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要说的话,她实在不忍心让老人伤心,可是她也不想回避。
“说是要紧的事儿,但也可能是我多心了。我昨天才看到了那个晚报。给一非打电话又一直找不到人。我担心你想不开。”李雯的脸上堆这厚厚的焦虑,用一种企盼的目光看着林香远。看着老人的脸,林香远不禁沉默了。她知道老人正等着自己去解除疑虑,可是她却毫无办法,她觉得很无力。
“这几天,我也没联系上一非。”林香远将话题叉过去一些,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没有正面回复老人的力气。“一非也需要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的。至于您提到的那几句闲话,我现在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唯一让我不安的就是担心一非可能会看到。他是个有些傲气的人,受不了人们背后指指点点的。而现在的谣言很旺盛,我怕他会受不了。”林香远诚实地说。
“唉!”李雯叹了口气,“这样的事儿,放在你们身上,压力是太大了。还都是小孩子呢。”
“阿姨,您不用替我们担心。在您的眼里,我们还是孩子。可我们已经长大了,遇到了事情应该有些想法、有些担当的。”
“是啊。你们都是大人了,不大也不行啊,因为我们都变成老人了。我们没办法替你们担当什么了,你们不担当也不行啊。”李雯苦笑了一下,那一刻,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别灰心,能过去的。”李雯是明白人,她知道自己想问的事情已经无需再问了。
“您不要太担心了。我和一非会用心料理这件事的。即便不是最好的结果,也一定是最应该的结果。您知道,有些事情没有好、不好的分别,有的只是该和不该!”
“嗯。做你们该做的吧,只是也别太难为了自己。”李雯十分无奈地说。
林香远知道,老人需要的是她的一句承诺。如果是昨天,或许会有那样的承诺,但现在,她已经没有办法给出任何承诺了。从李斯文那里回来后,林香远想明白了一件事情,现在搅在一处的不光是一非和她自己,还有李斯文和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您老就放心吧。我们会慎重的。”此刻,她能说的也就是这些了。
李雯显得很失落,大略坐一坐就走了。林香远不放心老人一个人回去,坚持给她叫了一辆出租车,看着她坐上走了,才回到拇指斋。
整个一下午,林香远都坐在竹椅上出神。李雯离开时的落寞的神情一直在她的脑中飘来飘去。上次老人来时就说过,这次是搔痒抓到了真的伤口上,疼的闹心,只是没有人说出来而已。如果一非和她真的散了,无疑是给他们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想到一非,林香远的心便隐隐地疼起来。一非的赖皮、一非的细心、一非的精明、一非的倔强,这么多年来一幕一幕的记忆,又一次清晰的由记忆深处涌出来,每一幕都让林香远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这么多年了,她从未想到过和一非一起的点滴琐事竟然也这么深地在她的心里扎下了根。
树叶落得差不多的时候,天突然变得冷了。林老太的病变得更沉重了,出现了轻微的中风,同时肾功能也有了衰竭的迹象。医生建议入院治疗,但林香远和周芷芬都不怎么愿意,她们不希望老人最后在别处咽气。但他们有些担心周炳成反对。周炳成却默默地同意了,只是他的情绪越来越低落。
现在林老太每天都昏昏沉沉的,大小事情都需要有人照顾,陪着她是见十分辛苦的事情,不但费力,更加费神。
林香远和沈一非的谣言传的更加旺盛起来。这时的谣言不止是猜测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已经出现了各种版本的情节,说起来都是活灵活现、有眉有眼的,甚至连李斯文的预产期都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了。
由于每天都是从早忙到晚,林香远也就很少留心外面的闲言碎语,倒是周芷芬时不时的唠叨几句,其中大部分是对沈一非的不满。
沈一非已经好久没有来过电话了。
这天下午,丁雅带着林策过来了。近些天她和鲁奇的关系发展的很好。林策也越来越喜欢鲁奇。
几个人坐在林老太的卧室里,静静的陪着昏睡着的林老太。
林策异常安静地倚在姑姑怀里,定定地看着睡在床上的奶奶。过了好久,林策才轻声地问:“姑姑,奶奶怎么变得这么胖?”
