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冷饮没有常温的饮品。最后她拿了一瓶冰牛奶抱在怀里，一分一分地将牛奶暖成温热才拿给他喝。明明是炎热到不行的夏日，她却因为怀揣冰冷的牛奶而打了好几个寒战。

    这样的回忆，想起来是三分甜蜜，七分心酸。

    何唯风向对面的夏微凉望过去。原本是准备用眼神向她表示谢意，却看见她神色怔忡，似乎也是想起了那个时候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很穷，不红，可是两个人每向前踏出一步都是欢喜异常，仿佛他们的整个世界，都是铺天盖地的阳光。

    可是他们并没有发现，他们正在逐渐成为两个不同世界里面的小小太阳：他在舞台上纵声歌唱，在人群的欢呼中绽放耀眼的光芒；而她在教室里奋笔疾书，解开一道道错综复杂的难题，澄澈的世界里一片光明。

    但是，身在两个世界的他们，已经无法照亮彼此前行的路。

    酒足饭饱之后，每个人都被火锅翻滚的热气熏出了些微的汗意。

    夏微凉喝了几杯啤酒，可是已经不胜酒意，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连站也站不稳。

    “拜托帮忙把她扶下去吧，我去开车出来。”迟程希皱一皱眉头对李言说道。夏微凉立马扑到李言身边，勾住他的脖子对他仰头傻笑道。

    李言无奈地扶住她的腰，任由她半个人都挂在自己身上，很费劲地转头过去问叶子：“你住哪里？待会我送你回去吧？”

    “好。”叶子十分不客气地接受了李言的殷勤。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杀下楼，店里年轻的服务员看着银幕上光彩夺目的夏微凉几乎醉成一滩烂泥，连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儿瞄，只好一个个十分认真地低下头研究手中的抹布和碗筷。李言倒是若无其事地将她拖下楼，反正对付各种各样的女人一向是

    14、酒中局 ...

    他长项。

    虽然是夏日，可是夜晚失去了阳光的照拂还是有些凉意，微风轻拂过面颊，让夏微凉似乎也清醒了一些，挣扎着抬起头来。李言十分费劲地把她塞进跑车的副驾驶，看着她被酒意熏得通红的脸蛋，刚准备离开，忽然听见她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

    他本能地靠近，才听清她口中低声呼唤的字句。

    “爸……妈……不要走……”她仰头看着他，口齿不清地嚷嚷：“我们回去吃蛋炒饭，吃牛肉面！妈……”

    她挣扎着向他伸出手来，醉眼朦胧。

    一瞬间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击中，他心神恍惚地愣在原地。一瞬间心底涌上来的冲动，让他几乎想要伸出手去带她离开。

    “谢谢你。”迟程希伸过手来替她系上安全带，礼貌地提醒他现在的动作是有多么不合时宜。

    他微微笑了一下，俯身在夏微凉的额上印上一个吻，关上车门转身离开。

    “微凉几年前父母因为火灾过世了，所以……”在跑车内相对无言很久，叶子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道。

    “总比我这种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要来的幸福一点吧。”感受车窗外袭来的阵阵夜风，李言微带苦涩地回答。

    “那你……偶尔也会想念他们吗？”叶子暗自深深吸一口气，手心湿滑。

    另一辆跑车内，修长白皙的手指优雅地拈起放在一边的手机，小小的荧光屏上显示着一条未读短信。

    微凉，谢谢你。来自叶子。

    夏微凉漫不经心地收起手机按下车窗，窗外呼啸而过的气流吹得她长发翻飞。她没有醉，她也不会醉。只是施展了一点点每天都在练习的小小演技，她就轻而易举地留下一个已经突破心防的李言给叶子温柔地逼问。

    一切似乎都在掌控之中。

    她没有看到的是，她被李言扶上车，印上额上那一个吻的时候，何唯风在李言身后冰冷而僵硬的眼神。

    15

    15、醉花阴 ...

