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心都凉透了,蒙雪,你不可以死!他狂喊王知难的名字。
王知难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冒顿狂喊道:“你要是救不了雪姑娘,你就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王知难握住蒙雪的手腕,两眼微闭,一言不发。这王知难王先生,四十多岁,身材清瘦,虽满身沙尘,但神情显得很是秀朗,颇有俊逸之风。
冒顿双膝跪倒,双手朝天:“苍天啊,先祖啊,为了我美丽的匈奴,我愿以我的生命换来蒙雪姑娘生命的存续!”
嘶哑的呐喊在沙漠上干燥的空气中回荡缥缈,呼衍明威惊呆了。
王知难长叹了一声:“雪姑娘心中郁结不解,心力交瘁,以致药石无济,看来只有用银针一试了。”
冒顿和呼衍明威赶紧扶起被掀翻的马车,抖落沙尘,把蒙雪轻轻平放。
蒙雪的脸白得像冰,几乎透明。
王知难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针盒,望着冒顿:“尊贵的左屠耆王,我这就给雪姑娘扎针,七针下去,如果雪姑娘能将心中淤血吐出,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第 3 部分
忍顾旧梦琴声咽(14)
起伏的峰峦,苍劲的林海,混沌沌的天空下,白茫茫的雪原上,无数个帐篷绵延,营门口的大旗在寒风中猎猎。
呼衍明威没有看到拥挤的人群,也没有听到高声的欢呼,他看到冒顿的眼光冷静有如冰湖雪水,深沉得瞧不见底。呼衍明威目光阴郁,神色凛然,深深地吸一口气,慢慢地吐出来,再深深地吸一口气,慢慢地吐出来。
营门口的旗杆下,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她头戴鹅黄色绒帽,身穿鹅黄色衣裙,姿貌端华,眉目如画。
冒顿跳下马,握住了她的手:“麦秋娅,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麦秋娅微微笑了,那笑容如此动人,宛若春天里湖面上的涟漪,那样轻缓地一圈圈漾开。
小叶子屏住了呼吸,几乎看得痴了。
“我每天都会在这儿等你,盼望看到你的队伍一点点走近,看到你一点点走近,现在我看到了。”
冒顿的眼光变得温柔:“你先回你的毡帐去吧,过一会儿我就来。”
冒顿和呼衍明威带着几个卫兵把蒙雪和小叶子一行人安顿好,径直来到单于大帐,突听见一声惨叫,冒顿稍愣的功夫,两个侍卫拖着一个侍从的尸体从大帐里出来,冒顿伸手拦住:“他犯了什么罪过?”
一个侍卫躬身施礼:“见过左屠耆王,刚才他在大帐里侍候,不知怎的把酒洒到了阏氏(匈奴单于妻妾的统称,大阏氏相当于皇后)的衣服上,被单于挥刀杀了。”
冒顿仰望苍天,目光闪动,终于闭上眼睛无声地叹了一声,与呼衍明威进了大帐。
大帐里围坐着邻近几个部落的贵族正在喝酒,单于头曼高坐正中,他的阏氏海兰珠坐在他的右边,他们的儿子莫日根坐在他们的中间。他虽只有十三岁,已长得高高大大,那张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眼睛略斜,嘴角微翘,鼻翼稍稍鼓起,这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上,竟流露着一种轻蔑、嘲讽、狡黠的意味。
头曼单于好像没看到冒顿一般,喝了一大碗酒:“你接着说。”
“这次我从北边过来,丁零部与鬲昆部为了那条叶尼河又打了起来,鬲昆部很勇猛,不但把丁零部赶到河东,更赶出五百里远,乘胜之余西击薪犁部,我看他们杀得热闹,就再给丁零部添了把火,带领人马抢了他们南部的一个营地,弄回一百多匹马来,丁零部气急败坏,转而向东劫了屈射(yi)的一个部落,屈射部与浑庾部听说也是剑拔弩张的。”
头曼单于笑道:“让他们打去,打得越热闹越好,这样咱们才能捞些好处。”
一个虬髯男子皱着眉,忧心忡忡:“单于,我是从西边回来的,月氏在边境上屯兵十万,对我匈奴虎视眈眈,南部的白羊河南王向黑水泽王求亲,反遭小公主爱依娜百般羞辱,恼怒之际已在四处征集兵马,准备攻击黑水泽王。”
冒顿看了一眼这个虬髯男子,认得他是兰部落的阿兰巴尔特,此人作战勇猛,性情耿直,在匈奴人心目中颇有些名气。
坐在头曼单于对面的男子嗓音粗哑:“现在东胡王是越来越狂,把夫余王赶到乌桓山东,这回夫余王是再也过不了乌桓山了!”
