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恼火地挠着头,忙不迭地去捡珠子,把散乱的棋局重新布好。
“困: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邵节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不住地摇头。他对于周易八卦的研究极其深邃,往往能从卦象里看出眼下与将来的吉凶。其实叔叔遇害前的几个月里,邵节已经卜到了许多不祥之卦,但却没有引起叔叔的重视,终有血案惨变。
我知道,“困卦”象征困顿。占卜结果表明,神通广大的大人物可以获得吉祥,没有灾祸,但此时许下的诺言很难令人相信。
5十一眼天珠
“昔日,西周文王被商纣王囚禁在羑里推演周易时,屡次得到‘困卦’,与当时的环境、地形都是息息相关的。他是后来福泽天下的大人物,当然会占到‘亨、贞’二字。但我们呢?不过是港岛来的小人物,又处在广袤的雪域高原之上,根本与这一卦毫不沾边。陈风,不瞒你说,从尼泊尔一路过来,我几乎每天都会在晨、午、昏、晚四个时辰里占到这一卦,可见我们中间或者说大家身边一定有什么大人物遭遇了困境,被拘困在某处,等待外力的解救……”
第一部分 第20节:第一部 冰河山谷(19)
司马镜打了个哈欠,随手举起望远镜,向河流上游观察着,一边不满地打断邵节,反问:“老邵,大人物被困,与小人物何干?”
来自雪山的冰河日复一日流淌着,今日与昨日看不出有任何不同。鹰嘴台前刚刚发生的激战,也会随着尸体的消失、时间的推移而被人遗忘。千年藏地,唯一长存的只有雪山和冰河,两者像一张细密的滤网,把一切不和谐的音符逐一过滤掉,甚至连我们每个人呼吸着的空气,也被还原成世界最初的模样。
“我回帐篷去了,你们聊。”司马镜站起来,有意无意地向石屋那边瞥了两眼,然后走进了帐篷。
“大人物被困,在刀兵干戈中丧生的只能是小人物。所以说,在我的深层理解中,卜到这一卦,我们就该严密审视自己的行程了。”邵节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既来之,则安之。”我坦然面对他。世间没有人出售后悔药,不真刀真枪地对抗马贼的话,只会葬送了夏雪的一生,那才是我不愿看到的。
邵节一声长叹,收起了脑顶珠。
“邵叔,我想联络叶天,要他代为报警,以政府的力量威慑神鹰会,要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叶天就是我派出去打前站的负责人,与我既是大学同学,又是关系最铁的挚友。事到如今,托庇于政府的强大力量之下,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邵节点点头,忽然靠近我,附在我耳边低语:“我在石屋与对方帐篷里都藏了窃听器,很快咱们就能知道他们的底细。只要是对头,就没必要手下留情了。”现在,他脸上的“七星聚义痣”紧紧地聚拢到鼻凹法令纹的附近,不知不觉间显出了腾腾的杀气。
老江湖永远是老江湖,在利害关系、利益纠葛上从不手软,绝不拖泥带水。
我随着邵节走进帐中,司马镜正蜷缩在大衣里,耳朵上扣着一副巨大的监听耳机,全神贯注地听着什么。帐篷中央的小桌上,摆着糌粑、饼干和酥油茶、奶茶,进藏以来,这四样已经成了我们早餐的必然配备。
糌粑是藏民的一种主要食品。制作时先将青稞晒干炒熟,磨成细面,不去皮。吃的时候,把糌粑放在碗里,加点酥油茶,用水不断搅匀,直到把糌粑捏成团为止。(“粑”就是成团的意思。)糌粑携带方便,适于牧民生活。出门只要带上木碗、腰束、“唐古”(糌粑口袋),再找一点茶水就行了,不必起灶用火做饭。还可在糌粑里加入一些肉、野菜之类,做成“稀饭”,藏语叫“土巴”。
我在桌前坐下,端起一杯奶茶,还没来得及向唇边送,便听到帐篷外面有脚步声靠近。
司马镜皱了皱眉,拉下耳机,藏进睡袋里。
“陈先生,我方便进来吗?”那是夏雪的声音。
我答应了一声,刚刚换过的门帘一卷,夏雪已经匆匆踏入,脸上带着惴惴不安的苦笑:“陈先生,我似乎看到你已经取得了千日醉的解药,能不能先借我用一下?石屋里的三个藏民呼吸非常微弱,很需要帮助。除了解毒外,我还会给他们注射维生素针,以确保那……那三个人平安地活下来。”
看得出,她真正关心的是小男孩的死活,却不想被邵节与司马镜看穿心思。
我取出那支喷雾剂递给她,她躬身道谢,旋风般地离去了。
“听到什么没有?”邵节的眉一直皱着,所以那七颗人字形的“七星聚义痣”便一直挤在一起,像是七个大小不一的人字,清晰地排列在他脸上。
“两名藏民又聋又哑,自然不会出声,但帐篷里那两人怎么也毫无动静呢?我真担心这位五花神教的老兄会不会弄些毒虫来暗算咱们。他奶奶的,这是在人烟荒芜的高原上,普通的解毒药、杀菌针根本挡不住剧毒。老邵,我其实很赞成你的主意,先下手为强,一上路就先把他解决掉,免得夜长梦多。”司马镜从口袋里取出一面小镜子,像个哀怨青春不再的老女人那样,仔仔细细地照着自己的下巴。
邵节坐在我的身边,先用湿纸巾擦干净五指,再用一个小碗,放进糌粑跟酥油茶,心事重重地揉捏着。
第一部分 第21节:第一部 冰河山谷(20)
平心而论,杀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按照他们两个的逻辑,只要在前路上安排一名狙击手,五百米外开上一枪或者几枪,眼中钉肉中刺就被瞬间除掉了。关键问题是,我们有必要这么做吗?
