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声呼叫。
“唉!样官,是你?”
我才知道这孩子就是芝英的堂弟宝祥。
宝祥笑嘻嘻地说:“哥哥,你自己不是常常说不怕鬼的吗?现在怎么样?我跟你玩一下,你怎么就这样害怕起来?哈哈哈!”他放下了面具,拍着裴芝英的背。
裴芝英僵立在书桌旁边,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分明又是惊喜又是惭愧。
裴宝祥又把藏在背后的左手伸了出来,手中执着一把雪亮的洋铁做的玩具刀。
他又道:“这把刀不是你同我一块儿到城隍庙里去买的吗?你想这把刀可能够杀人?”
宝祥把刀挥舞一下,向芝英扮一扮鬼脸,便格格地笑个不住。周妈和芝英呆木地面面相觑,都窘得说不出话。霍桑便拍拍芝英的肩,解围道:“小朋友,现在你可以明白了。世界上那里有什么鬼?我早料是你的弟弟们跟你玩,你不相信。
好了,现在你安安逸逸地睡罢,不要再自吓自了。“他又回头向周妈道:”
你的忠心爱护小主人,动机本来是不坏的,不过你为了偏爱的缘故,无中生有,胡乱猜疑,那是要不得的。现在你得了这一次教训,不可再存着无意识的贰心,反而引起家庭间的纠纷。‘疑心生暗鬼’你应当切记着这一句老话。“他穿上大衣,向我点点头。
“包朗,你今晚已经得到一种很好的资料,总可算不虚此行罢?你先回去,我还要和裴景贤先生谈一谈。”我等霍桑回寓以后,照例要叫霍桑解释他的破案的经过。
他也并不留难。
霍桑说:“我起先听了裴芝英的话,就觉得这孩于的神经有些异征,已经深信有鬼。我知道这件事不是用言语可以解释的了,就跟他去走一趟。我见了芝英的叔叔裴景贤,觉得他虽然脑筋守旧些,却是一个和善的旧式商人。不像会干吞产残害骨肉的勾当。我又把管门的招弟问了几句。招弟人还诚实,只喜欢看那害人的连环图书。他也还有些孩子气,我寻不出他有什么不良的目的,故意要惊吓他的小主。
后来我在芝英卧房中发见一盏走马灯,客室中还有许多掷炮的散纸,都是新年中儿童的玩具。除此以外,窗口下面的白粉墙上,又寻得一个被衣服磨擦过的痕迹。因此种种,我就确定了我的推想,料定芝英在窗上所见的黑脸,一定就是儿童们在新年中所玩弄的假面具。“我说:”这个理解你当时就想到的。你曾怀疑芝英的两个弟弟闹把戏。“
霍桑应道:“是啊。可是那孩子所处的环境太陈腐恶劣了,先后两个仆人都是讲鬼话的专家。做家长的非但不加干涉,竟也参加旁听。学校教育的力量又太浅薄,因此鬼怪的印象便深深地印刻在孩子的脑海中,渐渐地入于执迷的境界。
唉,包朗,家庭教育是多么重要啊:“他微微叹一口气。
我同情地点点头,又问:“你确定了这推想之后又怎么样?”
霍桑继续解释道:“我从那粉壁上的痕迹推想,似乎那人带了面具,立在窗口外面,还及不到最下一块玻璃,故而仰歧了足尖。身子贴着墙边,才留下那磨擦的痕迹。我把芝英的两个堂弟宝兴宝祥叫来问一问。他们俩起先还抵赖,后来我到楼上去寻得了那假面具和假刀,宝祥方才承认。他说他因着听了鬼故事的缘故,才发生装鬼的意念,跟他的哥哥玩一玩。”
“那末宝祥的来踪去迹怎么样?怎么会无影无踪?”
“那也是很简单的,说破了不值一笑。你也看见过那客堂,大而空虚,夜间既不点灯,自然更容易躲藏。宝祥是从客堂里走入天井的,事后就藏匿在黑暗的客堂角里。芝英和周妈在惊慌中追寻,自然瞧不见了。”
我不禁笑出来。“如此说,这一件案子完全是儿戏。你因此就也发明这一个儿戏的方法做结局。是不是?”
霍桑忽然沉下脸,正色道:“包朗,你说这话未免太简单了!”
“晤?简单?难道你这样做法,内中还有什么大题目?”
“是啊。这一着从一方面说,解除了家庭间的一重疑障;另一方面,还救了一个孩子的性命。你怎样竟不能了解?”
“喔,这样子严重?”
