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而已。
张家女学的课程设置比给男性子弟的学堂更放松几分。琴棋书画,读书策论,甚至简单的防身骑射之术,如果想学,都有精通之士来教。如果不想学,也没人逼着怎么样。
女学所请的教师,也大多不是凡庸之辈。比如此时教张原香她们针绣的,就是有名苏绣大家。教她们诗词的,是本朝名声颇盛的才女。教她们礼仪的,就是张家一位姓孔的族嫂。甚至有京城的权贵千里迢迢走关系把女儿送到龙虎山来读女学。当今广东布政使的二儿媳,就是来这里读书的京城小姐。
张原香抬脚下了车。整个人好像都端庄了几分。她抬头望了眼那小院的月洞门。轻声吩咐道:“走,先去给先生行礼。”
一行人迤逦绕过小院门,走到后院景先生那里。
张原香走的是后门,才推门,那门就自己开了。一个看起来分外熟悉的少年从门里正想走出来。
两人一望,双双惊讶。
张原香一愣:这不是那天遇到的书呆子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新探花修书
成祖皇帝十九年
天子取了新科进士。大家在午门前排好队,身上尽是簇新的红袍。一群人鱼贯而入。大殿威严。当时天高地广皇家肃穆。似寂静,又似鼓乐喧天。队列里的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欢喜之情。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载登闻天下知!
中进士了。
从此,大家的名字,即将被刻进国子监前的碑石上。多少书生经过,会像昔日的自己一样,仰望,艳羡。
从此,宦途可见。前路万丈光明。颜如玉,千钟粟,立马可待。封妻荫子治国齐家不再是耿耿星河无眠夜里的遐想。
从此,抱负得以伸张,在中央,可立德建言。在四方,可为官做宰造福一地乡梓。他年有幸,或者还能在青史里留下名姓。日后与先贤并提,令后人铭记……
多少人激情难抑。人生至此。似乎,就是立刻死了。好像,也值了。
…………
传胪宣册,状元领衔。大家入场,跪谢圣恩。
第三场金殿问试,是天子亲自出题。
天子亲自选了卷子。然后朱笔选定名次。名次贴出皇榜上,大家在这里,一个礼行下去,便是定了“师生”名份。
从此,走到哪里都是“天子门生”了。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所有人胸中都鼓荡着些什么。今天,在这个大殿中,他们才是主宰!
…………
三年一度新进士。
京城人,倒不会太过大惊小怪。皇榜才出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到榜下捉过女婿了!再激动,跟自己相关的,那也是三年以后的事情了。
说起来,今年的新探花,可真是个年轻俊俏,令人印象深刻的。
俊俏倒还其次。每年二三百进士,相貌出众的其实不算少!关键是年轻啊!这一位才十八岁。还没娶亲的家伙,居然就中了探花,啧啧,文曲星君真照顾这小子呀!
只可惜,在京城人眼中,这新探花的背景,着实平常了点——不过是个中原的富商。富商算什么?太没档次了!跟皇帝住在一个城里的人,表示看不上。
或者因为这个原因,特别有实力的人家,在招女婿的时候,就谨慎的犹豫了一下。新探花虽好。可是士农工商,商人在最后排着呢。把女儿嫁给这么一位,就是“探花夫人”,不也有个“商贾婆婆”?不太好听呐!
只有少次些的人家,动心之后再犹豫,也选择动了手。结果没料到,大家都被推辞了。新探花说,自己不便做主,他家高堂近日会来京。
好啊好啊。他家长辈来了,那时候再商量,也不迟呐!
…………
琉璃厂的文房店铺,也赶了这三年一度的大比的热闹。就跟人家酒楼,前一阵子风行送整席的“状元席”似的,文房店铺也有个三年一开张的买卖:赶制那种特别大型的名刺。
这是,给新科进士们用的。而且,只有在新科进士的时候才能用。这是“满朝上下让着新进士”的一段时间。对于文房店铺来说,大家的收藏意识都比较强烈的。一般象征性收些钱,然后跟这些还看不出“官途”如何的新进士,一人先请一张名刺预备着——或者以后哪个发达了呢,这不就挣了海了去了!
