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却正在温暖,宁静着。
枫如画也已经因为他变的很疲倦。
他自己简直安宁,懒散的像一块紧贴着地面的泥巴。
所以他实在不想去。
那么可不可以不去呢?
燕碧城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据说,女孩子在这件事情以后都会变的忽然听话起来,忽然很乖。
男孩子却可以在这个时候忽然神气起来,忽然扬眉吐气,忽然翻身做主人。
于是燕碧城就翻身,穿上衣服去添柴禾。
一直到添完以后他还没有想清楚,究竟为什么他还没神气起来。
反倒是枫如画好像更加神气起来,神气到可以叹着气让他去添柴禾。
他依然也还是宁愿听到她叹息着懒洋洋的吩咐他去添柴禾,也不愿意她神采奕奕的让他开始叹息。
看样子事情不仅没有好转,反倒进一步恶化。
“明天晚上千万不要忘记,要问她嫁给我。”他重新躺在土炕上,躺到她身边的时候,非常郑重的提醒自己。
“忘记了,实在会不得了。”
“看起来,据说一类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搞清楚。”
他总结着,慢慢睡着了。
实际上他不会为这个据说迷惑太久。
他可以用他的碧玉剑在这个江湖上扬眉吐气。
但他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在枫如画面前神气起来。
他可能也已经忘记,他早就把他的碧玉剑送给了枫如画,在他们相遇不久的时候,当时他正百般无奈的躺在地上,仰望着枫如画美丽欢乐的脸。
旁边还有棵和他很有缘分的蕨菜。
当时他也顷刻间从燕三公子变成了小三子。
现在他依然还可以背着碧玉剑到处跑,也只不过是因为如画并没有和他仔细计较这件事情。
“只有猪才会背着这把屁什么剑到处跑。”
这是如画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他现在就睡的像一条猪,他实在太累了。
他忘记了,有的时候如画会希望听他在孤寂,黑暗的夜里讲一个故事。
他也不知道当他在酣睡的时候,如画却几次起身,去添柴禾。
他更加不知道,这一夜如画根本没有睡,在大多数的时间里,都在轻轻抚摸着他熟睡的脸。
如画的泪水却不断的滴落在温暖的土炕上。
就像外面的雪一样纷扬却无声。
天色微明的时候,雪停住了。
如画悄悄的起身,慢慢穿上衣服,轻轻为炉膛里添上柴禾。
她走回来,凝视着他梦中的脸,落着她纷纷的泪水,却用纤弱的拳头止住她自己绵绵的哭泣声。
她很快的打开门,又很快的关上。
她孤单地走在寂静荒凉的风雪中,咬紧牙齿,不肯回头。
她留下了一条从来没有人走过的印迹,一条全新的印迹,落在这全新的雪地上。
她把她的那一件绣着花在肩上的衣裳,铺开在他的身上。
她留下了她的美好,她的温顺,她的娇弱婉转,在这间破旧,荒废的屋子里。
她留下了她的一切。
他却正在这间屋子里熟睡着,没有醒来。
他所呼吸的空气里,正弥漫着她的痛楚,也弥漫着这一夜迷乱,缠绵的气息。
他都不知道。
冷风如刀,阳光没有洒落,也许根本不会在今天洒落下来。
因为今天,是一个阴沉,还会继续下着雪的天气。
这是一个灰暗,飘雪的黎明,在冷酷里吹着如刀的风。
她的泪水,在不断滴落的时候,不断被冻结在她的脸上。
她的身体上,依然残留着他的印迹。
她的足迹,在逶迤中,却在渐渐消失。
因为雪又在下,下起来就大起来,慢慢,渐渐掩埋了她的足迹。
如同这足迹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醒来的时候,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如同他经历过的,在遇到她之前的许多个黎明。
他想望见她,他已经习惯了在每一个黎明,在醒来的时候都可以看到她,或者在近处,或者在远处。
他曾经在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并不在身边,他起身望了望,望见她正在泉水边欢快地洗着她美丽的脸,她纤秀的手,还有她温柔的长发。
那一天,她为他煮鱼汤,而且只为他一个人煮。
那一天,他们正在温暖美丽的江南。
现在他正自己一个人站在关外的一间荒废破旧的屋子里,到处都有风在肆虐鸣响,听起来如此凄凉。
他穿上衣服,急忙打开门,他看着远处,四处扫视着,他看到外面正在落雪。
他听到远处荒凉干枯的树林里有一群麻雀正在歇息,却不肯安静。
但他却找不到她的身影。
他想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是他立刻就已经发现,她的足迹,已经消失在这一片苦雪中。
“这里真好。”
“这里只有你和我,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别的人。”
这句话,枫如画曾经在雪地里对他说过。那一天阳光清澈并且灿烂。
如今这里却是阴沉,忧郁的。
但他还是在这片飞雪里想起了这句话,也想起了她欢快的神情和语声。
他也接着就想起来之前他是如何的又在欺负她。
于是他笑了起来。
“如画如画,你去了哪里。”他微笑着自语。
“你去为我们准备早饭吗?”