    夏微凉没有醉，叶子心里最为清楚。

    第一次看见夏微凉喝酒，是在一个秋天。开学一个多月，席卷而来的寒流瞬间带走了夏末残留的最后一丝暖意，而何唯风带着经纪公司的合约踏上了寻觅更高更远目标的旅途。

    叶子和夏微凉同往常一样坐在地下酒吧的吧台边喝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调制而成的混合果汁。没有了何唯风抱着吉他的低吟浅唱，台上放上了一台巨大的白色钢琴，穿着燕尾服的男子优雅地扬起手腕又狠狠砸下，奏出动人心魄的琴音。

    虽然是开在学校边，打着做学生生意的主意，然而有着口口相传的神秘感和特立独行的经营模式，小小酒吧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社会小青年，一个个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坐在酒吧里面彰显着自己叛逆的个性。

    那一天，就是四五个青年坐在一边，毫无顾忌地放声讨论着看似清纯的岛国美女和热情的欧美诱惑。

    “这个弹琴的比以前那个唱歌的好多了！”忽然有人□一句话，带入了这样一个话题。

    “是啊！以前那个傻逼唱的什么鬼玩意儿，难听死了！”立马有同一伙的人高声附和。

    “听都没听过的烂歌，害的老子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操，提起来都觉得那个逼男的真他妈恶心！”人人都开始了义愤填膺的声讨。

    而叶子坐在一边，看着夏微凉的眼神一分一分地冷下去。

    “堕落天使，有多少调多少。”她向酒保冷冷扔下这样一句话，然后径直走向那群正在大笑着谈论的社会青年们。

    “他的歌让你连酒都喝不下？到底是喝不下，还是你本来就不敢喝？”她晃动着手里的酒杯，里面橙绿色的特调果汁缓缓摇摆着，最后被她一饮而尽。

    “操，你他妈的是谁啊？”被她含着冰冷愤怒和恶毒鄙视的目光刺激到，一个挑染了粉色头发的男生从椅子上跳起来对她叫道。

    “微凉你疯了！我们不可以在这里喝酒的！”迅速跟上来的叶子几乎被她的行为吓呆，连忙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哭腔警告道。

    “有种的，都他妈来给我拼一把。”夏微凉不理会叶子惊惶的劝告，一意孤行地对着眼前那群嚣张的青年，高傲地抬起下巴。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粗俗的脏话，夏微凉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轻微的别扭，然而在酒吧迷乱的环境中，带着不屑的语气，这种别扭被周围

    15、醉花阴 ...

    的人所完全忽视掉了。

    “就你？跟我们？”旁边一个头发烫的几乎根根直立的青年也站了起来，带着比她更为不屑的语气回应道。

    男生个子很高，站起来比夏微凉高了将近一个头，只穿着黑色背心的男性躯体肌肉外露。然而夏微凉也淡声回答道：“没错。你们。所有人。”然后向他们勾一勾手指，转身走向小酒吧的吧台。

    “微凉，求求你不要闹了好不好！”叶子在她耳边拼命恳求道。

    夏微凉伸手，冷静地将叶子的手指一根一根从她的手臂上掰离，然后在吧台前站定。

    调酒师的速度相当惊人，此刻吧台上已经放了四杯调酒，一模一样的四方酒杯，里面的调酒是亮眼的金色，被吧台上方昏暗的灯光照射，闪烁着更加诡异的色泽。

    堕落天使路西法，原本是天堂中地位最高的天使，然而由于过度高贵，意图与神同等，率领天界三分之一的天使举起反旗，因失败而堕落成撒旦。

    而在吧台上放着的堕落天使，看上去十分耀眼的一种酒，是这个小酒吧酒保自己制作的特调酒之一，夏微凉和叶子在这里百无聊赖地和酒保聊天的时候知道的，虽然光芒四射看上去高贵无害，但是却是这里浓度最高的特调酒之一。酒吧曾经办过活动，能够连续喝完三杯“堕落天使”，再连续转三圈，半分钟内能够坚持不挪动脚步的人当天可以免单。

    结果是夏微凉和叶子围观了很久，最后只看到一个个人东倒西歪地从台上爬下来。

    而这天，夏微凉拿起吧台上的其中一个酒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谁先来？”她重重放下空酒杯，拿起另一杯满满的酒递向那几个跋扈的青年。然而似乎是被她一口干完的气势所吓，居然没有一个人主动伸出手来接过她手中的酒。

    “他妈的，老子就不信了这个邪！”在夏微凉嘴角轻蔑的笑意不断放大的时候，终于有人踏前一步，夺过她手中的酒。

    叶子不敢出声地站在一边，手里紧紧握住刚刚掏出来的手机，浑身不断渗出惊恐的汗意。

    那天夏微凉喝了整整二十八杯“堕落天使”。夏微凉仰头将第二十八杯“堕落天使”喝光的时候，原本嚣张跋扈的五个小青年已经全部栽倒在地，爬不起来。

    “傻逼。”夏微凉随便拎起一个人，从他的口袋里摸出钱包拍在酒吧的吧台上付了酒

    15、醉花阴 ...

