,“去找他吧。您认为找得到吗? ”
“如果您能够帮助我们,”当格拉尔说,“比如,您夜里出去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被人跟踪过? ”
“很抱歉,我没能看仔细。一开始,两三个月以前,有位女士一直跟着我,那是在发生第一件谋杀案以前很久的事情。我当时一点也不觉 得害怕。但是,我觉得她很热情,有点奇怪。我有种感觉,她在远远地支持我的行动。一开始,我在想她究竟是谁。到了后来,我就再也没有 见到过她。怎么跟您形容她呢? 深栗色的头发,个子相当高,长相好像还不错,也很年轻。其他的细节我就说不出来了。但是,我可以确定, 跟踪我的是位女士。”
“是的,我们认识她。您见到过她几次? ”
“十几次吧。”
“在发生了第一起谋杀案之后呢? ”
勒·内尔默特犹豫了一下,好像很不愿意提起那一段回忆。
“是的,”他说,“还有一个人,我见到过两次,但不是原先跟踪我的那位女士。我心里很害怕,只敢瞄了他一眼,赶紧画好圆圈。我一 直没有勇气完成我的计划,也就是说根本不敢转过身,追上去看看他的脸。是,是……一个矮小的身影。
很奇怪,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您看,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为什么您一直都背着包呢? ”亚当斯伯格插了一句。
“我的包里,”勒·内尔默特说,“装着我的论文。画完圈以后,我就用最快的速度奔跑到地铁站。那时我的心很慌,需要读点东西压压 惊,看看笔记,重新找回当教授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您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
“您有可能被释放,”亚当斯伯格说,“预审法官应该不会弄错的。”
“很显然,现在,一切都改变了。”当格拉尔说。
勒·内尔默特的精神好了许多,他要了一支香烟,把烟草放进烟斗,吸完了。
“虽然这只是个简单的程序,但我还是希望能去您家里看看。”亚当斯伯格说。
当格拉尔从没见过亚当斯伯格会花时间做这么简单的事情,于是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勒·内尔默特说,“但是,您要找什么呢? 。
我已经说过,我把所有的证据都带来了。”
“我清楚,也相信您。但是,那些摆在眼皮底下的东西,我是不会去寻找的。
现在,请您带上所有的证据,去找当格拉尔录口供吧。”
“请您实话实说,警官先生,我画了圆圈,会受到什么处罚? ”
“我觉得不会受到什么处罚。”亚当斯伯格说,“从严格意义上讲,您的举动没有在夜里制造出噪音,没有破坏公共安静。您的做法虽然 引起了另外一个人杀人的念头,这也与您无关。别人产生什么想法,您不必承担责任。由于您画的圆圈,引起三个人被害,但这不是您的错儿 。”
“后果我真的没有想到过,警官先生,我,我很抱歉。”勒·内尔默特嘀咕着。
亚当斯伯格一句话都没说就走出了办公室,他不希望给画圆圈的人一丁点儿的仁慈,虽然警官先生有时对那些陌生人,甚至是傻瓜都表现 得十分和善,今天却没有给那个老头儿一点好气。
29
第二天一早,亚当斯伯格又一次要求见勒·内尔默特。当格拉尔低沉着脸,他本来不希望再有人伤害那位老人。但是,直到亚当斯伯格 说出自己才刚刚对他审问的时候,当格拉尔才同意。
于是,勒·内尔默特再次被提审,他胆战心惊地走进警署,还是有点颤抖,脸色苍白。这些,当格拉尔都看出来了。
“他完全变了。”他冲亚当斯伯格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亚当斯伯格回答。
勒·内尔默特坐在椅子边上一点点,问可不可以抽一袋烟……“昨天夜里,我想了很多,”他说着,摸索着口袋,想找火柴。“想了整整 一个晚上。现在,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干的事,我也不在乎了。我作为‘画圆圈的人’,报上就是这么叫我的,这就是我的悲惨命运,我 也接受了。
一开始,我刚刚画的时候,觉得这么做能够拥有强大的权力。但实际上,我知道是自己滑稽的虚荣心在作怪。然后,一切都完了。先是有 两个人惨死在我画的圈子里,后来是我的德尔菲娜。既然如此,希望把我自己隐藏起来,还有什么用呢?