海兰珠阏氏看着一言不发的冒顿,脸上露出一种欢乐——一个能把脚跟踩在巨人头上的侏儒的欢乐,一只豺狗在开始撕裂一头病到已经不能自卫却还有知觉感受痛苦的狮子的欢乐。她就这样欢乐地看着冒顿,尖声笑道:“哎呀,可爱的左屠耆王回来复命了,单于!”
头曼单于一仰脖,喝完碗中的酒,笑道:“我的儿子,你去了这么久,我们以为你不回来了。”
冒顿弯腰行礼:“托单于的威名,我们都安然回来了。”
海兰珠阏氏的一对眸子莹然有光,神采飞扬地笑道:“傻呵呵地站在那儿干什么,你不知道给各位叔伯们倒酒吗?”
呼衍明威握紧了拳头,冒顿是左屠耆王,只在单于之下,位在各部酋长之上,这些在座的只是一些贵族,海兰珠阏氏分明在向冒顿挑衅,分明在给冒顿难堪!他脸涨得通红。
冒顿淡然地笑着,提着酒壶给这些个贵族们一一倒满酒碗,那个女人无法在他脸上找到报复的快感。
“你从秦朝都给我们带回什么了?”头曼单于的腰杆挺得笔直,胡子不长,却很浓,很黑。
冒顿打开手中的锦盒:“秦朝的青铜剑是难得的利器,我们侥幸得到几把短剑,希望能作为父亲和各位君长赏玩携带之物。”
头曼单于拔出短剑,剑很轻,很短,很薄,几乎就宛如一片柳叶,然寒气袭面,吹毫立断,实属剑中上品,他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莫日根伸手从他父亲手里夺过:“阿爸,让我看看如何,让我看看。”
海兰珠阏氏笑道:“一把短剑就算是对单于的交代吗?冒顿,你对你尊敬的父亲大人太不用心了吧。”
呼衍明威辨道:“阏氏,这一把剑抵骏马三匹呢。”
海兰珠阏氏轻轻哦了一声:“你们的意思是说我眼拙不识得宝贝了?”
“不敢。”冒顿看了头曼单于一眼,对海兰珠阏氏弯腰行个礼,从呼衍明威手中取过锦盒打开,“阏氏,这是我们带给您的。”
海兰珠阏氏只觉得眼前一亮!
珍珠,玛瑙,珊瑚,翡翠,金钏银环,凤钗玉琢……
各部落的贵族不由得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
喜爱和贪婪分明地从海兰珠阏氏的眼底眉梢掠过,她抬起下巴,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轻蔑地笑起来,哼了一声:“这些不成器的粗货呢,我收下了,免得你父亲说你不尽心尽意地为他办事,惹得单于不高兴那就成了我的不是了。”
呼衍明威双眼喷火,如果怒火能够燃烧,那么呼衍明威的怒火已将这单于大帐燃成灰烬。冒顿双手插在衣袋里,平静地注视着海兰珠阏氏一扭一摆地抱着锦盒,领着莫日根离开大帐。向单于和众贵族行过礼后,冒顿和呼衍明威退了出来。呼衍明威没有看到的是冒顿的双手紧握着拳头,把衣袋塞得满满的,他在竭力地压抑着自己。
一个紫色的人影裹挟着一阵香风直扑到冒顿的怀里:“哦,我的左屠耆王,你回来了也不去告诉我,非得让我来找你,你才开心吗?”
冒顿挑了挑眉,握住了她的双臂:“这儿是单于大帐,说话轻声一些,我们回去吧,檀曼莉。”
呼衍明威笑了笑,和冒顿告别。
檀曼莉倒在冒顿的怀里:“出去了这么久,你想不想我?”
“想。”美人坐怀,冒顿冷静的眼光有些飘悠。
“只是想我一人吗?”檀曼莉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爱欲的光芒,探询地在冒顿的脸上扫来扫去。
冒顿淡淡一笑:“我说只想你一个人,你相信吗?”
檀曼莉撅起厚嘟嘟粉嘟嘟的嘴唇:“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来哄哄我吗,你就说想我一个人不行吗,我不相信可听着开心呀。”
灯光下,但见她美目流盼,丹唇微翘,真真是艳如红杏带雨,娇若粉荷滴露,令人意乱情迷,只欲一亲芳泽,晕晕乎,眩眩乎,而不可自抑。
冒顿的眼光渐渐地越来越飘悠。
檀曼莉眼睛发亮:“你给我带的珠宝呢?”
冒顿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玉是上好的和阗美玉,晶莹剔透,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显得精致绝伦。
檀曼莉翘起嘴,很不高兴地:“就这一个东西呀,没有珍珠项链翡翠琢子?”
冒顿淡淡地:“有,有很多,都给了海兰珠阏氏。”
檀曼莉登时怒了,坐直身子:“你怎么这样啊,只知去奉承去迎合那个女人,你别忘了,那是你父亲的女人,我才是你挛鞮冒顿的女人!我,檀曼莉,东胡王的孙女,只有我才有资格做大草原的女主人!”
