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泄。那种无缘由、无头绪的、说不清楚的、想不明白的委屈能把人逼死。真的就像老人们说的那样——‘憋屈’!以前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两个字儿,现在才明白这两个字有多可怕。”
林香远的声音很平静,那是一种经历过苦痛之后的淡然。这淡然越是了无痕迹,那当初的苦痛就越是难耐。看着林香远平和的脸,徐迟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戳着。他问自己为什么要在她最痛苦的时候选择逃开她,他怎么能狠心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小时候一生病就梦魇,那种半梦半醒的恐惧其实也就是一种‘憋屈’。”说着她笑了一下,“因为那是一种没有希望、没有尽头的慌乱。你睁开眼睛看看周围——明亮的、清楚的,可是只要闭上眼睛,做的仍旧是那个糊涂的、委屈的、苦闷的梦。我现在就像梦魇一样,也知道伤口可以长好,可就是围着那将要出现的疤痕思来想去;也知道不小心贱上去的污渍可以洗下去,可就是要狠命的对着镜子看出那脏了的‘底子’来。有时候想开了,放下了,可是一不留神就又乱了,又鬼使神差地把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到背去,背起来了。”
“你能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你把自己的苦闷想清楚了,你把说它们成是‘混沌’的时候,其实你自己已经不‘混沌’了。”徐迟的声音比平时沉一些,表情有些忧郁。他不知道她的苦恼什么时候才能散静,他在替她担心。
“我想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多数人都会这样吧。毕竟越是看重的东西就越是希望他完美!可是‘完美’又往往是一种图腾,不真实的。所以每一个心里装着东西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吧。或许这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只要花的时间够了,总有想开、放下的一天!”说着,林香远超然的一笑。
“会的。”徐迟鼓励似的一笑,“想得开,就能看到更多,放得下就能拥有更多。一非也和你一样等着那一天呢。他打算给你的东西太多了,却担心你不愿意接受。你知道一个人捧着自己的心,焦急地等着另一个人,又担心那人不屑一顾时的心情是怎样的焦躁么?”徐迟真诚的说,“一非也一样的苦闷,他也一样在等着你把心结解开。只怕只有等你全然的释怀了之后,他才能真的解脱呢。其实,你也明白的,一非没有错,就像你没有错一样。你何必用那个不是你们俩的错误去折磨你们俩呢?事情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简单,你们走进了一个不是梦的梦魇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看不开、放不下的事情,只不过是你们还没有醒过来。那种‘一不小心就又乱了’的明白,不是真正的明白,那只不过是梦魇时的‘睁眼睛’——”
林香远静静的听着,思量着,呆呆的有些出神。
“前几天我还听你教林策背‘毋以寸朽弃连抱之材’呢,何况一棵因为长得太高、太猛,被闪电无端的击落了几片叶子的树。”徐迟语重心长的说,“更难得的是,这树其实只是一心地为你遮风挡雨。有了这样一颗为你的心,不就足够了么,还能需要些什么呢?你不是也说过么这句话么?”
听了徐迟的话,林香远的心渐渐地亮堂些了,那些自己无奈之下置之不理的心结,好像松动了些——是啊,有了一颗像一非那样为她的心,真的就足够了,再不需要别的了。
“我猜李斯文一定找过你。”徐迟笃定地说。
林香远默默地点点头。
“你或许不愿意像我一样把人都往坏处想。但在这件事情上,你再不愿意相信李斯文居心叵测,也应该多为一非想一想。一非是最爱你的人——这一点不用我说什么;他是最无辜的人——他糊里糊涂地被人设计了,而李斯文是清醒的;他也是最需要你关心的人——他现在只有你,而李斯文不是这样。”徐迟很冷静、很理智地说,“我想李斯文告诉你她怀孕的时候,你一定很痛苦吧。——那你就应该能体会到一非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或许你不愿意同意我的看法。但我十分确定,李斯文是在拿一非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才退而求其次,不惜放下颜面来亲近你。因为她知道,你为别人想的比为自己想的多。但你无论如何要明白一个道理,即便你真的把一非推给李斯文,他们也不可能给那孩子一个幸福的家,他们只能是一对怨偶。而那孩子无论是和李斯文生活还是和你们生活,都会比那样幸福的多,因为没有怨恨!”
