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秦伯符无奈摇头,着人烧热香汤,带着他径至厢房,梁萧一路看去,只见这别府中回廊反复、曲径通幽,规模极是宏大,还有数道流水,清澈曲折,绕廊而走,上有飞梁横架,直通假山凉亭。梁萧不由心想:“这地方好大!住得许多人呢!就是将满街的叫化子都弄进来,想必也住的下了!”
他想着进了厢房,在热乎乎的香汤里洗了个澡,将满身的虱子污泥都洗了个干净,爬出桶外,早有人将一身宝蓝色的绸质衣裤放在门前,裤子略略大了些,梁萧将裤脚挽上一截方才合身,然后走出门外,却见门外一众侍女都瞪眼看他,梁萧上上下下看了,并无不妥的地方,便回瞪众人道:“盯着我作甚?我脸上有花么?”
一个侍女嗤地笑道:“不是呢!只是看着一个泥娃娃进去,却蹦了个瓷娃娃出来!”梁萧搔头,不明其意。
“您别抓脑袋了!”那侍女笑道:“少主在流杯水阁等着你呢!”
梁萧道:“我的狗儿呢?”侍女道:“霜小少主一直抱着。”梁萧心头暗骂:“死狗儿,一点骨气都没有……”他嘀嘀咕咕,侍女却来拿他怀里的宝剑,梁萧一退,瞪着她道:“你要作甚?”
侍女一愣,道:“你吃饭也要带着剑么?”
“那是自然,万一秦老头翻悔,我还要和他打架的。”梁萧把剑抱得紧紧。“好好!”侍女笑了笑,娉娉袅袅,当头引路。
二人走了一程,梁萧道:“这个……这个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微微一笑:“我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孩儿,有什么名字不名字的,不过,这里的人都叫我菊香。”
“菊香姐姐长得真好看!”梁萧笑道。菊香望了他一眼,抿嘴笑道:“小少爷真会说话!我算什么好看,容少主才好看呢!”
“哼,花羡容么?”梁萧撇着嘴道:“长得跟母老虎差不多!”菊香眉头一皱,还没说话,忽听背后有人喝道:“混蛋小子,你又在嚼什么舌根子?”菊香掉头一看,不禁花容失色,只见荼蘼架下,花羡容杏眼园瞪,叉着腰发怒,花晓霜着一身淡绿色衣裙,傍着她微笑。
“我以为你不在的。”梁萧笑着转过头来。
“哼!你分明知道我在后面,就算我不在……”花羡容话没说完,见他掉头,顿时呆住,只见“小叫化”脸儿白润,额丰鼻挺,一双大眼晶亮有神,两眉细黑疏朗,斜入鬓角,小嘴饱满,张嘴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再配上这身簇新的衣裤,哪里还是什么小叫化,分明是个粉妆玉琢、从天而降的金童子,禁不住想道:“原来这小子洗干净了,也蛮好看的。”她以貌取人,对梁萧的恼怒顿时减了几分。
花晓霜也笑道:“梁萧原来这么俊,为啥要弄得那么脏呢?”她出生富贵之家,少见世事,只道天下人都该是穿的干干净净,体体面面,梁萧那般脏污的,她倒是第一个见到,故而问得甚是天真。
“梁萧是你叫得么?”梁萧听得心头不快,冲着她两眼直翻,花晓霜顿时低下头去,红着脸想:“不叫梁萧叫什么呢?”梁萧觑见她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只有爪缝乌黑的狗儿,笑道:“白雪么?嘿,难得这么干净!”他上前伸手去摸,那狗儿却一缩,梁萧一愣,伸手再摸,狗儿顿时冲着他汪汪直叫。,
“死狗儿,你……你居然当了叛徒……”梁萧气得发昏,伸手就要揪它顶皮,花羡容笑弯了腰,伸手拦住他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怎么是我的不是?”梁萧都要气哭了。
花羡容忍住笑道:“我先给你说个杨布打狗的故事。”梁萧正拗着头生气,但一听要说故事,忙竖起耳朵倾听,只听花羡容道:“古时候有个叫杨布的人,穿了件白衣出门,哪知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他就把白衣脱了,换了套黑衣回家。哪知他家的狗却不认得杨布,就迎上去汪汪地咬他,杨布大怒,拿了棍子就要打狗,他哥哥杨朱见了,便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如果这条狗出去的时候是白狗,回来却变成了黑狗,你认得出来么?’。”
梁萧一愣,继而大怒:“好个贼婆娘,拐弯抹角,骂我是狗!”他怒视花羡容,花羡容占了上风,也笑吟吟回视。
“姑姑,这个故事我也看过。”花晓霜没看出二人正在呕气,接口道:“《列子》里唐人卢重玄注释说:‘夫守真归一,则海鸥可训;若失道变常、则家犬生怖矣!’”
