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白鹿记_分节阅读 26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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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倍。沈瑄闭上眼咕噜咕噜喝完,回过头,连肚肠都要抽搐起来。他拼命的想有什么药可以止辣的,无如脑子都被辣得麻木了,转也转不动。只得又倒茶喝,却发现茶也喝净了,遂大声叫道:“小二,倒茶呀!”

    那侠士听见,端着一只酒壶就踱了过来:“小兄弟,茶水可不解辣,除非是这个。”就向沈瑄的空茶杯了倒了满满一杯白酒。沈瑄向来很少喝酒,更别说这样大一杯了。可此时辣得几乎神志不清,舌头也转不过来了,于是一言不发,接过酒一气喝了个干净。这烈酒一般是火辣,从胃里暖烘烘的逼上来,与辣椒不差什么。可是酒劲过去,的确觉得神清气爽,痛快淋漓。他不由得冲那侠士笑了起来。

    那侠士哈哈大笑,就在沈瑄对面坐下,招呼道:“小二,添酒!再来两碗剁椒鱼头!”

    从日落到上灯,从上灯到二更,沈瑄与侠士比赛吃辣椒,消灭了七八碗鱼汤,后来索性叫小二将一串一串的干辣椒将来下酒。沈瑄吃一口辣椒,就喝一大碗烈酒,越是辣得不行,越是放不下,觉得平生从未这样畅快刺激过,什么忧愁烦恼,离情别绪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侠士看他喝酒豪爽,也兴致勃勃,一杯一杯的相陪。沈瑄第一次放量,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是不胜酒力,只知酒中意气,酣畅胸襟。然而终于渐渐不支起来。

    沈瑄醒来时,仍是夜晚。自己却躺在一间客房的床上,墨额琴摆在身边。

    “小兄弟,醒了就起来喝口茶。”

    沈瑄一看,那个侠士独自坐在屋角,面对墙壁不知做什么,这时转身走过来,又笑道:“你可醉了整整一天啦。”

    沈瑄喝着茶,不觉不好意思起来,却看见窗外一轮明月已飞上碧霄,照得大地如银,流光若水。侠士道:“不过你的酒量也真不小,我走南闯北道很少碰见可以与我喝上十斗酒的人。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沈瑄遂说了,又问侠士的名讳,那人一笑:“我叫叶清尘。清尘浊水的清尘。本是姑苏人氏。”

    沈瑄道:“我还以为叶兄不是湖南人就是四川人呢!”

    叶清尘摇着头笑道:“我平生漂泊放浪,好酒嗜辣,难怪你觉得我不象姑苏人。沈兄弟,休怪我说你,酒逢知己,千杯犹少;酒入愁肠,徒损心力。再不可如此了。”

    叶清尘立在窗下,双目炯炯。沈瑄看他灰布衣衫,披发散乱,全是风霜之色,但脸上威武英华,潇洒不群,显然不是平庸之辈。又听他说话诚恳磊落,不禁对他暗暗心折,遂道:“叶兄说的是。小弟前日借酒浇愁,未免太颓丧了。不过既见叶兄,也算酒逢知己,是以平生第一回喝了这许多呢!”

    叶清尘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又何必事事上心?良辰美景,当须一尽豪情欢谑。我此时倒要请沈兄弟弄一回你的七弦琴,你可有兴致?”

    沈瑄这时心里光风霁月的,遂洋洋洒洒的拨了一曲《河颂》。叶清尘凝神听毕,笑道:“你今日果然心情好,大没有前些日子楚囚相泣之音。”

    沈瑄道:“这还是叶兄美酒辣椒的功劳。”忽然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

    叶清尘哈哈一笑,道:“实不相瞒,我为了听你的琴曲,可跟踪你十几天了!”

    沈瑄虽然没多少江湖经验,心思却也很细致。倘若有人真的跟了他十几天,他不会无知无觉,当下有些诧异。叶清尘见他不信,遂道:“初二那日夜里,你先弹的一曲《猗兰操》,然后就把一曲我也不知甚名的曲子练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四更天。最后却是一曲《离鸿操》结尾,情状甚是哀怨。你那不知名的曲子,练到第四日上已十分的精熟,于是你又练另一首曲子,夜夜如是。这个曲子与前一首似是同属一套大曲,但尽你推敲琢磨,意境却有了一些变化,前一曲壮士悲歌,犹如燕赵之士易水击节,血溅千里,后一曲堂皇激越,好似海潮一来,汹涌澎湃,山鸣谷应。有时我听你练习另一曲,又是哀绵宛转,铮铮侠骨偏裹了一团儿女柔肠。直到你练到第四曲,忽然又变成了淡泊隐逸,宁静致远,象是烟水山岚间渔樵问答一般。”