我取过睡袋边的卫星电话,拨了港岛的一个号码,等彼端一个文静女孩的问候声响起时,立刻吩咐:“请帮我查一个人的资料,姓名夏雪,行程为港岛、尼泊尔、西藏一线,其供职单位为港岛恒隆财团旗下某运动杂志。现在,这个人与我们同路,身边的随行者是两个男人,都不像是普普通通的都市人。资料查到后,发给我和叶天各一份,谢谢。”
那女孩子答应一声,立即重复了一遍我的要求,一字不差。
“谢谢你,瑞茜卡。”我由衷赞叹。瑞茜卡是我在港岛那边最值得信任的人之一,亦是叔叔生前的最得力帮手。
“不谢,我会第一时间完成任务,陈先生放心。进藏之路崎岖难行,请各位多保重。”瑞茜卡的谈吐很有分寸,把对我的全部关心都隐藏在几句例行公事的客套话后面。其实很久以来,我们之间便有惺惺相惜之感,但大家都理智地将工作与个人情感分开,绝不混淆。
放下电话,司马镜忽然慢吞吞地开口:“陈风,瑞茜卡对你如何,公司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而且沧海兄在世时,也极有意撮合你们。在我看来,英雄美人,相得益彰,那是最好的匹配组合。此行结束后,我想冒昧地做牵拉红线的月下老人,不知道合不合适?”
他已经重新戴上耳机,半闭着眼,继续监听。
“当然合适,月下老人也算我一个。”邵节应声表示赞同。
我只轻轻地笑了笑,不加辩驳,思绪早就飘到了那四间石屋里。
藏地生存环境恶劣,大部分藏民普遍有营养不良的症状,此刻补充维生素针是件好事。夏雪把自己的赌注压在那小男孩身上,也许是正确的。
“叮叮叮”,三声轻响过后,司马镜的小镜子柄上蓦地弹出三枚光闪闪的银针。
“这次,说不定我得动用这些‘截脉阴阳针’了。按照我的判断,那对聋哑夫妻根本就是在装聋作哑,今天早晨我似乎听到他们用‘传音入密’之类的功夫交流。暂不管那个孩子有多古怪,只要揭穿聋哑人的身份,谜题就解开一半了。”司马镜用手指轻轻一抹,银针立刻消失在指尖上。
十五年前,司马镜是皇家香港警察总部的审讯部高手,擅长酷刑逼供,并编写过十几本与审讯有关的警察内部手册。他想叫什么人说实话,一般都能达到目的,而“截脉阴阳针”的用处是令受刑者奇经八脉如电击、如蚁咬,最终忍不住张嘴求饶。
我微微皱眉,邵节看见,紧接着开口:“陈风,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我和司马会弄清楚。你还是联络叶天,安排他扫清障碍一事吧。”
所谓“扫清”,就是干掉夏雪身边的五花神教高手,采取一死百了的铁血对策。
“保护那小男孩,留夏雪的命,中午之前上路,这是我的最低限度。”我慎重地提醒两位老江湖。在瑞茜卡查明夏雪具体身份前,我不想盲目杀人。
纵观马贼劫掠事件,卡加斯一行的主要目的是带尸体去喂神鹰,绑架夏雪的行动不过是临时起意,也就是说,我们加速赶路的话,应该能脱离那京将军的势力范围,进入大昭寺附近的安全区。所以,我要求他们两个珍惜时间,尽快离开冰河这边。
我提着卫星电话走出帐篷,正看到夏雪搀着那小男孩出了石屋,一步一顿地向河边走过去。看得出,小男孩的身体非常虚弱,双腿不断地颤抖着,佝偻着身子,行走非常困难。
“陈先生,过来帮帮忙好吗?”夏雪扬手招呼我。
我赶紧走过去,从另一边架住小男孩的手臂。
“陈先生,我们仅仅是同路赶往拉萨,之间暂时没有利益冲突,不值得突然发生火拼,让其他黑道上的人白白捡了便宜。你告诉你的人,我告诉我的人,大家都把刀枪杀机收起来,忍过高原同行的这一周,怎么样?”
