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是百分之百的愉悦。至少,儿子都娶媳妇,听着好像显示得自己已经衰老了一样?
此时的马车里,景夫人拽着景真的耳朵还在训话:
“居然是几年前就认识的?居然从来没有和你娘我说过!搞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差点失礼!我听人家说,袁国师还想和张家定亲的,我还跟袁夫人说“恭喜”!”
景真捂着头不敢喊疼,口里呜呜几声意思一下。他心说,谁能料到您和袁夫人竟然在到京城的路上遇到,还搭了话……少年情怀总是诗神马的,这种事儿,有点不好意思写在信上呐!
这时,马车终于停下了。景夫人甩开儿子的耳朵,拿过帕子来擦了擦手,景真狗腿的上千掀帘子。景夫人一眼都没看他,优雅的下车。举止华贵雍容,珠光宝气。真看不出一点不同来!
…………
张家就是另外一幅景象。
张原香和被请来陪伴她的张家世交施夫人,两个人坐在一起。张原香脸色绯红,耳边听着施夫人打趣。
这位施夫人,丈夫是清流里的著名人物。施大人是本朝的老翰林,尤其是那一笔字,连先皇都曾经赞过的。只是醉心学问,并不太参与实事。施家因为一直信奉正一道,所以和张家关系倒很密切。算是几辈子以来的交情了。
马车里谈话欢快,不用多提。马车外面,张原吉骑马在前,神色古怪。他的年纪还不算大,多少有些看不开。做为龙虎山一脉的宗子,跑到全真大本营里来,虽说为的是私事,可是就好像和尚收了道士的礼一样,总是感觉……有些怪。
…………
五月初八是个特殊的日子。京城人称“会神仙”。
据说,在走进白云观里正殿给三清道君上了香后,然后到西北角去。那里会有一个生辰殿。
生辰殿里,有六十尊生辰像,是按照六十甲子的顺序排布。如果进去后随便选定一尊。然后从这尊开始,逆时针走,数到自己的年岁的那个数字。这一尊神,就是该拜的那尊了。就可以行李祈祷——
这和拜其他神佛看起来没什么差别?不,差别在于:据说如果是这样随便一个人走进去,随便的这么数下去——最后会发现,数到的的那尊神,细看,那神像的相貌竟然会和这个人本人的相貌,有些类似呢!
这是个比较有趣,也稍有些神异的小游戏。据说有人到白云观几年,每年都会数到同一尊神像上!当然……也有人不怎么相信。
张原吉也不知道自己信不信。他当然是信道教神仙的。可是跑到别人供奉的神仙面前,又有点奇怪了。不过,他真心希望自家的妹妹有个好姻缘。张原吉恭敬的给三清拈了香。旁边敲铙钹的小道人本来想上前帮忙,然后一看他的姿势,就知道,这是个很懂得。或者,还是个同行。
…………
景家和张家就趁着这么个好日子跑来会面了。
张原香心中极忐忑。一路上垂着头没怎么抬起来过。见人时也不敢抬头,于是,只看见一个又一个的长跑下摆,五彩缤纷的。估计是男男女女的游人。又看有绣花鞋,什么颜色的都有,还有的缀了蝴蝶。这原本是道教庄生梦蝶典故后,戏台上编写成戏本所用的道具,那出戏就叫做“蝴蝶梦”。后来民间的人看了都喜欢,大家也学着坐。张家大小姐也做过这样的鞋……对了,景真的鞋,或者以后得给他做鞋了?
张原香乱七八糟的想着,脸色红得惊人。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见到一身干净的蓝色长袍和黑色靴子。忙又低了眼。
路上的人极多。携老扶幼的。人声喧哗。隔三差五,还会出现几个下面绑腿头上顶着方帽的,这是白云观的道士。白云观清规很严。却也是能剃度招收新道士的有数几个大观之一。这些做杂役的道人,多半已经赐名,入门几年,识了字,念了几卷道经。然后,如果顺利地话,他们会在几年的杂役之后,通过官方考试,得到正式的道家证明。
…………
张原吉这天没穿道装。否则实在太像一个踢场子的人了。
他跑前跑后处理俗事,先引着施夫人和妹妹从正殿拜了三清。然后,径直到了后院。在那里,“恰好”碰上了景家人。
景夫人满脸笑容的携着小姑娘的手。身后的丫环捧上来个盒子来说是见面礼,张原香红着脸称谢接了过来。施夫人心中略松了口气。连忙代表张家,也拿出一匣新书两块墨来回赠给景真,称赞他年少才高,京城知名。气氛一度相当热烈。
双方都知道彼此满意。这事情,就算是定了一半了。接下来的,便是请生辰,算吉凶,然后办诸礼之类。
于是话题也就轻松起来。景真和张原吉两个互相看看,垂目一齐退了出去。这一会儿施夫人已经打趣到张原吉了。问他妹妹已“归”,怎么当哥哥的,反而未娶?