“天气这么冷,是不是你已经真的变成了温顺的妻子,只是我还是宁愿我自己去。”
他已经习惯了如画在清晨并不吵醒他,他总是会在起床之后看到她亮丽,明快的面容来到他的近前,用她灵幻的眼神盯着他,微笑着说:“三公子刚刚睡醒吗?”
所以今天,他没有觉得什么特别,他很开心,他也在极其强烈的思念着她,他不希望在以后离开她哪怕只有一瞬间。
“怎么不等我醒来和你一起去呢?”他叹着气埋怨。
但他依然很幸福。
安平城离的并不远,他想她很快就会回来。
“该告辞了。”风弃天盯着衣涧扉,坚硬,阴沉的说。
“请便。”衣涧扉微笑着:“话不投机,酒亦无味,风老大还不告辞,还等什么?”
风弃天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这个缺口衣庄主还是留着,也好让我随时看一看你活着的样子。”
“我会的。”衣涧扉淡淡地说:“不论你想看什么,你都可以对我说。”
风弃天已经走远,他坐过的椅子,却忽然间幻灭在风里。
第六十九章 太美丽
风弃天的身影在远处隐没。
十一个人的身影也随之隐没。
孙平的目光依然在看着远方,他本来就一直在看着远方。
衣涧扉的眼睛却转向了地面,那里正留着几滴风二的血,在泛出暗红的反光,粘稠,并且冰冷着已经凝固。
飞涧山庄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一战,终于开始了。
开始于三日后。
衣涧扉在桌子上看到凝结的灯火忽然凝结了一瞬间的那一夜的三日后。
衣涧扉说过的序幕,已经落幕。
序幕落幕的时候,风云十四骑失去了风十四和风六,风二负伤。
伤在右肋。
他的伤不会比昌易如的伤更严重。
但也不会更轻松。
飞涧山庄失去了围墙,如同一只固守的铁桶,被开了盖子。
所以风弃天可以慢慢走进来喝几杯酒,说几句话,可以说出几句他或许在二十年里一直都想说的话。
看起来以后他随时也都可以,显然他想做的并不仅仅是说话,他也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这个盖子,也不再有机会重新盖上。
究竟哪一面损失的更多一些?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鲜明。
激战将要开始的时候,飞涧山庄已经失去了防御。
而衣涧扉原来的打算是:防御。
如今他们就象在一群强盗面前丢了门的财主。
孙平一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却再一次难明起来。
飞涧山庄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说话,一直在风弃天隐没之后的一段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人说话。
昌易如提起了自己的枪,紧紧握在手里。
他始终信任他的枪,如今,他只能继续信任他的枪。
韦帆守在看着自己的手,他发现他的指甲应该修剪了。
家兵护卫都在看着这个巨大的缺口,他们也都知道风云帮挖陷了这片围墙的地基,才会让它在瞬间崩塌下来。
挖透这片地基的是风二。
风二虽然受创,如今却还活着。
如果风二还活着,那么他可以随时,把地洞挖到飞涧山庄里的任何地方。
甚至是衣涧扉的床下。
或者任何一个人的床下。
也许飞涧山庄在某一天,会忽然塌陷下去,就像这片围墙一样。
如今昌易如负了伤,如今除了这四个人,飞涧山庄里没有堪与风云帮对抗的对手。
薛并添并没有来,也许永远都不会来。
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还会来。
也许永远太远,也许明年的春天,飞涧山庄的这片地方,已经生出了新发的青草。
生气勃勃的蔓延在残骸瓦砾中。
就像铁壁门明年的景象一样。
那么这个江湖,还会不会有人继续记念着,这座曾经在风云之下屹立如山的飞涧山庄?