“我也想过这些,可是一想到林策,就不觉的这些是应该的了。你不知道,当林策告诉我,他偷偷地叫一非爸爸时,我的心有多难受。”
“可你知道丁雅为什么一直那么小心翼翼地对待她的感情问题么?其实她也是在担心家庭不和谐会给孩子带去伤害。以一非的个性和他对你的感情,即便他和李斯文走到了一起,你能保证他们家庭的和睦么?到那个时候,孩子受的痛苦会更多,而且你们也都不可能得到解脱。”
林香远有些听住了,这些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她没有办法确定是否真的应该如此。此刻从徐迟口中说出来,似乎每个字的分量都不一样了。
“看来,我应该全然地接受,无丝毫迟疑、丝毫疑虑地接受,只有那样才能全然地释怀,才能真正地‘心无挂碍’,才能真的想佛经上说的那样‘远离颠倒梦想’,真正清醒过来!”林香远释然地一笑。
徐迟怅然地松了口气。他做了他该做的,也做到了。可无奈的是,那并不是他想做的。
“你应该给一非打个电话,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这些天一非很苦恼,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孩子的事儿,又担心李斯文会来找你。他才是你最应该用心的人,因为他真的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你的身上。”徐迟动情地说,因为他觉得这话也像在说他自己。
“谢谢你,二哥。你是个好哥哥。”林香远真诚地说。
“给一非打个电话吧。”徐迟将他所剩的力气化成了脸上的一抹自然地微笑,他站起身慢慢地走出去。
秋夜的风,吹在脸上有一种苍凉的味道,那苍凉似乎也是一种轻松,了无牵挂的、落寞的轻松,那是一种所有希望都归于寂灭后的了无牵挂,一种不再有今后的落寞。
秋夜的空气,品起来有一种干净的味道,那干净似乎也是一种空虚,一无所有的、冷清的空虚,那是一种喧嚣过后、“尘归尘土归土”的一无所有,一种超脱生死的冷清。
——那就是秋的味道,一种安然的、无情的味道。徐迟静静地立在楼后的亭子里,迎着秋风,领略着秋的深意。然而他越是用心就越是不能了无牵挂,不能超脱。最后,他只能无奈地承认自己到底还是一个有情的,他的心里始终都有那个素雅的姑娘,那个“不解人痴赞,忘却本来香”的淡泊的人儿。
徐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那里站了多久,恍惚中听见前面传过来喧闹的声音,他知道这是学生放学了,林香远又该忙起来了。
第十六章(上)
秋的味道更其浓了。
路旁桃柳的叶子已经大半落下来,窗前的花草也失去了先时的艳丽,再没有一丝光彩。
由窗户投进来的阳光更多了,罩在身上的暖意给人一种淡淡的安然的感觉,仿佛是刚刚老下来的母亲的目光——渐渐褪下去的、青春的凌厉,渐渐浓起来的、宽厚的慈祥,让人觉得温暖,也有些淡淡的失落。
路上匆匆来去的人们,对于这悄然而来,也势必悄然而去的秋,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心思……
明年的秋或许也和今年的一样,就像今年的秋也像去年的,可日子却是不一样了——别人不一样了,自己也不一样了……
林香远静静地坐在窗前,对着前面的几株桃柳树,等着那些叶子慢慢的飘落下来。树上的剩下的叶子,也早就黄透了,在清晨明丽阳光下显得很淡雅,很安闲。偶尔一两片叶子坠落下来,也是轻轻的,很自然,很从容,不需要一丝微风。
叶子落得一天比一天快了,只昨夜的工夫,树下就已落了薄薄的一层,在树根边上围出一个清晰的圆圆的圈,又逐渐向外面淡下去,看上去圆满、平和,又有些淡淡的无情……就像这秋的感觉一样。
昨天晚上,周炳成突然问起沈一非和李斯文的事情。当时林老太已经睡下,厅里只有周芷芬姐弟和林香远。林香远见两个老人的神色都很凝重,心里便明白了个大概,于是她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因为这事终究是要挑调明了的,与其从别人口中传出来,到不如她们自己先说出来。那样她和沈一非在家里的老人们面前也能自在些。
听了林香远的话,周芷芬的反应倒还平和,只是不住的叹气摇头。最让林香远心里难过的是周炳成,他听了之后,沉吟良久才闷闷的说了句“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让林香远的心为之一颤,周炳成对这事儿的看法尚且如此,何况外人!一非已经这样焦躁了,如果这件事情再一传开,他怎么受得了。
由于近段时间林老太病重,家里的这几位老人也无心顾及沈一非的事情。其间沈一非回来过一次,周炳成也没有说什么。但神态显得很是不屑,话也奇少。沈一非是个自尊心比命都重要的人,看到周炳成有意的冷淡和周芷芬强装的热情,他立刻明白了。所以虽然回来了,却并没怎么在林家逗留。而且他回来的本意也是为了对李斯文尽责任,带她到医院检查,所以事情完了,便匆匆忙忙的赶回去了。
现在李斯文一个人从家里搬出来,在老庙附近租了一个一居室的房子。据说李家二老从来没有过去看过她。这样沈一非更有义务关照她的身体和生活,无论他有多么不愿意。
林香远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和沈一非将这件事情看开,便不会有什么太麻烦的问题。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并不是她原想的那么简单。仅仅是家人的漠然的态度已经让她们觉得艰难起来,何况这之后必定要有的潮水一样的流言蜚语。
虽然她是淡泊惯了的,有时也禁不住会想:命运为什么对一非这么苛刻呢?
