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要事相商?”他疾步走到窗前,朝着厢房内的魏烟雨深深一揖,不敢再抬头看那个身份尊贵的女人。
美丽的女子抬起头来,柔柔一笑:“重霄,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整整八年。”重霄回答的时候,语气里不乏慨叹意。
初见一刹,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那一天他奉盟主指令,前去寻找那个名义上的雪太子妃。
当他从狼籍的尸首堆里将那个狼狈不堪的少女拽出之际,她一袭长袍染上鲜活的血迹,裙裾斑驳着大片潮湿的痕迹,却在抬起眼的瞬间,嫣然一笑。
毫无疑问,盟约就这样达成了。
一个妙龄少女,凭着自己过人的才智跟美貌,她在经历过血与火的锻炼后,早已心如铁石,于是得到了魔的拯救。
那以后,她像一个绝佳的工具,被派赴到金曌掌权者的身边,于是,从遇到宁歌尘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生命焕发出了不一样的异彩——攀上云端的幸福快乐,伴随着无穷无尽的悲伤痛苦,将她一遍遍吞噬,年华围困。
“八年了……”她微喃,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颊,“我是不是……没以前那么好看了?”
重霄一震,却仍旧不敢直视于她,这个女子,对整个盟中,对西海十六国,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禁忌,容不得任何凡夫俗子的亵渎。
曾几何时,魏烟雨作为魔教圣姑出访钟山诸国时,在某国的宫廷内苑遭到一皇家子弟的调戏,那个登徒浪子一心想要窥得圣姑真颜,在外交场合一直戴着面纱的魏烟雨大为不耐,躲闪不及,只得任那人看了……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由于此人胆大妄为,触犯了教中禁令,从而遭到了有史以来最为严厉的惩处,不但全族被褫夺贵衔,男女老少沦为下作的奴仆,他本人更被剜去双目,以精铁打造的牢房关押着,牢门上的锁用铜汁浇铸了,永世禁锢,生不如死。
上次在清园拜见圣姑,对方就没有戴着重重黑纱遮面,搞得重霄心里七上八下的,想不到此番星夜相召,圣姑还是那副不懂避嫌的样子,重霄把自己丢进池塘淹死的心都有。
“喂,我问你我是不是变老了、变丑了,你怎么不回答我?”她忽然一改往日嚣张乖戾的习性,像个小女孩一般仰着美丽无暇的小脸,微嘟着嘴。
重霄背上冷汗直流,扯着嘴角道:“圣姑绝世之姿,千秋万代不变……”他心里却在琢磨,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难不成这个女人大半夜传信将我召来,真的只为了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吗?
一念及此,重霄的脸就严重扭了扭,害得他之前还当是发生了什么星火燎原的大事,从暖和的床铺上一跃而起,连衣服都是边走边穿的……真是天理难容啊。
“哼,你撒谎。”魏烟雨对他的恭维毫不领情,不过她忽然恍悟过来,自己差点忘了一桩正事,遂问道:“如今,羽湘纪走到哪儿了?”
“属下该死!未能完成圣姑交代的任务……”他的话还不及说完,忽然被她挥手打断。
“行了行了,”魏烟雨伸了个懒腰,貌似十分大度道,“有了宇文介跟烟水寒那等人物随身保护,遑论下杀手,光是靠近已经够吃力的了,怪不得你派出去的人,一个个都是有去无回的。”
重霄面上一赧,沉默无语,岂料魏烟雨忽然掩口轻笑了起来,莫名诡异的语气:“可惜我现在又不急着要取她性命了,杀了她固然解恨,可是看着她痛不欲生,我想我会更开心的。”
男子肩背一僵,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他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知道么,这个世上,羽湘纪最在乎的人是谁?”梦呓般偏执的语气,不待对方回答,她已经慨叹般说出了那个答案,“雪皇……雪皇呵。”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就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雪皇已死的事实,而且千万不要忘了告诉天下人,端木凌——那个雪国江山的守护者,羽湘纪的守护神,殁于我们伟大的歌尘陛下手里……由歌尘陛下派出的神煞者,于十一月二十三日,将雪皇击杀于祭天神庙广场。”
“我相信,光是这一项,就够她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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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散布这个消息不难,”重霄被她一番话吓得不浅,冷汗涔涔道,“只是,对于将罪名悉数推到陛下身上,属下认为……仍有疑议。”
“有什么疑议?”魏烟雨冰冷的一眼剔过来,似乎对于一向榆木疙瘩的重霄敢跟自己对着干有点吃惊,“我们陛下并非庸皇,为了开疆拓土,他日必征东襄九帝,那么试想,首当其冲的岂不就是雪国么?既然迟早得开战,那还不如及早树立威信,一旦雪皇殒命的消息传开,雪国上下一定会乱成一锅粥的,别看雪皇在世之际,各部各族相安无事,一旦他死了,光是贵族阶层的互相摊派,就够从内部腐化毁灭一个国家的了——我这是在帮歌尘陛下。”
她心里却知道,自己是揣着一个见不得人的阴险目的,她希望借此,让羽湘纪一辈子憎恨着宁歌尘。
既然她无法从歌尘那边打开缺口,那么就让羽湘纪这个一根筋的女人,来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挥剑断情吧。
——然而,事实总是出人意料,不久的将来,她将无比后悔,自己当初的这个决定。
“谨遵圣令。”既然对方态度如此强硬,重霄只好欲言又止。老实说,要他这么去陷害宁歌尘,他心里其实不无胆寒的。
因为在那个人的身上,永远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无论魔族还是人族,都为之感到一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危险,明明不敢靠近,却又乐于靠近,真是好生奇怪的感觉。
“哎—重霄,”小女人的阴谋得逞,心情自然又雀跃起来,灵机一动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那些雪国人,为何要千方百计地瞒着雪皇的死讯呢?”
