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的笑容放在此时,却无端地讽刺起来,“恩德二字,不足以打动我。”
湘纪无奈轻叹,果然,这个人并非沽名钓誉之辈,心机城府,实在不容小觑。
“姑娘还请起吧,你一个堂堂公主,虽然彼时落了难,对我这样老是跪着,我看着还真不习惯。”
湘纪回座,低头暗想了一番,忽然贼兮兮地笑了起来,这个笑容让人不明所以,仿佛酝酿着一个更深的阴谋,让金靖夕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她在自己这里吃了闭门羹,应该垂头丧气或者恼羞成怒才对,可她竟然还笑得出来,实在也称得上异数。
——要说不是异数,像她这样娇滴滴的公主,就应该养在深闺之中,直到国毁庙亡,要么白绫上吊,要么鸩酒一杯,从此香消玉殒。
可是这个人却不同,她居然敢临阵会敌,甚至与敌军主帅把盏相谈,针锋相对地提出自己的主张,明明已经箭在弦上,她却劝他罢兵……光是这样的勇气跟智慧,就非一般人能比,大丈夫尚且汗颜,更别提那些小女子了。
金靖夕想到此处,看她的眼光,也就不禁带了几分欣赏之意。
“如此,”湘纪沉默半晌,蓦然抬起头来,眸光灼灼地逼视着金靖夕,一字一句,“我愿倾国以聘。”
金靖夕的一口酒水刚刚入口,冷不防听到一个小女子对自己说出这样……怎么说呢?大逆不道的话?当即直呛到了嗓子眼里,引发了剧烈的咳嗽。
抬头之际,他蓦然大笑起来,这阵笑似乎怎么也止不住,前所未有的痛快淋漓。
彼时的他,完全收敛了身为七王之首的威仪,显现出一个少年真正该有的神韵来,直指着湘纪道:“你,……”
他的双颊上染上比女子还要艳丽三分的嫣色,这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在咳嗽中旧疾隐隐有发作的迹象,不禁泛起了病态的潮红。
“有那么好笑么?”湘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道,“我说得都是真的,只要你肯相帮,那么雪国脱困之后,我自愿嫁给你,而且我的国家子民,都愿臣服在你的脚下,奉你为万世之君……这样的筹码,莫非还不足以打动你?”
即便在说着“我自愿嫁给你”这样的话,她都没有丝毫犹豫……还能再犹豫什么呢?救青洛要紧,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数百万雪国子民要紧。
金靖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半晌,忽然叹道:“你可知,以前从来没有人敢跟我说这样的话?”
湘纪点点头,面有愧色道:“我知道这样难为了你,让你独树一帜,必将为天下人敌……”
“你错了。”金靖夕的眼神悠远起来,唇角浮起旁人看不懂的深沉笑意,“天下人敌?一个小小的金曌,根本不足以称天下。”
湘纪心中莫名一震,仿佛窥见了对方野心的冰山一角。
也是,凭着这个人的天纵之才,怎会甘心永远做一个小小的藩王,屈居在那些不学无术的所谓皇室贵胄之下?
以他的手段跟谋略,父仇不忘,将来必为摧垮其他各藩的毁灭性力量……如此看来,她此计究竟是不是引狼入室,到底还是个未知数。
湘纪正莫名失神地摩挲着手中的酒盏,不料金靖夕也端着一杯酒走下主位,风度翩翩地走到她的面前,俯身对着她的酒盏轻轻一碰,意味不明地笑道:“承蒙公主所聘,在下荣幸之至。”
第三十章 云歌四时
在这个大雪如沸的寒夜,金雪两国的战事终于全面爆发,铿锵的战鼓从四野隆隆地擂了起来。巨大的旌旗蔽空,金戈铁马仿佛要撕碎暗夜中的一切魔障,令人多年后想起,仍旧感到胆战心惊。
可是这样的紧张氛围,却并没有影响左丞相龚培饮酒作乐的心情,作为一个文人墨客出身,龚培长着一副仙风道骨的皮囊,但是骨子里却凶悍嗜杀,是个狂热的恋战者。
此番作为金曌中路军的最高指挥,以他眼高于顶的心性,早就将一盘散沙的雪国视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因此大战之际尚且能稳坐军中,沉浸于靡靡之音里,看一班美姬歌舞升平。
就在这时,他手下的一个亲兵神色惊慌地跑进账来,凑到左拥右抱的龚培耳边密告:“大人!那个囚犯……他、他咽气了!”