“奶奶病了。病得很重,脸有些肿。”林香远平静地告诉林策。
“被人打的么?”林策不解地问。
“不是,是生很重的病之后才有的一种‘肿’,叫‘水肿’,和被人打出来的‘肿’不一样。”
“奶奶能好么?”林策担心的问。
“那就要看奶奶是不是足够坚强了。”林香远不想欺骗孩子,但也不想让孩子看不到希望。
“奶奶很坚强的。舅爷爷告诉我,奶奶是最坚强的人。”林香远无奈的笑了一下,然后将林策紧紧地抱在怀里,失神地看着床上的母亲。
屋里的人正默默的坐着,外面突然传来吵嚷的声音。
“怎么好像是炳成?”高淑娴疑惑的说。众人仔细一听,果然是周炳成的声音,他好像正在和谁喊着什么。
众人连忙出去。到楼口时,正看到周炳成立在门前对这门外的一个人吼着:“你滚,从今天起,这个家不欢迎你。你若再敢来,你来一次我揍你一次。”
林香远似乎已经猜到门外的人是谁了,她连忙跑过去。果然站在周炳成面前的人就是沈一非。
“阿香,回去。别搭理他了。他不值得。这么个烂男人,我死都不会把你交给他。”周炳成瞪着沈一非,冷冷地说。
林香远站在门里,隔着周炳成的胳膊,看向沈一非。他还和往常一样,带着一身的傲气直直地站在那里——脸色有些憔悴但仍旧倔强,嘴角鼻下都粘着血迹,眼中带着泪水,似乎有些哀怨,但更多的却是愤恨。——多熟悉啊,又是多陌生、多遥远啊。林香远觉得自己眼睛热热的。
“舅舅。他没有错,还是一非,不是么。就这么让他一个人站在外面,我们大家都会心疼的。”林香远带着祈求的眼神看着周炳成,恳切的说。周炳成满肚子的怒气,一下子散掉了许多。他又看了看沈一非,转过身边往里走边说,“他虽然没错,却走错了一步路,现在退不回来了。我不强迫你们,你们也别强迫我。想让我像以前一样待他,是绝对不可能的。”
林香远的目光一直在沈一非的身上,一刻也没有离开。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思念他。对他有多么舍不得。她一直都知道沈一非是她自己生命的一大部分,可她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这“一大部分”到底意味着什么。现在她仍旧不能完全知道,但却已深切地体会到这“一大部分”即将失去时的心痛和害怕,那是一种能让心哆嗦起来的痛,一种让人冷起来的害怕。她轻轻地走过去,从衣袋里取出手绢,轻轻地拭去沈一非脸上的血迹。
“吃过饭了么?”她关切地问,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现在她不敢看他,因为她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
“傻丫头,有那么多要问的,偏偏捡出这么个没要紧的问。”沈一非拍拍林香远的肩,勉强笑了一下。
“要紧的问题还没想好怎么问。”林香远努力将眼泪忍了回去,抬头对这沈一非笑了笑。
“没想到舅舅的身手还这么好。”沈一非装作没事儿似的揉了揉嘴角。记忆中的沈一非不是这样的,他是那种无论什么事都得先出了气再说的性子。可此刻他显得那么隐忍,那么稳重,那么成熟。这样的沈一非让林香远惊喜,也让她觉得更陌生。——全都变了,他们一起的日子真的过完了。
“阿香,让一非进去吧。——一非,别记恨你舅舅,他就是那个脾气。这些天你伯母的病不太好。你舅舅有些烦心。”
“没什么,是我不好。我看我还是过些时候在过来看伯母吧。”沈一非礼貌笑着说,显得那么疏远。
“阿香,我先走了。我会打电话的。”说完,他对这高淑娴和里面的周芷芬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
周芷芬见他走了,才由里面走出来,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念道:“谁能想到会有这一天?谁能相信等到最后的,竟然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人情似纸张张薄’啊!”
“他的感触应该更深。”林香远转过头对这姨母和舅母笑了笑,“一非不是无情的人,他的心应该更痛苦。”
“走吧,我们进去吧。”高淑娴说着拍拍林香远的肩,“走吧,二姐。”
这时已经有好些个邻居正留心的看着这边。三个人无言的向里面走,表情都有些黯淡。
就在电子门关上的那一刻,沈一非由拐角处走出来,静静的站在那里凝望着林香远走进去的那扇门,脸上挂满了泪水。
落光了叶子的树孤零零的站着,冰冷的风吹过来,卷起了几片干瘪的落叶,寂寞地躲在角落里的、枯黄的草梗也跟着颤抖了两下了……
太阳很暖和,天很冷……
第十七章(上)
隔天中午,沈一非推开了拇指斋的门。当时有人在选东西,林香远也正和几个熟识的学生说话。见到沈一非进来,那几个学生都笑着离开了。
这一刻,林香远等的很累,虽然只是几十个小时,却长得像几十年。
她静静地看着沈一非走过来,静静地笑了一下。
“吃过午饭了么?”林香远轻轻地问,言语间透着关心,淡淡的。
沈一非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笑了笑,“等你一块吃。——中午还这么忙!”