“你记性真是好!”花羡容抚着她脸蛋笑道:“所以凡遇是非,务必先内求诸己,切莫忙责于人!”
说到读书,梁萧本是个草包,这些文绉绉的说法,他似懂非懂。听得心头憋气,一把拽过狗儿,白雪这时也认清主人,瑟瑟发抖,只道必有责罚,哪知梁萧却闷着头,一声不吭,心头琢磨“凡遇是非,务必先内求诸己,切莫忙责于人!”这句话,渐渐有些明白,他素来喜欢迁怒于人,若有不是,便是他人的不对,只知道别人厌恶自己,却从不想人家为何讨厌自己,故而心生逆反,故意与天下人作对。“莫非我当真如此惹人厌么?”他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气馁,一转念,又想:“这个贼婆娘不是好人,说得都该不是好话,哼!我没由来想它作甚?”
这么一想,他心中略略坦然了些,闷着头走了一程,眼前倏清,只见回廊尽头处现出一个小湖,湖里遍植荷花,阔大的荷叶接踵摩肩,覆盖水面;花枝亭亭劲直,顶着红白相间的菡萏,从叶下伸出,此时清风徐来,花摇叶动,似有百十个红颜绿裙的美人,迎风起舞,叶上露水凝聚,也如坠在裙上的珍珠,随风微颤,令人心怡。“小少爷。”菊香指着湖心的八角楼,向梁萧道:“那便是‘流杯水阁’了。”说话间,花羡容已挽着花晓霜,经过水榭,步入楼中,梁萧略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秦伯符与花清渊正在阁里等候,乍见一俊美童子钻了进来,愣了一下,才觉出是梁萧,秦伯符笑骂道:“你小子收拾一下,倒也是人摸狗样的。”
花清渊也笑道:“是呀,先前当真是浑金璞玉,珍珠蒙尘呢!”他说到这里,与秦伯符对望一眼,心里都叹了口气。
梁萧大喇喇坐下,眼睛在桌上扫了一遍,伸手便撕了一条鸡腿,塞进嘴里。花羡容看得眉头大皱,叱道:“你没吃过饭么?”
“唔……自然吃过……唔!”
“吃饭该用什么?”
“唔……自然是用手了……唔。”梁萧两腮鼓起,又要伸手去拿,手背上顿时挨了花羡容一筷子,他捂着手跳了起来,当即就要撒野,一旁的花清渊伸手按在他肩上,如千斤重负,硬生生将他压了下来,右手拈了一只鸡腿,搁在他碗里,温言道:“慢慢吃,可别噎着。”梁萧见他神情恳切,似乎句句出自肺腑,不禁想起往日吃饭时,自己和娘亲顽皮胡闹,爹爹也是这般对付自己,可如今他埋在黄土里,无知无觉,再也不会逼自己坐着,不会给自己拈菜盛饭,更不会叫自己慢嚼细咽,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酸楚,低头不语。
众人见他突然无精打采,甚是奇怪,一旁的晓霜轻轻拉着他衣角,道:“萧哥哥,你不舒服么?”
梁萧赶忙用衣襟揉了揉湿润的眼角,努力装起狠相,瞪着晓霜道:“你……你叫我什么?”晓霜脸色绯红,低声道:“你……你不许我叫……叫你哥哥,也……也不许我叫你名字,我……我只好……只好叫你萧哥哥了!”她怯怯地看着梁萧:“也不成么?”
梁萧呆了一下,撇嘴道:“随你好了!”晓霜不禁嫣然一笑,又脆生生叫道:“萧哥哥!”梁萧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想:“这个丫头有毛病么?”
“梁萧!”秦伯符忽道:“你当真不愿跟着我么?”
“那还用说!”梁萧睨着他道:“你想翻悔么?”
秦伯符摇头道:“非也。”他叹了口气道:“你聪明难得,武功也颇有根基,若你肯听我话,我倒可把一身本事都传与你!”
众人皆是一惊,花羡容急道:“秦大哥,这怎么成?”秦伯符冲她摆摆手,道:“你先别说话,我只是问梁萧的意思!”他目光炯炯,注视梁萧。
梁萧却摇摇头,道:“不好,你武功不成!”众人又是一呆,秦伯符面如沉水。花清渊向梁萧道:“你大约还不知道,江湖上,提起‘病天王’秦伯符之名,可说是威震八方,黑道宵小,无不丧胆。”
梁萧依然摇头道:“他的功夫不成!”
众人呆了半晌,秦伯符拍桌大笑,道:“好,好,你倒说说,老夫的功夫如何不成?”
梁萧道:“你连那个和尚都斗不过的。”
“这个……“秦伯符一愣,道:“那位前辈武功之高,已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我自然斗不过他!”