    沈瑄听他说得不错,哀婉的是“青草连波”,慷慨的是“丹阳碧水”,激越的是“彭蠡回籁”,淡泊的是“太湖渔隐”。叶清尘又道:“那天夜里我在鄱阳湖畔听见你弹琴,觉得从未听过如此绝妙的音乐。尤其是那不知名的曲子,仿佛吟咏山川湖泽,然而寄意深远,荡气回肠,非常人所为。我本来是要去南边办一件事情的,听了你的琴曲却欲罢不能,只好一路跟了过来。又深怕你察觉了便不肯弹给我听,于是只好使些小伎俩。”

    沈瑄听着笑了:“小弟眼拙,从未发现过叶兄。”

    叶清尘道:“其实你见过我好几回。”

    沈瑄瞪大了眼睛。

    叶清尘笑道:“你记不记得初四那日,与你同桌吃饭有一个江西商人,向你絮絮叨叨问了许多闲话。我那日其实真的是想了解你的底细,你不厌其烦向我说了许多。又有初十那天傍晚,又一个乡下老太婆到你住的店里来卖鸡蛋,被店伙责骂,还承你解围,第二日老太太便跟在你的马后走了一路。今日也要谢你这番大德。多的不说了,前日一早我蹲在路边上要饭,你还给过我三个铜钱哩!”

    沈瑄心想这可一毫儿也不差,只是自己真的一点也没看出破绽。此人改装易容之术当真绝技,忽然想起了什么,遂道:“我行走江湖不久,就听见人说有一个百变神侠,善于变脸,神龙无首。可是叶兄同门?”

    叶清尘道:“在下倒没有什么同门。”

    沈瑄听见这话,就明白让“卢侍中”头疼的百变神侠正在自己眼前,不禁笑道:“那么叶大侠今晚这张面孔,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叶清尘道:“我疏懒惯了,最怕纠缠在江湖恩怨里。所以平日里做些些小事,总不以真面目示人。所谓千里不留行。可是我今日要结交朋友,怎么会涂一张假脸呢?你尽可放心。实对你说了罢,我本想要跟你到底,听听你这套曲子里,究竟还有多少佳作。但时日无多,南行之事不能拖延了。临走时很想结识你,才招惹你吃辣椒呢!”

    沈瑄正觉言语投机,却听见叶清尘说要走,不免微感怅然,又道:“我一向只弹琴给自己听,想不到叶兄却是知音之人,千里相随,厚意难当。叶兄也是此道中人么?”

    叶清尘道:“呵,呵,我没有练过几天琴,只是爱听。”

    沈瑄将墨额琴递了过去,叶清尘也不推辞,铮铮琮琮弹了一段。虽然技艺不甚精巧,但胸臆宽广,豪气干云。沈瑄听着,此时英雄意气,觉得说不尽的投合,高声道:“如此豪情,当有酒添兴!”

    叶清尘也喝道:“好!”

    两人倒尽桌上残酒,各满饮了一大杯,相视而笑。叶清尘道:“沈兄弟,你我虽是初识,难得以琴为由,这等投缘。我与你拜作金兰兄弟如何?”

    沈瑄此时热血沸腾,岂有不愿的?当下俩人叙了年齿,叶清尘比沈瑄大了七岁,自然是大哥。两人也不备什么香烛酒礼,只对着一天明月拜了八拜,就是生死之交了。

    那晚两人就不曾再睡,只是月下长谈。叶清尘是个赤子心肠的侠客;在沈瑄,本来没有什么朋友兄弟,与钱丹交往又终究是少年脾性,如今竟然平白得了一个侠肝义胆的大哥,简直是喜不自胜了。便将自己的经历一一说出,只除蒋灵骞不提。叶清尘听过,道:“原来你竟然是当年烟霞主人沈大侠的孙子,难怪不凡。只是你漂泊江湖,终究不是长计。我这几日看你根骨虽好,内功也不错,但功夫亟待长进。你何不回三醉宫去,请吴掌门指点你正宗的洞庭武功呢?我与吴家有一些交往,深知吴剑知吴掌门端方和善,人品极好,你又是他外甥,他一定会好好教你的。”

    沈瑄默默记住这话。

    到得拂晓,叶清尘就要上路南行。各道珍重,沈瑄挥手看义兄策马而去。一忽儿,尘烟起处,叶清尘又急急的回来了,却掷给沈瑄一件东西:“小弟,好生带着这个!”

    沈瑄接在手里,是一只木雕的鬼脸,用红绦系着,滑稽有趣。叶清尘道:“江湖险恶,你一路难免会遇到麻烦。大哥在黑白道上,还认得几个熟人。你倘若用得着人时,可以此为令。也算是大哥护你一程。”

    第十二回 一夜玄霜坠碧空

    叶清尘劝沈瑄去找洞庭派现任掌门吴剑知的话,与当年玄武湖畔那个“王师兄”的留言不谋而合。沈瑄想想无事,就北上向洞庭湖去,意欲寻访舅父吴剑知。但此番重入三醉宫,究竟前途如何,心中还是忐忑不安。他小时对吴剑知的印象很淡薄,依稀记得是个严肃方正的人,对自己并不亲厚。后来隐居葫芦湾,母亲也很少提及这个兄长。不过一路上留心一些江湖传言,吴剑知的口碑是很不错的,人称“洞庭书仙”,是君山上第一个君子。

