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胸口、床上、还有颜知身上到处都是。
颜知将药碗扔碎在地下:“要不是墨襄,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伸脚一踢将芷琉踢进床里,胡乱地将被子从头盖到脚,暗道:“闷死你就好了。”
颜知看了看屋内狼籍的一片,出了屋。关上门,刚转身,一抬头,猛地跪了下来,畏缩成一团,颤颤兢兢。
正对着门口的三步处立着一个素绮女子,发不饰簪,衣不饰配,整个人仿佛清水中的一朵出水白莲,清清淡淡无欲无求。
颜知反身将门死死扣住,心里扑通扑通跳,也不知刚才屋里的情景有没有被这人看了去,心里没底,而眼前这人就这般静静站立,毫无言语。颜知不敢抬头看她脸,也不知她现在是什么表情,只小声道:“汐娘,你怎么来了?”
过了一会,素绮女子淡淡开口:“芷琉怎么样?”
颜知摸不准女子心思,小心道:“芷琉姐姐受了点伤,现在睡了。汐娘要不要看看她?”
良久无声,这种沉默让颜知更加心惊。
“起来吧,跟我来。”女子开口。
颜知微抬眼帘,看见白色袍尾在青砖地上逶迤拖过,转身离去,心中稍安。
晴空蔚蓝,白云似锦,日光如缎。穿着一片树荫,素绮女子走进小木亭,扫了扫木凳坐下。
颜知跟在女子身后,垂手立在女子身旁。
“这次任务出了一点失误。”女子淡淡开口,“不怪你们。”
“是颜知和芷琉无能。”
“接收任务的今夏没有确认任务对像的真实身份,造成你们判断失误。我已经惩罚了今夏。但是这任务已经接下来,信誉为重,暗契门不能违背契约。”
“汐娘……”
“这事还是由你和芷琉来完成。”
“但是芷琉现在受了伤——”
“所以这任务我就交给你了,颜知,你跟着我也有七年了,你不会让我失望是不是?”
颜知抖了抖,这“是”字就是吐不出来,还不小心咬着了舌头,痛得她心里叫苦。
穆宁宣谨慎狡诈,从昨晚来看,连与女人欢好这种时机都丝毫不放松警惕。芷琉色 诱不成,被他打成重伤。他识破了芷琉身份,将她困在屋里,更撕了她衣服,极尽凌 辱,以对女子来说最大的折辱来要胁她逼她招供。若不是墨襄及时冲进去,也许芷琉真的就毁在这里了。
穆宁宣自幼习武,手毒狠毒,外加身边高手如云,让她一个人对付穆宁宣无异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昨日侥幸逃脱,谁知道会不会哪天失手落到他手里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穆宁宣隐密了身份暗中来到济发郡,不知道又要干什么事,还不幸地被人盯上了,找到暗契门出手。几乎有穆宁宣存在的地方,就是颜知霉运的见证。
颜知心里叫苦,她怎么这么倒霉,都过去那么多年,还要被这煞王碰到。以前好歹还有穆殊南为她挡着,现在谁来护她?
蓦然想起穆殊南,颜知一怔,苦涩滋味自心口漫开。离开他那么多年,现在想起他,满脑子都是他温柔儒雅的模样。曾经对他的害怕、恐惧、埋怨都没了踪影,恍忽间仿佛自己仍是被他抱在怀里嚎淘大哭的小小孩童。
年华如水逝,往事随风散,大抵他已经忘了她了吧。
四。苍穹皓月
孤鹰嘶啼,风声啸唳。
月出重云,星淡光辉。
被烛火照得人影重重的军帐外,杂草丛生。帐门半开,昏黄的光泻落荆棘。一人披着单薄的袍子提着一柄灯笼缓步出帐。
旁边站岗的一个小兵上前道:“王爷。”
“我随便走走。”男子挥了挥手,旁边的小兵退回岗位站好。
放眼望去,乌黑苍穹下是烛火星星点点的军营,一个个孤零零的青色军帐,每隔几个军帐支着一个火盆,火盆旁站着守夜的士兵。
这里没有精致工整的珍馐美味,没有京城人潮涌挤的繁华景象,没有如花美眷随时伺候。有的只有大漠落日,黄沙满天,鹰击长空,亘古皓月。
南境戍边的士兵除了从他自京城带来的五千人,七年间已经换了三四次。
落日降了又升,皓月圆了又缺。草盛草枯,一季又一季,只有他一人仍是拿着一柄孤灯对月凝惘。
犹记那年春寒料峭,杨柳吐嫩桃纷纷,春风倾绿,庭院笑语映清泉。弹指间繁华尽逝,故人不在。韶华折损,不过星斗几转,日月几轮。休于醉前忆前尘,蓦回首,不过一场笑话一场空。
男子捏着手里冰凉的灯柄:“幸幸苦苦二十几载,孤烛无眠,为谁幸苦为谁忧?”