既然将来都毁在我自己手上,还有什么必要对别人隐瞒这些呢? 不,我就是画圆圈的人。我真是倒霉。因为这个,因为我的‘占有欲望’ ,这个词是韦科尔一洛里说的,已经死了三个人了。还有,德尔菲娜。”
他把头埋在手里,当格拉尔和亚当斯伯格静静地等着他,却没有相互交换眼神。
然后,老勒·内尔默特用穿着雨衣的袖口抹了一把眼睛,这个动作简直就像个流浪汉,就好像他把多年来辛辛苦苦积累的荣誉统统抛弃。
“所以,我请求您向媒体撒谎也是没有用的。”他花了很大的勇气说,“我有种感觉,既然是自己酿下的苦果,还是让我自己咽下为好, 不要借着‘教授’这只该死的皮包把自己隐藏起来。但是,因为我是个懒人,所以我希望离开巴黎。现在,所有的人都要知道了。您知道的, 我在路上经常会遇见太多熟悉的面孔。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希望能够逃到乡下去。其实我对乡下存在一种恐惧感,因为以前我在那里给德尔菲 娜买过一套房子,现在正好可以作为我的藏身之地。”
勒·内尔默特等待着他们的回答,同时拿烟斗在自己的面颊上轻轻地拂来拂去,一脸焦虑和痛苦的表情。
“当然,您完全有这个权力。”亚当斯伯格说,“我只有一个要求:把您在乡下的地址告诉我。”
“谢谢。我希望能够在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内搬到那里去。我要抛弃一切。
拜占庭,也结束了。”
在提问之前,亚当斯伯格又停了许久。
“我想,您没有糖尿病吧? ”
“这个问题问得奇怪,警官先生,不,我没有糖尿病。怎么了……这个信息对你们很重要吗? ”
“相当重要。我要再来麻烦您一次,但只是件很傻的事情。虽然这件蠢事没什么好解释的,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够帮助我。所有的证人都说 过,您身上有一股味道。
有的人认为是烂苹果的味儿,还有人认为是醋或者果酒的味道。
一开始,我以为您患有糖尿病,您可能也知道,病人身上会散发出一股轻微的发酵的味道。但是,我不这么认为。我在您的身上只闻到了 一股烟草的味道。于是我就想,可能那种味道来自您的衣服,或者是装衣服的壁橱。昨天,我在您家里的时候,闻过了所有的壁橱、衣橱、箱 子和所有的衣服。但是,除了旧木头、洗染房,还有烟草、书籍甚至粉笔的味道以外,再没有其他味道了,没有酸味,也没有发酵的味道。我 感到很失望。”
“我该怎么跟您说呢? ”勒·内尔默特感到有些惊讶,就问,“您到底想问什么问题? ”
“您怎么解释呢,您? ”
“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会有这种味道! 现在知道了,甚至觉得有些丢脸。”
“或许我有一个解释。这个味道可能来自别的地方,比如说是来自一个壁橱,而这个壁橱又不在您家,您把画圆圈时穿的衣服放在那个壁 橱里。”
“我画圆圈的时候穿的衣服? 可是我没有特别准备过衣服啊! 为特定的场合准备特定的服装,我还没有傻到那个分上! 绝对没有,警官 先生。还---------
30
接下来,整个上午,亚当斯伯格一直在读那本《查士丁尼帝国时代的意识与社会》。当格拉尔因为和画圆圈的人几天的唇枪舌剑,也感 到很疲惫,他更希望亚当斯伯格能够停下来,换另外一种方式进行调查。现在,亚当斯伯格太讨厌奥古斯汀一路易。勒·内尔默特这个人了, 甚至连他书里写的一个字都不愿意看。他有种感觉,好像每个字都用迷惑的表情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着那位研究拜占庭的专家的呆滞和忧伤 ,好像在谴责他的执着。
快到一点钟的时候,当格拉尔来找他。亚当斯伯格一直都在读那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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