“你可知道方才裴芝英来的时候,神经上所感受的恐怖已经到怎样程度?他差不多已经踏到疯狂的边缘,进一步就要发狂了。因此,我起初向他一再譬解,毫无效果。如果我不这样实地试给他瞧,只凭着口头的解释,你想他能够相信吗?
他的脑室中所留的鬼影可能完全消灭吗?还有那个愚而忠心的周妈,抱着一种芝英的叔叔要图吞产业的成见,你想可也容易疏解吗?没有教育的妇女们本来最容易发生这种偏见。若不用我的实地表现的方法,我敢说谁也劝伊不醒。因着这两层意思,我才和裴景贤陈说利害,叫他今天晚上勉强宝祥再如法炮制地表演一回,以便解决这个莫须有的疑团。他赞成了我的计划,我就再向芝英和周妈约定,事实的真相却并不宣布。接着我就辞别出来,到翠乐居去打电话叫你。“
我沉吟了一下,说:“这样说,你的用意是不错的。但我们在翠乐居里的时候,你怎么还守着秘密,不肯明白告诉我?”
霍桑笑道:“这一着只能怪你自己。”
“晤?为什么?”
“你的性子太率直了,缺乏演戏的天才。要是你明白了这玩意儿的真相,串演起来,决不会如此真切,说不定要露出马脚来。那就要弄坏大事了。”
我有些不服气。“我几时坏过你的大事?”
霍桑走近来拍我的肩肿,笑道:“好了,你别这样责难我了。我当初若使就和盘托出,以后捉鬼的举动,便不免要减少兴味。那末你将来执笔纪述起来,那里会有今晚这样身历其境的警切动神?我供给你这样一个好材料,你非但不谢我,却反而责怨我。真是岂有此理!”
我想了一想,也笑道:“你的口才好,我说你不过。但那宝祥这样恶作剧,究竟也有些不是。你可曾警戒他几句?”
霍桑摇头道:“这不是那孩子的过失。这事的来源是鬼故事,而鬼故事是招弟讲出来的。所以我曾把招弟申斥过几句,不该看这种害人的鬼怪小说,把迷信吓人的故事讲给小主们听。刚才我又曾和裴景贤恳切地谈过几句。因为孩子们当这年龄,脑筋最脆弱易感。他们的耳儒目染,做家长的断不可完全抱放任主义。
景贤很觉抱歉。他已经应许我以后一定尽力注意这问题。“
我觉得若把这一件事归纳起来,主因果真还不在招弟身上,实在是因着裴景贤的不明儿童心理,失于督教,才险些儿肇出大祸。这样看来,当家长的对于儿童的家庭教育,实在不可不给予严格的注意。
< 全文完>
正文 狐裘女
? 更新时间:2008-4-8 10:51:27 本章字数:68705
一、骇人的揭发
这案子发生在一个滴水成冰的严寒时期。那时我已经成婚,和霍桑分居了。
一月二十八日星期六那天,我到他的寓所里去,彼此倾怀长谈,足足经过了两三个钟头,直到天黑,我方才辞别。一个知己朋友,有时扯开了话锋,意见尽不妨参差,只要不虚伪,没顾忌,时间先生便会很快地溜走。这也是人生的一件愉快的事。那天我们所谈的问题可说是海阔天空,最后从刊物归结到现代的教育问题。
霍桑又发过几句牢骚。他以为我国的教育制度,根本的错误就在东抄西袭的什么化什么化,更坏在取糟粕而弃精华的表面上的什么化,结果就使青年们倾向于漠视国情的种种享乐、奢靡和放浪。
他曾叹息着说:“我们眼前的教育,除了点缀门面以外,有什么意义?博士硕士尽管多如过江之鲫,在国计民生上发生了什么影响?上荐者既然着眼在虚衔,一般人便用‘镀金’做敲门砖。这还不是沾染了科举制度的遗毒?有几个人切切实实地对学术的某一部门作精深致密的探讨?有几个人不顾虚名地在实验室中埋头研钻?
有几个人注意到我国现在社会的状况和未来的需要?有几个人着眼到我们民族的生存问题?你想这样的教育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的话固然未免有些过火,但平心而论,以往的教育界上那种浮华不切实用的现象确也非常普遍。那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他又说:“包朗,你大概也不能作违心的辩论吧?那末你们这一班弄笔杆的人也得负些责任。你们不是把握着一种无上的权威,足以影响一般青年的思想吗?