冒顿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他站起身:“如果——这大草原的主人是海兰珠的儿子莫日根,你是不是还要做匈奴的女主人?”
“你……你……你怎么这样和我说话,又冷淡又傲慢!”檀曼莉的泪流了下来,“我对你不够好吗?为了你,我离开我的东胡,来到你……”
“我不想说让你不好受的话,可你……”冒顿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你记得你说过多少遍吗,你是不是想再一次告诉我,你的东胡王国是多么强大,多么富饶,你是多么地不愿意离开那美丽的家乡,辉煌的王宫,”他一凛脊背,眼光倏地冷漠得像昆仑山千年不化的冰峰,他的声音残忍得像穿心而过射死梅花鹿的箭,“你来到我这天寒地冻的匈奴,来到我这简单粗陋的帐篷,高高在上像个女王,对我施舍着你的爱,哦,我受宠若惊,我应该立即拜倒在你的红裙下去嗅你的脚!啊,我做不到……”他拧着眉,耸了耸肩,扔下一脸愕然的檀曼莉,走出了帐篷。
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此时,残月中天,草木生寒,天地间一片空灵。
……
朝阳拨开耀眼的云彩,出现在天边,把火一样的红光倾泻到树木上,草地上,成群的牛羊在朝霞中尽情地享受着晨露滋润过的青草。
冒顿心里很清楚,他要走了,不想走也得走。
曾经,他是父亲头曼单于最宠爱的最引以为自豪的儿子,十岁时父亲立他为储君,赐他左屠耆王的封号,他们天天在一起,一起喝酒,一起打猎,一起聊天,一起欢笑,在他心目中,父亲是草原上伟大的勇士,英明的单于,是自己慈爱的亲人,但这份父子情意在父亲娶了妖艳的海兰珠阏氏以后慢慢变了,父亲与海兰珠阏氏朝夕相处,对母亲和自己越来越疏远,越来越冷淡,海兰珠阏氏的儿子莫日根出生以后,他很少能见到父亲,而见到父亲,每每却是父亲严厉的训斥,还有海兰珠阏氏的冷嘲热讽,他的心仿佛裂开一样的疼痛,他收起他雄鹰的翅膀,低下他猛虎的头颅,像一只雀,像一只猫,小心地说每一句话,谨慎地做每一件事。但是,这次匈奴与月氏签订盟约,亲爱的父亲赫然将自己作为人质送往月氏国,他看到了母亲呼衍氏眼中悲伤的泪,他看到了海兰珠脸上得意的笑。马儿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冒顿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他感到了死神的逼近,他听到了天堂的召唤,他在心里盼望着父亲能够改变主意,他深爱着这片大草原,深爱着他的匈奴。他回过头来望着自己敬爱的父亲。
哦,那是父亲的笑容吗,眉也开了,眼也小了,林子里的熊见着蜂蜜也没有他这么笑开了花,草原上的狼围住了一群羊也没有他这么洋洋得意,为什么,那是父亲慈爱的笑容吗,冒顿的心在流泪,在滴血,他知道,他已经落入了父亲和海兰珠阏氏设下的陷阱。
孤身一人,异国他乡,时时面对月氏达官的公然挑衅,常常遭到月氏贵族的肆意欺侮,在日日夜夜与月氏的奉迎和周旋中,在日日夜夜对匈奴的等待和忍耐中,冒顿关注着月氏,关注着匈奴,关注着父亲,可惜事情的结果当真在他的意料之中,没到一个月,剽猛的匈奴骑兵杀向月氏。泪流干了,血流尽了,他的心里溢满了仇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冒顿盗了一匹月氏宝马,逃向匈奴,草原上有狼群,沙漠里有风暴,没有食物,没有水,只有恨,恨,给了他力量,给了他智慧,他重新站到了父亲的眼前。
头曼单于惊叹,惊叹他的儿子的勇猛,从千军万马中逃出来,惊叹他的儿子还活着,从自己挖下的陷阱里逃出来,他任命他的儿子带领一万骑兵迎战月氏。一万骑兵与强大的月氏国交战,父亲安的是怎样的一副心肠?
母亲病重,她知道海兰珠阏氏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儿子,她向强盛的东胡国求亲,希望儿子能得到东胡的支持,东胡王的孙女檀曼莉来到王庭的时候,母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夜空中飘过一片白云,那么雪白,那么纯洁,好似以贞淑清纯的姿态,嘲笑着愚蠢的世人、人世间的悲欢。
冒顿的目光遥望着天边,仿佛天边有一个他梦魂萦绕的人在等待着他。在凄迷的夜色中,他的一双眸子就像远山一样,是灰色的,是遥远的,也是冷淡的。
轻轻地,一件长袍对着他落下,带着柔柔的温暖。
冒顿慢慢低下头,注视着麦秋娅。
麦秋娅比他大两岁,是黑水泽王的大女儿,在他十岁立为储君时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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