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那么多,明天正想上货呢,你若要明天晚上来吧。”
“好,那谢谢您了!”男孩子很有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走了。
接下来进进出出的有一阵,将近七点钟的时候人才走净了。林香远又坐到了竹椅上。等到高三生九点钟放学了她便可以打烊了。
今天是周六,高一、高二的和初中一起放了,只有高三才要等到九点钟,所以人不会太多,可以早一点收拾。林香远开始整理今天的帐,顺便到散架上看看存货,若有什么短的明天好一块让他们送过来。
风铃响了一声,马上又停了。有人进来。林香远转过身,朝来人点了一下头,习惯地说一声“您好!”
进来的是一个男人,很高,风铃散在他低着的头上,他正歪着头打算让风铃滑下去。听到林香远的声音,也忙忙地回了声“哦,您好。”林香远走过去抬手打算帮他,可是她停下的地方离他远了一点,他又太高了一点,所以她便半路收回了手,看着他自己将风铃由头上摘下来。
“真抱歉!”林香远对来人道歉。
“没什么,挺有意思的。”来人抬起头来对她一笑。笑容很清爽、很干净。林香远这才看清来人的容貌,大概三十来岁,肩上背着一个皮制的文件包,看样子挺重;身材魁梧但很匀称;一头柔密微曲的黑发,偏左分开,很稳重样子;白净的一张脸带着些书卷气;笑时嘴角微微右偏,显着练达;眉毛很长、很黑,斜飞着;眼睛很有神采、很亮,隐隐地显出些许内敛的精明。林香远不善于判断人的职业,但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人不是学校里的老师,可能是路过等车的,或者是来接学生的,可这年纪又不像学生家长。
“请随便!”林香远不愿费心猜测陌生人的职业,继续点着散架下的书。来人直走到北面架前,看了一会光碟。这时林香远已经简单地点完了货又回到台后的竹椅上看书去了。
来人又踱到东面架前,由架上抽出一本《焚香之趣》,慢慢地翻看。屋子里静静的,两个人各人看各人的书。好一会林香远才抬起头,见他正倚着书架看着一本小册子,样子很是投入。由书的版式及封面的颜色,她知道一定是二层上的古典杂家的书。要由那些书里看出些趣味是需要些修养、需要些“静气”的。但凡能看的进去那些书的人,林香远都有些好感。于是她将外面的一张竹椅挪出来,送到来人身边,笑着说:
“坐下来看吧!”
那人抬头看到了竹椅,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陪笑,“这个,按定价买?”
“是的,不过没关系,选好了再买,书店嘛,也是半个图书室。”林香远将竹椅放在他的身后。
“请随便。”说完又退回到台后看自己的书去了。来人也就在竹椅上坐了。看样子应该是来接学生的,林香远便只管自己看书而凭那人自便了。
大概过了一刻钟,来人走到台前来。林香远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见他手中举着那本《焚香之趣》对着她抬了一抬眉毛。林香远笑着说:“初次来,优惠,九折。”又着意地再计算器上算了一下,也抬了抬眉毛,“您省了五毛钱。”那人马上很爽朗地笑了,“我就觉得今天运气好,等了一天的好事儿,终于给我等到了。”说着由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皮夹子,林香远不大认得,但也能看出这是一个十分考究的皮夹子。他又里面翻出一张二十元的,递过来。林香远在柜里找出一张十元的一张五元的先递给他,又特意拿出一个崭新的五毛钱硬币递过去,“这可是您等了一天的哦!”那人的眉毛又抬了抬,嘴角撇了撇,好似强忍了笑而硬挤出了一脸的严肃说,“这可是幸运的五毛钱!”然后还是笑了,笑得很开心。无疑,他是一个爱笑的男人,而且笑容很好看,他自己也一定知道自己的笑很有魅力所以总是在最好的时候笑出来。
“你在看什么,看的好像很投入。是什么好东西这么有吸引力?”来人说。
林香远将自己看的书递过去。
“劝导?看封面像是小说,可名字又不像。奥斯丁的?我没看过,以前上学的时候倒是听说过她,《傲慢与偏见》草草地看过一遍,有点嫌闷。这个没看过,好看么?”