梁萧点头道:“就算他厉害好了,可你……”他盯着秦伯符道:“你斗得过萧千绝么?”
秦伯符又是一愣,默然半晌,摇头道:“萧千绝一代宗匠,我斗不过他。”
“那就是了!”梁萧悻悻地站起身来:“胜不了萧千绝的功夫,我不会学的。”
秦伯符一心想留下梁萧,方才不顾身份,提起收徒之事,居然被这小子一口回绝,当真是颜面扫地,一时间面红如血,抓住梁萧胳膊道:“萧千绝乃武林中不世出的大高手,天下有数的人物,要想胜他,谈何容易,再说,你为何非得胜他?”
梁萧只是摇头,却不说话,眼圈却红了,似乎就要哭出来,秦伯符一愣,手上微松,梁萧猛地挣出,冲了出去。众人尽皆愕然。
梁萧奔出一程,反手抱头,缩在墙角,呜呜大哭。哭了好一阵,心情才平复下来,但一想到秦伯符的话,又忍不住想哭,“萧千绝那样厉害,我却连贼婆娘都打不过,难道今生今世都报不了仇,救不出娘亲了么?若是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心灰意懒,望了望怪石嶙峋的假山,忖道:“干脆一了百了,一头撞死好了。”他一跳而起,正要往山石上撞去,却听有人欢声叫道:“萧哥哥,你在这里呀!”
回头一看,只见白雪撒着欢儿向自己跑来,不远处,站着淡绿衣衫、面带微笑的花晓霜。
梁萧连忙背过身子,心想:“万万不能被她看见我哭鼻子。”他抹去眼泪,哑着声音问:“你来干嘛?”
“大家都在找你!”花晓霜道:“好在‘白雪’聪明,一下子就寻着你了。”她说着浅浅一笑,凝视着梁萧道:“萧哥哥,你眼红红得,你……你哭过么?”
“我……我才没哭!”梁萧被她一眼看穿,恼羞成怒,横了她一眼,气冲冲地从她身边走过,花晓霜拉他,梁萧反手将她推个踉跄,但走了几步,又觉出手重了,有些过意不去,偷偷回头一瞟,只见花晓霜背靠着墙,脸色白得吓人。
“你……你还不走?站着作甚?”梁萧忍不住转过身来,盯着她道。花晓霜抿着嘴,微微摇头,细眉间微微抽动,似乎在强忍着什么痛苦。梁萧撅着嘴道:“就这样推了一把,你就生气了么?哼!小气鬼!”说着回头,刚走出两步,便听到身后微响,转身一看,只见花晓霜两眼紧闭,一动不动,蜷在地上。
梁萧一惊,伸手探去,只觉她气息微弱,不由忖道:“莫非她这等不经事,被我一掌打死了?”他虽然生性桀骜,满身戾气,但打杀小姑娘勾当还是万万不会做得,一念及此,顿时出了身冷汗,想一逃了之,但双脚好似灌了铅水,只挪了一步,便动弹不得,心想:“小丫头对我还不坏,生下来第一次有人叫我‘哥哥’,我这‘哥哥’,就让她这样死了么?但若不逃,万一……万一当真没救,她那些姑姑爹爹问起来,我怎么说?若知是我下得手,岂不要活活撕了我么?”他六神无主,团团乱转,突地一咬牙道:“撕了就撕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说着将花晓霜抱在怀里,顺着回廊狂奔,恰巧觑得菊香在不远处行走,便叫道:“姐姐!行行好,行行好!叫唤一声,叫唤一声!”他发了急,语无伦次。
菊香见状,心头明白,惊骇间也不及多问,引着梁萧直奔厢房,正撞得花清渊等人。花清渊大惊失色,也不作声,一把接过晓霜,从她怀里掏出支玉瓶,倾了粒淡金色的丹药,拗开牙关,度了进去。然后神情惶急,盯着她雪白的脸蛋。
梁萧心头忐忑,正想着是否该乘乱逃走,突听花晓霜嘤咛一声,抬头看去,只见她眼胧微张,细细地道:“萧……萧哥哥,别……”梁萧心跳如雷,摆了个弓步,准备开溜,却听她接着说:“……别……哭……”梁萧好似挨了一棒,僵在当场。又听她道:“有……不快活的……事,爹爹……我……都帮你。”她神志昏迷,接着这两句,又说了一大通不知所云的话,气息渐渐平稳,沉沉睡去。
众人松了口气,花清渊将她送到花羡容手上,转过身,向站着发呆的梁萧深深一揖,道:“小兄弟,多亏你了!这丫头突然不知所踪,吓死我了,没料到还发了病……”他拭去额上冷汗:“若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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