那名刺。是新科进士们的优待。在大家确认中了进士,还没有派职司的这段时间。全京城数他们的名刺最大了!官员们提携后备。也刺激士子们向学。你的名片是别人的四五倍大,亮闪闪红彤彤的,多有面子啊!当然,官员们是不是在偷笑,这个不好说。大家都有过这么一段日子,先得意几天也好。日后么……。
新科进士里面,只有三个人意外。就是状元,榜眼,探花。
为什么呢?这也是前面太祖爷定下的规矩。新科状元,立刻就授官了,一般都是授的翰林院六品的修撰。榜眼探花,也都入了翰林院,比状元稍低一点,他们是七品的编修。虽然这哥仨不用像其他同年们那样,参加庶吉士的朝考。他们就算已经入了翰林了。日后这就是最“根红苗正”的资历了!
不过,这立刻确定当官,就算是已经进了官场。新科进士的优待就享受不到了——比如那种大名刺,他们就用不得。都已经算是同僚名分了,你还想炫耀个毛线啊!
…………
在翰林院附近的一个酒楼里,那位十八岁的新科的探花此时正在苦笑呢。
他当然不是为了名刺不够大的事情烦恼。
这位新科探花苦笑的原因,是因为他最近一段的工作已经被上级布置下来了:
去帮助张天师修《道藏》!
…………
新科探花景真,就是六年前游玩到龙虎山,当着张天师女儿,跟人家诋毁道士的那一位。
这一位年少气盛,当时那是真的那么想着呢。一样米养百样人。天下人这么多,有主张“鸡犬相闻民老死不相往来”的,也就有认为“天地人所有目光所及的部件儿,都可以用半部名书概括了,然后按照那书中精神治理造化”的。
景真头脑不错。少年人意气,还有些爱争辩。他的几个知交好友,不少都是知道他不喜欢和尚道士这件事儿的。这时候,听了他的新任命,就有一个在他面前笑得东倒西歪的。
那个姓姚的少年,家中有个知名长辈是做和尚的。他平日里可被景真挤兑了许多次。这会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在打趣:
“恭喜恭喜,你一向看不上和尚道士,如今神佛垂怜,一步登天。竟得去给小道士打下手了……哈哈。”
景真苦笑着抹冷汗:“还不仅这一件事儿呢。你们知道……家母快上京了?听我堂侄说,好像这两年似乎是迷上了道法。真希望我听错了……”
在座的另外两个少年也忍俊不禁起来。他们互相看了看,正想说话,突然酒楼下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于是大伙儿都从窗上探头往了过去。
景真只扫了一眼,就愣住了:那个姑娘,好生面熟!
…………
张原香急得快哭了。
张真人到京城修书,开始只说去看看情况。后来说大约得七八月,再后来说,或者一两年。如今屈指算,竟是一去已七年。
张原香这小姑娘养尊处优的。七年来,除了思念远在京城的父亲。平日里家中上下并没有什么可烦心的事情。如今出落得水灵灵的。却是从来都没有出过龙虎山。
前日,张真人捎话来,说想念一双儿女了。张夫人自己不好离开龙虎山,就打点得力人手送他兄妹一同上京来。
没料到,才进了京城,一时不慎,竟是和别人家的马车当面撞上。
张原香的马车就是那撞了的。她摔得有点狼狈。瘪嘴几乎想哭。摔了还好,这会儿没个遮掩,被别人看见了,会不会很糟糕!无意中抬了下头。
没料到,就是这么一扬面,居然,被个“故人”认了出来!好景艳阳天
张原香在七年间长大了不少。
作为张家大小姐,这小姑娘,自然有一种优雅从容气息。她衣裳未必都是最华贵的,首饰也不见得如何耗费金玉人工。可是一年四季一日二十四个时辰,随时看上去都是最得体,最舒适的。这一点说着容易,想做到颇有些细琐了。
又有一点,张家是道士世家。什么采日华,摄月精,学龙摹虎,导引行气,甚至于服食丹药之类……这些都是张家的家传里相当精化的一部分内容。自古以来,“张天师”这称呼,除了是皇家笼络道门的尊称,本来也含有权贵们向张家请教养生内容的这一层含义。这天下——哪有不想长生的人!