“混账!”龚培闻言大怒,一个巴掌扇了他一个满天星斗,眼睛瞪得铜铃般大,“这么重要的人质,老夫说了只需稍微用一下刑,让那个狂妄的小子吃点苦头,给相爷我长长脸就行了!你们倒好,居然不分轻重把他弄死了!是不是也要老夫抽你们的筋、扒你们的皮?!”
“其……其实也没怎么用刑,”毕竟是亲兵,那个士兵的胆子就比别人明显要大得多,他捂着自己肿胀的脸颊,委屈地禀明,“先前押在囚车里四处溜了一圈后,属下遵相爷令把他关在中军大帐内,相爷果然料事如神,不多久那些雪国的漏网之鱼就争相跑来营救,那架势真是不要命啊,结果全部葬送在我们的埋伏圈里……一共来了五批,谁知到了第五批的时候,那个人看得发了狂,趁人不备一头撞到铁柱上,属下开始以为他只是昏了过去,可没想到……竟、竟然断气了。”
“那家伙死了,你们就不能想个法子让他看起来像活人一样吗?!”龚培愈加暴怒,手中杯盏“啪”地一声握得粉碎,咬牙切齿,“把他的尸体给我押进囚车,现在就推出去游行,老夫就不信钓不到大鱼!”
那个士兵应诺而退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龚大人,你好有能耐呀,连个死人都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
龚培条件发射般抬头,两道阴鸷地目光向着说话那人激射而去。
只见宁歌尘抱臂懒懒地站在帐门辕前,望着左丞相帐内yin靡不堪的景象,表情带着冰冷的讽刺,继续道:“我跟雪太子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对敌之际,生死有命,有死有伤那都无所谓。可现在,他既然是我的俘虏,那么要死要活就该由我来支配,你倒好,自作主张以他为饵,将他活活逼死了,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万军统帅?”
龚培冷哼一声,将怀中美姬推到一边,站起身阴测测道:“祭司大人,你也别忘了,我才是最高指挥!出京之际,当今皇上特地恩赐老夫尚方宝剑,如何制定御敌方针以及处理战俘,都由老夫一手决定,旁人不得置喙……否则,就是怀有贰心!”
他对着王城方向拱了拱手,神情肃穆,“届时,老夫根本用不着禀报圣上,就能将不臣之人诛杀于帐下!”
“我岂止是怀有贰心?我还怀有三心四心呢。”宁歌尘满不在乎地哈哈笑着,眼眸忽然一冷道:“龚大人还真是耳目通灵啊,现在你的确用不着禀报圣上了,因为就在昨天晚上,圣上遇刺,已经驾崩了!”
“什么?!”他的话音一落,龚培顿时如遭五雷轰顶,整个身子瘫倒在地,嘶声大喊起来,“皇上啊!老臣真是愧对苍天哪……”
不论老奸巨猾的左丞相如何做足了戏,宁歌尘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他可没有那种扮忠扮孝的心情。
“龚大人,我此番是特来相告于你,皇上一死,七王之中就有三路藩王马不停蹄地进京面圣了,他们究竟是想看皇上的遗体,还是为了自己最先坐上那把金灿灿的龙椅,已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现在皇后母子孤立无援,于今晚飞鸽传书召我入宫,本大人不得不连夜起程回宫,接下来雪国这边的战事,恐怕就得有劳你一个人做主了。”
“那是,那是。”龚培正求之不得,宁歌尘一撤,他的兵权可就达到了世之鼎盛,于是忙不迭地点头称道:“祭司大人只管放心离去,国丧之日,安定天下民心尤其紧要,千万不可让那三路王爷再闹出什么乱子来,至于这边的事就交给我吧,老夫一定亲力亲为。”
除了在这件事上,他从来就没对宁歌尘这么信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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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料宁歌尘一走,整个局势立即如散盘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有人早就在暗中谋划着这一切,冷眼洞悉着整个战场态势。
先是金惠帝突然驾崩,宁歌尘匆匆北上平叛,带走了大部人马;再是雪国人忽然冒出了数支精兵,以及十几支散兵游勇,有些甚至是蛮夷部落,看起来是倾巢而出,而且就连深藏不露的七伤都在雪军阵前一一露面了。
再是明熙王金靖夕似乎有倒戈相向的征象,他竟然在南下途中突然改变主意,猝不及防地扭转马头向中军直插而下,那支虎狼之师几乎剪断了中军羽翼。
龚培不由暗揣,定是金靖夕得知了惠帝死讯,跟其他几任藩王一样妄想投机倒把,觊觎王位趁机滋事,当真激怒交心……一颗颗棋子落下来,金曌原先那个稳赢的局面,忽然急转直下,反而害得自身深陷泥淖,骑虎难下了。
随着雪国太子的尸身被囚车载着赶往烽烟最盛处,一场真正的决战拉开了帷幕——
“是他吗?”黑暗丛林里,湘纪听得时远时近的厮杀声,目光灼灼地盯着不远处缓缓驶过来的一辆高大的囚车。