“挺好看的,看了几遍了。”那人看看她,又看看书。“有时间倒要看一看了,是什么样的好文章,让林妹妹都这么上眼?”林香远的嘴微微地张了一下,可没说话。那人连忙陪笑说:“不要见怪,您的芳名我可是早有耳闻,这间‘拇指斋’更是声名远播。”
林香远依旧无言地看着来人,等着最后的答案。来人笑了一下,“我叫徐迟,是徐柏的叔叔。他在家总是香远长香远短的,我问他香远是谁,他就告诉我,香远是拇指斋的老板,是林妹妹!”林香远淡淡的笑了一下,她觉得那五毛钱硬币有点可惜了。于是她不再想说话。来人似乎也觉察到了些什么,渐渐的敛起了笑容,但林香远还是觉得他的眉毛太长、太黑了——不干净;眼睛太亮了——有点贼;肩膀太宽了——不匀称……总之就是都超过了限度破坏了和谐。而且他的笑也有些张扬,她最不赞成“毛毛头”的就是他的张扬,原来是家传的!
“你这里还买茶?”
“是的。”林香远简单但仍旧和气地回答。
“我们家老太太喜欢茶道,总抱怨说,现在的茶都给俗人糟蹋了,从卖茶的开始就俗,我看我该介绍她来这里,她定会满意的。”他似乎在挽回什么,边说边将《劝导》递给她。林香远接过他手中的书,淡淡的说“我这里更是来不得的,这些茶连同茶具不过是附庸风雅,哄哄人而已,老人家来了笑话是小事,一旦生了气可就糟了。”说完她又笑了一下。
“给我来二两老君眉吧,我给老太太带回去,她总是夸口只要一喝就能知道买茶的人是不是有情趣。”林香远觉得这话自己倒不好接下去了,就拿出一个纸盒子放在秤上调好,又去拿茶。将茶称得、包好递给徐迟。
“今天我定是粘了你的好运了,这时候还做了笔大买卖。”
“不生气了?”林香远一愣,随即又笑了。
“哪有什么气生?”
徐迟笑着摇摇头说:“是我有点放肆,但你得原谅我,因为我老觉得已经认识你很久了,徐柏那小子有事没事的就谈你的这个店。”
“别误会,我可没有烦你侄儿给我打广告,要想从我这索取广告费,可势比登天!”林香远自然地开着玩笑。
徐迟又笑了,这回笑的很开心,但却没有再说笑话。林香远自顾收着秤和茶盒,没有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徐迟的专注的眼神。
“您来这里是等人?”林香远忙完了手里的事转过身来问她。
“今天事徐柏的生日,我来接他放学好给他庆祝。出差好久了,紧赶慢赶地总算赶回来了。”听了他的话,林香远又一次没说出话来。细细地看去,徐迟的脸上确实满是倦意和风尘。他是想给孩子做生日的,这份好意显然要被阴差阳错地漠视了,但却也更能显出这好意的分量。
“可是,今天是周六……嗯,徐柏六点钟就放学了。”林香远觉得让眼前这个人失望好像是自己的过错。而且她还明知道徐柏这会儿正和一个叫“谢诗阳”的女孩子共同庆祝他们的生日。这又仿佛是她和他们俩合伙算计了这个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叔叔一样。她有些后悔卖那个豆子小画给徐柏了,而且她也再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干净,很清秀,也很匀称了……
徐迟听了她的话,静静地看看他,然后又自嘲地大笑起来。
“我真是个不合格的叔叔,连他什么时间放学都没搞清楚,竟然来给他过生日?”
见他笑得很爽朗,林香远的心情也好了。
“买个礼物送给他也是一样的,今晚是一定能见得到的。”
徐迟很用心地往台里看,喃喃着“买什么好呢?”
“不会在这里买吧?您应该买个大手笔的,才是你做叔叔的诚意啊。”
“但这里的东西是断不能少的,不然怎么能让他知道我在这等了一个晚上呢?”
说罢,徐柏抬起头来朝她有些淘气地一笑,又问“什么能让那小子一看就知道是这里的?”
“让我想想,您是想要我这里最据特色的!我可要待价而沽喽!”林香远轻皱着眉,略偏着头,好像很费力思考的样子。
“我怎么觉得你一副在算计怎么砸我这个大头的样子呢?我可是有点发毛喽!”徐迟饶有兴趣地打趣着,同时也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她。
“好像一进门就已经砸过啦吧?”林香远笑着回敬他。
“还要再砸么?”
“那就看你的大头耐不耐砸喽?”