“忙,才有饭吃。坐一会吧。”林香远又笑了一下,还是淡淡的。
“好的。”说着他坐在了窗边地竹椅上。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学生离开后,林香远上楼和周芷芬、高淑娴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出去一下。她们没有并多问,因为那之前,周芷芬已经看见沈一非进来了。
初冬时分,天上堆着厚厚的阴云,很昏暗。空气有些潮,硬硬的风吹在脸上,异常的阴冷,让人有种强烈的对温暖的渴望。落净了叶子的树,寂寞地立着,无欲无求的样子,显得超然、寂寞。大街上,仍旧熙熙攘攘,来往的行人将自己严实地裹着,即便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也是一样的隔膜。——一切都远起来。
沈一非和林香远比肩走着,走得很慢。似乎谁也不希望太快地走到那个要去的地方,因为都知道:那里是一个尽头。
林香远穿着一件长长的浅米色风衣,显得纤美单弱;冷风中,几缕长发轻轻地飘,让一张白皙的脸更显得淡远、清净。沈一非边走边失神地凝望着她素净的侧影,心中难耐的怜爱,伴着说不出的苦楚翻滚着。十几年来和林香远一同走过的日子,一页一页的在他的脑中翻过,每一页都是那样的厚实,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幸福……似乎她们从来都没有过动情的盟誓,甚至没有过尽情的表白,因为那些曾一度是不需要的,那时的他们不分彼此,不需要誓约,更不需表白。他一直想当然的认为那样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一直到最后。想不到自己无意间已然将那些还不曾过完的日子弄丢了。现在能做的只是就着点滴旧日的痕迹回想着当初。当初有多么幸福、惬意,现在就有多么落寞、伤怀。
沈一非带着林香远走进了距离拇指斋不远处的一家餐馆。他事先订了一间包间,很暖和,也很安静。
“现在想起来才发现,这么多年了,我们真就没出来过几次。每次回来都是你忙里忙外、做这做那。”沈一非怅然的说,“以前总是说,等有了机会,带你去看故宫,看庸和宫。可直到现在也没能带你去。”
“只要有了你的这份心意,去不去都是一样的。你知道,去不去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块去,是去时的感觉和心情。现在你还能这么念叨这件事儿,你的这份心意,我已经感受到了。”林香远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湿了,她不想在一非的面前流泪,于是将脸转向一边,装作看墙上的那幅画。画上的是迎着阳光的两个人的背影,似乎正在翘首望着什么。
这时,包间的门开了,服务生进来,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先生,可以上菜了么?”
“好。上来吧。”沈一非沉沉的应了一声,眼睛却一直望着林香远。服务生带着一副了然的神情,悄然出去了。
菜很快就上齐了,很丰盛。
“怎么要了这么多。”林香远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平静,淡淡的问。
“都是以前想给你点的,一直没能带你出来,就攒下了。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只是不知道剩下的那些还能不能有机会再替你点出来!”沈一非的声音很伤感。
“我喜欢的,你都已经给过我了。”林香远很勉强的安慰了一句,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她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
“最让我伤心的就是这个‘过’字。无论什么事情,只要牵扯上了这个‘过’字,就什么都没有了。给‘过’了,就再也不会要了,也再也给不出了。无论还有多少想给的,也无论给的是什么,都一样给不出了。”沈一非强忍着泪水,眼睛湿湿的,鼻音很重。那其中的无奈和痛苦,让林香远的泪水再一次涌出来,她转过身,轻轻地将眼泪拭去。
为了这一次见面,她准备了好久,因为她情知自己的依恋,也明白沈一非的不舍。但此刻看来那些准备都是毫无用处的,她的心还是难耐地痛,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阿香,我们走吧。离开这儿
本文链接:
http://m.picdg.com/55_55672/814187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