远山里,激射的飞涧,依然激射着。
还会激射很久。
只是飞涧山庄,还能挺立多久?
衣涧扉起身走回了屋子,他没有说一句话。
他的神情,却依然明快并且飞扬,就像激射的飞涧,仿佛永远都不会改变,不会埋没。
燕碧城打算多烧一些热水。
他想要洗一个澡,他知道如画回来的时候也会希望能洗一个热水澡。
于是他打开了铁锅的木头盖子,之后他笑了起来。
有小半锅的水,正在慢慢冒着泡,刚刚要沸。
显然枫如画在出去之前,已经为他留下了热水。他看了看炉膛,火苗已经低落,柴禾将尽。
于是他出门去收集了很多新的柴禾,回到屋子里之前,他用力抖落柴禾上的雪,一边用心的打量起这间破败的屋子。
他很喜欢这间屋子,因为这间屋子里,有着他这一生至今为止最美丽的回忆。
太美丽的回忆。
他决定不让这个回忆这么短暂的结束,他不忍心,不舍得。
他希望能和她在这个屋子里多呆一天,只一天,他想她会同意的。
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没有江湖,没有别的人,只有他们两个。
所以他收集的柴禾也很多。
“只呆一天。”他摇着头对自己说:“不会耽误什么事情的。”
他在跨进门的时候,已经说服了自己。
但是接着他就为难起来,要烧水的话,用雪比较好呢?用冰比较好呢?
为难了很长时间以后他决定用冰。首先昨天晚上如画让他去取冰,他决定要听她的话,尽管昨晚还没有下雪。
其次他也相信,冰会更加干净一些。
于是他就兴致勃勃的又出去挖了两大块冰,扔进铁锅里,蹲下来仔细地照看着炉火。
火苗正在散发出浓郁的松木香味。他幻想着不久之后如画带着早餐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如此的听话能干,会如何美丽,清脆的笑着。
于是他给炉膛里添上了好多的树枝,他的脸在火光的掩映里微笑起来,在微笑里他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清脆,清脆的就像连绵不断的咬开松脆的苹果,就像如画娇嫩欢乐的笑声。
但他却听得出来,这不是如画,不是他的如画。
他皱起眉,他很失望。
接着他立刻就知道了两件事情。
这个人武功不错,会在雪地里走的这么响,只是因为他实在是走的耀武扬威,肆无忌惮。
这个人正走向他的屋子。
他叹了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却听到这个人在外面响亮的喊:“燕三,你给我滚出来。”
他记得这个声音,这是归止的声音,龟背神指。
归止的背的确很乌龟,乌龟到可以硬抗燕碧城的碧玉指,他的指也很神,神到在逃跑时还能一转眼就杀了他的同伙。
只是这位乌龟上一次跑的比兔子还快,就像在和兔子赛跑,如今竟然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到屋子外面叫嚣起来。
难道这个家伙忽然发了疯?
燕碧城慢慢推开门,走了出去。
雪还在无声的下着,他很小心的关上那扇破败的门,他不希望如画等一下回来的时候,屋子里不够温暖。
水还在继续烧着,已经要开了。
他知道乌龟的胆子忽然大起来一定有什么原因,但是他决定不管乌龟有什么原因,都要在水烧开之前把乌龟和乌龟的原因打发走。
他不希望如画在如此安宁寂静的一个雪天里,受到什么打扰。
归止站在远处,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是不是你这一次找了个用棒子的同伙?”燕碧城看着他的上半身:“还有,我还没去找你,你竟然先来了这里,你来做什么?”燕碧城沉下脸,很威严的样子。
“我来找你。”归止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很愉快,并且转了个身,很优雅的抖了抖他的背:“上一次你想看一看我变成乌龟的样子,这一次我打算让你看。”
“我没兴趣,我今天没有兴趣看乌龟,就算你能变成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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