景真原本就是当事人,更是不好意思待在屋里。他脸上也通红了起来。仿佛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看一样。心中却大是欢喜。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寤寐思服,终于……得了。
这两个准郎舅一齐出了门。又都退到滴水檐下面发呆。各自想各自的心思。半晌,才对视一眼,都大觉不好意思。于是准备找点什么话题来谈。
景真觉得自己年长,好像有义务先开口。他清一清喉咙,正想说点什么,外面却匆匆跑进个小道来,跌脚拌足的,直跑到张原吉面前,神色大是慌张。
他口中道:“祸事了!观里出了大事了!朝廷派人来了!”
景真听得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小道说的“观里”,指得是京城龙虎山正一教的据点清虚观。可是,大事?朝廷?
这会面便匆匆结束。
…………
景真没好意思直接跟着张家人回去。然后,他却在分开后,一幅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不知道张家怎么样了。
一旁的景夫人摇头,轻飘飘提醒道:“你若担心,让人打听一下消息就是了。”
景真如闻纶音!这才发现,自己都在瞎转。连忙坐下,沉气。
又叫来亲信人等,细细吩咐后派了出去。
…………
刺探消息的人当天夜里很晚才再次出现:“清虚观有人和前朝妖僧有联系。做事的是清虚观里的小道士。似乎是张家的家生子,还是张家某一支族亲身边得用的。那人的夫人原本准备主持张小姐婚事的……
景真发现景夫人的神色顿时变得很肃然了。她微侧了下,手指摩挲这一个小巧的珐琅杯,口中追问道:“然后呢?张家……如何处理?“
那人寒噤噤的一抖,好像想起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事情。半晌,才道:“清虚观有二十八条清规戒律……”
景夫人好像顿时放松了!她长出了一口气靠在后背上,轻手放下那杯子,语调也恢复了正常:“这就好……”
景真却一愣:“什么清规?”
又扭头问自家老娘:“您在担心什么?”
景夫人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感觉不太好。我们这位圣上……”
她话只说了一半就住了口。景真默然。这位圣上从自家侄儿手上抢了天子位。又族诛方大儒。就算他有万千功绩,便只这两条,就可见其人不是什么好性情的。事实上,先帝还曾经评价过“燕王最像我”。可是先帝那又是什么人呢?几十年间他手下的一批开国将帅大多……这事情,景家自己,也不是毫无体会的!
景真默了一会儿,才发现那个探听消息的人支支吾吾还没有回答呢。不禁严厉的将目光投向他。只见他居然开始发抖了。景夫人似乎了解这背后的缘故。她面上竟露出几分怜悯之色来。只问了一句:“……是最重的那条?”
下面的人艰难的点了点头。同时,微微一晃,似乎被刻骨的寒风刮过了一样。
景夫人挥手令他退下。见这人如蒙大赦的走了。才斟酌了一下,对着始终看着自己期待一个解释的儿子迟疑道:
“……张家都是道教世家,这个你是知道的?”
景真隐约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而那个关键是……他答非所问的反问了一句道:“清规戒律,是什么?”
景夫人几乎在叹息了:“……跪香,杖责之类。我也是听人说的。听说最轻的一条是在听讲经的时候睡过去,罚跪香三个时辰……“
景真神色微微一松。跪香,这不算什么,他小时调皮,也被罚过跪的!