    钱，又拿起最后一杯“堕落天使”挨个浇在那几个小青年的头上，冷冷骂道：“自己孬还他妈敢说别人。操。”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夏微凉骂人。带着笨拙不自然的腔调，如同刚刚从天堂堕落到地狱的黑暗天使，周身散发着足以灼伤人眼睛的强烈光芒。

    而直到她扶着夏微凉到了阳光下，才发现她一张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甚至连胳膊都全部被酒意染红了，触上去还带着微微的烫意。

    刚刚平静下来的叶子终于被吓得哭出来，脸色煞白地扶住她的双肩，问道：“夏微凉你有没有怎么样？”

    夏微凉有些诧异地看看自己发红的手臂，又摸一摸自己发烫的脸蛋，扑哧一声笑出来：“我没有关系啦，遗传我爷爷的，一喝酒就会脸红，你不要这么紧张好不好。”

    那天夏微凉几乎一战成名，直到很久以后，酒吧的小黑板上还写着她的名字，标志着她创造的记录无人能破。

    但是有一点，没有一个人意识到。甚至夏微凉自己也没有。

    直到半夜夏微凉满头大汗地睁开眼，腹中如千万把刀在同时搅动，让她觉得自己几乎马上要肠穿肚烂。

    她有胃病，在父母逝世后的那一段日子里，她几乎没有一天是按时吃饭，从此落下了病根。原本一直比较注意保养，加上一旁又有迟程希一直盯着她不让她吃过于刺激的食物，所以已经很久没有复发过了。

    偏偏这天晚上，迟程希不知道在打着什么心思。而她，一颗心全部放在了怎么突破李言的心防上，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还会在自己猝不及防的时候，发出这样的抗议。

    她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弓着身子一步步挪向门外。

    最后出了屋门来到左边迟程希的门前时，她已经连抬起手敲门的力气都没有。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黑暗交织，她努力辨认出大门的轮廓，然后搬动自己的整个身子重重的向前砸过去。

    肉体撞击铁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瘫在门前听着屋内传来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向着门口靠近。

    在门被打开的一刹那，屋内的灯光刺得她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感觉到迟程希强有力的手臂从地上将她的身躯抱起来。伏在迟程希温暖坚实的胸膛上，她觉得仿佛有莫名的能量，从他的身体里传递到她的身上，慢慢让她几乎要溃散的理智逐渐飘回凝聚。

    15、醉花阴 ...

    她伸出手，牢牢抓住他的肩膀，模模糊糊地吐出一句。

    “救我……”

    同从前的无数次一样，请你救救我。

    如同你将我从卑微的打工妹捧上演艺圈的云端一样，救我。

    如同把我从无知愚蠢的女学生教育成优雅大方的女明星一样，救我。

    如同用你的身体替我挡下恶狗的撕咬一般，请你救救我。

    然而。

    “天哪！怎么会这个样子！”穿破凝滞空气的女声，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同情以及怜悯。经过这么多天，夏微凉不用睁开眼睛也能猜到声音的主人是谁。

    张含烟。

    迟程希曾经为之倾尽心力的张含烟。

    抛下迟程希离他而去的张含烟。

    迟程希说他们现在只是好朋友的张含烟。

    在这个沉沉的黑夜中，在他们吃饱喝足分道扬镳的酒局后，她出现在迟程希的房间内，并且看着她狼狈地蜷缩在肮脏的地面上，向迟程希发出软弱的求救信号。

    自尊被轻而易举摧毁不费半点力气。

    她觉得好不容易费力凝聚起来的神智在一瞬间被击溃。身体内刚刚传递过来的力量从每一个器官倾泻而出，疯狂地流逝干净。

    恍惚的记忆最后，是迟程希抱着她奔跑的颠簸，还有从胃中翻滚而上的黏重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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