“王爷,这么晚了还不睡?”
男子转身,一个穿着战袍身体健壮的中年将领站在他身后。
“不困,出来走走。赵将军巡逻过了?”
中年将领豪气一笑:“是啊,王爷不介意就陪赵某喝几盅,这几日事多,都没时间好好歇歇喝几口。”
男子微笑:“若是这次将军又先醉了怎么办?”
中年将领性子直,一拍配刀,粗着嗓门:“我赵某粗人一个,左右一条薄命,横竖是在这南境战场拼杀到死,还有什么好怕的,王爷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赵某听从便是。”
小兵送了五坛酒进帐,赵将军将两个大碗摆开,搬起一坛酒用牙咬开塞子,酒水哗啦啦溅进碗中。酒味瞬时溢满整帐。
边关的烈酒醇香味浓,跟京城里溢着淡淡芳香的清酒不同,往往一碗就可以让人酩酊大醉,酣眠三日。
赵将军倒了酒什么话也不说,先自干了三碗,三碗下肚,心里这才畅快起来,几日里滴酒未沾的挠心酒瘾因肚中火辣辣的感觉消失无踪,咂咂了嘴,又将酒碗满上,脸上已经涨成通红。
这边,披着薄衣身材修长的男子不动生色间亦喝了三碗下去,脸不红,心不跳。不同于赵将军的狂饮豪喝,酒水四溅,他单手斟酒,单手捧碗,凑在唇间脖子微仰,喉间轻轻滚动,碗落时已是空空无也,滴酒不洒。
即是在荒凉的边境,他的一举一动,依旧优雅连贯一如曾经。
“王爷真是好酒量,在这里也只有王爷能陪我这臭酒鬼通宵畅饮了。”赵将军端起酒碗,向前猛地一伸,男子伸碗与他相碰,两人同时仰头将第四碗酒喝下。
赵将军将酒碗重重地放在案几上,一抹嘴:“在边境守了这么多年,打了那么多次仗,也只有喝酒的时候才真正感到畅快淋漓。我赵某在这里守了十几年,十几年没回过老家了,连我家婆娘的样子都记不得了。”
“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把你调回去。”
赵将军拿着酒碗的手顿了顿,一仰而尽:“回去又怎样,我没脸见家乡的父老,那年跟楚国的那场战争死了多少兄弟,跟我一起出来的乡人都死了。是我将他们带出来的,是我说男子当保家卫国建力功业,最后他们埋骨寒雪,只我一人活了下来。迟早我这把骨头还是要扔在这战场上的,也算对兄弟们有个交待。”
男子跟着将酒碗里的酒喝尽,脑中回想起泰丰三年那场与楚国的血腥战争,那也是他第一次上战场,真正知道什么叫哀鸿遍野,血流成河,满目饿殍。人命之于战场不过微鄙如一只蝼蚁,兵戈千里十万骑,银刃鲜血雪满地。胸膛豪气,却随那冷月丝丝散去。
“赵将军不必自责,男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无上的荣誉。”
赵将军摇摇头,又是几碗下肚,转眼间两坛酒尽。抱着酒坛,赵将军却突然大笑起来:“王爷,当年那场战争,你可记得你亦曾随军同行,在这里呆了近一年?”
“自是不会忘记。”
“那时你还是个孩子,所有人都以为你来只是在军队后方呆个几天,领了战功得了甜头就回去,没人想到你会真的上了战场,跟军士同甘共苦,那时我赵某才真正对王爷钦佩起来。”
“本王当然记得,在战场上好次遇险,都是赵将军舍命相救。”
“王爷,恕赵某僭越,近日里朝庭的信是不是又该来了?”男子不答,赵将军接道“我赵某不识文墨,空有一身蛮力,也只有在这里才能施展抱负。王爷是万金之体,何苦在边疆受这些苦。这两三年,皇上每年都写信催你回去,王爷真不打算回去?”
男子将碗中酒饮尽:“京城怎若这边疆无拘无束,纵马狂奔来得惬意?”
赵将军见男子不打算再说,便识趣地住了口。
四坛酒尽,赵将军庞大的身子往地上一倒,抱着酒坛歪着脖子醉倒了。
男子放下酒碗,略略有些步伐不稳,起身走出军帐,冷风一吹,满身的酒气四溢,他的双眸却更亮了。
慢慢地向不远处的深林走去,杂草枯枝划破了他的袍角,深夜的露水淋湿了他的长发,寒风割在他的脸上却如割在他的心里一般。
气度非凡的大顺第一王爷就这样在一个寂寥深夜,狼狈孤身一人走进了荒凉边境的深林,撑着一棵树杆大声长笑,笑声震空悲凉凄切。
怎能不恨,怎能不恨?