精铁打造的囚笼里,立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白衣少年,头颅低垂,墨发垂下来遮住了苍白如死的脸颊,已经看不出任何活人的生机。他的四肢百骸跟琵琶骨都被精铁穿体而过,胸口处有一个毁灭性的贯穿伤口,那是一箭纵贯的恐怖创伤。
“他们杀了他!……他们杀了他!”湘纪忽然嘶声大叫起来,那种撕裂般的痛苦几乎让她陷入癫狂,在她拼命想要跃上前之际,端木凌从身后死死锁住了她的肩胛骨,她的泪水决堤般全部落到了他的手臂上,隔着衣衫依旧泛着火一般的灼热。
“他是被宁歌尘的后羿之箭射中才被俘的,呵……”端木凌怒极反笑起来,对青洛的感情之深厚,他并不输于湘纪,更兼看着自己生平最在乎的两个人从此一生一死,天人永隔,心里更是添堵。
——死者已矣,生者只怕亦从此不得安宁吧?他沉痛地厉声道:“后羿之箭天下无敌,否则还有谁能破得了他的剑阵?你现在跑出去,等于就是送上一个新的靶子!难道你要我们所有人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吗?!”
“宁歌尘……”湘纪忽然失魂落魄般安静下来,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一遍比一遍隐忍仇恨。似乎旁的再也难入她的耳,握着剑的手指由于用力过猛,竟然不知不觉间溢出血来,可是她的表情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一脸的麻木漠然。
这种仇恨,哪怕往后多年,明知宁歌尘并非杀害青洛的真凶,依旧难以释怀,成为横亘在两人之间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再等等,等他的援兵到来,我们一起杀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端木凌只觉义愤填膺,也不知道明熙王怎么搞的,明明已经答应结盟,可是却拖延了一日之久,至今尚未赶到。
假如不是一开始便对金靖夕寄得希望太大,希望他的神兵直捣黄龙,他们或许可以想别的办法一早营救青洛,也不至于落到完全被动的局面。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金靖夕不会来了!已经过了昨日约定之期,他一定是临时改变了主意……”湘纪蓦然露出了一个惨痛的笑容来,“或许,是我出的价码,对他而言还不够格吧?”
端木凌无语了,自责和内疚深深折磨着他的心,使人觉得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任何语言放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得可怕。
“好了师兄,我压根就没事。”她忽然破天荒又镇定起来,每当她出现这种反常情绪之时,必是心中酝酿机锋之时,果然,只听她催促道:“你趁现在这个大好时机,赶紧去收复本该属于雪国的失地吧,郾城,杜宇城,还有其他好多城池呢,百姓们恐怕都等不及了,你一时半会儿根本忙不过来……我,我再不济,也不会让你丢脸的。”
端木凌想了想,到底是国之使命占了上风,回头对雪国七伤施了一记重礼,郑重其事道:“我端木凌从来没有求过人,这一次,拜求各位,替我保护好公主的安全,等我回来。”
七伤大为感动,齐声应命道:“大人请放心,属下当效死命,护得公主周全!”
待端木凌的背影消失在丛林深处,湘纪收回自己恋恋不舍的目光,神色肃穆地对七伤道:“诸位英雄,雪国七伤自存在之日起,便是祭司大人的保护神,任何时候都不应有例外。如今太子阵亡,局势异常凶险,祭司大人万不可再有任何差池,你们就放心他孤身深入那等虎狼之地吗?”
七伤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湘纪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不必跟着我,我就躲在这儿,哪里也不去,安全得很,可是你们也要陪着我一起在此干耗着吗?有仗不去打,这可不像七伤一贯的热血秉性。”
苏南平板道:“我们只遵循大人的命令,其余的一概不管。”
“真是可笑!”湘纪忍不住心头火起,声色俱厉道,“假如一个人死了,他还要那班绝对忠诚的死士做什么?!等着你们给他烧纸钱、抬棺材吗?我师兄不需要那样的人,那样的奴才他要多少有多少!你们要记住,端木壮志未酬,你们的任务,就是在他完成历史遗命之前,誓死护卫他的安全,其他的一概不论!不要再拿那番迂腐之论来搪塞我,我命令你们,现在就去!”
见他们还是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湘纪语重心长道:“好啊,我知道我说的话根本就没什么效力,可是我把话清清楚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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