    沈瑄终于到了洞庭湖的南边,又看见了那久违的浩浩荡荡。他雇了一条船,想从水路北上,到洞庭湖北边的君山去。天气渐渐燥热起来,船家不耐烈日荼毒,说定了晚间在开船出发,就把船靠到岸边,自己先歇息去了。

    这时,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原来是邻船的船舱里钻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那女孩眉目娟秀,一身淡青色罗衣,不象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她向四周张望了一回,看见了沈瑄,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细细的打量着。沈瑄只好向她一笑。那女孩也不理他,自顾上岸去了。沈瑄忽然想起,她这船在边上停了大半日了,船上悄无声息,好象连人也没有,十分透着古怪。不一会儿,那青衣女孩拎着一个蒲包急急回来,钻入船舱。却听见道:“姐姐,我买了些荷叶粉蒸肉,快趁热吃吧。”

    另一个声音低低的“嗯”了一下。虽然只一个字,却已听出那“姐姐”声音极美,又是清甜,又是婉柔。又听见她道:“青梅,这些事情都要劳驾你做,却叫我真不好意思。”这几个字不象是人说的,却如同古筝上流出的一串琴音。

    青梅道:“姐姐你说什么呀!原是我该伺候姐姐的。何况你可千万不能够抛头露面呀!”

    沈瑄更觉奇怪,这两人语气分明是一主一婢。只听青梅又道:“姐姐你放心,刚才我看过了。外头没有可疑的人。隔壁船上是一个书生,不相干的。渔网帮应该甩掉了。今晚好好睡罢。”

    那姐姐道:“爹爹和哥哥的人呢?”

    青梅道:“那更是一个也没看见,他们追不上我们啦。”

    两人遂不说话了。

    那天夜里虽然晴朗,月亮却早已落下了山。沈瑄正睡得香甜,忽然“笃”的一声,把他吵醒了,却是从邻船上发出。他侧耳听着,过了一会儿。又是“笃”,“笃”两声。

    “不好,有人凿船!”

    沈瑄翻身起来,滑入水中,向邻船潜游过去,果然看见一个黑影悬在船底下。沈瑄虽然武功平平,水下的功夫却极好。但水下使不了剑,只得把汤慕龙赠的匕首攥在手里。他悄无声息的漂到那人背后,那人毫无知觉。沈瑄对准他的后颈插了进去。那匕首何其锋利,直穿脖颈。那人低吼一声,就沉了下去。这是另一条黑影从沈瑄身后直扑过来。沈瑄只作不知,待他双手要扼住自己咽喉时,反手一扎,比首刺向那人中胸,顿时又结果了一个。却见对方另一个人,远远的逃走了。沈瑄看见船底已经哗哗的漏水了,赶快爬上船去,冲进船舱内拉了一个人出来:“快走!”

    拉出的是青衣女孩青梅,哭喊着:“坏蛋,我跟你拼了!”就朝沈瑄胸口撞过来。

    沈瑄急道:“船都快沉了,别闹了!”正甩不开青梅,却看见船已将入水,一个带着面纱斗笠的黑衣女郎立在甲板上摇摇欲坠。

    那女郎呼道:“青梅,告诉爹爹给我报仇!”旋即跳到水里。沈瑄一怔,用力一挥,把青梅抛到自己船上,赶快下水救人。却是他动作快,一会儿就把女郎接住。

    刚刚浮出水,忽见水面上一下子红光灼灼,灯火通明。十几只大大小小的渔船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船上点着红纸灯笼,上书大大的“网”字,红光下立着一队一队渔人打扮的汉子,手持钢叉,杀气腾腾。

    最大的一只船上,一个光头赤脚,项戴钢圈的家伙大声喝道:“这是那一路上的朋友,来搅我们渔网帮的大事?先把腕儿留下来。”

    沈瑄看见招来这么些人,不免有些后悔,还不知到人家闹的怎么回事,谁是谁非,就先伤了两条人命。看来不能善罢,只得道:“在下在江湖上藉藉无名,说了你也不知道。”

    不料那头儿听他如此说,反以为是高人,一时不敢造次,道:“阁下还是放手罢!这妖女为祸一方,我渔网帮捉了她意欲为民除害而已。阁下不要阻挠!”

    “你胡说八道!”青梅尖叫道。

    沈瑄听见“妖女”二字,朝那女郎看了看。见她面纱遮脸,犹自昏迷着,一袭黑色长裙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忽然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不由得心中一酸。他扶起女郎往背心一拍,女郎就吐出一口水醒了过来。沈瑄把匕首抛给她,站起来对那头领道:“只要我在,就不容你们伤害这两位姑娘!”

    那十来艘渔船呼啦啦的围了上来,一个精壮汉子跳到沈瑄面前:“领教!”

    沈瑄见他的渔叉上套着七个金环,而一般罗罗渔叉上只有一两个,料想是帮中强手,只好小心行事。他抽出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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