“我觉得质量还可以,还够砸几次的。”徐迟边说边摸了摸自己的头。引得林香远很开心地笑了,一天下来,她笑得都累了,可这个笑很轻松很自在,是可以缓解疲劳的。
“算了,看你也累了,我再耽搁您的休息时间就不知轻重了,喏,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徐柏一见就知道是这里的。”说着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过去。徐迟打开来,见里面是豆子做的两个小娃娃,背着绿书包拿着柳枝嬉闹着,前边的一个剃着光头,光头上留着两个丫角小辫儿,后面的一个梳着两个马尾巴,都是一样的憨厚可爱。
“真漂亮,多少钱?”
“你的幸运日,白送了。”
“不后悔?我可是个脸皮厚的,你说白送,我可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认识您很高兴。徐柏也是个好孩子……但毕竟还小,还需要您这个做叔叔的多费些心思。”
“你有二十岁?”
“我?二十二岁,怎么样?”
“没什么,不过大徐柏五岁而已。”
林香远突然觉得自己的话可能多了,便笑了笑,不再说了。
“他交了个女朋友是么?”
林香远想了想,点点头。徐迟也笑了,“你的话我会考虑的,谢谢你。”他沉默了一下,又说“你大概不知道,徐柏很小的时候他父母就去世了,他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他能认识你我很高兴,你教给他很多。”徐迟的表情很郑重,言语中满是感激。
这回,林香远真的说不出话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情景,她只不过是在做生意之余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即便那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好话,但也不排除为了能有更好的生意的因素在里面,并不是什么纯粹的好意。
林香远心里有点乱,似乎是不安,因为别人将自己不配得的感激错给了自己。
“其实我没那么……”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她必须说出来,“我的动机没有那么纯粹,不值得你这么感激我。”她第一次觉得说话的艰难。
“无论如何,我还是很感激你。好了,我就不打扰了,再见。”说完徐迟转身走了,很快。林香远抬眼看时,只看见了已经发动的汽车缓缓地开走了。
雨还在下,很疏,很细,若不是桔黄的路灯的光,就很难辨得出了。
九点钟,高三的学生放学了。但是门口的风铃没有再响。
九点半,林香远拉下了铁皮门,她打烊了。
门外的雨仍然没有停的意思。
第一章(上)
林香远住在门市的上一层,三室连同一个小小的厅。两间大的卧室一间母亲住着,对面的一间原来是哥哥的卧室,自从他去世后就空着,去年她将这间当了书房,将自己收藏的书都上了架子,又填置了一张大了些的写字台。自己就住在母亲隔壁的那间小卧室里。
这所房子是他哥哥留给她们母女的,当初搬进来的时候曾是何等的兴奋,仿佛这辈子都不可能平静下来似的。她每天都躲在幸福里,幻想着未来的似乎无尽的幸福——母亲已经退休了,正打算开书店;哥哥就要结婚了,嫂子她是见过的,很漂亮很温柔的一个人,而且很喜欢她;她就要高中毕业了,之后上大学,虽然成绩不很好,但是考个本市的高校还是不成问题——反正她也不想远走。当时要让她离开这个家,她还真舍不得。
现在的林香远常常想“有”和“无”的问题。她看《老子》上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她不太懂得这话的意思,以她的理解就是:世间的一切都开始于“有”,世间的一切也无外乎一个“有”字——美的、丑的、善的、恶的、喜的、悲的……一切的一切不过就是一个“有”字;但这“有”却并不是“根本”,世间的根本还在那一个“无”字,因为“无”是“有”的开始,无疑也是“有”的归宿。无论怎样“有”,也无论怎样的“有”,都是由“无”而来,无论“有”是如何“生生不息”地去“易”、去“变”,也只有变到了“无”,才真正安静下来,才算真正结束了。所以圣人们才要苦口婆心地劝诫世人:且莫执着于“有”,这是“末”,其根本是“无”,只有“归根”到“无”才是最终的“正”,才是回归了“天命”。于是道家便“自然”了,佛家便“空”了。——她知道这些心思和她的年纪是不和谐的,可不如此还能怎样呢?那些曾以为一辈子都享不完的幸福,不过一瞬间就破灭了。她哥哥在工地出事了。她赶到医院时只见到了正昏迷着还不曾醒的母亲,和正被亲人往回劝的、几乎疯了的哥哥女朋友。那天她没见到她哥哥,之后也再没有见。直到很久之后,她还一直恍惚地觉得哥哥不过是出差了,随便的一声敲门声都可能是他,随便一次打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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