重霄一怔,却听魏烟雨自顾自分析道:“一个威震天下的皇帝死了,不但不能风光大葬,天下同哀,反而遮遮掩掩,最终以一种神秘宗教般下葬的方式,独自一棺沉沦海底,十万白骑士雨夜血祭,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一顿之后,她语速更快地说了开来:“据我所知,雪皇绝无死后要人殉葬的诏书,自古帝王即便要人殉葬的,无非也是自己生平最宠爱的妃子什么的,雪皇在位时间短得可怜,为扶大厦之将倾,死的时候才二十几岁,又没有立妃什么的,生平也不见宠幸哪个女人,那么好端端的,他为何要这十万白骑士齐殒微海,为之殉葬海底呢?虽然只是一些漂流海上的渔民传出话来,不过我觉得,此事可信度甚高,且极为蹊跷,既要瞒天过海,为何又要做出如此高调的举动,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么?”
重霄彻底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样一桩事件背后,竟然还潜藏着这么多诡谲之处,一时对魏烟雨的见解也是大为叹服。
魏烟雨见他模样,知道自己一语中的,不禁美目噙笑道:“试想,一个临死前还有时间写传位诏书的人,他死的该是有多从容不迫?要知道,在当世的雪国,要想找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来,绝非易事啊,牵一发而动全身,也真难为了他。”
根据她对雪皇端木凌的理解,隐瞒死讯的背后,绝不是一个“为了稳定民心”所能概括得了的,只是对于背后真相,她魏烟雨不是一个神,还是不能仅仅通过揣测就妄下定语。
“尽管他们故布疑阵,”重霄默然片刻,忽然道,“可出了那么大的事,任谁也休想遮掩过去!再说,盟主早已通过事先布下的暗桩,对雪国的动向了如指掌,不管他们想玩什么把戏,都脱不开我们的手掌心。”
“那是当然,”魏烟雨眨眨眼睛,调皮地道,“倾天大人的能力不容置疑……可目下,我更担忧的是,不止盟主他老人家对雪国上了心,恐怕还有更多人在暗暗较劲吧?”顿了顿,不无讽刺道,“得知雪皇已死,最高兴的当是谁?——北有神迹乌云压顶,西有金曌雄踞天下,东襄九帝更是虎视眈眈……雪皇身上的担子不轻松哪!好在他一死,也就万事皆休了。”
“现在的雪国,就好比一个非比寻常的诱饵,任何一方出动,势必都将面临着一场流血争斗,到最后,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赢家呢?”她的表情倏忽莫测起来,“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群虎相斗,这个世上,只怕会血流成河吧?”