第一部分 第22节:第一部 冰河山谷(21)
夏雪的话令我骤然一惊,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出镇定如常的微笑。
清晨的冰河寒气逼人,还没走近,我的眉睫之间就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冷森森的冷意。比这更冷的是夏雪接下来的话:“我的同伴,一个是苗疆五花神教的天蝎火使者,一个是柔枪水使者,在石屋四周一公里范围内早就布下了毒虫大阵。你的人胆敢发难,必定死在数百条毒虫的啮噬之下,永远地埋骨荒山,其中也包括那些无辜的向导、民夫在内。我查过你的资料,出于对‘盗墓王’陈沧海老前辈的敬重,我不得不提前发出警告,听与不听在你,看着办吧。”
火使者梅天蝎、水使者孙柔枪在异术界赫赫有名,是近年来五花神教麾下行走江湖的两大高手,夏雪的话确确实实地印证了邵节、司马镜的判断。
我点点头:“好,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昨天光线太暗,我忽视了小男孩脖子上挂着的一件东西,那是一只穿在细牛皮绳上的天珠,体积约等于我的半根手指,上面布满了黑白相间的圆形图案。细细品读,这是一只象征“五方佛及六字大明咒”的十一眼天珠,蕴含“传承法物、聚集福慧”的美好意义。
夏雪长出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我们走近水边,小男孩停步,低头注视着河水。
“他要干什么?”河水如昨,奔流不息。
“我帮他解了千日醉的毒,本来要注射一支维生素针的,但他拼命挣扎,一直指着这边,我就带他过来了。那对聋哑夫妻已经接受了注射,相信会慢慢地好起来。陈先生,如果我带这小孩子一起上路的话,你会反对吗?”夏雪的回答模棱两可,答非所问。
“那对夫妻会同意吗?”我反问。
夏雪一笑:“看,他们三个的面相差别太大了,这根本不是那对夫妻的孩子,或许只是捡来的流浪儿罢了。我会补偿他们,并且仅仅是带走一段时间而已,离开藏地时自然会还给他们。”
我回想那对夫妻的五官相貌,都是方脸、窄额、小眼、大嘴,面部皮肤粗糙得像一块剥离多日的老槐树皮,脸上偶尔露出的笑容,比山魈还要难看十倍。而这小男孩却是一张圆脸,浓眉大眼、天庭饱满,两边嘴角微微上翘,唇形如一只摆得端端正正的金元宝。他的肤色虽然黝黑,却没有普通藏民脸上那种粗粝开裂的感觉。
夏雪比我细心,提前注意到了这一点。
“我去打个电话,失陪了。”我放开小男孩的手臂,不理会夏雪脸上胜利的笑容,一个人走向南边,拨了叶天的号码。
此时此刻,我不免强烈怀念起叔叔的另外一个好朋友——读心术大师方东晓。有他在的话,不必小男孩动嘴,脑子里所想、所记的任何事都会在方东晓的笔下流淌出来,我们会毫不费力地获知小男孩心底的秘密。同样,聋哑夫妻的心事也会无所遁形,一一呈现。
“一个真正的成功人士,一定会有许多各行各业的精英朋友,彼此的智慧砥砺、锋芒互见,才会不断照亮攀登向上的阶梯。”这是叔叔的名言,他本人也是毕生身体力行着这句话,身边汇集了许多异术高手。除了邵节、司马镜、方东晓之外,还有相术大师查查生、针灸大师顾自知、中医大师慕容琴等等,几乎全港岛的儒雅名士、异术高手都曾是他的座上客。在九七之前的港岛,提及“南七北六十三省盗墓王”陈沧海,连港督都得给三分面子。
叔叔永远都是我进取的榜样,亦是我二十二年来最钦佩的一个人。
“陈风,路上顺利吗?”叶天的爽朗笑声传来,背景音是藏地市集的嘈杂喧嚣声。
我唯有苦笑:“在昨天之前还算顺利,今天就不一样了,需要你的大力支援。”接下来,我详细地把遭遇马贼的前后经过告诉他,却故意略过了自己和夏雪的幻觉那一段。在我而言,没有得到确切证实的东西一般不会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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