张原香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富贵之外,多了一份天然味道。所谓“幽人空山,过雨采苹”。道涤天真,可谓——佳人。
这佳人,如今豆蔻年华。举止轻声,语笑迟。起立坐卧,就是最挑剔的人也得赞一句大家闺秀。
只可惜,眼下的场景可着实狼狈了些。
…………
这两辆马车对面行驶,蹭了一下,恰好蹭掉了门帘,又撞坏了前面一侧的轮子。
张原香几乎是从里面掉下来的。她没爬起来就先掩了面,又想侧身避一避——又发现这是摔到了路中间,哪里能避?往哪里避?
张原吉从马上跳下来,就气冲冲和人讨论去了。一时间,竟没发现他妹妹此时的窘迫。
张原香只觉得四面八方全是眼睛。真是从小没有被这么多人注目过。简直想哭。又因着多年习惯,表面上还是端庄样子。其实心中真是委屈极了。
这时候,突然就有个披风从天而降了。
…………
景真从楼上匆匆跑下来。他只觉得心跳的极快。
他方才,从楼上一眼望去。当时就认出了这人。却不知道他自己,怎么竟慌慌张张跑下楼来。
等等,想一想,他准备……做什么?
对了!先把两边劝解开,总不能,站在大街上吵。
…………
张原香接了那披风赶紧裹上。裹了一半儿,又有点犹豫。忍不住向前看了一眼。这人是谁,会不会……不妥当?
两难呐!是裹个陌生男人的衣服,更不妥当?还是站在大街上被人随便看,更不妥当?张原香一时之间拌住了。都没想到他车厢里就有自己的衣裳,拿一件出来就好……
此时这小姑娘一伸头,恍惚看见个人影儿,有些……似曾相识。张原香受了惊吓一样,连忙垂了眼睛苦苦思索。
就听见一管清朗悦耳的好嗓音寒暄道:“张公子别来无恙?隋公子好!前日才别,不料今天又遇到了哈哈!”
张原香心中一动。听过这个声音!难道,是他?
…………
那隋公子,相貌倒也算堂堂。不过这少年养的有点骄纵了。素日里都是“京城一霸”的。传说中“无理搅三分”说的就是他。
今儿居然和别人的马车撞了,这可不是一个大吵一通的机会?连路过的行人都捏了把汗呢,没想到,他见到景真,居然好像老鼠见了猫,竟是匆匆一行礼,扭头落荒而逃了。
这事儿说来也巧。前日一群少年公子在聚芳斋宴会。这隋公子和景真都曾经参加了的。席间,这隋某人逃席一会儿,他做了个……不太好说的事儿。没料到,竟是被景真当面撞到。两方再见,都有点尴尬。
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把柄。隋公子想起来就有点臊。或者实在不习惯这感觉,竟是扭身跑了。
张家人哪知道这段缘故。
来接张家兄妹的京城下从门给张原吉介绍了两句隋公子来历。正在铺陈夸张呢,人都跑了。当时看待景真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么高深莫测的人物了!
张原吉心中也送了送。大街上和地头蛇吵架这不算什么好打算。只是他面上有点为难——他没认出这人是哪个来。人家却认识他!
张原吉觉得不能掉了张家的面子,口上是连连道谢呢。心下却怀疑对方怎么会认识自己,又不好意思问。于是邀请对方什么时候赴席当面感谢之类……
景真笑容满面地跟他扯,一时间居然也没发现自己还没做自我介绍来着。这个,却是疏忽了。
他余光看见,旁边张家人整理好了马车,张家小姐准备上车。就忍不住想喊。注意力都在那边呢!想喊,又犹豫。张原香恰在这瞬间站立了,回眸一望……
景真就愣在那里了。
此时人在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这,本来是极为喧嚣的场景。可是,那喧嚣,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沉淀下来,清澈下来。然后,好似身遭,都换了一个地方。
——只疑身在武陵源。
咫尺玉人在眼前。
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
这刘郎,透骨髓相思病染。
…………
张原香临上马车前,终于没忍住看了一眼。哪里知道,就因此种了一段姻缘。
她只是有点意外,自己居然猜中了。居然,还能在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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