后门开了,周芷芬走进来。林香远转身对着老人笑了一下。周芷芬皱着眉头看了她一回,最后叹了口气。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
林香远知道周芷芬有话要说,便静静地等。
周芷芬思量了一会,才笑了一下说:“近段时间,一非的电话少了!”
“他有点忙,准备提前答辩呢。”林香远淡然地回答。
“是不是我和你舅舅有些怠慢他,让他觉得寒心了?”周芷芬试探着问。
“不会的。你们是长辈,行事总有你们的道理。一非即便不明白,也应该能够体谅的。”林香远安慰她。
“其实,一非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我们都很喜欢他。说心里话,如果没有那件事儿,我和你舅舅真的乐意像待皇太子一样待他这个女婿。关上自家的门,说句实话,像他这样一个出身又这么优秀的孩子,对你能有这么一份心情,的确难能可贵。可是——”说着周芷芬叹了口气,“谁能想到竟然出了这么一个叉子。让别人的孩子在你面前追着一非叫爸爸,或者让你抚养一个别人生的、一非的孩子。我们几个老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快的接受。况且,我们还听说,那个女孩的家里人很是胡搅蛮缠的。日后难说就能省事。婚姻大事,即是终身大事,是一辈子的大问题。你们现在的感情确实无话可说,可一旦日子久了,即便是磕磕绊绊的小吵小闹,攒的多了也足够让人头疼,何况这么一块硬伤?或许你们以后的日子也能幸福,可眼前看来这就是一个火坑!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你往里跳,我们做不到。再有,现在一非的家已经散了,就他一个人。你过去,还得有多少事情需要管起来?如果没有那个叉子,这本来不值一提,可一旦像现在这样出了叉子,这也就成了一非的又一个不好了。——这并不是势力不势力的事情,而是很现实的一件事情。一非少爷脾气不是一天两天了。长这么大,尽都是些顺心如意的事情了。现在,家一下子就败了,可他的少爷脾气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改的。再有,你舅舅托人打听过沈一非在学校的情况。这孩子上学的时候也交过不少女朋友,其中也又关系特别近的。当然,在外面,这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咱么这样的人家,如果不知道,也不会有人非得把它抠出来;可要是知道了,却也不算小事情。”
她微低着头默然无语。周芷芬看了看她,心中有些不忍。可是话还得说下去。
“在外人看来,沈一非的条件要好过咱们。现在的人,不再像咱们想的那么单纯了。男人的心思更野。真的有什么阴差阳错,咱们连退路也不如人家风光。”周芷芬慈祥地看着林香远,淡淡地笑了笑,“老姨好像有些无情,可是你是我们自己的孩子,一非再好终究也是个外人。”
听了周芷芬的话,林香远笑了一下,“是啊,女婿再好也只能是半子,但他也是闺女的大半辈子。”
“我知道你是个稳当的孩子。该想的早就想了。我和你舅舅他们也不是说非得要你和一非怎么样。我们必须承认,即便是现在这样,一非也一样是个难得的好女婿。再好也不可能好过他去。我们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真心的喜欢他。”听了林香远的话,周芷芬笑着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老姨。”林香远笑着蹲到周芷芬的跟前,看着老人柔和慈祥的表情。“我会努力的,一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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