恍忽想起曾经有一个抱在怀里的小小孩童,庸俗鄙微,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小点子。会见到他就缩到一切可以掩盖她小小身体的角落后面怯怯望他,会抱着他的腿夸张刻意地大哭大闹,会缩在他怀里蹭着脑袋撒娇求宠,会低着小脑袋站在他面前双手绞着衣角泪眼汪汪,会时不时地闯出一些祸来让他火冒三丈。
至今他的案头都摆着一碟零食,等着那一抹娇小的身影自重重云雾中走出来,穿着圆滚滚的童衣,谄笑讨好:“王兄,我饿了。”
这世上他还有几个亲人,有几分真情?
穆殊南抬头,望向苍穹皓月:“怎能不恨!恨的又是谁?恨父皇,恨五哥,恨七哥,还是……恨这天下?”
《顺志·宿南王传》卷一:
泰丰八年,王领五千兵入南境,以戍边疆,卫国保民,简衣陋食,苦志七载。上信令其归,王拒。
十五年,楚国使者入,上旨令其归,王怫敢违,始还。
五。旭族叛徒
“我的任务是捉拿一个旭族叛徒。”
旭族,一群生活在句余山行踪诡异的少数民族。族人仅数千人,长年生活在深山老林,避世独处。族人皆擅使密术,手法阴毒,神密叵测。
“叛徒?”颜知好奇,“为什么捉叛徒要我们暗契门动手?旭族的高手怎么不出手,自行清理门户?”
“旭族的首领二十多年前与一人定下契约,发誓他在一天,绝不会让旭族的人踏足中原一步。旭族的密术太过诡异,为江湖正道所不齿,五十多年前旭族出山,将整个武林搅得血雨腥风,引得江湖各大派联手,亦不能奈其何。直到新任的旭族首领因自视高傲,与一人定下豪赌,发誓若输了自愿退回山林终生不入江湖,结果……”墨襄缓缓叙述。
“结果那个首领因为轻敌而输了,带着族人重回深山隐居对吗?”
墨襄摇头:“恰恰相反,他赢了,赢得毫无悬念。旭族最强的首领,除了精通族内的各种密术,更是绝顶的武功高手,亦是手段狠辣的领导者,整个江湖都赢不了他,这世上还有谁能单枪匹马赢他?”
“啊?那他傻了,放弃了那么好的进攻中原的机会?”
墨襄又是重重一记敲向颜知脑门:“他傻?这天下最傻的就是你这笨耗子。嘘——”
颜知忍住出口的叫痛声,拨开眼前浓密的树叶,向不远处一间屋里出来的男人望去。
那男人瘦瘦高高,皮肤泛黑,头发浓密蜷曲,脸色却是诡异地苍白,双唇泛紫,眼眶深凹,两只鱼眼睛突出,血丝密布,猛一照面,不禁要被他这像貌吓出一身汗来。
颜知回头望了墨襄一眼,用眼神问他:“难道就是这个人?”墨襄点点头,伸手抱住她的腰。树影间两道身影一闪,迅速消失。
繁华的大街上,突然冲出一个衣着凌乱发髻松散的狼狈女子。行人避让不及,那女子若风摧娇花被撞倒在街道中间,半撑着身子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掉,哭得一街的男人碎了心。几个行人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那女子用帕子捂了脸泪水流得更加汹涌。
这时不远处传来几声男子的暴喝声:“那人贱人在那里,别让她跑了,死贱人……”
女子娇躯一震,连忙爬起来,却又一歪脚重重跌在地下,这一耽搁,那三个凶狠男子已经推开人群,冲到她面前,恶狠狠地伸手来抓她。
女子不顾腿伤,连忙向旁边一个行人扑去,抱着他的腿道:“公子,救奴家,奴家死也不要进妓院,求求公子发善心,救救奴家……”感觉得抱着的男人毫无动静,女子好奇地抬头看向这高高瘦瘦的男人,触及那双布满血丝圆瞪噬血的恐怖双眸,女子嘤咛一声,竟被吓得松了手,软倒一侧。
血目男子深深地低着头,毫无表情的脸上就跟死尸一样苍白狰狞,整个人彷佛从冰窟里捞出来一般给人阴冷之感。被如此美丽娇弱的女子抱住亦毫无所动,冷冷地睥了她一眼,伸脚将她踢开,一晃眼,身子便隐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女子被这男子像貌吓破了神,呆在原地,后面的三个男人骂骂咧咧地抱起她迅速窜进一个巷口。街道重又恢复平静,只余几人唏嘘长叹如此美丽女子之可怜命薄。
被抢走的女子被带进一个偏僻无人的巷子,女子痛苦挣扎骇然恐慌的表情在一进巷子后突然止住,双手双脚还被两个男人擒着,却身子一挣,逃开束缚轻轻一跃攀上走在最前面一个男人的背上,双手自后环住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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