言及此处,美丽的女子蛾眉间深愁紧锁,忍不住沉沉一叹道:“雪皇陛下,是死了还不让人省心啊……”
第六十二章 湘妃病情
硝烟隐然,雪国跟金曌的边境线上,却仍旧是阒静一片,维持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羽湘纪等人进了滂沱古城,时值春寒料峭,雨水连绵,习惯了金曌热如火炉、冷似冰窟的巨大反差,一时之间对于雪国的天气习性无法适应,羽湘纪大病了一场,在滂沱古城滞留日久。
她这一病,有三个人也跟着头痛起来了。
头一个就是那滂沱古城的守备大人蒋正南,鉴于羽湘纪身份复杂,却哪一个身份都不容小觑的缘故,蒋正南还是以国礼相迎,像供佛一样将那位公主娘娘请进了自己的守备府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娘娘病了,守备大人高价聘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入住府中,以便随时观察病情。
羽湘纪缠绵病榻,整日昏昏然,冥冥然,不知所终,这第二个头痛的,自然就是宇文介了。试问这个天下还有比他更倒霉的保镖么?不但分文没得赚,一路还得倒贴无数,这银子全部打了水漂也就算了,还要每天对着烟水寒那张加大号的臭冷脸,让一宫主倍感凄凉。
头痛之余,宇文介也好比孙悟空挣脱了紧箍咒,自从湘纪病了之后,横竖没人管得了他,这小子三天两头喝花酒逛赌坊,在外面欠下一屁股债,等着烟水寒去收拾烂摊子……他是欢乐大发了,烟水寒每每收到那一张张来自风月场所的巨额传讯单之际,都会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哎,娘娘这是心疾,心病还需心药医……我等凡夫俗子,只怕是无能为力了哟。”那个城内第一名大夫,再次搬出这样似是而非的话来糊弄人,烟水寒怒了。
“你想干什么?”大夫拼命护着自己的钱袋,面对步步紧逼的烟水寒,紧张得汗如雨下。
“我想干什么,杨大夫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烟水寒一袭肩绣兰蕤的骑士服,束发垂腰,显得英姿飒爽,不过,彼时他的表情可实在谈不上平易近人,“我们娘娘千金之躯,给你治了整整两个月,就连除夕之夜都是在这么个破地方度过的,钱如流水般花了一把又一把,不但病情迟迟未见好转,身体反而越来越虚弱了,现在基本上每天清醒的时候不超过三个时辰……姓杨的,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是不是真要见点血才知道后怕,嗯?”
刷地一声,一柄未出鞘的剑架到了对方脖子上,杨大夫脸色阵青阵白,两条腿不住筛起糠来,哆哆嗦嗦道:“公、公子,你有所不知,不是小的无能,实是娘娘这病,邪得紧呐!”
烟水寒一听,脸色蓦然冰寒至极,冷叱道:“怎么个邪法?今天不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不光是你,连同你的父母妻儿,都要统统送命!”
“是,是。”杨大夫冷汗涔涔道,“据老朽看,娘娘这分明是——邪祟入侵呐!导致阴气过重、玉体受损……”
他的话不及说完,只听“咣啷”一声,烟水寒手中的长剑灵蛇般出鞘,直抵对方咽喉,男子冷笑道:“一开始你说只是小小的伤寒,事到如今,你还想编些鬼话来混弄我!”
“小的岂敢!”杨大夫深知在此性命攸关之际,再是开玩笑不得,扑通跪下了,战战兢兢道,“小的一开始也不敢确诊,可背着那个城中第一的虚名,又不想谦让于他人,否则以后就没脸见人了!只得抱着侥幸心理,万祈娘娘用药之后平安无事,哪知过了这么久丝毫不见起色,这下小的终于敢确定了,娘娘确乃邪气入侵,有人在与之分享同一个生命哪——换句话说,就是鬼附身!……”
言及此处,杨大夫自己都未免打了个冷颤。
烟水寒一震,俊眉顿时蹙了起来:假如对方所言不虚,那么,他口中所谓的“鬼祟”,指的究竟是什么呢?
“鬼附身?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宇文介眠花宿柳一宿未归,此时刚巧走到门口,冷不防听见此说,心里大大吃了一惊。
烟水寒冷冷的眼风扫过来,在宇文介身上稍作停顿,见那家伙穿得风流倜傥,黑底蓝绸长衫,外罩金丝雪纺蚕衣,一把折扇在手,十足的双十年华翩翩佳公子,却又极不协调地一脸倦容,明眼人一望即知,昨晚又不知道堕落在哪条花街柳巷,十足被狐狸精吸干了阳气的猥琐相,顿时冷哼一声,没好气地冷嘲热讽道:“你回来得正好,刚说到湘妃的病情,我们疑心,是你把什么腌臜之气传给了湘妃娘娘,你怎么看?”
“怎么可能?”宇文吓了一跳,“我这么纯洁、这么欢乐……”
话还没说完,烟水寒的剑鞘已经结结实实地叩到了他的脑门上,对方满脸黑线。
“烟水寒!老子忍你很久了!你是不是一定要逼我动手!!……”宇文介抓狂了。
“动手?早该如此……”烟水寒说着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冷冷地掷下一句话,“有种的就跟我出来打,在这儿我担心打搅娘娘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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