你看,现在报纸上不是有不少关于声色犬马风花雪月的作品,在推波助澜地引诱青年们趋入享乐、颓废、堕落的途径上去吗?包朗,你以后着笔,应当在这方面尽量地加意些才是。“
我不是为朋友夸张,霍桑实在是一个热血的男子。他在好多年以前,早看出我们的教育制度错误在忽视了国情的照单全收式的模仿。他因着期望的恳切,所以就有些求全责备;平日不提则已,一经提及,言词上也往往特别激昂。我知道他的牢骚的话匣一开,会像黄河决了口,一时没法子堵塞,我防他还有什么意外的训斥,便站起来托故兴辞。
我说:“是的,你的话很有见地。今晚上我就有一个机会,可以把你的见解乘机宣传一番。”
他问道:“什么?有什么学会请你演讲?”
我答道:“不是。今天是文学研究会会长俞天鹏的五十寿辰,我现在马上要去参加宴会。那些与会的人都是著作界上的朋友,要是有机会,我一定将你的意见宣传一下。”
那晚上天气十分冷,寒暑表在零下五度。东北风吹得很急,像虎吼一般地呼呼震耳。风声中隐隐约约地夹杂着啼饥号寒的哀鸣——“冻死了!”不但刺耳,简直刺心!天空中云阵密布,好像覆盖了厚厚的棉絮,乌黑黑地要下,雨下雪的样子。我穿着黑羔皮的黑细呢大衣,坐在车子中还有些瑟瑟股栗,车轮辗过衔边的冰块,悉悉率率地细碎有声。但白杨路俞家的贺客依旧济济盈堂,并不因着气候的影响而减少。这也足见得主人平日待人的交情。
俞天鹏的身材足有五尺六七寸。头上戴着乌绒红结的小帽,身穿玄缎马褂和紫色缎的狐皮袍子。他的清矍的面貌虽不见得怎样老迈,但他的高额—上面的头发已皑皑如雪。有人说这就是他运用脑力的表征,这话我很相信。他所以能够得到这样的地位,当然是付了相当的脑汁换来的。
俞天鹏在文学界上享受了多年的盛名,连任了两任文学会会长。他出版过不少流行的著作,小说和论文都有。他鳏居着,有一个成年的女儿,在女子体专里读书。
他的经济情形在卖文生活的同辈中也可算首屈一指。那晚上他宅中的一切布置。虽敌不上那些阔人的豪侈,却也当得起富丽二字。客堂和书房中都装着火炉,温暖得像三月里的天气。筵席也很丰盛,珍奇美肴,竟使人无从下箸。女人凭心血换来的钱原非容易,俞天鹏这一次的场面,大有“干金一掷无害色”的气概。
他要借此替一般寒士们吐一吐气吗?可是因这一来,杜工部的两句“朱门洒肉臭,道有冻死骨”
的名句,不禁又在我的脑室中萦回起来。
那晚的酒筵开得很迟。白雪盈头的主人含着笑容,在众宾中往来周旋,组成了一片和平快乐的景象。可是忧患之神的驾临,往往把快乐的旗子做先导。一刹那间客堂中快乐的薄幕忽然给刺破了,不幸的悲剧便当场开演!众客们的谈话机括都被酒钥钩动了。有些人向主人颂祝,有几个人却在称赞天鹏最近出版的一部杰作——《爱与仇》。这书我已经看到,结构描写都超出了恒蹊,的确是一部传世的名作。
我对于这班人的赞词也是同意的。因为那篇小说的含意既高,写一个舍身成仁的男子,足以发扬我们固有的民族精神。描写方面,又显得特别深刻,在天鹏以前的著作中也不可多得。故而众口一辞,都称赞天鹏的精神思想真有老当益壮的表现。
正在这时,一个身材短小的西装少年,突然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他穿着棕色的厚呢大衣,里面灰色柳条呢的西服,紫色领带,白硬领,装束非常入时。那短褂的钮子也和大衣一样地没有扣上“露出一条金表链,扣在他的马甲钮上。是个迟到的贺客吗?可是神气有些异样。他走进来时脚步特别急促,气息也咻咻不调;到了客堂阶前忽然站住了,把手中的黑呢帽举起来挥了几挥,高声发话:”诸位,请原谅。我——我有一句话——一个严重的报告!“
他发话的声浪宏亮而颤动,不由不使宾客们都吃一惊。杂乱的谈笑声浪都给压停了,大家都回过头去:有几个还离了座位,立直了身子。四五十人的视线一时都集注在那少年的身上。
那人的年纪约摸二十六七,身材不很高,瓜子脸,面色虽瘦而且黑,但隆直的鼻子,浓长的睫毛,有力的眼睛,可算很整齐漂亮。大家目光灼灼向他呆瞧着,谁也猜不透他的来意。客厅中完全宁静,没有一个人说话。白发的主人愕住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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