景夫人看到了。她突然垂了头,声音也有点干燥:“最重的一条……”
她抬起了眼睛,盯着景真一字一句,好像想看清他的反应:”最重的一条,犯奸淫邪佞,触犯国法,败坏道门名声。罚……罚顶清规示众,火化。”
景真倒抽一口凉气。
他后退三步,跌坐下来。
…………
道门势力有多么大?景真一向知道张家似乎颇有些名望。
可是,他从没有料到。他们竟然可以当众把一个大活人烧死,处以极刑!
景真生涩的转动了一下大脑。
他能猜出张家为什么这样做。张家不算得皇帝宠信。而不巧,现在的这位皇帝在涉及到一切和建文一朝有关的内容时,简直像是一只疯狗。张家不得不想办法用最激烈的态度撇清自己的嫌疑。这,这只是谨慎。谨慎而已。
他能想到自家老娘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景家的生意曾经做的非常,非常大。在各州各府都有些根基。虽然自家老娘一向希望自己活在圣贤书里,可是这一件事涉及到自己可能的未来岳家。她大约希望自己还来得及做个决定……
那么,还做什么决定么?比如,离他们远点?
景真在一个瞬间几乎被这个想法蛊惑了。然后他清醒过来。几乎哑然而笑了。有什么……好决定的?天下,哪一家哪一姓又不是这样呢?有些权力的严苛的对待他们属下甚至轻率的决定他人的性命。然后,他们去逢迎更有权利的种姓,比如皇家。
就连景家,难道这么多年的发家史就没有恃强凌弱么?
就连张家,理论上应是看淡了人间富贵只侍奉天上神仙的家族,难道,不也是吃着“周粟”,生活在这万丈红尘之中么?
不意外啊……
如果是自己,是自己处在当年景家祖先又或者近日张家家主的位置上。会,如何?
……没有差别。
没有差别啊!
那个多年来只用读书,游历然后便金榜题名成了一榜探花的单纯少年,似乎,在那个瞬间成长了。
愤世嫉俗的感情迅速退却,然后扭曲成了某种幻想一般纯粹的悲哀。少年人的想法中,与理想不完全相符合的现实便是最灰暗阴森的物件了。
而之前曾经那么期待过的那些粉红色的浪漫情调,好像也蒙上些什么暗色的东西。
景真听到自己僵硬的回答了一声:“哦!”然后便迫不及待的告退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追逃着,拷问着一般。好像有什么东西嘲笑他,从前觉得自己是只吃山顶上清风净露的,原来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会妥协的……俗人。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他,是君子还是小人?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自己会有某日能够“舍生取义”的。“鱼与熊掌”的论断是那么的精辟,亚圣那激昂而略有压抑的叙述只让人感受书生意气铁骨铮铮然后心神向往,恨不得一辈子铺在那样的理想那样的“大道”上……他从来没有一天想过,原来,自己会犹豫。甚至,会在某一日变成那些毫无原则,只知道在一次一次的形势变化中投机获取最大利益,只知道权衡的老朽!
看!一个或者并不该死的人,被某些人因为惧怕“天威”私刑处置了。那些人是完全不事生产不作农桑可有可无的道士。而他居然不敢也不愿去谴责,因为他看上了那一家的女儿?
景真匆匆逃掉了。他……得想一想。好好的,想想。举手可近月
张原香回去后便与施夫人分开。
没有人指望他们这些“妇孺”做什么,施夫人年岁更大一些,对于朝野和正一门也更熟悉一些。她在路上听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了。于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暗自叹了一口气。
同样料到的人,还有张原吉。他看起来有一点震惊,又有一点严肃。前者让他显得有点愤愤不平显得有一点傻,后者令他有了几分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味道。交杂在一起显得老成,显得苛刻,又略有些轻浮。他神色变换,显得很古怪。
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向张原香隐瞒。张原吉甚至有点躲着自家妹妹。他又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好装作头疼。于是不得已在张原香注目下,吞了两锭荷包里的紫金活络丹……
张原香今天经历的也是大事儿。她心绪原本便有点不太稳。竟是对于这么僵硬的气氛,一无所知。直到被送回了房间里。还没有意识到竟然没去给父亲行礼。
外面的张原吉只把妹妹放下,才沾了一沾地面,就又跳上马车赶往道箓司清虚观了。张原香仿佛略有所感。她感觉怎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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